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妈妈我爱你们……”
“愿此事彻底终结于此。”
“虽然很遗憾,但……就这样吧……”
“再见了,朋友们。”
“再见,人间。”
“怿然,我爱你。”
“我爱你。”
“再见。”
“再见。”
……
“上吧。”柯寻说。
十三个人伸臂迈腿,一起翻上了祭台。
第373章 山海27┃场。
狂暴的风仿佛突然震怒,在众人翻上祭台的一瞬间,撕开了一张巨大的风口,以鲸吞之势由天至地扑卷下来,将整座祭台一口吞入了风眼。
庞大的风体疯狂卷涌,形成一柱通天达地的巨型龙卷风,整片死亡谷内的地皮仿佛都被刮得跳动起来,而在地面之下,隆隆地响起如同千军万马奔涌般的骇人声音。
而在这疯狂旋转翻涌的巨大龙卷风的风体中,数以万计、百万计、千万计甚至更多的难以形容的诡怖形态,似乎正狂欢着叫嚣着群魔乱舞着地拼命想要从风体里钻出头来,然而风体的表面却像是罩着一层风膜,也正拼命地竭力地死死地缠罩住这些诡怖的东西,不让它们突破这最后一层屏障。
浓稠的黑灰色风体将整座祭台方圆百里的范围都笼罩在其中,却又有一抹隐隐的红光竟能从这厚实的黑灰色浓风里透出来。
红光发着亮,刺目如鲜血,在风里明灭闪动,渐渐清晰,显露出一枚枚诡异恐怖的鬼文图符来。
那是祭台岩壁上的鬼文,在风体旋转翻滚的映衬下,竟似是有了生命一般在岩壁上扭曲浮动,而渐渐地,它们仿佛脱离了岩壁,被狂风卷入风体,随着它旋转翻涌,在黑灰交织的浓烈的风里掺入了丝丝血红。
一声声如同薄膜撕裂般的声音开始不断地响起,这丝丝的血红色就像是一柄柄锋利无比的手术刀,正冷酷又凶狠地割裂着患者脆弱不堪的皮肤。
龙卷风柱里响起了万鬼齐声厉笑般的声音,这声音尖锐刺耳,如同千万根利针锐刺,从风里长长地扎出来,闪着寒芒,似乎下一瞬就要万箭齐发地向着人间的四面八方飞射出去,为即将开启的妖鬼盛宴绽放一场闪烁穹宙的烟花秀。
而在这正吞天噬地的巨型龙卷风柱的风眼中心,十三名入画者站在冰冷的祭台上。
透肤而出的骨相《山海图》,从漆黑的颜色也正向着血红色转变,令这十三名入画者仿佛十三个血人,皮肉模糊地在死亡边缘挣扎。
祭台的顶部没有风,那龙卷风柱绕着祭台,在它的上空形成了穹窿形的空间,入画者们得以稳当地留在祭台顶,然而四周咆哮的风声和尖锐的妖鬼嗥叫声却几欲震裂耳膜、刺穿耳鼓,让人恨不能立时死掉,好不再受这恐怖声音的折磨。
“试试用武器破坏一下!”柯寻在狂风鬼叫声中用力吼着。
他不死心,他还想再试一回。大家选择登上祭台,本就是抱着最后的一线希望,希望能在这祭台顶上找到渺茫的自救的办法,亦或彻底终结整个事件的关窍。
李小春狠狠咬着牙,抄起枪冲着风体里疯狂扫射,其他人也纷纷用冲锋枪和手枪向着各个方向射击,牧怿然和朱浩文将背上来的汽油和氧气瓶点燃引爆,扔进风体里一部分,丢在祭台上一部分,柯寻则把自己背上来的手机电池拆下来,引爆后踢进风体里去。
直到每个人手里的枪的子弹射罄,龙卷风柱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仍在继续壮大,继续撕裂着风膜,妖鬼嗥叫声像是被放大了亿倍的夏天蝉鸣,没有任何间断地持续制造着令人想要发疯的噪音。
“没有办法了……”卫东颓然地扔下了手里的空枪,“这回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入画者们彼此看着,喘息着,颤抖着。
没有人动,没有人能率先鼓起赴死的勇气。
“快要来不及了……”吴悠泪眼望着风体,喃喃地说,“它们快出来了……那层风膜就要顶不住了……它顶不住了……呜呜呜……”
“我能下去吗?”罗勏拼命抹着止也止不住的眼泪,“反正在哪儿死都一样,我可不可以死在我的大G里?”
柯寻紧紧皱着眉头,目光一一扫过同伴们的脸,尽管所有人的脸上都已经被血红的鬼文浸透,却仍能分辨得出每一张脸上的悲哀与绝望。
柯寻不想看到这样的神色,他受不了这个,曾经每个午夜由梦中哭醒,他都在自己的玻璃窗倒影里,看到一张这样神色的面孔。
那好不容易有些淡了的、曾经熟悉无比的锥心之痛在这一刻重新回来了,以前是最爱的亲人,现在是最疼的伙伴,他再一次要面临失去,再一次要承受心痛,他悲伤又愤怒,他绝望又茫然。
脸上忽然一阵冰凉。
抬手摸了摸,竟然是早已显得陌生的眼泪,此刻却似乎不再受他控制,不停地落下来。
“柯寻……”牧怿然的声音响在旁边。
柯寻转脸看过去,牧怿然望着他的眼睛里,满是忧伤和心疼。
“到此为止了啊……”柯寻笑笑,泪水滑过唇角,“那我先走一步了,怿然,就像《逆旅》里另一条时间线上的我那样……我怎么也不能输给那哥们儿啊,是吧。我……”
“不,柯寻,不。”牧怿然拽住他,罕见地失去了冷静,眼底里透着不像他的倔强和急切,“再等等——还不到最后一刻——我再想想——我再找找办法——”
“好。”柯寻回手握住他的手,“你想,我等着。”
牧怿然的瞳孔随着急切的情绪而来回晃动,似是在拼命找着细如发丝几不可见的线索。
“知道么,我有个怀疑,”牧怿然的语速从未有过地快,“我一直觉得死亡谷这里有古怪,从我们进谷的那一晚我就隐约有了点疑心。
“记得浩文在风里放的那一枪吗?我们听到的却是很多声枪响,当时我们以为是山谷里的回声,但——
“记不记得我们进谷时在风里看到的那十三道黑色的人影?我曾说过,也许他们是之前几批入画者的映像,也可能是我们自己的映像——这一点我始终怀疑。
“如果十三道黑色人影是我们自己,那么我们入谷时看到的,是什么时候的我们?那十三道黑影是行走着的,现在想来,他们身上似乎还背着东西,他们在向着祭台的方向走,所以——很可能,我们当时看到的,就是今天的我们,是前一刻在向着祭台这边走来的我们。
“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们在进谷时听到的那一连串的枪声,就不是浩文那一枪的回声了,而是——”
“是咱们刚才冲着风体里放枪的声音?!”柯寻惊异地睁大了还带着泪水的眼睛。
“不,”牧怿然微微摇头,“我们冲着风体放枪的时间很长,我认为更像是在祭台下面的时候,小春情绪崩溃放的那几枪,在你把他摁下来后,我向着咱们入谷时进来的路看过去,似乎看到了车灯的光闪过,但它闪得太快,我并不很确定是否是我看错了,如果没有看错,那么那道光,极可能就是正开着车往这个方向来的,入谷时的我们。”
“这未免太过离奇了,”朱浩文的声音忽然插进来,他就站在不远处,此刻走到两人面前,“照你这个说法,现在‘那一组’的我们就已经来到祭台下面了,他们眼中看到的就是被龙卷风柱包围住的祭台,可我们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这样的景象。”
“我想,这里的时空是混乱且交错的,”牧怿然似乎比刚才冷静了些,语速也稍稍放慢,看着正向着这边聚拢过来的其他的同伴,“每一段时空都在这里交错并闪回,所以我们看到的是混乱的时间线上一闪而没的场景碎片,哪怕是小春的枪声和我们的人影,也不是按着正确的时间线相继出现。
“当然,如果需要为这一说法提供一个具有说服力的依据的话,最好的证明就是我和柯寻第一次登上祭台后,直接穿越一整夜的时间,来到了你们的面前。
“我们当时推测了两种可能,一种是穿越了时空,另一种是我和他被抹去了那段时间的记忆,那么现在看来,第一种推测显然更具可能性。
“因为,如果祭台上的妖鬼之力可以做到抹去我们的记忆这种程度的话,现在就会直接抹去我们所有人的记忆,阻止我们献身成为封印。”
“怿然说得对,”柯寻急促地点头,“这里的时空是错乱的,是错乱的!记得《薛定谔的猫》吗,它暗示了平行时空的叠加态和多维度、多时空,而且,这个死亡谷白天是人间的场景,晚上是不属于人间的场景,这不就是一种时空交错吗!”
“对,对,为,为什么会错乱?”大家也急切并茫然着,这样一个濒死的关头,思考能力已经先一步死掉了。
“也许是因为鬼文的力量,也许是因为地下超异常的磁场,也许是每晚不合常理的巨大的龙卷风的作用……”牧怿然飞快地思考着,“浩文,你了解‘物质场’么?”
朱浩文目光一动:“就是物质及其形成的场,以及能量及其形成的场。鬼文是一种能量,可以形成能量场,或者说是物质场,而物质场导磁率的大小决定光速值的大小,物质场强的地方光速慢,物质场弱的地方光速快。简单点说——不均匀的物质场能够引起时空弯曲!”
“这就是了!”柯寻用力地攥紧拳头,“这个地方有鬼文这种超强大的能量场,地下还有超强的磁场!”
“而且,”朱浩文接道,“地球物理学会研究证实,龙卷风是会吹乱地球磁场的!龙卷风的涡旋会产生低磁压区域,从而造成地球表面磁场强度的跃变——死亡谷里每夜都会出现龙卷风,一夜比一夜的体量更巨大,再加上谷里的地面之下是分布不均的超强磁场,每一次的风起或移动,都会让鬼文、龙卷风、地下磁场三者相互作用产生的物质场引起时空的错乱和弯曲!”
“——所以呢?——所以呢?”好几个人迫切甚至带着乞求地追问。
第374章 山海28┃勇敢。
“所以也许我们可以试着捕捉到这里的因时空错乱而产生的裂缝,或者说是隧道,然后像怿然和柯寻那样穿越回去……”朱浩文的语气却不似平时那样坚定,带着明显的不确定和犹豫,甚至悲观。
捕捉时空隧道?怎么捕捉呢?
穿越回过去?会穿越到过去的哪个时间段呢?昨天?入画事件最初?还是,上古的山海世界?
这又不是公交车,想在哪站下车就在哪站下车。
显然大家也都很清楚实现这一设想的困难程度,一时陷入绝望的沉默。
直到朱浩文垂着眼皮,彻底放弃:“我们没有任何办法。”
没有办法,不可能仅凭人力空手做到,何况,来不及了——龙卷风柱形成的穹窿顶部突然发出一声刺耳欲聋的撕裂般的锐响,众人慌忙仰头看去,却见那狂风滚卷处,一根巨大的、难以形容外观的黑色物体像蠕动的肉芽一般从风膜里钻了出来,并以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方式扭曲着,想要彻底地从风膜的破漏处脱出!
“妖鬼出来了——”李小春震骇又绝望地一声大吼,吴悠和顾青青相继发出恐惧至极的尖叫。
“来不及了——没有办法了——只有死——只能死——”卫东抱着头,绝望地望着头顶的上空,罗勏在他的身旁瘫倒,蜷缩成一团哭得撕心裂肺。
“怿然……”柯寻难过地看着牧怿然,微微地摇了摇头。
牧怿然紧紧蹙着眉,抬眼盯着顶上的旋风,他还在思考,还不肯甘心,还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就这样吧。”朱浩文一直紧绷的身体忽然松懈下来,带着死心绝念的释然,看了眼柯寻,笑了笑,“在另一个维度见吧。”
柯寻说不出话来,悲伤地看着他。
另一个维度见。
一句只有入画者们才明白的诀别词。
卫东目光涣散地转过头来,看了眼大家,苦笑了一下:“真可笑啊……我曾经还以为咱们就是九鼎这么高端的神器呢,原来大家只是个卑微的献祭品,本来还想着,就算死,也得是为了拯救世界而死,没想到拯救世界的不是咱们,而是《山海图》,咱们只不过是巫蛊术里被针扎的那个小偶人儿,真正杀死对方的是那个施术的、做偶人儿并往上面扎针的人……咱们其实就是天选的牺牲品,注定的炮灰,卑微的道具……就只是道具而已……”
卫东揩了把脸,提了口气上来,一边仰起头看着那风体里狰狞钻出并扭动着向下卷来的诡怖怪物,一边用手在兜里颤抖着摸索:“我一直都很胆小懦弱……从小到大都是躲在柯儿的身后,从来都是被他罩着,护着。但这辈子,我想要勇敢一次……”
这么说着,掏出了自己的那把美工刀,“这一次,就让我先来为大家打头阵吧,柯儿,大家,”卫东笑着说,“另一个维度见。”
说着抬起手,用美工刀锋利的刀锋,颤抖着,却用力地,割向了自己颈部的大动脉。
“——东子——”柯寻嘶吼着扑过去,却只堪堪将卫东喷涌着鲜血跌倒的身体接在怀里,柯寻紧紧地抱着他,一时间竟无法再发出声音,只有胸腔里细微地撕响着痛不欲生的哀鸣。
大家震骇又痛心地僵在原地,看着卫东的血在他身下的祭台上四溢流淌,这浓热鲜灼的血液仿佛有着自己的意识般,不断地喷涌出来,然后散开,形成一个个血红的鬼文图符,涌动着,四散着,迅速地覆盖着祭台。
“小卫……小卫身上的骨相在变淡……”岳岑骨子里的坚强和从容,让她比大家更冷静地察觉到了卫东尸身上的变化。
“这些血图符……就是骨相的能量具现化后的表现。”朱浩文第二个强迫自己冷静回来,他抬头向着上方看,“刚才那个钻出来的东西好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硬摁回去了。”
“是骨相,卫东的骨相化成的血图符,对妖鬼加诸了一些制约,”邵陵也仰头看上去,“但显然这个制约的力量还不够强,那东西又快要重新突破了……”
“所以……所以我们还得继续……继续死……”华霁秋喃喃地道。
“岑姐,手枪借我用一下。”方菲的声音响起来,见她拿过岳岑别在腰里的备用枪,转身走到十几步外,抬手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另一个维度见。”
枪声响过,方菲的身体就像她一惯的性格那样,干脆利落地倒在了祭台上。
“不——不——”吴悠崩溃地尖叫,抱着头蹲了下去,拼命把脸埋在膝上,混乱地揪扯着自己的头发。
柯寻忽然从卫东的身边站起来,他将他安放好,转头大步走到吴悠身边,伸手罩在她的头顶,声音沙哑却又带着异样沉定地道:“吴悠,抬起头,看一看东子,或者方菲,用看骨相的方式,看看能不能看到什么。”
吴悠瘫坐到地上,哭得满脸都是鼻涕和泪,发丝纷乱地粘在上面,却仍依着柯寻的话,竭力地控制自己面对死去的同伴尸身几度崩溃的情绪,颤抖地盯着他们看。
可……
“我看不到……对不起……我什么都看不到……”吴悠大哭,“我不顶用……我什么都看不到了……”
“不,这跟你没关系,不是你的问题。”柯寻沉声道。
“也许,只有将死之人才能看到。”邵陵将自己汗湿的发丝捋向脑后,嘴唇也在轻微地发着抖,“咱们似乎忽略了最后一封遗笺,那位姑娘写的内容,咱们以为只是一封普通的绝笔,我想其中应该也透露了一些讯息,比如她提到的那位叫‘宛玉’的姑娘,说她险些就要死了,然后又缓了回来,醒来之后就对她讲了一段‘胡话’,说是飘到了半空,看到了身上长满人脸的虫子……我不确定……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线索,也许真的只是临死前的幻觉,但也不排除是真的看到了什么的可能……”
“如果一个生命体是由肉体和意识组合而成,”朱浩文的目光里透着苍白,“那么在这个人的生命体征极度不稳定的时候,肉体和意识发生分离的现象,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二者本就不是同一个维度的物质。意识跨越维度,看到了肉眼看不到的东西,但这个时候它又和肉体藕断丝连,回到肉体中后,意识所看到的信息就传入了肉体里,于是肉体醒来后还记得意识看到的东西。”
“但……想要达到这个效果,恐怕得让人……濒死才行。”华霁秋看着两人。
也就是说,需要有人不那么痛快干脆地死去,这个人,得在慢慢死去的过程中无比痛苦地挣扎,痛苦着的同时,还要尽力地,把自己看到的东西传达给大家。
而这个方法,不见得就会成功,没人知道得濒死到什么程度才能看到,到了那个程度是否还能强撑一口气把信息传达出来,也许完全没有机会说话就已经彻底死去,也许根本就不可能看到任何东西,一切都是纯粹的幻觉……
最为残酷的是,无论这个方法成功与否,这个人都将在无比的痛苦中慢慢死去。
而不能选择一个痛快的,不需要过多痛苦的死法。
“我来。”柯寻说。
“不行!”朱浩文断然一声,见柯寻看着他,便转头指向牧怿然,“……他还在想办法,如果说我们真的能像每一幅画那样九死一生,那这唯一的一线生机,就寄托在他的身上。所以你现在不能死,你死了,他肯定没有办法再冷静思考,或者,就算还能冷静,你死了对他来说一切也都没了意义,不是吗?就当是,就当是为了尽量找到彻底终结的办法,就当是为了不再产生下一批入画者,你,你这一次,这一次走在后面,可不可以,柯寻?”
没有等柯寻开口,忽听得岳岑的声音有些艰难地传了过来:“你们……最好有人……离我近一些……”
几人忙循声看去,却见岳岑正一手费力地撑着拐杖,另一手捂着腹部,刺目的血从指缝间渗出来,她的脚边掉落着一柄沾了血的水果刀。
“岑姐!”几个人冲过去扶住摇摇欲倒的她。
岳岑急促地喘息着,示意大家帮她坐下,声音虚弱地道:“我的……疼痛耐受力比一般人都强一些……就是……怕到时太虚弱,没有办法说清楚我看到的……你们……仔细听着点……”
“我听着,我听着,岑姐,你……”顾青青拼命地咬着牙憋住自己的哭声,怕干扰到岳岑的说话声,她下意识地想要说“你忍着些”,却又反应过来这句话的不恰当。
这样的忍受无疑是最残忍的虐待,且就算忍着些又能怎样呢?人是必须要死的,即便忍着能活下来,也还是要再次把自己弄死……
岳岑费力地笑了笑,看着围在身边的众人:“大家……不要太着急,尽力……拖一拖时间,你们看……方菲牺牲后,风中的怪物又……又消停了一些,虽然很短暂……但我们……我们可以尽量拖延一下……给……给小牧留出尽量多的时间,大家尽可能地……拖到怪物快要冲膜而出时,再……”
众人明白了她的意思,纷纷痛楚地点着头。
“我不知道……要到什么程度才行……”岳岑更加虚弱,已是气若游丝,“你们……注意着……如果我来不及说话……就晕过去,不要顾及……想办法把我弄清醒……”
顾青青哭着点头,弯下腰去,把自己的耳朵轻轻贴在了岳岑的颊边。
秦赐在岳岑的另一边蹲跪下来,伸手轻轻地搭住了她的脉,垂下眼帘,默默地感受着她的心跳速率。
直到指尖下的脉博越来越弱,越来越慢,岳岑已经闭上了眼。
“岑姐——岑姐——”顾青青难过地摇晃她的身体。
秦赐解下背在身上的药箱,原本带着它上来,只是想做为自己的陪葬,这只药箱是祖父留下来的,祖父曾是一位中医,这只药箱也算是个祖传之物。
可惜,自己还没有结婚,更没有孩子,这只药箱,也只能就此和他一起终结在这里。
秦赐从药箱里取出一支注射器和一瓶针剂,以相当熟练和迅速的手法吸取药液,为岳岑在注射部位消毒,扎针,推液,拔针。
这是抢救针,通常在病人心跳停止的时候注射,以期达到起死回生,或暂时性的起死回生之效。
秦赐知道这么做很残忍,他在延长岳岑的痛苦,他把她从死亡的安宁里硬拉回来,继续接受痛苦的折磨。
可,她也一定不愿意让自己白白受了这番折磨而无为死去。
她的坚强,理应得到馈还。
岳岑重新有了微弱的意识,但已经没有再度睁开眼睛的力气,她翕合着嘴唇,几不可闻地说着什么。
顾青青尽力把耳朵凑近她的嘴边,却没能多听哪怕几秒钟的时间。
岳岑终于还是停止了呼吸和心跳,这一次,是永远。
第375章 山海29┃虫子。
“岑姐……”罗勏和吴悠哭着扑在岳岑的身上,顾青青却抹了把眼泪站起来,看向众人:“岑姐说,‘虫子,长长的虫子,我们的脸’。”
众人惊疑地彼此看着,最后一封遗笺里,宛玉也在濒死的状态下看到了长着自己和同伴的脸的长长的虫子,没想到岳岑竟然也看到了同样的虫子。
但难以解释的是,如果宛玉和岳岑看到的都是妖鬼,为什么妖鬼会长着他们这些人的脸?
而如果这些只是宛玉和岳岑因为生命垂危出现的幻觉,那又怎么解释两个人竟然这么巧地都看到了虫子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虫子会是关键吗?”邵陵汗湿的发丝又落回了额上,这令他显得焦急又狼狈。
他看向牧怿然,见他仍旧紧锁着眉头深陷在搏命般地思考里,他高挺的身形依然笔直坚定,而站在他身边的柯寻,则比任何时候都更冷静沉毅,他收拾了自己的眼泪,封存了对同伴惯有的深重情义,找回了他一直强大无比的力量和信念,现在的他,正以理智到近乎冷酷的状态,稳稳地陪伴在牧怿然的身边,做他精神上最强有力的支柱。
“虫子一定存在于我们看不见的维度,”柯寻听见了他的问题,冷静得如同机器一般地回答他,“吴悠,别再哭,把眼泪擦擦,再确认一次,能不能看到什么异常的东西。”
吴悠用袖子抹了把脸,点头哑声道:“好,我会一直用看骨相的方法看着……”
看着每一个死去的同伴。
“现在暂时还是没有什么异常的东西。”她仔细地看过岳岑,又看过已经牺牲的卫东和方菲,最后看向她原本无比畏惧的,那无限恐怖的龙卷风。
而祭台上,卫东和方菲的血竟然还在流淌,就像是要把全身的血液都流干净一样,血液化成的鬼文图符随着血的流淌正在向着祭台的四面八方漫延,三个人的血也正在慢慢地连结成片。
“我们得到的信息太少了……”邵陵抓着头发,“为什么是‘虫子’?虫子……虫子……虫子有什么说法吗?虫……虫?!难道是——难道指的是大禹?!”
“为什么是大禹?”柯寻问。
“《说文》里解释‘禹’这个字,写的是:‘虫也,从禸,象形’。有位知名的疑古派学者就认为大禹很可能是九鼎上铸的一种动物。
“九鼎上刻着天下奇物,而禹是鼎上所有动物里最有力量的一个,又或者九鼎上它的形象正好是在施土治水,于是就有了禹治水的传说,再加上随着口口相传而不断的美化,‘它’就慢慢被传成了‘他’,九鼎上的一个动物形象也成为了一代人主。
“再加上《说文》里的解释,这位学者就认为禹是一种虫类。”邵陵强迫自己也像柯寻这样冷静下来,努力地翻查着自己脑内储存的相关信息,“不过这种说法争议很大,更多的学者认为大禹确有其人——难道宛玉和岳岑看到的真的是……禹?”
“那为什么‘禹’的身上会长着我们的脸?”柯寻平静地反问。
邵陵摇头:“我无法解释……”
“而且禹为什么会在只有意识才能去到的维度?”柯寻的目光落在岳岑苍白的面孔上,“我认为关键词是两个:虫子,和高维度。”
“——虫子,高维度——”朱浩文猛地扭脸看向他,“知道么,如果身在四维空间或者可能更高维度的空间来看三维空间的生物,看到的就会是一条一条长长的虫子——因为四维生物是不受时间局限的,它们可以一下子看到整条时间线上发生的任何事。
“打个比方,我们人类看事物,只能看到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无法看到过去曾经发生的以及未来将要发生的,但四维或高维生物不同,它们可以同时看到过去、现在、未来,任何一个时间点上发生的事,它们都可以看到。
“所以如果它们能够看到三维空间里的生物,那么三维生物在每一个时间点上所展现出来的形态都会同时呈现在它们的眼中。
“再打个比方,假如我现在从这里走到邵陵的身边去,一共需要三秒钟,第一秒我迈左腿,并位于一步距的地方,第二秒迈右腿,位于两步距的地方,第三秒迈左腿,位于邵陵的身边,那么在高维生物的眼中,现在的我、第一秒、第二秒和第三秒的我都同时出现,想象一下——这几个影像都出现在眼前是个什么样子?
“就像是运动轨迹特效一样,所有时间点上的我都连接在了一起,我的身影轨迹形成了长长的一条——就像是虫子一样。所以宛玉才会说,虫子上长满了人脸,那是因为这条虫子是由无数个我们的人身影像连接起来的!
“所以——所以宛玉和岳岑的意识脱离肉体后,来到了更高的维度,在更高维度的空间里看我们的身体所在的三维空间,看到的就是‘全时间段’的行为轨迹!
“——这说明,当我们死后,意识是真的去了高维度空间,它真的可以脱离肉体而存在!”
“也就是说,也许我们真的可以在肉体死后,以意识体的形式试着对抗妖鬼的力量?”邵陵握了握拳头。
“……并不能确定。如果我们的肉体彻底死后,意识体仍然有着记忆和信念,为什么察觉不到事态的半点变化呢?”朱浩文指了指头顶上再度由风膜中突探出来的那黢黑诡怖的怪物,“起码以方菲的个性,如果她还有着记忆和信念,总会做点儿什么来阻止这鬼东西,或者,即便还留有记忆和信念,也可能没有任何能力做任何事,只能……看着。”
这令人失望并再度陷入绝望的说法,众人已来不及理会,那诡怖的怪物正重新挣扎着钻出风体,并以凶戾狂暴的姿态想要向着下面的众人扑卷过来!
“需要……需要接上——”有人嘶哑着嗓音喊了一声。
需要有人接着去死,现在,立刻,马上,去死。
“秦哥,”李小春忽地把自己带来的那把剔肉刀握在了手里,“你准备好抢救针,一针支持的时间不够长就两针,两针不行就三针,你想法子让我多回光返照几次,我尽量把看到的多说点。”
“小春——”众人悲痛地叫着他。
可又能怎样呢,明知不能阻止,只能眼睁睁地这么看着。
“兄弟姐妹们,”李小春颤抖着手握紧了刀,“我虽然不想死,但我也不怕死,你们不用为我难过。之前多有得罪的地方,大家别往心里去,我走了,再见!”
鲜血飞溅的那一刻,大家别开头,用力地闭上眼睛。
“吴悠!”柯寻却始终冷静,断喝一声,吴悠原本已别开了头,闻声立刻反应过来,忙转回去,忍着巨大的悲伤和痛苦,望向摔倒过程中的李小春。
秦赐就在李小春的身边,将他的身体托住,小心地放倒在祭台上,然后搭脉,读心速,取针,注射,拔针。
又一位同伴,从死亡的边缘被硬生生拉扯回来,淹没在灭顶的巨痛里苦苦挣扎。
“虫子……朱……说对……”李小春艰难地吐着字,疼痛令他忍不住呻吟和抽搐,他在血泊里痛苦地蹬着双腿,无助地扒着地面,他的血毫不停留地持续向外奔涌着,让他在生命最后的几秒钟里,极尽残忍地感受着全身的血从自己的身体里流干的过程。
“……岑……他们……”李小春竭力地动着眼珠,最后停顿在了望向牧怿然的方向。
“他最后想说什么?”邵陵几步过去,冲到秦赐的身边,“他最后还说了什么?”
秦赐微微摇头:“只说到‘他们’就没有了。”
“太短了……太短了……”邵陵的神经终于也有些崩溃了,他摇着头,痛苦地闭着眼,“难道得需要我们一个个这样死去,一个个地用仅能说出的三五个字,慢慢地凑出真相?”
“看到李小春的手了么?”柯寻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身边,见他蹲下身去,看着李小春紧紧扒着地面的手。
这只手已经被他自己的血液泡成了血红色,五指曲张着,狠狠地抠在地面上。
“这代表了什么?”顾青青颤抖着问。
“他想指给我们看,”柯寻说,“他想把他说不出来的话,用手指给我们看。”
“地面?祭台?”邵陵看着李小春血红而扭曲的手指,眼底一阵发烫。
“有三种可能,”此时的柯寻冷静得可怕,“一种可能,指的是祭台,结合他最后说的话,他说岑姐和东子方菲他们,我想他是想说他们三个的意识此时所在的地方。如果指的是祭台,那么也许他们三个的意识附着在了祭台上;
“第二种可能,是祭台里,就是在这祭台的表面之下,他的手指是抠在地面上的,如果是指祭台的地面上,我觉得手型应该更平一些,就像用手掌拍在地面上一样,这种手势才更像是指地面,而他的手指是抠着的,我感觉像是想要把地面扒开的意思,所以也可能指的是祭台的内部;
“第三种可能,是血。他的身下全是血,他的手指弯曲,掌心是空包的样子,除了像是抠挠,还像是抓握或收拢。这个平平的祭台上没有什么能被收拢起来的东西,只有血,他想拢起来的可能是血。
“吴悠,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什么?在小春……在小春离开的那一刻。”
吴悠拼命点着头,眼泪被甩得四下飞落,哽着声道:“我看到一种特别微弱的光,从小春的身体里抽离,但只有一瞬间,立刻就消失了。”
“怎么一种消失法?”柯寻问,“是飘散,还是有一个消失的方向?”
吴悠指着祭台地面:“向下消失了。”
“向下?!”邵陵惊讶地重复,原以为会像人们想象中的灵魂出窍一样飘在半空或是直接飞上天去,“这个微弱的光,会是小春的意识体么?”
“我认为是。”朱浩文道。
“为什么会是向下?”邵陵盯着祭台的地面,“最后一封遗笺里说到宛玉的意识是飘上了半空的,为什么小春是向下?”
“也许因为,宛玉的意识脱离肉体时,她本人是在祭台的下面,而小春此刻却在祭台的上面,”柯寻道,“而且宛玉那个时候,应该还不到妖鬼临世的最后关头,否则为什么她的意识体还可以‘飘’在半空,而小春的却是一闪即没?
“我认为问题就在这个即将开启妖鬼界大门的祭台上。
“吴悠,你再仔细看看祭台,向下看,你之前观察祭台的时候,没有隔着血看过祭台的内部吧?现在你透着血看,透着这些血组成的鬼文看。”
吴悠闻言,咬着牙迈进了同伴们的血泊里,颤抖着,抽泣着,又努力压抑着悲痛地定睛看着脚下这血花花一片的鬼文祭台。
“——好像有什么东西——”吴悠惊叫,因急切而扭曲了腔调,“有东西在祭台下面!”
第376章 山海30┃血。
“是什么?”柯寻问。
“说不清——”吴悠甚至蹲下身,双手撑在被鲜血浸泡的祭台地面上,用力地向下看,“只有被鬼文覆盖的地方才能看到,所以显示不全,只能看见一部分……非常的混乱,我,我实在说不清那是个什么东西——”
吴悠急得直落泪,柯寻却仍然冷静,沉声道:“别急,你先说说,它是有生命的还是没有生命的?”
吴悠摇头:“我不知道……它一直在动,我看不到它的全貌,不知道它有没有头或尾,我实在不知道它是不是一个活着的东西……”
“那它是什么颜色?”柯寻问。
“它……它没有颜色,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可以看到它,但我又能确定它没有颜色,或者,也可能,它本身是隐形的或透明的——我不知道这么说对不对,就是它,它本来是嵌在岩石里面的,但它一动,它所在的地方的岩石就像被擦除了或是掏空了,看到的就是消失的那部分岩石周围的岩石——这太奇怪了,岩石那么坚硬的东西,就被它掏空了——但当它挪开之后,那部分消失掉的岩石又凭空出现在原处了……我不知道我这么说有没有说清楚……”吴悠急切地,有些语无伦次地述说着自己看到的东西。
“我大概能听明白,”柯寻说,“那么你能看出它是什么形状的么?”
吴悠又用力地盯着下面看了一阵,皱着眉摇头:“看不出,很不规则,千变万化……”
柯寻没有再问,而是看向其他人:“也许只有我们的血遍布了整个祭台后,才能把这个东西看完整。不能确定这个东西是不是妖鬼,既然我们说妖鬼是远古的高等级生物,就不排除这种高等生物具有隐身或人类肉眼看不到的特性。而龙卷风柱里的这些可见或隐约可见的怪物,要么是地下妖鬼的映象,要么就是妖鬼的不同物种。”
随着柯寻的说话,大家仰头望向头顶,却见风体里的怪物在这段时间的流逝后再次开始冲击风膜。
“就算我们用自己的血把祭台染遍,那又有什么用?”邵陵咬着牙道,“那个时候我们都已经死了,还有谁能看到祭台下面的东西?看清了又能怎样?”
柯寻没有答话,弯下腰去伸出手,在接触到地面上同伴们的血之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手摁下去,然后带着满手的血渍,转身走到旁边一块尚未被血染到的空白处,将手掌摁在了上面。
拿开手,一枚血掌印留在原处,但很快被旁边流溢过来的血水淹没,并如同其他已经浸了血的地方一样,很快地化做了鬼文的一部分,而鬼文笔画间的缝隙处,则重新成为空白。
柯寻又将蘸了血的手掌摁在鬼文上,拿开之后,并没有将鬼文弄糊分毫,他又尝试着用力在鬼文上划动手指,那些血红的鬼文却又像是岩石原本的颜色一样,根本无法被划花一丝。
在旁边一直看着他动作的吴悠忽然叫了一声:“奇怪——祭台内部那个隐形的东西——好像一直在跟着柯儿!”
众人闻言既惊又疑,齐齐看向柯寻,柯寻却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只偏头看向她:“确定么?”
“你站起来走几步,”吴悠指向不远处,“走到那边去,不要去鬼文没有覆盖的地方。”
柯寻站起身,依言迈步往远处走,然后绕了个圈子,回到原地,看向一脸震惊的吴悠,答案写在了她红肿的眼睛里:“真的在跟着我?”
“是,但,但也不是那么紧密,”吴悠双手狠狠揪着自己的头发逼使自己尽力冷静清晰地组织语言,“就是看起来还是在无序乱动,但它移动起来比较倾向于你走过去的方向,我不确定这只是巧合还是什么——也许——也许它能感觉到你?”
“你站着别动,”柯寻说,“浩文儿邵总青青,我们四个现在往不同的方向走,吴悠你观察。”
四个人往四个不同的方向走,并且绕了几个复杂的圈子,再次回到原地。
吴悠这一次稍加肯定了回答:“就是跟着柯儿的!虽然还是似跟似不跟的样子,但它明显对你们另外三个人没有感觉,它是倾向于柯儿走的方向的!”
“这是为什么?”朱浩文盯着柯寻,“你身上有什么东西是我们没有的?”
柯寻把背包扔到地上,再次走了一圈。
“它没有跟着!”吴悠叫道,“——是柯儿的背包?!”
柯寻大步奔回来,解开背包往外拿东西。
绳子,手电,组合刀具,弹夹,打火机,相册,巧克力盒子……
柯寻把这些分给众人各拿几样,自己则再次把背包背在身上:“散开来再走一回,吴悠盯着点。”
这一回吴悠仍旧指向他:“柯儿,还是你!”
“你背包里剩着什么?”邵陵紧声问。
柯寻将背包口扯开,撑给众人看:“手机。”
大半个背包,装的全是手机。
多装几部手机入画,早就成了柯寻的习惯,哪怕最后到了这真实世界的昆仑枢,登上这个祭台,他也没有丢下。
“为什么是手机?”众人满面迟疑。
“我们在画中的时候,它们识别不了手机,充其量只能根据画的内容设置而屏蔽其中几个功能,”朱浩文凝眉思索,“但现在并不是在画中,而且就算是在画中,手机因为不被识别,也算是一个不被重视的存在了,为什么祭台内部的东西会着重盯着手机?”
柯寻却在想着另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