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比秦始皇如何?比隋文帝杨坚又如何?”我有些愤然,这些无知武将凭借手中兵权和个人贪念,就无端发动一场战争,令无数百姓饱受战乱之苦,还妄想什么大燕帝国。
安庆绪沉思不语。
我又道:“秦二世而崩,隋立国不过三四十年,都是何故?”
“治国明君,千秋万世,凭你?”我话语中已经有了一丝轻蔑。
安庆绪笑了,目光一闪,“所以,所以才需要你做我的皇后。”
我一时语塞。
安庆绪大笑着扬长而去。
花开盛唐 第三部分 光复(2)
安庆绪偶尔会来到丽水阁,寥寥几句李唐军队的消息,会令我更添忧愁。此时此刻才知道原来封闭也是一种幸福,没有他们的消息我只会暗自祈祷,内心是平静而充满希望的。当听到安庆绪透露的一言半语时,往往会让我彻底陷入无边的牵挂中。
听到李豫挂帅,郭子仪为先锋带着区区六万新征的兵丁,与安禄山十五万铁骑对阵于长安近郊的香积寺,为了夺回西京做着殊死一搏的消息之后,我心里立即被痛苦侵蚀着,撕裂着。
脑子里浮现出李豫那俊秀儒雅的风姿,此刻定是深锁愁眉,踌躇难为。风雅的儒士已然披挂成帅,枕戈待旦,沐浴在血雨腥风的战场中。
他可安好?
还有适儿,那么阳光率真的翩翩少年。小小年纪就亲历如此惨烈的殊死争战,他会怎样?想起几年前在长安府邸中我和他关于项羽与刘邦的讨论,善良如他,能否在瞬息万变、处处需要计谋与韬略的战场上应付自如呢?
这一年的正月,格外寒冷。
洛水已经结冰。
室外苍茫一片。
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
房门呼地被推开,咆哮的北风夹杂着雪花吹到室内,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安庆绪一身戎装,盔甲上尽是雪花,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
“西京失守了!”半晌,才吐出一句话。安庆绪有些失神地坐在一旁。
西京失守了,我脑子飞快地转过,那就意味着李豫挂帅的大唐军队已从叛军手中夺回了长安。长安光复了!
顾不得安庆绪在场,与芸儿交换了一个欣喜的眼神,内心雀跃无比。从战乱伊始至今,漫长的四百多个日子,这是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出去!”安庆绪暴躁地将芸儿赶出。
安庆绪内心烦躁不安,西京失守了,十五万大军竟然被李豫和郭子仪两三个月前才匆匆征上来的六万娃娃军打败了。一时间,李唐军队势气高涨,全国反击之声连成一片。自己心里很清楚,眼前女子在几日前所说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果真应验了,十五万大军没有败在气势上,没有败在战术上,李豫对西京采取的是围而不打的战略。粮草供应不进去,而长安百姓无人献粮,最后领兵的将领无奈之下竟然命兵士捕鼠充饥。若大的长安城竟然一鼠难求。真真是气煞自己。
一拳重重击在案上,让自己更为心焦的是燕国内廷的风向变化。父皇安禄山一直宠幸的夫人段氏,一直为她亲生的儿子安庆恩筹划,密谋废去自己的太子之位取而代之。
安庆绪已经有小半个月没有见到安禄山了,每次请安均被挡在寝宫门外,安禄山一直有风疾之症,进入洛阳后,更为严重,如今已到了目不能视的程度,只可恨在身边守候的一直是那位得宠的段夫人和幼弟安庆恩。
安庆绪内心激烈地斗争,要不要从了手下的建议呢?往前一步,是弑父的大罪,往后一步,有可能坐以待毙,身首异处,究竟该当如何,真真是难以决断。
忽一抬头,看到立在一旁的她,索性开口问道:“你如何看待当年的玄武门之变?”
看安庆绪坐在一边,心事重重,脸上烦躁之情,仿佛有何事难以定夺,唯恐稍有不慎触怒到他,只好小心答道:“未曾亲历,不敢妄言。”
安庆绪凝视着我,似有期盼:“李世民如果不发动政变,会有什么下场?”
我似乎忘记了敌我的身份,据实以答:“太子建成若是贤明,秦王定当用心辅佐。只是如果太子建成先有诛他之心,秦王文治武功又怎能坐以待毙?”
花开盛唐 第三部分 黄河(1)
“说得好!”安庆绪面上喜悦,目光炯炯,“是不能坐以待毙。”
“只是,”我又补上一句,“只可惜毕竟是杀兄逼宫,即使后来励精图志开创的贞观盛世,也掩盖不了玄武门之变所染上的血腥,《史记》上仍旧是据实记载。”
“这有何难?”安庆绪手握刀柄,暗下决心,“既然做了,还怕史官不成?”
正月十五,本应该是热闹非常的上元佳节,然而洛阳的上阳宫内却是一片寂静,午夜时分的一阵喧哗之后,又归于安静。
就在这个夜晚,大燕皇帝安禄山在自己的寝宫内,被贴身宦官李猪儿猛砍数刀,伤重身亡。这一切的幕后主使正是太子安庆绪与谋臣严庄。
直到消息传来,我才想起前几日安庆绪与我的那番谈话,原来,看似暴躁凶狠的他,也曾有过挣扎和犹豫。但是权力的魔杖太诱人了,那殿上的龙椅终于让他做出了弑父杀弟的逆行。
安庆绪在丧礼之后登基帝位,改元载初。“朝政”由谋臣严庄主持。登基前一天,安庆绪来了,神采飞扬,意气风发,一阵爽朗的大笑之后,收敛了笑容,不容置疑的神情,盯着我说:“我说过会让你做大燕的皇后。”
我微微一怔。
“尊号为睿贞,聪慧贞淑,严爱卿拟的,我很满意,你呢?”安庆绪步步凑近。
我向后退了几步,靠在屏风上,已无路可退。
“我可以不碰你,但是这皇后你是当定了。”安庆绪没有再逼近,反倒是退后坐下,拿起案上的茶猛喝了几口。
“是严庄出的主意?”我心中有些明了,“想借我羞辱李豫,打击唐军势气?”
“哈哈!”安庆绪眼中满是赞许,拍手称道,“果真聪慧,外有严庄,内有你,何愁大事不成?”
随即传话,让人奉上皇后的朝服与金钗,命我第二天一同上殿,“别给我玩什么殿上撞柱之类的把戏。”一抬手,安庆绪指了指立在一旁的芸儿与玲玲,“她们,想想她们!”
言罢,安庆绪心情大好,随后起身离去。
“娘娘,”芸儿与玲玲双双跪地,“上次为了我们,娘娘委曲求全,自毁容颜,如今万万不可再顾及我们,否则,我们宁可自行了断。”
一声叹息,我摇摇头,“再想想,还没到最后一刻。”
当晚,我在丽水阁的院中立了一夜。
在这一夜中,孤星惨月,好不清冷。
往事历历在目。从静莲苑中与李豫的初次相逢,晨曦中他飘动的发丝和眸子中闪过的情意,还有自己的心动。广平静王府中的相依相偎,待产时的百般呵护。误会时压抑的恨意和争斗中时隐隐的偏袒,现在想起是那么温馨甜蜜,我困惑了,李豫的好,如夏日中环绕你的一汪清泉,当时不觉得,现在想起,滴滴全都是情。
泪水,咸咸的,任由它在脸上肆意流淌。李豫,还能相见吗?
一直冰封的心在此时一点点融化,一直耿耿于怀,固执地认为李豫是在梅苑中与真正的雪飞结缘,一直固执地认定他所爱的是梅苑中一袭红衣、明丽无比的那个吴兴才女。他救她于掖庭,在静莲苑里,诗词歌赋,吟唱对答,心心相印的是他和她。
所以,虽然十五年相守一起,我却没有真正敞开心扉,没有真正地爱一次。若即若离,没有让李豫得到我全心的对待。
此时,残月当空。
独自一人空嗟叹,望断西京泪双垂。
李豫,若能再相见。定当敞开心扉,全心以待。
寒气深入体内,我的意识渐渐模糊。
清晨打扫庭苑的侍女发现时,我身上已多处冻伤高热昏迷不醒人事了。自然不能穿着皇后的衣袍与安庆绪一同出现在燕国的大典上,安庆绪又一次震怒,又一次的无可奈何。对着奄奄一息的我,他无可奈何。
但是,丽水阁中所有的人,包括芸儿、玲玲都受到了重罚。芸儿与玲玲被罚各领二十板子,伤愈后被分去做最粗重的劳役。而园中其他的太监、侍女全部被杖毙。
这一切,我无从知道,也无从阻拦。因为我再醒来,全部康复已经是几个月以后了。而此时,安庆绪已经顾不上我了,大唐的光复大军已经到了洛阳城下。以皇太子李豫为天下兵马元帅,率李嗣业、郭子仪、王恩礼等大将,又有回纥骑兵相助,再加上朔方、河西、陇右等节镇之兵,共二十万人,向东都洛阳发动了进攻。
花开盛唐 第三部分 黄河(2)
“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如今直上银河去,同到牵牛织女家。”
战船一点点远离岸边,九月的黄河之水,浪花翻涌。
对面追来的唐军,挥动的大旗,正中一个“李”字。是李豫吗?我不敢确定。奔到船头,心中狂喜,也许岸上就是李豫,几十丈远,军士们站成一排纷纷搭弓,羽箭却迟迟未射出。
“呵呵,”安庆绪站在我身后一阵冷笑,“果然是十多年的夫妻,下不去手呀!”
回首,看着他一脸的狰狞,我狠狠瞪了一眼,未加思索,我纵身跳入了涛涛黄河水中。
就是葬身黄河,也不能在李豫的注视下随安庆绪南逃。奋力向岸边游去,除了水声,我的意识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信念,滑水,用力地滑水,向前游去。船上的安庆绪惊了,世间怎会有这样的女子,明明是弱不禁风的身子,却总是能在不经意时瞬间爆发。任谁也不会料到的绝地逢生,她竟然跳入水中。眼看着她离岸边越来越近,安庆绪满脸憋得通红,“拿箭来!”
兵士递过一把弓箭。
娴熟地拉弓搭箭,六岁起就能百步穿杨,命中靶心。要她的命吗?安庆绪闪过一丝的犹豫,得不到的东西就是毁了也不能落入旁人之手,这是父亲自幼的教训。安庆绪瞄准水中的人影,手一松,离弦之箭“嗖”地飞出。在那一刻,终是有一丝不忍,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当初那首动人心魄、气势恢弘的《将军令》。
安庆绪转过身,看着滔滔黄河之水,心中有些悲怆。
我奋力地游着,忽然觉得肩上一阵钻心的疼痛,接着,身边的河水被染红了,然后慢慢散去。
我的胳膊终于无力了。
一个浪花打来,重心一失,沉入水中。还有一丝清醒,不能挣扎,越挣扎下沉得越快。置身水中,方知道原来黄河之水不是黄的。很清,很清。谁说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在这清澈的河水中,我看见自己飘动的衣带,随着水流摆动,煞是好看。如果葬身于此,也算是质本洁来还洁去了。
恍惚中,有人向我游来,我被用力拖着游到岸边,又被人连架带拖地上了岸。仅存的半点儿力气,支撑起身体,一抬眼,看到狂奔而来的李豫。对着耀眼的阳光,只是一个影子,一个笼着光环的影子,我知道是他,他瘦了,脸上的眼睛更加凸显,长长的睫毛下闪动的眸子布满血丝,两行清泪。是泪吗,我恍惚了,留存在脑海中全部的记忆里,他是风淡云轻的,不会畅快地大笑,也不会有悲痛的神情,就是在最动情的时候也不过是微微上扬的嘴角。
待到重逢时,清泪为我而流。笑意渐渐流露,战乱中我找到了我曾经失落的心。
重重跌入他的怀抱,他的心跳得很快,咚咚作响。埋首在他的胸前,我再不愿抬起。
“快传军医!”李豫大声疾呼。而我最后的一点儿意识终于散去,昏倒在他的怀中。
安庆绪率叛党严庄、张通儒、安守忠等逃至邺郡,与前来增援的史思明等人汇集一路,十七万大军,严阵以待,与唐军摆开了殊死一战的架势。
洛阳上阳宫南薰殿。
红纱幔帐低垂,雕花橝木床上,睡眼蒙眬中,有人走近。布满薄茧的手轻轻抚上我的脸,一声叹息,轻轻低吟。
“一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尔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我轻诵着,李豫拿起我的手轻轻抚在自己的脸上,慢慢的,动作小心翼翼,轻轻地放在唇边,印上他的温度。我睁开眼,看见一脸神伤的他,只一句“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花开盛唐 第三部分 黄河(3)
李豫转过头,压抑着声音中的哽咽,“芸儿都告诉我了。”
稍许,方又恢复了常态,说道:“当日禁宫匆匆一别,心中如焚,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命人暗递消息给你,只盼着你能无恙。”
我心中一暖,故作轻松地说:“如今可不是无恙?”
李豫攥紧拳头,一脸阴狠之色说:“还要怎样?适儿如果知道了定会发疯。”
“适儿。”我猛地坐起,突然感到肩上钻心疼痛。
李豫忙伸手把我按住,轻轻放好,拿了个靠枕垫在身后,微微啧道:“当心伤口!”
“适儿在哪儿?可还好?”忍着疼痛,尽量放平语气,小心问着。
“适儿很好,长安光复以后,他与建宁王留守,适儿以为你会藏身在长安的某个角落,这会儿估计一户一户地访寻你呢。”
听到适儿安好,我心中无比宽慰,只是想起静莲苑又有些疑惑:“没见到绿萝她们?”
李豫微皱剑眉说:“回到长安,我与适儿就先奔往园子,一座荒园,空无一人,本来以为你收到消息后另做安排,这才留下适儿慢慢搜寻。待洛阳宫中见了芸儿,方知当日情形,现在想想…”
难道,难道是我们被带走以后,园子里的人都遇害了,想想安庆绪虽是凶狠之人,但也不至于连区区几个侍从都不放过,还翻回头去杀。实在想不通,忽又想到玲玲,忙问:“那玲玲可知道了?”
李豫点点头:“本是伤痛万分,前日见你伤重回来,才打起精神忙着照料你,刚刚让她下去休息。”
一场战乱,大唐江山半壁染红,身处其中,谁能无恙呢。
“你的性子,什么都强出头,风寒、肺病、灼伤再加上身上的箭伤,原本身子就弱,太医说了如今要好好调养,否则——”李豫叹息一声,说不下去了。
“否则怎的?小命不保?”我呵呵一笑,从心底高兴,“能与你重逢,能看到两京光复,就是立时去了也值得。”
“胡说什么!”李豫真的恼了,眼中的眸子黑黑的,紧盯着我,像要将我吞噬。
有些吓人,他从来都是温良的,同处十几载似乎从未真的发过脾气,我小心地用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微微笑道:“见到你,我心里高兴,什么都不顾及了。”
李豫眼中一热,低下身子,密密地吻上我的脸、我的唇,烫烫的唇再不似以往那般清冷,我双手缠上他的脖子,抚摸着他的颈部,他的背,他伸出舌叩开我的唇,在唇齿间探寻,紧紧地缠绕。火热尤胜当年。我沦陷了,放纵了,只想与他一起飞上九霄。
就在我们都沉醉的那一刻,房外芸儿的声音响起:“太子殿下,独孤侧妃求见!”
李豫停住了,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我心里一沉,挺直了身子,“宣。”
李豫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坐在一旁。
房门应声被打开,徐徐走进一位年轻女子,进入殿中,先对着李豫行礼,然后缓缓走到我的榻前,深施一礼,“琴儿参见太子妃。”
声音轻脆响亮,深埋的头和挺直的腰背,透着骨子里的不卑不亢。
看了一眼李豫,我心中渐渐明了,两年未见,有些事情终是会发生,我轻轻说道:“何必如此,快快请起!”旁边的芸儿适时呈上一个坐凳。
我细细打量,她两鬓插着簪花饰钗,耳垂及颈项上没有任何首饰,足穿翘头软布鞋。上穿宽领对襟的大袖明衣,内束抹胸,绣花的披帛绕臂,下穿长裙。衣着简单,却透着一股贵气。
长相端庄大方,温婉贤淑。最可贵的是眉眼间的风采以及脉脉含情间带着的一股英气,实在称得上是一位美人。
花开盛唐 第三部分 心碎(1)
又是一次三人独处。只是正妃崔芙蓉换成了卧榻上几分虚弱的我,而下坐的侧妃也换了新人。
沉默,无数次的在梦中憧憬过的相逢场面,里面有李豫、有适儿,有绿萝甚至有雪球和圈圈,却是一次都没有想过会有一个如此陌生又如此美丽的属于他的女人。
实在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嫣然一笑,露出如雪的贝齿,话语中透出几分亲切,“琴儿复姓独孤,是陛下在灵武登基后赐给殿下的。”语罢,笑意盈盈,眸子正对上我的脸,似是一惊,又忙掩饰着,起身,坐在我的榻前,关切地问道:“娘娘,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好多了。”独孤琴,复姓独孤,让我一下子就想起了敏儿,想起了她犹如烟花般、转瞬即逝的年轻生命,心中十分凄然。
独孤琴似是会错了我意,忙起身在榻前行礼,神情十分肯切:“娘娘,当时情形,崔娘娘因为贵妃遇难急火攻心染上疯癫之症,不能随军,殿下与雍王身边无人照料,所以陛下才将琴儿赐与殿下。”
见她此言,像是急着为李豫开脱,倒显得我无容人之量,于是我连忙打断她,说道:“陛下圣明,本该如此。”
独孤琴听闻,略略安心,看着榻上之人满脸的憔悴和已毁的容颜,心中有些不忍,“我在殿下身边一年,每每夜深人静,殿下总是远望西京,暗自伤心,殿下对娘娘的挂牵与思念令琴儿深深感佩。”
望断西京双泪垂,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娘娘,”芸儿端着药碗,“该喝药了。”
“我来!”独孤琴从芸儿手中接过药碗,帮我垫好帕子,端着让我服药。又是一个有心之人,我心中暗叹,就算是破败山河,零乱的皇室,总还是有新人不断涌进。可悲亦可叹,接过药碗,仰首而进。
独孤琴递过茶盅,伺候我漱口,净手,虽然小心却并无刻意殷勤之色。
“琴儿,”李豫看到我有几分倦意,起身说道,“太子妃伤重初愈,须好生静养,你先下去吧。”
言语中有几分疏离。
独孤琴何其聪慧,眼中浮起一层水雾,随即闪过,仍旧是浅笑连连,“琴儿唐突了,对太子妃神交已久,听说您醒了,赶紧前来服侍,未曾想打搅了太子妃的休息,真是不该。”说着起身行礼就要退下。
我心中忽然有一丝不忍,遂说了句,“以后有空常来坐坐。”
独孤琴一怔,随即笑着施礼退下了。
忽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我一下子瘫在床上,紧闭双眼,似要睡去。
李豫没有走,轻轻踱到床前,为我掩了掩被角,面向里侧,似是一个人自言自语:“雪儿,你可怪我?”见我不语,又道:“你怪我也是应该,为了此事,适儿三个月未与我说话。”
我闭着眼,心中虽是无限悲泣,却真的无可奈何,怪他吗?一个在战乱中刚刚被册立的太子,承载着百官与军民的重望,而他身边正妃疯癫,侧妃失踪,枕边空无一人,当皇上的父亲为他另择贤人,应该也是众望所归,他又怎能推却?
也许这就是命运,前有崔芙蓉,十余年相守一起,却常常如芒刺在身。如今经过离乱,本以为可以找回失落的爱,可以与他全心相待,谁知前方早有一个如此优秀的独孤琴伴他左右。
实在是无可奈何,我轻声问道:“如果我在乱中被辱,也许是安庆绪,也许是个贩夫走卒,你会怪我吗?”
李豫拉起我的手,放在心口,掷地有声道:“不会,我只会恨自己。”
我笑了。
“辛苦最怜天上月,
一夕如环,
夕夕都成玦。”
凄楚中的甜蜜,涩涩地沁人心脾。
李豫拉起我,紧紧拥在怀中,蓄起的胡须轻轻与我的鬓发相蹭,互相缠绕。
花开盛唐 第三部分 心碎(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