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五城兵马司的各种阴私秘闻,她自然也尽在掌握。所以,不管裘瑜提到什么,她总能自然而顺畅地接过话头,有意无意地再透露一点东西给他。
裘瑜对连月公子的身份深信不疑,招待也越发殷勤了。
春风酿滴酒不剩,赌局也终于结束。
裘瑜果然没有让薛琬失望,让她赢了堆积如山的筹码。
她笑着说,“若是方便的话,裘大人帮我换成银票吧,面额大小不一都有些最好。呵呵,毕竟我的那两名侍女身娇体弱,实在不及裘大人的这几位有力气。”
裘瑜哪里敢不依?
不过片刻,厚厚一沓银票已经交到了连月公子的侍女手中。
他笑着问道,“不知道公子最近是住在自己府上还是?在下是想,若是公子得空,可以给您再送几壶美酒,或者再张罗几次赌局……”
谁都知道平王性喜自由,到处游山玩水,鲜少在皇城之中,所以平王府不过是个摆设。
平王就算偶尔回皇城,也不喜欢住到王府。
有时,他流连烟花柳巷。
有时,他隐居城外草屋。
有时,他索性住在宫里。
就是不知道这回……
薛琬笑着说道,“裘大人有心了。”
她指了指北面,“我住那里。”
那是皇宫的方向。
第14章 陈王
薛琬随手往北一指,倒并不算骗人,靖宁侯府也在北面。
但裘瑜如何想,她就管不着了……
反正她今日打出连月公子的名号,就是希望他能多多联想,想得越深越广越好。
果然,裘瑜的眼微微一动,眸间多了一些东西。
酒席已散,赌局终了,银票到手。
薛琬便就告辞,她打了个哈欠,“天色已晚,我该回去了,免得彻夜不归,惊动了家兄,便就不美了。”
家兄,不过是个误导对方的托辞。
她顿了顿,“啊,对了,多谢裘大人今日款待,改日你若是得空,也让我还你一席吧!美酒佳肴,应有尽有,只盼能让你尽兴就好。”
账是裘瑜结的,别看她点的菜不多,但要真的自己出这笔钱,也是挺肉疼的。
至少能喂小花和骆真吃三个月的肉呢!
所以,这感谢之言倒是发自肺腑,真心地很。
在裘瑜殷勤的护送下,薛琬带着小花和骆真泰然自若地在众人尊敬又好奇的目光中离开。
她举止风流飘逸,眉目俊朗又冷清,通身王公贵族的气派。
引得人窃窃私语,“这就是平王?果然是天潢贵胄,俊逸非凡啊!”
“平王年初刚满了二十,他这次回皇城,莫非是陛下要选平王妃了?”
“似乎真有这一说,前几日家父请了画师精心绘制了我五妹的小像,听说就是送去宫里给贵人们过目的。”
薛琬将这些议论听在耳中,却丝毫不展露任何情绪,只是云淡风轻地笑着。
这就更坐实了她平王的身份。
她根本不怕别人误会她。
真正的平王此刻应该正被困在北疆女王的温柔乡中,三年五年的回不来,所以,她暂且用一下他的身份,也不会有人察觉。
等到这些人发现有所不对,所谓的连月公子,早就不知所踪了。
她跟在殷勤的裘瑜身后,小花和骆真一左一右紧紧伴在她身侧,就要顺利地迈出君悦楼的大门时,却忽然被人拦住了。
来人是甄国舅。
陛下的元后是护国公甄怀远的长女,天景五年薨,到如今已有快二十年了。但陛下对甄皇后深爱情笃,再不曾令立新后,所以,护国公府甄氏一门圣眷浓厚。
甄皇后唯一的兄弟名叫甄楷,虽是护国公世子,但众人却更喜欢尊称他一声国舅爷。
国舅爷文不成武不就,但对经商却别有一番天赋。
只可惜,本朝从太祖起就明令皇亲国戚在朝官员不准经商,所以,国舅爷便只能躲在幕后隔空打牛过过干瘾。
这君悦楼,便是他其中一处产业。
裘瑜见惊动了国舅爷,心里越发笃定了连月公子的身份。
他笑着给甄楷请了安,“国舅爷今日怎有空来君悦楼耍?”
甄楷的目光盯着薛琬不放,“这位是?”
身为陛下唯一的小舅子,他自然是见过平王的。不过相交不深,这两年也不过是惊鸿一瞥远远看见,并不算熟悉。
这打眼一瞧,眼前这人确实有几分平王的风姿。
但……总觉得那里有点奇怪。
是哪里呢?
薛琬笑着冲甄楷点点头,“在下连月,见过国舅爷。国舅爷来得晚了,裘大人的春风酿可是一滴都不剩了哦!”
她顿了顿,“两年前临江侯那罐春风酿,不知国舅爷是否还记得?”
甄楷脸色一变,目光里的怀疑便都收了起来。
他的态度立刻就恭谨热情了许多,“啊,那事儿啊,嘿嘿。”
两年前,临江侯过生日,不知道从哪弄了一批春风酿过来庆贺,甄国舅不过是晚到了一些,这帮人居然就将上等好酒喝得一滴不剩。
国舅爷一生气,就亲自从自己府上带了春风酿过去,自饮自唱,给临江侯下了好大的面子。
虽说不是什么秘闻,但毕竟不是什么好事,知道的人不多。
恰好,平王当时也在场。
甄楷便不疑有他,笑呵呵地说道,“连月公子这就要走了?难得相聚,不与为兄再喝一遭?”
既然平王自称连月,不肯以真身份示人,那他又何必非要挑明?
他甄国舅还是很懂风情的!
薛琬又打了个哈欠,“舟车劳顿,又喝得多了,有些困倦。下次再与国舅爷叙旧吧!”
话音刚落,甄楷身后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道深紫色的身影。
面如冠玉的男子往前走了一步,面沉如水地说道,“连月公子既是困了,那不如让本王送你回去吧?”
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反正顺路。”
薛琬的身子微微一震,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这声音的主人是谁,这世间恐怕没有人比她更熟悉的了,分明不久之前才与他朝夕相处,但再听到这声音时,却已经恍惚隔世。
真叫人……惆怅啊!
是陈王。
薛琬知道,陈王已经看穿了她,之所以不揭穿她,必定是因为对她存有好奇。
屈指一算,这个时候,陈王麾下应该已经网罗了众多能人异士,为他服务的情报网也开始初步运行。
但他的手,还不曾有机会往千机司放。
所以,他还没有收服千面圣手阎崖子,对易容术,还没有具体深入的涉略。
陈王惜才,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对他有用的人才,这大概是他没有揭穿她不是平王的理由,也是他想要送她回府的原因。
他打算收服她。
对于曾经的主子,薛琬对陈王一直都怀有特殊的感情,她依赖他,又害怕他,可是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他。
她甚至想过,在她完成了自己的夙愿之后,她迟早也是会重新皈入陈王的麾下的。
但,还不是现在。
家族的前途未卜,父亲的命运飘摇,那些前世的悲剧尚未避免,那才是她首要的任务。
另外,心底有一个声音对她说,“这次,你不要一无所有地被他收容,你要成为他不可或缺必须得到的力量,这样他的眼睛才会真正地注视着你。”
再等一等。
还不是现在。
薛琬长长的睫毛微微动着,语气却是平静如水,“陈王殿下客气了,你才刚到君悦楼,还是好生享用这里的美酒佳肴才是。”
她对着院子里轻扣手掌,不一会儿,便有华丽的马车驱赶至跟前。
满脸胡虬的车夫掀开车帘,薛琬的一只脚已然迈上马车,手臂却被陈王轻轻拉住。
陈王精致美丽的脸上,带着几分看不透的兴味,“小王是听到连月公子到了,才会赶来君悦楼的。你若是走了,我留在这里还有何用?”
他忽然笑了,“不如,你载我一块儿走吧?”
话音刚落,他居然就毫不客气地越过薛琬上了马车。
第15章 逗弄
薛琬微微有些发愣。
前世她和陈王相处了十年,从他还是陛下众多皇子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个开始,到他登基称帝成为天下之主。
陈王一直都是沉默的、冷静的、谨小慎微的。
他生得过于好看,很容易就让人轻视能力。
所以,他长年累月板着脸,举止行为刻板拘束,从来都不肯泄露半分真实情感,就算只是私底下和她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也一刻都没有放松过。
可是……
他刚才孩子气地在众人面前强行上了她的马车。
这与她所认识的陈王有些不相符合。
这发愣也不过只是一瞬,下一刻,薛琬还是果断地领着小花和骆真上了马车。
艺高人胆大,她对自己的本事太自信了,并不觉得陈王此举能够改变些什么。
更何况,马车是她的,车夫是苏十一,刁蛮丫头小花在,还有千里耳骆真,管他是陈王还是醋王,入了她的地盘都得她说了算。
说到底……
唉,一别半年,其实……她也有点想他了。
马车里坐了四个人。
好在宽敞,倒也还没有到人挤人的地步。
夜深了,街市早就没有了行人,除了巡街的守卫遥遥的呼喝,就只剩马蹄清脆的鸣响。
太安静了,车厢里的四个人连彼此的呼吸都能听得见,有些尴尬。
没想到是陈王先开的口,他毫不客气地单刀直入,“你不是平王叔。”
薛琬笑了笑,“我也从来没有说过我是平王啊。”
她现在妆扮成了个男人,而且还是来历神秘的那种,倒是一点都不露胆怯,就这样泰然自若地望着陈王,甚至敢与他的目光对视交锋。
嘿,反正他现在还不是自己的主上,更没有成为天下主宰,这么好看的一张脸,不看白不看,那她趁着这机会还是多看看好了。
陈王被这赤果果的目光看得有些不悦。
不,他甚至有些愤怒。
他的生母是宫里的舞姬,因为生得绝色美貌而被陛下临幸。也不知道算她运气好还是不好,就那么一次居然就怀上了龙嗣。
舞姬的出身太低了,陛下的龙子决然是不可能交给她抚养的,所以,陛下只是轻描淡写地封了她一个美人,又轻描淡写地将她所出的龙子交给了别的宫妃抚养。
新晋的美人刚生完孩子大出血,又被夺走了孩子太过悲恸,没熬过几天就香消玉殒了。
从此,帝宫之中就再也没有人提起过她。
陈王逐渐长大。
辗转在各位娘娘的宫里流转,他先是去了贤妃那,但没过多久,贤妃怀了自己的皇子,就称自己没有精力抚养离弃了他。
后来,他又去了淑妃的宫里,但他生得太好看了,盖过了淑妃娘娘自己孩子的风头,淑妃不喜,过了几个月就想办法送他离开了。
就这样转啊转,到七岁上,陈王已经叫过五六位娘娘母妃了。
大约也是嫌烦,陛下就没有再将他塞给别人,直接给他赐了宫殿长史让他自生自灭了。
陈王长得和去世的生母一模一样,若是个女人,那就称得上是倾国倾城了。就算他是个男子,却也好看得不像话。
好看到,虽然他是皇子之尊,表面上没有人敢对他说不三不四的话,可保不住人家的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溜,也管不住人家暗地里的龌蹉想法。
生得好看倒也不是全无好处的。
至少,陛下就因为陈王生得好看,虽然不怎么待见他,但却也时不时地能想到他。
特别是在各种饮宴活动,陈王生得那么好看,怎么能不出现呢?他总是被陛下安排在显眼的位置,就好像是个好看的花瓶,装点着陛下的门面。
但也仅此而已了。
许是从前见到那样的注视太多了,所以,一看到薛琬那直勾勾的眼神,陈王心中就燃起一股无名之火,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他的不悦写在心中,但脸上却仍旧风平浪静。
“你确实没有直言你就是平王叔,但你无时不刻都在这么暗示着。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薛琬轻轻地笑,“陈王殿下凭什么觉得我会回答你的问题?”
她指了自己,又指了指外面,“既然你怀疑我的目的,就不该只身一人上了我的马车,难道王爷从来就没有想过,也许我是个江洋大盗?”
陈王摇摇头,“不,你不是。”
他接着说,“不要以为五城兵马司养的都是饭桶,裘瑜可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废物。若不是你各方面都模仿到位,故意引导,他怎么会着了你的道,对你是平王深信不疑?”
“所以?”
陈王目光一沉,“所以,你一定是熟悉了解平王的人,江洋大盗怎么会有这样的机会了解一位王爷?”
他顿了顿,“而你居然还会易容术。说,你到底是谁?”
薛琬挑了挑眉,“你猜。”
前世她第一次遇到陈王已经是快要一年之后了,那时的陈王刚刚建立了自己的情报机构,性格沉稳内敛,注重细节,略有些刻板。
但没有想到,不过只是一年之前,他居然还是这样一个天真无畏的少年。
觉得她可疑就只身一人追上来了,没有任何外援就直言自己不是平王,身在狼窝居然半分危险的气息都不曾嗅到。
最可爱的是,他居然在她的包围之下如此理直气壮地问她,她到底是谁。
他就不怕她吃了他吗?
薛琬心里想着,也不知道之后的这一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让陈王的性子发生如此截然不同的转变。
不过,未来毕竟还不曾到来。
她现在有足够的信心可以弄清楚在陈王身上即将发生的事,所以不必太过忧虑。
倒是这么可爱的陈王,让她有忍不住想要逗弄一番的心情。
这样想着,薛琬不由自主便欺身向前,将脸凑到陈王的面前。
她笑意盈盈地望着他,“陈王殿下,你长得真是好看。”
她的呼吸温温热热的,带着点湿度,又有点暖意,在四月初的夜晚,像狡猾的小蛇钻入了陈王的脸上和脖颈。
就只差眼睛对着眼睛,鼻尖顶着鼻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