而无论是谁,若是在心情激动之下,喝起酒来,定要比喝水容易得多,只见他酒到杯干,别人也难以劝阻。
公孙不智喝的虽少,但此刻已发觉这酒入口虽温和,但后劲之大,却大出他意料。
转目四望,连莫不屈等人面上都已有了酒意。
公孙不智心头一凛,暗暗忖道:“莫非这欧阳夫人今夜乃是要来灌醉宝儿,好叫宝儿明日无法与她夫婿交手?”
此念一生,他不禁立时有了警戒之心。
哪知就在这时,欧阳珠却已盈盈站起,笑道:“我虽想再陪你喝,但明晨你还要与人交手,我可不能让你喝醉了,你还是好生安歇吧,明天将我那宝贝老公打得服服贴贴的,也算给我出了口气。”
她带着那银铃般笑声而来,此刻又带着银铃般笑声而去,众人目送着她身影消失,心头都似乎觉得有些惘然。
公孙不智更在暗中惭愧:“看来我倒是错怪她了。以她与宝儿的渊源,她又怎会在暗中来陷害宝儿?”
第二日清晨,公孙不智被一阵嘈杂声惊醒,但见曙色早已染白窗纸,他原该在半个时辰以前便已起来的。
哪知别人却比他更迟,他居然还是第一个醒来,然后莫不屈等人方自惊醒,金祖林口中犹自喃喃道:“好酒……好酒……”
公孙不智心头一动,脱口道:“你酒还未醒么?”
金祖林笑道:“这么好的酒,我委实从未喝过,从昨夜到此刻,我酒非但未醒,酒意反似更浓了,你说……”
他突然顿住语声,只因此刻人人面上俱是一片惨白,而他也自这些人惨白的面容上发现一件可怕的事:“宝儿酒意若也更重了,便如何与人交手?”
众人面面相觑,都已发觉酒中必有古怪,不约而同,一齐冲进宝玉房里,只见宝玉扶墙而立,竟似站不稳身子。这时墙外嘈声已越来越大,突然,一群人拥入了院中,接着,又有人掠上墙头,掠上屋顶。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恍眼间,便挤得水泄不通,人人面上都带着兴奋激动之色,显见都是要来瞧瞧这百年来武林第一位少年英雄方宝玉的——而方宝玉此刻却是四肢无力、头疼欲裂。
一人劲装疾服,卓立庭院中央,身形虽不高大,但神情却十分威猛,双目更是顾盼自雄,炯炯发光。
只听他抱拳沉声道:“在下在场中久候方少侠不至,闻得方少侠借宿此间,是以赶来候教。”
语声沉着,中气充足,正是皖北武林大豪欧附天矫。
万子良等人俱是面色大变,公孙不智匆匆掩起了窗门,杨不怒咬牙怒骂道:“好狠毒的妇人!”
公孙不智冷冷道:“这只能怪我等太过疏忽,怎能怪得别人?你我若是说出去,只有自取其辱。”
莫不屈皱眉道:“但……但若不将这理由说出来……瞧宝儿如此模样,又怎能与人交手?”
金不畏连连顿足,杨不怒咬牙切齿,自捶胸膛。
宝玉笑道:“我实未想到她竟……”想到自己曾经舍命救了他们,换来的却是这般结果,心头一阵惨然,话也无法继续。
只听欧阳天矫沉声又道:“方少侠怎的还不现身?莫非方少侠竟改变了主意,但战书乃方少侠所下……”
他话未说完,话声已被一阵宏大的吼声淹没,四下成千成百武林豪杰口中不约而同齐声吼道:“方宝玉……战!方宝玉……战……”
吼声越来越响,当真是声震天地,但反来复去,吼的只是这四个字:“方宝玉,战!”也不知吼了多少次。
此情此景,方宝玉除了一战之外,实已别无选择,但此刻他若出战,也实是必败无疑。
宝玉深深吸了口气,勉强站直身子,大步走向门外。
金不畏突然道:“宝儿,这一仗二叔代你打。”
宝玉道:“多谢二叔好意,但此战实非他人所能代替。”
金不畏着急道:“你岂非去送死么?”
宝玉道:“明知送死,也要去的。:’
群豪知他实别无选择,是以谁也无法拦阻于他,一时之间,人人俱是热血奔腾,热泪盈眶。
宝玉伸手推开了门户,大步走了出去。
他身形还未全部迈出,四下已响起一片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呼声只有三个宇:“方宝玉……方宝玉……”
方宝玉目光四转,瞧着这成千成百为他欢呼的武林豪杰,那满眶热泪委实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他赶紧咬牙忍住,抱拳强笑道:“方宝玉在此候教。”
欧阳天矫一双鹰隼般的目光早已瞬也不瞬地凝注在他身上——方宝玉已一步步走下石阶,走人院中。
莫不屈等人明知他每走一步,便距离失败与死亡更近一步——他们纵是铁石心肠,此刻也不忍去看。
突听四下一阵惊呼,一阵骚动,其中还夹杂有少女的尖叫声,原来宝玉脚下一个踉跄,竟几乎跌倒。
欧阳天矫面色似也微微一变,道:“方少侠怎的了?”
宝玉强笑道:“没有什么。”
欧阳天矫上下瞧了宝玉几眼,忍不住又道:“照方少侠今日的模样,莫非有什么事?”
宝玉还未说话,铁娃已忍不住大骂道:“兀那娘,这你明明知道,还在这里装什么蒜?”
欧阳天矫变色道:“此话怎讲?”
铁娃大叫道:“你们莫拦我,纵然丢人,我也要说了……昨夜你老婆将我大哥灌醉了,今日你再和他动手……”这话说将起来,委实有些不堪入耳,是以公孙不智等人上当后也不肯说出,只因其中详情一时无法解释,也不能解释。众豪听了这话,果然不等铁娃说出,便已哗然大乱,少女们的大叫声更响,有的惊呼,有的笑骂:“欧阳夫人怎会跑去灌方宝玉的酒?方宝玉为何要喝?”
欧阳天矫更是面色惨变,厉声道:“此话当真?”
他问这话时,目光刀一般凝注万子良,只因江湖中人人知道,“云梦大侠”一生中从无半字虚言。
只听万子良一字字道:“当真!而且酒中还有迷药。”
欧阳天矫突然顿一顿足,便待转身奔去。
莫不屈等人见他如此模样,竟似对昨夜之事毫不知情,心头方自奇怪,哪知就在这刹那间……人丛中突然走出个黑衣妇人,面色苍白如死。
欧阳天矫见了这黑衣妇人,目眦尽裂,狠声道:“贱人,我欧阳天矫一世英名,全被你这贱人断送了!”
黑衣妇人却连望也不望他一眼,双目直视着万子良,目光充满怨忿之意,嘶声道:“血口喷人,卑鄙无耻……我便是欧阳天矫的妻子,有谁敢说我昨夜灌过方宝玉一滴酒来?”
莫不屈、万子良、方宝玉等人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有如一道霹雳自天而降,震得他们人人目定口呆,动弹不得。
原来昨夜来的那“欧阳珠”竟非欧阳天矫的妻子,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这欧阳夫人,他们一生中从未见过。
金不畏讷讷道:“你……你只有这一个妻子么?”
宝玉惨然道:“纵然战死,误会还是不能解释,侮辱还是不能洗清,只不过落得个千秋骂名。”
杨不怒身子一震,呆在当地,只听四下骂声不绝:“既是武功不佳,就莫要学人装英雄。”
“方宝玉,俺瞧你还是回去抱孩子吧!”也不知是谁笑骂着抛了块瓦片下来,瞬息间帽子、烟袋、荷包、碎银、馒头、锅勺、破瓦、树枝甚至靴子、布袜……几十种奇奇怪怪的东西,俱都暴雨般掷了下来。
宝玉仍是木然呆立,动也不动,任凭这些东西打在他身上、脸上……
此时此刻,他目光中竟露出钢铁般坚强的神色。
铁娃雷震般大喝一声,飞奔而出,挡在宝玉身前,怒叱道:“你们谁敢再抛,我就……我就……”回手一拳击出!
只听“轰”的一声,石阶前一株巨树竟被他一拳打为两段,上半段枝叶横飞,下半段连根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