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豪一来被他神力所惊,二来也骂得够了,这才笑骂着纷纷散去,只剩下几个痴情的少女,犹自孤零零地站在四下角落里,痴痴地瞧着宝玉,瞧了几眼——突然一齐掩面痛哭着飞奔而去——她们心目中的偶像已破灭,她们心里正是充满了深沉的悲哀、无限的失望……

  四面虚空,满地狼藉。

  宝玉动也不动地站在这令人心碎的残局中央,久久未曾动弹。他四侧的万子良、金祖林、莫不屈、金不畏、公孙不智、石不为、西门不弱、杨不怒甚至牛铁娃,也都呆呆地站着,不能动弹。

  也不知过了多久,金祖林突然大喝一声,道:“酒!酒!人生不如意,一醉解千愁。”

  呼声未了,他已奔人厅房,那呼声中实是充满着愤怒之意。西门不弱听在耳里,目中突然流下泪来。

  公孙不智突然走到万子良面前,恭恭敬敬叩下头去。

  万子良一面还礼,一面相扶,骇然道:“兄台何故如此大礼?”

  公孙不智面上有如木石般绝无丝毫表情,口中一字字道:“今日之事,连累万大侠声名受累,我弟兄实是百死难赎其罪。”

  万子良黯然道:“今日之事,又怎能怪得了各位,又有谁想到奸人之毒计竟一毒至斯!”

  他长长叹息一声,接道:“我今日才知道群情激动时竟是如此可怕,竟丝毫不与人解释机会……那人使出此计时,想必早已将这一步算了进去,但……但她如此深谋远虑来加害宝玉,却又为的是什么?”

  莫不屈沉声道:“这些事纵然推敲出来,却也无益。今日之后,我等何去何从,才是你我应谋之计。”

  他目光霍然凝注到宝儿身上,语声也变得更是沉重,缓缓道:“前途日渐艰险,不知你要如何走法?”

  这句话正是每个人都想向宝儿问出来的,只因这突来的打击委实太过巨大,委实令人不能忍受。

  他本是江湖中人人艳羡的少年英侠,顷刻之间,竟变成了人人唾弃的骗子。在明星日渐凋落的武林中,他本是一颗初升的新星,他所放射的光芒,曾有如闪电般眩亮天下人的眼目。

  然而在片刻之间,这新星的光芒便已为阴云掩没。

  年纪轻轻、初人江湖的宝儿,在遭受了这无情的打击后,精神是否会颓废?意志是否会消沉?他是否会从此沉没?

  群众总是十分无情,他们虽能令人迅速地成功,但毁灭却有时来得更快。万子良等人久历世情,已见过不知多少有为的少年被毁灭在这种无情的波折中,方宝玉,他是否能例外?

  只见宝玉目光坚定地凝注着远方灿烂的朝阳,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道路纵艰险,但却阻止不了决心的脚步。”

  万子良、金祖林等人目光齐地一闪,莫不屈大声道:“如此说来,这条路你还要走下去?”

  宝玉道:“有去无回,义无反顾。”

  他面容虽有些憔悴,喉音虽有些嘶哑,但这八个字说将出来,却当真有如金钟玉鼓,足可声震天地。

  万子良等人精神不觉齐地为之一振,就连那冷如冰雪、坚如铁石的石不为都已喜动颜色。

  万子良喃喃道:“好!……好!不想这足以令人灰心的打击,竟未能将你击倒,若换了我,只怕……唉!”

  杨不怒满面赤红,动容道:“若换了我被人如此误解,我……我只怕早已要发疯了。”

  公孙不智微微地叹息道:“被人误会,被人污辱,委实是最最不能忍受之事,宝儿,你……你委实是个超人,你武功纵能冠绝天下,三叔还未见服你,但你身经此变还能不倒,三叔真真服了你了。”

  宝玉垂首道:“多谢三叔夸奖,但……但此事小侄既已决心要做,除非小侄真的被人击倒,否则任何人也休想令小侄退缩。”

  金不畏突然大声道:“好!咱们这就去找欧阳天矫。”

  宝玉道:“此刻不能去的。”

  金不畏道:“那……那该等到何时?”

  宝玉道:“乌云终会散去,误会终必消失,到了那一日,小侄自当再与欧阳天矫作一决战。”

  他浯声中充满了坚强的意志,也充满了不变的信心,这分坚定与信心,便造成了他那对任何事都无所畏惧的勇气。

  金不畏仰天大呼道:“好!好孩子,看在老天的份上,好好地干吧!到了那一日,也好叫我出一出今日这口闷气。”

  金陵,六朝金粉所在,长江钟山,龙蟠虎踞,自古以来,便是文采风流、英雄辈出之地。

  金陵城,“风雨神鹰”英铁翎独据钟山,名震天下,掌中一双“风青无双混元牌”,乃天下英雄闻名色变的一十三种外门兵刃之一。英铁翎“飞鹰一百三十式”走南闯北,所向无敌。

  英铁翎长身玉立,身手矫健如鹰,慷慨好友,“飞鹰堂”上,座上豪客常满,樽中美酒不空。

  清晨,英铁翎已卓立堂前,一身褐衣,干净利落,二十余条江湖好汉相随在旁,突有一人道:“英兄真的要去?”

  英铁翎微微笑道:“我若不去,岂非怕了他?”

  那人面上满带不屑轻蔑之色,摇头笑道:“此刻谁不知道,姓方的那厮不过是个骗子而已,怎配与英兄动手?”

  英铁翎微笑道:“要那骗子尝尝我风雨双牌的滋味,又有何不好!”群豪哄然大笑,一行人蜂拥而出。

  他们还远在数十丈外,卓立在玄武湖的万子良、金祖林、七大弟子与方宝玉,便已见到他们来了。

  宝玉面色仍苍白得可怕。

  万子良双眉微皱,关切地凝注着他,终于忍不住轻轻问道:“宝儿,今日你真的能战么?”

  宝儿微微一笑,代替了回答。

  微风中已传来人们的讥讽与讪笑之声。

  万子良等人心头的忧虑与沉重,都已不可掩饰地在面上显露出来,人人心中都在暗问:“宝儿今日真的能战么?”

  朝阳之下,已可看见英铁翎健步而来。

  他面上容光焕发,脚步轻灵而矫健,看来浑身都充满了活力,充满了斗志,充满了必胜的信心。

  相形之下,宝玉面色更显得苍白。这时就连万子良等人都已对他失去了信心,何况别人?

  他扶正身后木剑,缓步迎了过去,阳光将他的身影长长地拖在地上,看来是那么消沉,那么孤独……

  所有精神的支援此刻都已离他而去,所有的欢呼与爱戴,此刻都已变作了轻蔑与讪笑。

  四面虽然人头拥挤,但宝玉却实是完全孤独的,朝阳虽然照耀满天,他看来却是说不出的寒冷。

  英铁翎只向万子良微一抱拳,只因其余的他根本未看在眼里,他甚至瞧也未瞧宝玉一眼,便朗声道:“方宝玉就是你么?”

  宝玉忍受了他的无礼,沉声道:“正是。”

  英铁翎一笑,道:“好广手微一拍,转身道:“看牌。”

  一条劲装大汉,捧来了他威震江湖的“风雨双牌”,沉重的铁牌在阳光下闪烁着慑人的光彩。

  英铁翎反身提牌,双臂一震,但闻“呛”的一声龙吟响彻霄汉,湖上金波闪动,似乎连湖底的游鱼都已被惊起。

  群豪哄然为他喝起彩来。

  英铁翎微微一笑,目光睥睨,轻叱道:“方宝玉,放马过来。”

  宝玉深深吸了口气,脚步还未抬起,四下已响起一片讪笑讥嘲之声,也不知是谁大声嚷道:“方宝玉,今日你可喝醉酒了么?”

  于是,四下笑声更响,方宝玉便在此等难堪的笑声中跨出了脚步,面对着意气飞扬的英铁翎。

  公孙不智悄悄拉过了万子良,低语道:“今日之战,英铁翎决不会点到为止,宝儿若是现出败象,但望万大侠拦住英铁翎的杀手。”

  万子良黯然点了点头,却又轻叹道:“但宝儿的武功,其实用不着……”

  公孙不智截口道:“不错,宝儿的武功,本用不着你我担心,但在今日此等情况之下……唉!他心神怎能不受影响?”

  万子良听着四下的讪笑声,神色更是黯然,喃喃道:“不错,我若被人如此讪笑,武功只怕连五成都无法施展得出,又何况是他……何况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