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骆真已被杨奇折磨地奄奄一息,她自然就成了他的救命稻草,所以,他一心一意地跟随她,依赖她,唯她是从。
然而,现在的骆真,虽也受到杨奇的鞭打控制,可情形远不如前世那般可怖。
所以,她不能就此一口论断他的人生。
她想要给他选择的权利。
是从此跟着她走,不管前路是刀山还是火海选择跟随她闯荡;但他也可以有别的选择,她会给他一笔钱,他愿意读书也好,拿来做小生意也罢,或者投亲访友都行。
他的人生,她希望由他自己来决定。
薛琬话音未落,骆真却已经抢先回答,“我选择跟着你。”
他目光坚定,语气里是与年龄不符的沉着,“我要跟着你。”
薛琬轻轻地笑了,眼眸中却带着点点的星光。
她抿了抿唇,点头说,“嗯。那你跟我来,今晚我们去君悦楼。”
天色渐渐黑了,苏十一驾着马车等在和薛琬约定好的地点。
他模样俊美,却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蹲在车前,口中还衔着根不知道从哪弄来的马草,像足了一个无赖。
然而,英俊的男人不论做何等姿态,看起来都是撩人的,甚至还别有一番魅力。
来往经过的女子们都忍不住脸红心跳,窃窃私语着,“哇,这男人好俊俏!”
“是啊是啊,他可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英俊的男子了。普天之下,能比他还要好看的,恐怕也只有陈王殿下了。”
“可是陈王殿下的俊美,只不过是在传说之中,像我们这样的人哪曾有机会亲眼见过?可是这位小哥哥,却就活在眼前。哎呀,要不要过去问问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是否娶妻?”
苏十一像是一尊石佛,完全过滤了这些赞美,他俊逸的面庞毫无波澜,如同一汪沉静无波的古潭。
嗯,这些女人叽叽喳喳的谈论他,真是烦死了。
这样想着,目光变得更加冷淡冰凉。
只有一道身影能让他的眼神回温。
是薛琬来了。
薛琬重新改扮了一下,这回,她扮成了富贵逼人的少年王爷。
站在她两侧的,则是一对俏美的娇娥——没错,那自然是小花和骆真所扮。
咳咳,既然要上君悦楼,那自然不能出身平常。
但这皇城里的勋贵世家,彼此之间都了如指掌,她一个凭空冒出来的少年公子,不论冒充哪家的人,都会立刻被人抓到把柄。
所以,她只剩下一个选择,那就是假扮成传说中的平王。
平王是先帝年龄最小的儿子,自然就是陛下的小兄弟。他与陛下相差了三十岁,甚至比陛下的好几位儿子还要小。
因为年幼,所以对皇位不具威胁,这位平王反而是陛下的兄弟间唯一一位平安活到现在的。
陛下不仅没有要他的命,还十分宽待他,封他为亲王,赐他辽阔的封地,纵容他各种恶习。
传说中平王好色,不论走到哪里,身边都会带上一对美貌绝伦的侍女。
但传说之所以为传说,那是因为真正见过的人不多。
就好像平王,因为陛下溺爱,所以到处游山玩水,只留下许多艳情四射的传言,但在皇城却是个十分神秘的人物,除了天家的人,见到过他庐山真面目之人倒并不是很多。
所以,薛琬笃定,只要她摆出平王的架势,却不亲自吐露零星半点,君悦楼这帮人,就会将她当成平王看待。
毕竟,平王到底长什么样,谁都无从考证,只能从传言中他的一些细节来推测。
而她,偏偏却是对平王的喜好最了解的人。
第12章 连月
君悦楼位于皇城南首,依着山势而建。
有别于城中其他建筑的庄重大气,它走的是温婉妩媚的风格。亭台楼阁水榭,只除了气候,让人仿若置身江南水乡之中。
华灯初上,君悦楼已经灯火通明。
骆真小心翼翼地掀开车帘,看到秀美却巍峨的屋宇,看到一盏盏高悬的火红宫灯,看到诺大的楼前广场停满了豪奢的马车,看到从车里陆陆续续下来的满身绫罗的贵客。
他的小手微微一颤,有些怯弱地问,“我……我也要进去吗?”
第一次扮成女人倒也还没有什么感觉,左右他自己也看不到。
可第一次踏进这样的地方,他有些害怕。
薛琬笑着说,“当然。”
她整了整自己的金冠,脸上的笑容温柔极了,“不要害怕,不必胆怯,这些满身华贵的人算什么?记住,名利地位不过只是皮囊,而你的心比他们所有人都高贵。”
小花也是头一次来这里,不过她“艺高人胆大”,跟着小姐挖坟的事做多了,连鬼都不怕,难道还怕人?
她自信地昂起自己的小下巴,“哎呀,放宽心,咱们今日扮的是公子的侍女,你待会儿只需要在公子身侧安静地坐着,其他的事都由我来。”
不就是扮个以色惑主的妖姬嘛!
家里就有现成的好让她学样——
嗯,靖宁侯刚纳了柴姨娘那阵子,湖心亭上日日夜夜都是旖旎风光。
柴姨娘就跟没骨头似地靠在侯爷身上,偏偏手里却挺有力气,一会儿剥个果子喂给侯爷,一会儿又倒杯酒水亲自送到侯爷嘴里。
哎呀呀,想到就羞羞!
苏十一咳了一声,“公子,您要见的人已经到了。”
他办事,薛琬自然是放心的。
前世,他就是她最得力的副手。
苏十一这个人天资聪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尤其对人脸特别地敏锐。
哪怕从未见面,只是听人的描述,他也能很快地找到特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他要找的人。
这世上的人,如同天上的繁星那般多。
可只要是苏十一要找的人,哪怕像沙子进了大海,他也照样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找到。
苏十一说,她要见的人到了,那个人就一定到了。
薛琬从车上麻溜地跳下来,“还是老样子,等我消息。”
苏十一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蹲在了车上,又衔了根草百无聊赖地啃着,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三人离开。
心里倒也不是没有半分骚动的,“什么时候,也能让我陪着你冒一回险?”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忽然有些恨铁不成钢——唉,说到底还是不够嫩,连扮侍女的资格都没有。
薛琬衣着华丽,通身上下的气度逼人,腰间毫无遮掩挂着个团龙玉佩,一出手的商银就是一小锭金。
君悦楼的跑堂虽然看着他眼生,但却不敢小觑,屁颠屁颠地将她和两个侍女送到了二楼的贵宾台。
贵宾台就是包厢,四面围了一圈,正好对着大堂。
没有门,只用珠帘隔开视野。
掌柜的亲自上来递过一本朱红色漆着金字的菜单,“贵客,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
薛琬面色冷淡,随意地在菜单上指了几笔,“就来这几个吧。”
却都是君悦楼最出名的菜色。
她顿了顿,忽然又笑着问道,“啊,对了,我还想要个杏仁豆腐,不知道你们这里是不是有。”
掌柜的脸色一变,态度随即恭谨了许多,“有有有,这就给您上来。”
杏仁豆腐,是君悦楼的隐藏菜谱,只有极少数的人才知道。
而这极少数人,自然是非富即贵的。
掌柜不敢再问姓名,连忙转身要离开。
却听到身后的人“唰”一声展开了扇子,“我的姓名不方便告诉你,不过,你可以叫我连月公子。”
掌柜的面色一凛,深深地给连月公子鞠了一躬,然后屁颠屁颠地跑了出去。
跑堂的上来凑热闹,“掌柜的,那里头的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头?我看他出手好阔绰哦,进门的赏银就是一锭金。”
掌柜的拍了他一记头挞,“瞎打听什么?还不快点去请国舅爷!就说,就说连月公子来了!”
跑堂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连月公子?那是什么东西?为什么……”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又吃了掌柜一记,“让你去你就去,那么多废话,别以为你老子是国舅爷的人,我就没法开除你!”
跑堂的再不敢多言,连爬带滚跑了出去。
掌柜的这才松了口气。
这世间当然没有什么连月公子,可是那位传说中的王爷小名却叫月,更巧合的是,他母妃姓连。
年龄、相貌、腰间的团龙玉佩都合上了,若再加上连月公子这个名号,里面的这位爷八九不离十就是那位了吧!
这就不是他区区一个掌柜的就能接待的人了,尤其是,在不清楚对方的目的之前,恐怕也只能求助于国舅爷。
薛琬眼看着跑堂的风风火火跑出去,心里如同明镜一般。
她当然知道连月公子四个字会让这君悦楼里多少人的心中震荡,但这就是她要的结果。
反正,她又没有说自己就是平王,就算平王站在她面前,她也能理直气壮。
小花悄声问,“公子,您不是说要见人吗?”
菜品一一上齐,她小花没有被各色人间美味迷了眼,还是心系大事的!
她当然记得,小姐说他们来君悦楼的目的是要将昨夜得的那些有记号的金子换成干净的钱,可就这样干坐着,怎么换?
小花摸了摸手边提着的两个木匣子——唉,真重,这不会是还要让她再提回去吧?
薛琬笑着说,“你可别急,好不容易来一趟,先好好吃一顿再说。”
她亲自给骆真夹了一筷子海鲈鱼,“这是海货,很难得吃到,你尝尝好不好吃?”
骆真小心翼翼尝了一口,“嗯,真鲜。”
忽然,他脸色一变,对着薛琬说,“公子,右边第三个包厢,有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说,他要会会连月公子。”
右边第三个包厢。
薛琬眯了眯眼,“小花,吃完了擦干净嘴,咱们要开工了!”
第13章 裘瑜
果然,过不多久包厢的门帘就微微动了。
一个沉稳的中年男人说,“在下五城兵马司统领裘瑜,不知是否有这个荣幸能见连月公子一面?”
他顿了顿,“听说连月公子喜欢美酒佳人,在下正好带了一瓶春风酿过来,想与公子同饮。”
春风酿,是前朝酿酒大师所制的名酒,量少价高,已经稀世罕存。
好酒的人若是听了这个名字,自然什么都顾不得,只盼能一尝为快。
平王自然也不该例外。
薛琬微微一笑,心想,这个裘瑜,顺着杆子往上爬的本事果然厉害,没有让她失望。
也不枉费她一掷几块金锭来这君悦楼见他。
她便高声说,“佳人易得,春风酿难寻,裘大人既有如此好酒,本公子怎能错过?”
珠帘攒动,一个四十来岁的面貌威武的中年男子弯腰进来。
他态度十分恭谨,“见过连月公子。”
薛琬神情慵懒,态度随意,“久闻裘大人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扬了扬手,“请坐。”
前世,她和平王有过数次交锋,虽算不上什么亲近的关系,但对平王的神态表情也算作过一些揣摩和研究。
这一举手一投足之间雍容冷淡,再加上她的易容神术加持,就算是与平王相交的人在此,恐怕也很难辨出她是个西贝货。
裘瑜自然就更不能了。
他出身平常,不过是奉天将军府一个姨娘所生的庶子。
读书不行,又没有学武的天赋,却成了皇城中响当当的人物,黑白通吃,手眼通天,靠的就是攀附他人的本事。
如今他做到五城兵马司的统领,眼看再上一步无望,好不容易遇到了平王,这个机会绝对是不能错过的。
裘瑜一心一意将眼前风姿俊朗的公子当成了平王,自然曲意奉承,无所不用其极。
三杯两盏春风酿下肚,他已经和连月公子笑谈颜开。
他试探地问道,“公子除了佳人美酒,不知还有什么喜好?在下也好安排一下。”
薛琬抬了抬眼皮,“我喜欢热闹。”
她顿了顿,“听说君悦楼每逢初一十五都会有赌局,只可惜我来得不巧,今儿是初四。”
裘瑜哈哈大笑,“原来公子想要玩一把?这有何难?”
他拍了拍手,门外来了一个彪形大汉,“你去跟掌柜的说,我裘瑜今日要加开一局。”
裘统领和连月公子要开的局,掌柜的自然不敢推辞。
他一边急着问,“国舅爷还不曾到吗?”
一面忙吩咐下去,“开局,开局!”
因为是加开的局,从君悦楼开张起,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所以贵客们都十分兴奋。
有本事踏进这门槛的,都是非富即贵之人,有一大半已经知道了连月公子在此的消息。
大约是平王的身份高贵,本人又太神秘,所以想要一睹他风采之人有之,想要攀附结交他的人有之,纯粹想看热闹的人也有之。
总而言之,众人都对这赌局跃跃欲试,不一会儿,兑换筹码的地方就排起了长队。
君悦楼开的赌局,自然和寻常赌坊不同,这里的筹码都需要用金子来换,一夜输赢,数目极大,是寻常人想都不敢想象的。
裘瑜的人拎着两大箱的金锭进来给他过目。
他笑着说,“公子的筹码就由在下代劳吧!”
薛琬却摇摇头,“你请我喝酒,我承你的情。但这筹码,我却要自己换。”
她顿了顿,“怎么?裘大人是怕我换不起吗?”
堂堂平王,自然是不差这点钱的。
若是亲王手头还没有区区一个五城兵马司的统领宽裕,这还成什么样子?
裘瑜听她这样说,哪敢再说什么?只能殷勤地让自己的属下将连月公子侍女手中提着的两大箱金锭接了过去。
这举动倒是贴心,他收获了其中一个侍女的笑脸。
不一会儿,筹码换了回来。
君悦楼的赌局很是特别,一楼大厅中很快就撤去了高台,换成了一张巨大的牌桌。
王公公子不必亲自下场,只需要下注变成,自然会有人洗牌掷骰唱荷。
薛琬神态安然地坐在二楼,左侧是安静地垂着她肩膀的骆真,右侧则是不断给她投喂果仁的小花。
咳咳,已经喂得她连正餐都吃不下了……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裘瑜闲扯,完全就不在乎楼下的赌台上战况如何。
反正,裘瑜是不会让她输的。
前世,身为千机司的掌舵人,薛琬知道的秘密太多了,几乎整个皇城都没有人可以逃脱她的“魔掌”。
对于裘瑜这样有野心有本事又有手段的人,自然是千机司首要盯着的人物。
哪怕后来陈王即位后仍然重用他,但千机司也丝毫不敢松懈对他的监视和掌控。
千机司的档案库里有他厚厚的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