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还是头一次穿男人的衣裳,她好奇地扭来扭去,“小姐,我们穿成这样是要去哪?”

薛琬冲她笑了笑,“城头有家悦来茶坊,那里的说书先生不错。我们过去喝一壶茶,听一段书,等一个人。”

第9章 八卦

悦来茶坊是城头最大的茶肆,主要就是个喝茶歇脚的地方。

为了揽客,这几年请了个说书先生来,一般是说《忠义传》,若是客人有赏钱,也可以改说别的。

茶水单上分类齐整,有上好的贡茶,也有最便宜的茶沫,收费自然也就不同。

也因此,茶坊的客人三教九流都有,喜欢听书的员外老爷、路过歇脚的外地游商、高门大户的管事家丁、就是小叫花子只要付得起茶资,也能在角落里安个座。

这里,几乎聚集了整个皇城的闲人。

薛琬带着小花安安静静地找了二楼边角上一个不起眼的位置落座,压低声音对小二说,“来一壶碧螺春。”

她经过多年训练,早就学会了声技,因此,出口便是年轻男人的声音,一点都听不出来是女人所扮。

小二笑脸迎客,声音宏亮,“好嘞。楼上庚座碧螺春一壶!”

薛琬笑着问,“杨先生何时上场?”

小二很是殷勤,连忙回答,“杨先生昨日收了李员外五两银子赏银,从今儿起要说《江湖侠客传》,因是新书,准备还不是很充分,所以今儿个,要晚一个时辰开场。”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您瞧,咱们这茶坊里几乎坐满了,都在等着听杨先生说新书呢!”

茶水很快上了,顺便还附送了几小碟茶点。

小二见楼下又有客来,忙不迭说道,“客官,您慢用!”

小花见人走远了,这才敢小声问,“小姐,咱们好端端的,来听人说书是为什么?”

她警觉地四下张望一番,看到周围坐的全是毫不讲究的糙汉子,“您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若是叫人发现了咱们的身份……”

薛琬笑着拍了拍小花的手背,“我不是说了,要在这里等个人吗?”

她顿了顿,“这个茶肆可是整个皇城人流最多最杂的地方,意味着这里是绝佳的消息汇集场所。你不是想知道昨夜咱们的药有没有对林朝起作用吗?安静地坐下来听,我想,一定能有你想要的答案。”

果然,小花第一口茶水还未下肚,就听到坐在她们斜对面桌的一个老头神秘兮兮地说道,“昨儿我们府上遭了盗贼,这事儿你们都听说了吧?”

右首一个脸上长了颗痣的男人说,“听说了,中书侍郎姜大人的书房遭了贼,被偷了好几份朝廷机密,幸亏姜大人回府早,亲自拿下了那盗贼,一顿好打,只剩一口气了,才给抬去了京兆尹府衙。”

坐他对面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道,“哦?姜大人可是贤妃娘娘的胞弟,什么盗贼这么胆肥,天子脚下居然敢去偷皇亲国戚的府上?这里头恐怕不简单吧?”

老头啧啧了两声,“果然是永昌伯府的二管事,这眼光就是通透!那盗贼当然不是真盗贼了。”

他压低声音,“我们老爷上个月不是刚抬进来一个小妾吗?没成想,这位姨娘在外头的时候就有一个走江湖的相好,这不,仗着艺高人胆大居然妄想从我们府上劫人!”

这不是瞎胡闹嘛!

中书侍郎的府邸,那可是阿猫阿狗都能进来的?就算进来了,还想要毫发无伤地出去?没门!

胖男人神秘一笑,“老彭头,你说的这事儿确实劲爆,但还不算离奇,离轰动还远着呢。哪里及我这里这桩!”

老头有些不服气,“你有什么八卦就说呗,何必在这里卖关子?我倒是要听听你们府上有什么更耸人听闻的趣事!”

胖男人嘿嘿一笑,“倒不是我们府上,而是我们大老爷的府上。”

世人都知道,永安伯府和永昌伯府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

两位伯爷是亲兄弟。

当年,陛下微服出巡遭遇刺客,当时初入铁甲卫的永安伯府二公子英勇无畏替陛下挡了一刀,陛下毫发无伤,二公子却奄奄一息差点死了。

陛下感怀二公子的救驾之功,另给他赐封了个三等伯。

所以,一门两伯,林家在朝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胖男人环顾四周,见无人注意到自己这边,才敢低声说道,“我们家大公子,你们都知道吧?就是年纪轻轻入了翰林的那位,人人都称他一声林君子。”

“林君子?知道,知道,这不是皇城千万少女的梦吗?”

胖男人嘿嘿一笑,“昨天半夜,有人在西郊乱葬岗发现了我们家大公子。啧啧,你们猜他是去干嘛的?”

“干嘛?”

“其实我也不知道,就听说救回来的时候人是昏迷的,就只剩最后一口气了。旁边的新坟还开了,据说,棺材里没有人。啧啧,大家都暗地里猜,大公子是被鬼诱去了乱葬岗,差一点就要被吸了阳气呢。”

永昌伯府就在永安伯府隔壁,两家毗邻,为了方便走动,还开了一个角门。

所以,一家有点什么动静,另一家也就说明都知道了。

老头好奇问道,“那林君子现下如何?”

胖男人叹口气,又摇摇头,“昨夜不知道请了多少太医到大老爷府上,人是醒过来了,但……”

他压低声音说,“我二姑奶的表弟的大嫂的娘家侄子就在大公子的院子里当差,听说,大公子的身子不行了。至于是哪儿不行,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事儿可是林家的机密,自己知道就好,可不要给我说出去,若让人知道了是我传出去的,我可得掉脑袋。”

大约是感觉到自己说得太多,胖男人喝了一口茶,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老头对着其他两位说,“二管事就是太小心,其实这种事,有什么说不得的。咱们喜欢来这悦来茶坊喝一口,不就是为了多探听一些各府各院的消息吗?出卖一点自家府上的事儿,就能知道一些别人家府上的事儿,这也算是为了主子们分忧不是吗?”

另两位纷纷附和,“是啊,多交流总是好事,还能了解一下差不多人家的月例赏银都是多少,等回头再跟自家的主子这么一提!”

老头觉得没意思,“好了好了,我也要回去当差了,今儿就到这里散了吧。”

小花看着空荡荡的桌子瞪大了双眼,如果可以的话,她想把自己的眼珠子抠出来。

她结结巴巴地问道,“小……小姐,咱们家的人,难道也有像这样把自己府里的事儿到处乱说的?这……这若是要叫主子们知道了,还不得撕烂他的嘴?”

薛琬淡淡一笑,“你以为主子们就不知道?好啦,淡定,咱们还有正事呢。”

她轻轻指了指外面,“我等的人终于来了!”

第10章 骆真

悦来茶坊后院的帘布掀开,进来的是一个长须白眉的老人,瘦削却眼神锐利。

立刻有人认出他来,“哎呀,是杨先生到了!”

“今日杨先生开讲《江湖侠客传》,听说这可是杨先生在江南时的成名作,还是头一次在悦来茶坊开讲呢!”

小花看到自家小姐目光盯着老人不放,恍然大悟道,“哦,原来小姐要等的人是这位说书先生。”

薛琬笑而不语,只是将食指放在唇前,“嘘!”

这位杨先生径直上了大厅搭起的高台,往书台前那么一站,自然就有跟着的小厮将惊堂木递了上来。

《江湖侠客传》在江南十分盛行,不管哪个茶馆酒肆,必然是说书先生们的首选。

但在皇城,却很少有人讲这个。

一来是因为天子脚下,到处都是门禁森严的权贵世家,这里没有江湖草莽扎根生存的土地。

二来,则是因为今上崇尚文治,喜好提笔作诗,却极厌恶打打杀杀,上行下效,便很少有人在皇城提起这部书。

今日,若不是有客人重金要求,杨先生是不会主动将这部令他风靡江南的《江湖侠客传》娓娓道来的。

台上说得声情并茂,台下听得如痴如醉。

刀光剑影的江湖生活、门派武功剑法神器,杨先生只是说了一个开头,就让小花都听得双目放光。

薛琬看着侍女无奈地摇摇头,想了想,没有打搅小花,便悄悄地离开了。

片刻之后,她堵在悦来茶坊的后院廊间,挡住了来人的去路。

那是个一身灰布麻衣的少年,他垂着头,将帽檐压得很低,但却仍能依稀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容。

竟是刚才给杨先生递惊堂木的那个小厮。

他来回让了几次都被薛琬堵住路,不由有些生气。

初生牛犊不怕虎,少年终于抬起头,微挑起下巴喝道,“你是谁?干嘛要挡我的路?”

薛碗笑眯眯地说,“我不是在挡你,是在等你。”

她顿了顿,忽然将脸凑了过去,“骆真,杨奇那老匹夫这么对待你,难道你还要继续在他身边做牛做马吗?”

少年的脸色忽然发白,他身体踉跄,往后退了几步。

“你!你到底是谁?你……你在胡说什么?”

薛琬的眼神温柔,带着心疼,“昨晚,他又打你了是不是?”

骆真的身子一颤,右手不由自主地捂住了颈部,“你……你怎么知道……”

薛碗叹口气,“骆真,杨奇是个变态,素来以折磨人为乐趣,你是他最近五年换过的第四个小厮了。”

她顿了顿,“我想,事到如今,你应该已经知道,你前面的三任都去了哪里。”

骆真的眼睛立刻就红了。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

杨奇是整个皇城最受欢迎的说书先生,悦来茶坊的招牌,受到重金礼聘,生活富奢。

可他同时,又是个恶魔。

他身边的小厮每一两年就要换一个,而被换下来的那些人谁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骆真想到那日他无意中在后花园的苗圃发现的那半截指骨,眼泪倏然而下。

那些曾经给杨奇当过小厮的人,恐怕早就已经不再这人世间了。

而他,就是下一个。

骆真不是没有想到逃离。

但杨奇吃住都在悦来茶坊,从不离开,也明令他跟随左右,不让他到处乱走,更别提是离开这里了。

他也曾试图在杨奇说书时假借要出外买东西,但悦来茶坊守门的两个壮汉说什么都不肯放他走。

最后,他不仅无功而返,杨奇知道了,还用沾了盐水的皮鞭毒打了他一顿。

整个悦来茶坊上下都知道杨奇喜欢鞭打小厮,但为了生意,这也是秘而不宣的事,外人眼中,杨先生可是文秀儒雅舌灿莲花之人。

怎么会有人知道这一切?

正在骆真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之时,忽然听到耳边那个年轻人说,“你跟我走,我替你报仇。”

不由自主地,骆真握住了向他伸出的那双手,就好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他甚至都没有问清楚那人的身份,就点头说,“好。”

薛琬见四下无人,将骆真拉进了一间空屋,从怀中掏出一些瓶瓶罐罐,三两下就在他脸上鼓捣起来,还特意将他脖子后面的疤痕遮掩住。

不多时,就拍着手说,“好啦。”

她将他改换了模样。

虽然他仍旧穿着原来的衣裳,但,这茶楼里穿这样衣裳的人太多啦,有些来喝茶的高门大户的小厮也这样穿着。

她笑着对骆真说,“现在,你抬头挺胸地跟着我离开这里。”

骆真满眼震惊,“抬头挺胸?不,这里的人都和杨奇是一伙的,他们是不会让我走的。”

杨奇是悦来茶坊的台柱子,茶坊还指着他挣钱。

他早就吩咐过茶坊的人,不允许小厮随意离开,茶坊的人谁敢无视?

薛琬低声说,“这里没有铜镜,你看不到现在自己的容貌,如果有,你就不会担心这个。”

她顿了顿,“我跟世间最有名的易容大师阎崖子学过秘技,可以替人改容换面,你现在的模样走出这道门,我保证谁都认不出你来。”

或许是薛琬说话的声音太过坚定,莫名地,骆真的心就安定了。

他点了点头,“若是公子能带我离开这个火坑,我……我必定……涌泉相报!”

薛琬拍了拍他的肩膀,“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她悄悄地推开门,见四下无人,便招手让骆真出来,“记住我的话,抬头挺胸。”

骆真逐渐打开畏缩的肩膀,挺起低垂的头颅,慢慢地慢慢地昂起了胸膛。

他一路跟在公子的身后,见果然无人对他盘查询问,胆子逐渐大了起来,就好像从头到尾都是跟着公子一块儿来的那般,自然地随在左右。

薛琬悄然地回到了二楼,摇了摇小花的肩膀,“喂,我们该走啦。”

小花被那些生动的故事吸引,眼神一时有些迷离,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呀,这么快就要走啦,茶还没有喝完呢!”

薛琬冲她笑笑,“再不走,君悦楼的红烧大肘子都要凉啦!”

红烧大肘子!

小花的眼神立刻清明了,她果断地站了起来,“那还等什么?赶紧走!”

第11章 平王

跑堂客客气气地将出手阔绰的薛琬和小花送了出门,一边掂量着手里金锞子的分量,一面谄媚地笑着,“爷,下次再来啊!”

就只差翘起兰花指,甩个红手绢了。

小花只觉得一阵恶寒,等走远了些,这才皱着眉道,“这茶坊除了书说得好听,真是处处令人不舒服。”

争抢着出卖自家秘闻的仆从,毫无顾忌打听旁人隐私的茶客,不安好心的商家……

薛琬眯了眯眼,“你放心,这悦来茶坊很快就要倒了。”

像这种藏污纳垢的所在,不要也罢,反正她很快就能建立起自己的地盘了。

只要将前世的原班人马聚集,这世间还有什么消息是她探听不到的?

在街角的拐弯处,她忽然立住,转身对着不远不近跟着她们的少年说道,“她是我的属下,你不必害怕,可以跟紧一点,我们一块儿走。”

骆真不再犹豫,小跑步上前,恭谨地道了声,“是。”

在他刚才顺利地从悦来茶坊迈开第一步时,他就已经下定决心,不管恩公到底是何方神圣,他必定是要跟随左右的。

小花愣住了,“这……他……是谁?”

哎呀呀,这少年小模样还是很俊秀的嘛!

虽然比苏十一那家伙的姿色差了一点,但年龄也小了许多,再过两年长开了的话……

她用期盼的小眼神再次询问,“小……公子,莫非你今日要等的人就是这位?”

薛琬点了点头,“小花,他叫骆真,以后就是我们的人了,你可不要像对十一那样凶巴巴地对他。”

她低低咳了一声,“他今年才不过十三,还是个孩子呢。”

小花老脸一红,小声嘀咕,“哎呀,公子你在想什么哪!我小花是那样的人吗?”

好吧,她承认刚才看到骆真清秀的小脸蛋时,她的脑海里确实产生了一些想法。

毕竟苏十一实在太难搞了,她又不是那种不知道变通一根筋拧到死的人,就不许她换个方向嘛!

不过后来一想,这孩子也确实看着太稚嫩了,她下不了手。

拜托,她小花不管怎么样也是个有节操的女纸好吗?

薛琬对骆真说,“很抱歉没有更早地将你带离,但我想现在也不算太晚。”

她重生之后,先是受困于后宅琐事,后来又受制于金钱,在没有得到乱葬岗那一大注财之前,确实也没有能踏入悦来茶坊的本事。

屈指一算,前世骆真还要继续被困在悦来茶坊两年,才会被陈王解救。

所以,直到今日才将骆真从杨奇那个恶魔手里救出来,她虽怜惜骆真所受的苦,但确实已算尽力。

薛琬顿了顿,接着说,“我知道你无处可去,但也并非一定要跟着我。所以,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前世的骆真,是陈王亲自交到她手中的。

他对她说,“这孩子天赋异禀,却身陷地狱,直到今日才重返人间。我要你尽快地将他所有的能力都逼出来,为你所用。”

骆真的天赋异禀,则是他与生俱来的听力。

他可以在嘈杂的环境中,准确地听到任何他想要听到的东西,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耳朵。

也就说传说中的“千里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