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寻、牧怿然、卫东和朱浩文并排靠墙坐着,一时无声,黑暗里只能听见彼此轻微的呼吸,轻沉有力的那一道是柯寻的,绵长舒缓的那一道是牧怿然的,卫东的短促微急,朱浩文的细浅幽深。
静静地待了一阵,卫东的声音低低响起:“你们说,这到底是研究什么的研究所啊?这四个试验室一个跟一个不一样,尤其是B试验室,里面什么都没有,研究啥?”
“既然是分项目,想必研究的是不同的东西。”接话的是朱浩文,“我可以肯定的是,这间A试验室,研究的是婴儿。”
“你怎么知道?”卫东忙问,“就因为放着婴儿床,研究的就是婴儿吗?这里头还放着小笼子呢,通常做实验不都用小老鼠什么的当试验品吗?说不定研究的是老鼠。”
“其实有一个方法可以知道每个试验室研究的是什么。”朱浩文道。
“什么方法?”卫东问。
“打开手机摄像头。”朱浩文淡淡道。
卫东哆嗦了一下:“还是算了……”
“这个方法,”牧怿然忽然开口,“刚才在进入其他三间试验室的时候,我已经试过了。”
“都看到了什么?”柯寻问。
第108章 人学07┃柯寻的潜力。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牧怿然淡声道,“和上面的那些人没有两样,就只站着不动,没有任何提示。”
朱浩文不再作声。
“不过这也许证明了,这个研究所研究的东西,和人有关。”柯寻想起进入研究所大门前,自己看到的窗内不知是否是幻象的人影,那张似乎喊着“不要进来”的黑洞洞的嘴,就像这楼内通过摄像头看到的其他人影一样。
“如果研究的是人,”朱浩文接口,“A试验室和B试验室里的仪器设备似乎太少了些,尤其B试验室,而且我特别注意过了,试验室里并没有血迹或是人体内外部组织之类的东西残留,当然,除了墙上似乎用血写的字。”
说到血迹和人体组织,卫东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这么说,C和D试验室有仪器设备,进行的很可能是什么变态人体实验?比如把四个人身上的零件拆分了,组成一个新的人这种……”
“希望不是。”朱浩文说。
“作者画这幅画的目的是什么?”柯寻说,“一种暗黑向的画风?就像是某些暗黑漫画一样,以猎奇血腥和暴力为噱头来吸引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朱浩文道,“那么这幅画显然不会有什么主旨了。”
“所以没有主旨的画,画作者会把签名签在哪儿?”卫东挠头,“一般情况下,会在画的左下角,右下角,或是中心景物或人物旁边的留白处。”
“左下角,右下角,那不就相当于地下室的位置吗。”柯寻说。
“说了半天等于没说,”卫东嘟哝,“左下角右下角各两个试验室,说来说去四个试验室哪个也没排除。”
“而且这也都只是瞎猜,”柯寻说,“这幅画想要表达的寓意咱们还不知道,签名是不是在左右下角也都是猜的,我看这就和之前的某几幅画一样,只有过了第一晚,才能得到更多的线索。”
想到即将降临的未知恐怖,几个人一时都没再出声。
时间的流逝在黑暗中显得既快又慢,不知过了多久,寂静里忽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那是皮鞋鞋掌踏在水泥地面,并引起空荡回响的声音,传自实验区外,从楼梯口徐徐下来,而后向沿着走廊,不紧不慢地向着这边走来。
鞋底踏地的声音不止一道,而是纷纷的,快快慢慢地好几道。
它们走过来,然后接二连三地响起开启试验室大门的声音,伴着“吱呀呀”的推门关门声,脚步声逐渐减少,直到最后几道脚步,分别停在了门对门的A区试验室和B区试验室门外。
靠墙而坐的四人瞬间屏住了呼吸。
外面的“人”要进来?
进来后,会不会所有人都会死?
这是前几幅画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情况——听刚才的脚步声,似乎所有的房间都进了“人”!
“画”从来不会让入画者一举覆灭,只要不是第七天,就不会出现一夜之间杀死所有人的情况。
那么现在这样的情形又算是什么?
柯寻的左臂被身边的卫东紧紧箍住,力气大得快要把他撅骨折,柯寻没有动,如果这样能给卫东安全感。
听见门口打卡机的声音,牧怿然忽然低声说了一句:“无论发生什么,别出声。”
其他三人没有作声,但他知道他们听进了耳去,正在黑暗虚空里盯着门的方向,就觉手上忽然一暖,被身旁柯寻的手握了住。
牧怿然正要挣脱,却听见试验室的门被人推开,两道脚步声“踏踏踏”地走进来,并将试验室的门重新关上。
牧怿然没有再动,只能任由柯寻握着手,源源不断的热度从他的掌心处传过来,干燥,温暖,并且充满着力量。
牧怿然抿了抿唇,黑暗里微微扬起下巴,望向上方某个虚无的方向。
那几道脚步声进门后,并没有开灯,在黑暗里四下走动着,泰然大方,熟门熟路,就好像在进行着日常的工作一般,以至于给墙边的四人造成一种自己瞎了、而这些“人”其实都处在阳光充足的高层办公室的错觉。
脚步声还在不停地移动,中间夹杂着几道窃窃私语,柯寻拼命侧耳细听,可明明共处一室,这么近的距离却仍然一个字也听不清。
接下来,漆黑的空间里响起的声音开始多了起来,有金属器皿摩擦相撞声,有铁笼子细小的栅栏颤抖微吟声,有翻阅纸张声,有吱吱吱的,像是小动物的鸣叫声。
俨然在这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正在展开着一场常态的,实验活动。
靠着墙边的四个人一动不动,尽力让呼吸放轻到最低,并努力地辨识着黑暗里的动静和“他们”的行为轨迹。
如此这般,也许过去了半个小时,也许过去了一个小时,就在午夜降临的那一时刻,漆黑虚无的实验区里,骤然响起了一声,婴儿的笑声。
咯咯。
柯寻察觉卫东哆嗦了一下。
咯咯咯。
又是一声。
小婴儿无邪欢快的笑声在此情此境下,听来却让人毛骨悚然。
柯寻觉得尾椎骨上升起一股子寒意,毛岑岑地顺着脊梁爬上来,像是有一只婴儿的小手在皮肤上轻轻抚过。
他想他可能也哆嗦了一下,因为牧怿然被迫与他交握的手,似有似无地微微用了些力气。
柯寻收了收手指,把他握得更紧。
并肩出生入死这么多次,恐惧,其实已经逐渐麻木,生与死,越来越觉平常,柯寻有时甚至觉得,与身旁这个人共同面对死亡时的那种平静等待,反而更加隽永,和值得回味。
脚步声踏踏地走向发出笑声的婴儿,细碎的各种声音持续响动,直到有个声音说了句什么,一切动静才都停止下来。
这个声音有些闷,有些含混,以至于明明压在其他声音之上,仍然无法分辨说的是什么,既不像方言也不像外语,非要给个定义的话,则更像是……另一个世界的语言。
没有等墙边四个人分析出这是一种什么语言,就听得黑暗里骤然响起一道尖锐刺耳的金属敲击声,这声音异常难听,没有半点金属该有的清脆,反而纷杂躁乱,像是用破铙烂锣发了疯似的刮砸。
这刺耳的声音瞬间充斥了整个试验室,铺天盖地四面八方地刺入人的耳鼓,直震得人,心浮气躁五内翻腾,这声音中间甚至从无间断和缝隙,就这么持续地响着闹着,让人一秒的缓冲都得不到,整个脑袋像是马上要四分五裂地炸碎开来。
卫东难以忍受,松开箍着柯寻的胳膊,拼命捂住自己的双耳,其他三人其实也是差不多的动作,朱浩文甚至捂着耳朵把头夹进了双膝之间。
可无济于事。
不管是手还是膝,所有捂在耳上的东西都像不存在,完全阻挡不了一丝声音的侵入,那高亢、单调、没有起伏、没有空隙的撕裂式噪音持续地刺入耳鼓,震得人几乎想要血管崩裂发疯发狂。
柯寻头上的血管被震得突突地疼,眼前甚至闪出了金光,他放弃了捂耳,摸索着想要找到卫东,卫东却早已滚落到了他手不可及的地方。
旁边的牧怿然察觉了柯寻的动作,怕他冲动做出难以自控的事,正要摁住他,却忽觉自己掩着耳朵的双手上面,覆上了他那双干燥的手掌。
牧怿然微怔,反应过来后想要拨开他,他却又继续动作,起身跪到他面前,将他的头和上身一带,用力地摁进了怀中,用自己的整个怀抱,牢牢地把他的耳朵掩捂住。
牧怿然从不知道柯寻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他挣了一下,竟然丝毫挣不脱他。
如果用全力,也许可以挣脱,但恐怕要惊动黑暗里的那些“东西”。
牧怿然心下叹了一声,只好由着他。
而这的确,能起到一些作用。
奇怪的是,在如此嘈杂噪闹的环境里,他居然还能听得到柯寻的心跳声。
他的头就被柯寻摁在胸前,明明隔着两只手和用胳膊做成的怀抱,他仍然能听得到他的心跳。
扑通,扑通。
沉稳有力,平静温暖。
想起第一次进画时那个毛燥激烈又懵懂的他,骤然发觉,这个家伙,比谁适应的都好,比谁成长的都快。
就像是壁柜里照片上的那个阳光明朗的少年,一夕间就成长为了一个需要独自担负一切人世伤痛,却仍旧习惯于翘着唇角,以嬉笑玩闹的散漫表象独立于世的男人。
刺耳的金属裂响,仍在持续不断地撕裂着四人的耳膜和大脑神经,这是一场恐怖并极度痛苦的声音凌虐,卫东和朱浩文已经整个儿地蜷缩在了地上,拼尽全力地对抗着这让人崩溃的声音。
牧怿然知道这很难过,但他惊讶的是柯寻,在没有任何东西遮挡双耳的情况下,他依然一动不动地掩捂着他,他的心跳依然频率如一,平静有力。
牧怿然想起,这世上有那么极少数的人,在千钧一发的情况下,会爆发出骇人的、巨大的潜力。这种潜力,没有办法培养,没有办法靠后天训练达到,也没有办法以常人之躯迄及。
所以,这样的人,是天赋异禀,是普通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天之骄子。
柯寻此时此刻所表现出的强大对抗力与承受力,出乎了牧怿然的意料。
这个家伙似乎每经过一次“画”的洗礼,就会变得更强一分,无论是勇气,心智,意志力,承受力,还是他的……厚脸皮。
就在卫东已经到了忍受的极限,甚至开始禁不住发出细微的呻吟声时,忽听得一声撕心裂肺的婴啼响起在黑暗里,稚嫩的声音和起伏的音调,骤然减缓了刺耳的金属音带来的对神经的摧毁性,四人只觉得全身微微一松,距离发疯崩溃的边缘总算远离了一步。
婴儿的哭声和金属杂鸣交织着持续了一阵,终于以金属音先行结束而告终,卫东和朱浩文瘫软在地上,牧怿然推了推柯寻,却发现他忽然失去了全部的力气,整个人向着地面软倒下去,牧怿然下意识地伸出胳膊,一把兜住他的腰背,将他揽进了怀中。
第109章 人学08┃牧怿然的变化。
柯寻醒过来的时候,眼前亮着几道微弱的手机的光,牧怿然和朱浩文低低的说话声正从不远的地方传过来。
脑子里一阵一阵的抽疼,柯寻忍不住翻了个身,听见身旁传来卫东虚弱的声音:“你醒啦?”
柯寻坐起身,发觉衣服早已经被汗湿透,凉涔涔地贴在身上,头发也溻下来,一绺一绺地粘在脸上。
用手指将头发拢向脑后,柯寻抬眼先在卫东脸上看了看,朦胧的黑暗里也看不清什么,见他靠墙坐着,软塌塌的样子,就问他:“你怎么样,哪儿不舒服?”
“全身上下脑袋疼,别的没毛病。”卫东有气无力,“幸亏后头几次让牧大佬把我掐晕了,不然我真敢一头撞墙上先死为敬。”
“后头几次?”柯寻问。
“你不知道啊?”卫东看他一眼,“真幸福啊你。第一次后来不是那婴儿哭了吗,哭了一会儿那声音就停了,我本来以为从此后这就消停了呢,结果没过一会儿那声音又来了,敲了一阵儿婴儿又哭了,反正反反复复的折腾,第二次我就受不了了,正要撞墙以示贞烈,就让牧大佬一把给我掐晕了,后头声音一响又把我吵醒,牧大佬就又给我掐晕……反正就这么着硬给熬过来了,我琢磨着这要是再多几次,没给声音弄疯了也得因为晕的次数过多而变成智障……”
柯寻看向举着手机正和朱浩文检查着什么的牧怿然,见他的衣服也被汗溻湿了贴在身上,挺白的一件衬衫此时也被蹭上了灰,但丝毫不影响他那拔群的气质,依旧淡然着白皙沉静的面孔,一丝不苟地寻找着线索。
柯寻起身,脑子里又是一阵箍疼,眼前闪过几道白光,原地站着缓了缓才觉得好了点,举步走过去,站到牧怿然身边歪头看着他们面前的东西:“这是‘他们’用来发出声音的东西?”
“是的。”接话的是朱浩文,指着桌上扔着的锤子和铁锥,旁边还有一些金属制的器物,“但如果仅凭这些东西,是不可能发出那么具有穿透性和伤害性的声音的,所以我们认为,昨晚的声音是经过无限夸张了的,目的是对我们造成杀伤性,但很可能实际上它们所能发出的声音,就只是现实中那种,只能算是尖利刺耳让人不舒服的程度。”
昨晚?柯寻掏出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见时间已是早上五点多钟。
揉了揉余痛未消的太阳穴,柯寻一手撑着桌子以支撑有些虚脱的身体,看向牧怿然和朱浩文:“那么昨晚的婴儿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试验室里的一切都显得相当违和,用以发出尖锐声响的各种金属器材,婴儿,装小兽的笼子,三种完全不搭边的东西凑在了一起,能做出什么样的实验?
牧怿然看了眼柯寻用来撑桌子的手,挪开目光,关掉了手机的照明,平缓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来:“单从昨晚的现象来看,这个声音的目的似乎是为了让婴儿哭泣,当婴儿止住哭泣没多久,声音又会响起来,继续第二轮引发婴儿哭泣的行为。我也想不明白,这么做的意图是什么,什么样的研究需要以这种可以说是虐婴的方式来进行。”
柯寻歪着头在黑暗里看向他,虽然此时此刻什么也看不见,可他直觉着牧怿然也在看着他。
柯寻觉得牧怿然好像哪里有些变化,有些不同以往。
比如,在以前,他应该不会语气这么平和地对他说“我也想不明白”这样的话。
就像是……粉碎了坚果的外壳,给你看壳里包裹着的虽然同样坚实,但却最真实的果瓤一样。
牧大佬是被声音刺激得神志略不清了吧?柯寻心想,但没敢问出来,怕挨揍,就假装没反应。
“不管是什么样的实验,”朱浩文冷淡地开口,“这种方式都违背人道。”
“怪不得要把试验室设在地下,”柯寻一挑眉,“这种实验违反人道,实属变态,当然要藏着遮着进行,所以不敢光明正大的摆在明面上,由此可以推知,其它三个试验室里的实验想必也正常不到哪儿去。”
“我们去看看。”牧怿然说着,顿了顿,才又开口,“你怎么样?”
“啊?”柯寻一愣,“问我啊?我没事啊。为什么……”要这么问?
后半句柯寻及时咽了回去,真要问出来,他觉得牧大佬可能会抬脚就走。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大佬对他的态度忽然化冻,但柯寻觉得这样挺好,所以还是不要点醒他了,免得这位矜骄的小哥哥恼羞成怒愤而殴打他什么的。
于是“为什么”后头柯寻及时拐了个弯儿:“为什么别的试验室没有什么动静?咱们赶紧去看看吧。”
重新划亮手机,柯寻过去扶卫东,卫东也缓过来不少,拄着墙慢慢跟着往外走,事实上朱浩文也没好到哪儿去,大家走起路来都有些脚下发飘。
从A实验区出来,四人先去了对门的B实验区,敲了敲门,半天才见秦赐来开门,见脸色有些苍白,在四人脸上看了看,才勉强笑了笑:“你们也成功撑过来了,还好。”
“你们怎么样?”柯寻用手机照着向里面看了一眼,见四间小试验室的门都已经打开,徐贞、黄皮和祁强东倒西歪地瘫在地上,似乎也还有气息。
“所幸没有伤亡,”秦赐有些不堪回首地摇了摇头,“但如果再这样来一晚,就不敢保证了。”
“昨晚发生了什么?”牧怿然问他。
“大概刚到十二点的时候,”秦赐说,“突然之间,我们身上大部分的感官都消失了。”
“啥意思?”卫东其实听得明白,但有些难以置信。
“听觉,触觉,嗅觉,视觉,味觉,”秦赐鼻息微微重了一下,“就连呼吸,都感觉不到在口鼻和气管里出入,这种感觉就像是窒息——虽然其实仍然有空气供你吸入,但你感觉不到,你只会觉得你已经窒息了,心理上的恐惧会让你的生理产生应激反应,从而就像真的窒息一样痛苦。”
A试验室的四个人听得一阵沉默。
虽然噪音的痛苦已经很难忍受了,但想想B试验室的几个人遭受到的窒息和失感的折磨,又觉得自己几人好像比对方幸运一丁点。
秦赐似乎知道四人在想什么,不由又笑了笑:“你们以为只是窒息就很难熬了吗,其实绝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失去了触觉、视觉、嗅觉、味觉和听觉之后,那种滋味比死还要难过。在绝对静寂没有任何声音的0分贝环境里,你看不到,感觉不到,闻不到,可能……人漂浮在无垠的黑洞里,永远死不了,永远活不成,就是这种感觉吧。”
卫东结结实实地哆嗦了一下,连忙摆手:“秦医生秦医生,求别再说了,我快吓吐了,我这儿还正虚着呢。”
秦赐笑了笑,果然不再多言,转头看了眼还在房间里瘫着的同组的另三人,和牧怿然几人道:“先让他们缓缓吧,咱们去看看另外两个试验室的人。”
牧怿然点头,秦赐就先向着C试验室走去。
柯寻看了眼他有些疲惫的背影,偏身悄悄伏上牧怿然肩头,凑到耳边想要说话,牧怿然习惯性地想要偏头拉开些距离,却又不知怎么,没有再动作,任由柯寻温热的气息轻轻拂在耳际。
“你觉不觉得,秦医生的状态有点儿奇怪。”柯寻用极小的声音说。
牧怿然微微点了点头,这么一动,耳廓不小心蹭到了柯寻的嘴唇。
柯寻把身子正回来正常走路,眼睛望着秦赐。
牧怿然沉默了半晌,终于淡淡地开口问了一句:“在想什么。”
在想你刚才怎么没有惯例地嫌弃我啊但这话我怎么可能说出口呢大佬你是不是被什么附身了为什么今天一早醒来就各种不正常啊你这样让我心里很没底啊你对我到底是不是像我想象的那样啊天啦噜这种时候我竟然在想这种事我一定是傻缺吧是吧是吧是吧。
柯寻目不斜视地“嗯”了一声。
牧怿然:“……”是问你在想什么,不是问你是不是在想什么。
“也许是因为昨晚的经历,让他产生了一点遗留的负面反应。”牧怿然把话题带回秦赐的身上,也尽量压低着声音。
柯寻:“嗯。”
牧怿然:“这似乎是一种感觉剥夺实验。”
柯寻:“嗯。”
牧怿然:“……你在听么?”
柯寻:“嗯。”
牧怿然:“……听到了什么?”
柯寻:“嗯。”
牧怿然:“……”
秦赐敲了敲C区试验室的门,半天也没有人来开,几人对视了一眼,有了不好的预感。
由于进不去门,只好先转向D区试验室。
D区试验室里,只有蔡晓燕一个人,她也被认为,是最有可能会在昨晚丧命的第一个可怜倒霉人。
敲响了房门,门却很快从里面打开了,开门的正是一脸茫然和后怕的蔡晓燕,见着众人站在面前,这才如同解脱了一般扑出来,不管不顾地抱住离她最近的人,呜呜地痛哭起来。
卫东勉强支撑着自己虚弱的身体,免得被这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扑倒在地,拍了拍蔡晓燕的肩头,劝慰了几句:“别哭啦,这不没事儿吗,能活下来就好,没事了没事了。”
众人进入D区试验室内检查了一遍,发现和昨天来时并没有什么不同,牧怿然便问向蔡晓燕:“昨晚有没有发生什么?”
蔡晓燕哑着嗓子:“我听见有人开门走进来……还有人在说话,说的什么我没听清,我太害怕了……后来吓晕了过去,醒过来没多久你们就来了……”
众人再次对视了一阵。
这种情况显然有些许出乎意料。本以为落了单的人反而活下来,而对面C区试验室的人却没有一丝动静。
这幅画,比想象中还要诡谲离奇。
第110章 人学09┃丧心病狂的试验。
众人重新回到了C试验室的门前,不住地敲门。
依牧怿然的推断,C试验室里必然还有存活下来的人,否则大家无法从外面打开门,C号卡的人在里面全军覆没的话,这间试验室就等于被废掉了,因为就没有人能从里面把门打开了。
敲了足有十几分钟,终于有人从内部颤巍巍地打开了门。
是张晗睿。
原本白白净净十分漂亮的小姑娘,此刻眼泪鼻涕口水糊了一脸,身上更是散发着一股子尿臊味,见着众人后一下子瘫倒在地,哭得说不出话来。
众人把卫东留在门口安慰这姑娘,其余人走进了试验室。
手机昏暗的光照下,屋中那两台构造简单的机器旁边的椅子上,倒着这一组的另外三个人,无一不是涕涎满面,尿臊一身。
秦赐走过去,分别在这三人脖间脉博处拭了拭,然后抬起头来看向众人:“邓光和这个叫赵佑怡的姑娘死了,叫李雅晴的这个姑娘只是晕厥。”
柯寻用手机照着看了一阵,发现这三个人分别坐在两台机器两边的椅子上,赵佑怡和李雅晴坐在同一台机器的两边,邓光所在的那台机器,另一边空着,应该是张晗睿坐过的。
死去的邓光和赵佑怡,手里都握着从机器里伸出的一截特制的电线的头部,晕过去的李雅晴,手里却空着。
这么看来,两台机器应该都被使用过,而共同使用一台机器的两个人,都是一死一活。
重点就在这两台机器和死去人手里握着的电线头上。
柯寻走上前去检查这两台机器,昨天晚上来的时候大家已经检查过了,这两台机器只是用简单的电路和线组连接起来的,柯寻找到了一个疑似开关的按钮,并且按了下去,然而没有通电,机器没有任何反应。
无法知道机器的运行原理,只好问目前唯一清醒着的当事人张晗睿。
“昨晚发生了什么事?”牧怿然走到门外去问仍扒着卫东哭个不停的张晗睿。
张晗睿被吓懵了,除了哭什么也不说。
秦赐花了些功夫把晕厥的李雅晴弄醒了过来,趁她还没有回神,抓紧问了一句:“发生了什么?”
“电……电——电!”李雅晴尖叫起来,坐在地上双腿不住地乱踢,“不要——不要——佑怡——求求你,求你,别松手——我不想死——求求你——”
门外的张晗睿听见,更加崩溃地嚎啕大哭,卫东昨晚被噪音震得头疼未愈,再被近在耳边的哭声一吵,一下子就软倒在了地上,和张晗睿蔡晓燕摔作一堆。
场面有些混乱,众人不得不先从C试验室里撤出来。
“得让她们暂时离开这儿,冷静一下。”秦赐揉着眉心沉声说道,“我们组那三人也不能再继续在屋里待着,否则会引起情绪的不稳定。我看不如先上去,透透气,吃点儿东西,饥饿会让人的情绪更加不稳,意志力也会更加薄弱。”
众人没有异议,秦赐回了B试验室,把同组的三人弄清醒后带了出来,连同C试验室的两个幸存的姑娘,和大家一起回到了上面的一楼。
一楼虽然仍旧光线昏暗,但好歹可以看得见外面的天光和景象,楼里也比地下更通风一些,众人去厕所洗了把脸,情绪稍有平定。
“大家都先平静一下心绪,”秦赐此刻的情绪也比早上好了许多,恢复了医者的冷静和缓,“咱们现在最好分一下工,有条理地展开行动。咱们现在首先要解决的一是吃饭问题,二是理一理昨晚每个试验室发生的事,三是寻找签名。所以我建议,一部分人先去准备早饭,剩下的人来讨论昨晚的事。所以麻烦徐贞、张晗睿和蔡晓燕去帮忙准备一下饭,好吗?”
徐贞苍白着脸甩出一句:“我不会做饭。”
见祁强用不相信的目光阴阴盯着她,徐贞冷冷地补充了一句:“我平时工作狂,没时间做饭,都叫的外卖或是直接去餐厅。”
张晗睿也吸着鼻子哑着嗓子:“我也不会……平时住校都吃食堂,在家也是我妈做……”
蔡晓燕哆嗦了一下:“我只会最简单的……我,我也不敢一个人去……”
“我去吧。”说话的是柯寻,叫上蔡晓燕去了仓库。
牧怿然收回目光,落向张晗睿和李雅晴:“现在能说说昨晚发生的事了么?”
张晗睿和李雅晴闻言又开始哭,蹲坐在地上恨不能哭死过去。
“别他妈的哭了!再哭老子弄死你们!”祁强一声吼,上前一把揪住张晗睿的头发,硬是把她从地上给拎了起来,疼得张晗睿不住地尖叫。
“有话好说,”秦赐连忙拦阻,“你这样吓唬她,她反而更说不出话来,她是女孩子……”
“我他妈管她男的女的!”祁强戾气上冲,凸瞪着眼珠,恶狠狠地一巴掌抽在张晗睿的脸上,张晗睿喉咙里惨哼一声,张开嘴时,吐出几口血沫,血沫里包着一颗断齿,从唇边落了下来。
祁强丝毫没有手软,挥臂还要再抽第二掌,被牧怿然牢牢地捏住了手腕,冷眼看向他:“不想死,就停手。”
祁强哪里肯听,正要连着这个小白脸一起揍,却发现自己这根被他捏住的胳膊竟然丝毫不能抽动,不由惊怒地瞪向他。
牧怿然松开他,不再理会,转而望向瘫坐在地上,被吓得把哭声咽在喉咙里的李雅晴,淡声说道:“哭不解决任何问题,如果你们不想再经历一次昨晚的情况,就最好坚强起来,把发生的事尽量详尽地告诉我们,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更早一点离开这儿,哭只能让你们离死亡更近。听明白了么?”
李雅晴呜咽着点头,坐着挪动身体,让自己离祁强更远一点,抽泣着,断断续续地把昨晚的经过说了一遍。
他们四个人同样是被一股似是“人”为的、不可抗的力量强制着,从地上拖起来,分别摁在了两台机器旁的椅子上。
有“人”强行把他们的头,摁在机器上一行亮起的长条形电子小屏幕前,小屏幕上显示着使用说明。
这行使用说明简单易懂:通电后,AB两端的使用者有一方先松手,另一方将死亡。
“……我手里被塞了个电线头一样的东西……接着有人摁下了按钮……然、然后就有一股电流通过来,呜呜……特别痛苦……真的……我真的已经尽全力坚持了,可……可真的太痛苦了,像快要死了一样,我实在……实在是坚持不住,就……就松了手……呜呜呜……”
李雅晴说到这里,嚎啕地扑在地上哭起来。
众人也终于明白,她和张晗睿的哭声深处,掩盖着的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张晗睿也许还好,毕竟和她一组的是陌生人邓光。
可李雅晴同组的,却是她的好闺蜜、好姐妹,赵佑怡。
她没能忍受住电击的折磨,她松了手,因此而让她的闺蜜赵佑怡一个人承受了足以致死的电击。
李雅晴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好友。
这可能比害死一个陌生人还要残忍许多。
“什么人会想出这么丧心病狂的实验!”徐贞咬牙怒骂,“这他妈的是考验人性吗?!设计出这种实验的人才是最没人性的畜牲!”
秦赐沉眸:“目前我们已经知道了ABC三个试验室的实验内容,只差D试验室了,里面也是一些需要通电才能运行的设备,而看样子白天试验室里是不会通电的,也许我们要想找到签名,还得通过今晚,了解了D试验室的实验内容以后,才能继续往下进行。”
“不管怎么样,”徐贞语气坚定,“我们不能白天什么都不干,就等着晚上束手就擒,一会儿我们再回到下头去,仔仔细细,一个砖缝也不放过地再找一遍!”
众人没有异议,趁着早饭还没有做好,众人留下还在崩溃中的李雅晴和被打懵了瘫在地上的张晗睿,一起又回去了通往地下室的小门内,却发现那道铁栅门无论怎么刷卡都不再开启。
“这是为什么?”徐贞错愕地望向秦赐和牧怿然。
“难道……”秦赐声音微冷,“这是要我们,重新取号卡?”
“为了重新分组。”牧怿然沉眸,“在我们得知了实验内容之后,重新分组取号,未尝不是另一种考验人性和人类思想的方式。”
“这个研究所的研究项目,都脱离不了‘人’,”接话的是朱浩文,“不管是人性、人的思想还是人的生理机能,都是他们的研究课题,人,就是他们的研究目标,或者说,是试验品。”
众人一阵沉默,直到徐贞打破:“这么说,这一次再取号,前面的人还是会抽到A打头的号卡?”
“显然是这样,”秦赐微微点头,“但这一次,抽到A打头号卡的人,就不见得是四个人了,昨晚死了两个人,人数减少,每个试验室里的人数也会改变,所以相应的,D试验室里这回也不见得只有一个人。”
“那么,谁想先取号?”徐贞看向众人。
A试验室里的实验内容,众人都已经知道,尽管叙述者牧怿然只用了寥寥几句不加修饰形容的话,众人也能想象得出那会是一种怎样痛苦的滋味。
众人并没有第一时间接徐贞的话,各自沉默,在心中考量几间试验室里的实验内容,哪一种更……更容易熬一些。
这么一来,气氛似乎有些彼此防备,各自为营。
秦赐见状,平静地开口:“我想也不急在一时,我们可以留出一些时间来进行考虑和商量,说不定能够想出一个更妥善安全的办法。”
众人没有什么异议,重新从小铁门里出来,见蔡晓燕正过来叫人:“饭好了,去食堂吃吧。”
走进食堂,众人倍感意外地都是一愣。
第111章 人学10┃前额叶切除术。
见长方餐桌上,摆着热腾腾香喷喷的一锅白米花豆粥,柯寻正立在桌边,拿着一双筷子熟练地拌着手里的一小盆凉拌杂豆,陈醋的酸味和煮过的豆子的香味融在一起,像是一股盛夏雨后的暖风,瞬间吹开了众人的味蕾。
“先吃饭吧。”柯寻抬起头,对上了牧怿然宁静清透的目光,向他扬起了一个浅暖的笑。
美好的食物是调剂心情的良药。也许是因为食物所具有的色香味,能让人感受到生命的鲜活与温度,一顿饱饭下来,希望在与绝望的较量中,终于占据了上风。
“那么,现在我们来商量一下取号的事吧。”徐贞原本顿挫的语气此时也和缓了很多,坐在食堂的椅子上望着众人。
众人陷入沉默,这是个敏感的话题,谁都不想死,谁都想挑一个相对活命度更高的试验室,事关生死,谁也不想谦让。
“我事先声明,”徐贞说,“我不想把活命的机会让给任何人,当然,我更希望所有人都能活下来,但不要妄图让我谦让那些年纪小的或是弱者,生存面前人人平等,我的命不比别人的命贱。”
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眼三个年轻的女孩子。
女孩子们没有吱声,张晗睿的眼泪默默地滚落下来,李雅晴似乎已经哭累了,只是低着头失魂落魄地发呆,蔡晓燕咬着嘴唇,手里揪扯着衣服,显示出内心极大的恐惧和不安。
“既然这样,那就公平一点,”开口的是朱浩文,这个人无论何时,总是理智得近乎无情,“抽签决定吧。”
“我同意。”徐贞在犹豫思虑过后,点头赞同,“这样最公平,抽到的结果好或不好,只能怪自己的运气。”
其他人也没有异议,秦赐起身去旁边的办公室寻找纸笔,拿回来裁成纸片,在纸上写数字,因为不确定今天每个实验区能有几个人进入,所以只能按每人抽到的数字顺序进行取号。
把纸片折好,放进一只筷子筒里,晃了晃,秦赐把筒放在桌上:“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