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信仰14┃有人重义,有人重情。
突然一声惊叫传自大帐篷的方向,头顶上巨大的怪脸猛然抬起,随即带着那八根兴奋得狂乱舞动的手臂,向着叫声响起的方向迈去。
惊叫转瞬变成了惨叫,因太过凄厉扭曲,柯寻一时分辨不出是谁所发出。
巨影的手臂聚到身前,身体挡住了柯寻的视线,惨叫声在它的身前曲折撕裂,很快就没了声响,就在柯寻做好等它转回来的准备时,它却径自一步步迈到了周彬秦赐的帐篷边,探下身,伸出手臂,下一瞬已是从帐篷中拎出一个人来。
这人大叫了一句什么,紧接着被巨手握住,尖锐凄厉的惨叫声再次响起,直刺得人遍骨生寒。
柯寻正怔愣着,突见有人影在帐外闪过,没等反应过来,自己这顶帐篷的帘子已是被人掀开,飞快地挤进个人来。
确切的说是两个人,秦赐,背着陷入昏迷的赵丹。
“怎——”柯寻刚一开口,被秦赐捂住嘴制止,并迅速地把赵丹摆在他身旁,自己也跟着躺倒。
柯寻这回彻底摸不着头绪了,一头雾水地躺着,耳里听着周彬的惨叫声很快地消失在空气里,那巨影再度回转,一步步向着这顶帐篷走过来。
柯寻抬眼,看见它巨大的身形就站在上方,六根胳膊望空而舞,另两根胳膊各拎着一样犹在滴落粘稠血柱的物事。
巨影弯下腰,拎着东西的胳膊顺势搭在了帐篷顶上,那两样物事落在上面,映着惨白的雪光,轮廓分明。
是两副完整的,新鲜的,骷髅。
骷髅上还粘着未凝固的血,和不知是内脏还是碎肉的东西,正缓缓顺着帐篷顶部的弧度向下滑落。
柯寻盯着它,攥紧手里的石片,想着待会儿,说什么也要死前在它的眼睛上狠狠来一下。
天色亮起之前,巨影带着它今夜的祭品,离开了地面。
柯寻坐起身,看向秦赐。
秦赐的面容有些憔悴,捏了捏眉心,语声低沉:“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按理说,祭物准备得最多的就是周彬,可昨晚,那个东西还是选中了我们那顶帐篷……周彬看见那东西要抓他,就让我带着赵丹来找你……可能,他也替赵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见他准备的祭品没有起到作用,就让咱们三个凑成一组,希望能避过那东西的杀戮。”
柯寻看了看仍在昏迷的赵丹,仰头看向帐篷顶部留在那里的殷红的骷髅血印,骷髅血印的头部,两个空洞的眼洞似乎正在凝望着眼底的赵丹。
“至少他对自己的女友很不错。”柯寻收回目光,站起身正要往外走,却见帐篷帘被人从外掀开,牧怿然阴着脸迈进来,柯寻唇角一扬正要打招呼,却迎面捱了一拳,向后踉跄了两步,顺势就躺倒在了毡毯上,挂着两行鼻血仰脸望着牧怿然笑。
“没有下次。”牧怿然森冷地盯他一眼,转身走出了帐篷。
柯寻用手背揩了下鼻子,瘫在毯子上喘了几口,然后偏脸看着秦赐笑:“你猜他为什么揍我。”
秦赐坐在旁边揉着太阳穴:“我想是因为你昨天未经他许可就砍晕了他。”
柯寻翕动着胸腔笑了两声:“这样啊,我以为是‘担心’这个词的一种暴力体现方式呢。”
从帐篷里出来,柯寻看见牧怿然正用两块毡毯盖住不远处蜷缩在地面上的两具尸体。
说是蜷缩,并不确切。这两具尸体更像是被放光了气体的橡胶人,软塌塌地堆皱成一坨。
牧怿然和卫东所在的那顶帐篷,帐帘半开,隐约露出里面抱膝缩坐着的那人的半张惨白面孔来,是沙柳。
卫东醒过来的时候,赵丹也从昏迷中醒来,痛到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在帐篷之间。原本胆子很小的赵丹扑在周彬失去骨骼的尸体上,任谁去拉也不肯离开。
“为什么?!”卫东红着眼睛,紧紧攥着拳,问向柯寻和牧怿然。
“不是集齐了所有的祭物了吗?为什么还是会遇害?”耿爸也颤着声问。
秦赐紧紧皱着眉:“一定是有哪里不对,我们可能弄错了什么,或者是落下了什么。”
“五慧露、五贡肉、多姆、奠酒、供碗、灯盏、嘎拉、当喀,”沙柳扶着眼镜,嘴唇没有血色,“我们已经全都准备了,甚至准备得种类还要更多,为什么……为什么……”
没人回答她,大家陷入前所未有的迷茫、无助和恐惶。
“我想起来了,”沙柳布满血丝的眼睛忽然张大,“书上说,这些要献给怒相凶神的供奉,要摆放在小男孩的尸皮上!因为小男孩的尸皮可以镇住试图破坏供奉仪式的生障魔——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导致我们功亏一篑?”
“你说的这些根本就是邪教!”耿妈再也忍不住,愤怒地叫了一声,用手死死地护住自己的孩子,沙柳的话里提到小男孩,让她异常地紧张和戒备。
“哪一个正经的教派会用这种东西当祭品?!”耿爸也怒声斥责。
沙柳默默地看了耿家夫妇一眼,轻声地说道:“以身献教,对于虔诚的教徒来说反而是一种荣耀。
“我曾看到过这样的说法,说在甘雄当地,人们对于娑陀教的虔诚度可以高到,哪怕上一秒还把你当朋友一样热情,和你把酒言欢,但只要长老一句话,下一秒他们就可以毫不犹豫地听从命令割下你的头。
“越是没有经过科学洗礼的人,信仰对于他们的影响和掌控力就越大,对于他们来说,死亡并不可怕,生和死都是轮回的一部分,是回归自然,所以也就不会把这种残酷血腥的献祭方式,当成是一种可怕没人性的东西了。
“换句话说,在他们看来,死亡和新生,都是神的指引和馈赠,生死平等,身体只是一副臭皮囊,不值得欢喜,也不值得不舍,甚至很多教派把对身体进行折磨来当成一种修行身心的方式,身体受到的痛苦越狠越多,修为就越深厚,灵魂就越净化。
“所以……以身献祭在外人看来也许很难接受和理解,但在娑陀教盛行的当地,可能根本不值惊讶,他们修行的是灵魂,是精神,不是肉体。”
“你滚!”耿妈指着沙柳的鼻子痛骂,“我不管这是哪儿,也不管他们信什么教什么神,我们家不信这个!谁也别想把主意打到我们家人的头上!管你从哪儿听来的看来的,你再敢提一句我就跟你拼了!”
沙柳没有应声,只低头扶了扶眼镜。
“现在当务之急,”秦赐开口,“是要找出昨晚周彬被挑中的原因,否则今晚其他人也难逃一死。”
说着边思忖边道:“昨晚周彬和我那顶帐篷,以及耿大哥一家三口的帐篷,都放了几乎所有我们准备下的祭品,甚至李紫翎拥有的五慧露之一,周彬昨天也弄到了手,加上从沙柳那儿分到的其他四种慧露,以及他自己弄到的五贡肉,和昨天从天葬台弄到的……那些东西,回来他还依沙柳说的那些进行了加工,可以说,我们那顶帐篷里的祭品是最全的,我不明白,为什么反而是我们被挑中。”
耿爸也思忖着说道:“也许是他触犯了什么禁忌,他杀过这画里的人,就为了取得人肉,他昨天还去抢了天葬台上的尸体,这,这根本就是亵渎尸体,这种行为很可能惹得天人共愤了,所以那个东西才会挑中他!”
“这么说也不无可能,”秦赐沉吟,又看向柯寻,“我还有一个疑问,昨晚那个东西是先到了符合第一个筛选条件的小柯的帐篷边,为什么没有挑中小柯呢?这一点我很不明白,在它往帐篷里看的时候,小柯有没有发现什么?”
“我也想不明白,”柯寻耸耸肩,看到牧怿然的目光冷冷向他扫过来,人畜无害地冲他眨了眨眼,在牧怿然阴脸之前迅速收回目光,看向秦赐,“但我觉得它其实是想把我抓出去的,它在上头瞅了我半天,感觉在观察我,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要观察这么长的时间。”
“它可能在挑这块肉的品相。”卫东说。
“那就更不该犹豫了,我品相还用挑?”柯寻说。
“我不认为它会放过任何一个没有满足条件的人,”牧怿然道,“李紫翎就是例子,她和周彬正好是相反的状况,周彬既满足了帐篷人数,也集齐了最全的祭品,李紫翎既没有满足帐篷人数,身边也没有任何祭品,这两个人都被挑中,对此只有一种解释——之前大家所推测的第二个筛选条件有误,但也不能忽视,柯寻是唯一一个没有满足第一个条件也活下来的人。”
“所以就是说,”秦赐微讶地看向柯寻,“小柯兴许是满足了自保条件的人?”
众人的目光立刻齐刷刷地望在了柯寻的脸上。
柯寻低头看看自己:“我好像也没干什么,连五慧露我都没拿,而且昨晚一开始帐篷里就我一个人,难不成我身上还有一男一女两个灵魂,在我自己也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他们夺舍了?”
“昨晚那东西在你帐篷边的时候,你在做什么?”牧怿然冷冷问他。
“想你啊。”柯寻说。
眼见牧怿然脸色一变就要抬手,柯寻连忙横跨一步避开锋芒:“我记错了,我想想……唔,我好像在骂它来着,我还冲它比中指了——难不成就是因为这个手势对它进行了法力攻击,所以它没敢拿我怎么样?”
“卧槽要你这么说,那我从小到大都法力伤害过多少怪了?”卫东冲他比中指。
“那要不是这个,我也不知道原因了。”柯寻说。
“我有一个猜测,”牧怿然忽然看向众人,“关于死亡条件的设定。”
第37章 信仰15┃战胜信仰的,只有更强的信仰。
“我们知道,这幅画里的死亡条件,是逐夜递增叠加的。”牧怿然说道,“第一个条件,是不满足规定的帐篷人数。我们有十三个人,却被规定了只能两人一帐,有一个人被排除在外,这种设定,如果放在宗教背景下来看,是一种什么行为。”
秦赐目光一闪:“排除异己。”
沙柳跟着恍然大悟:“不错!正是这样!不论是哪一种教派,都不会允许有异心的教徒存在,要保持教内信仰的纯净,既然不信仰,又何必要入教?异己者当然要被排除!”
“用帐篷人数来表达排除异己这一行为,是一种教派行为的象征性体现,”牧怿然接着说道,“异己排除,进入第二道筛选,也就是第二夜。在第二夜里,排除异己的行为仍然要继续,不可能只在一时,这也符合教派的实际做法,同时,要进一步净化教派内部,于是心不诚的人,即没有亲手准备祭物的人,又被挑选并剔除。”
秦赐点头:“这也符合教派实际。”
“剔除了心不诚的人之后,进入第三层面的筛选。而就在昨天,大家备齐了所有的祭品——假设所有的祭品全都正确的话,我认为,这一情况提前迎来了祭祀准备。”牧怿然继续说道。
“的确,”秦赐沉吟,“那人说祭祀在第七日举行,如果我们在第六天才准备好祭品,那么第七天紧接着就会迎来祭祀,而我们在昨天就已经备齐了祭品,目前就相当于处在随时可以进行祭祀的预备状态。”
牧怿然目光深幽:“而据我所知,娑陀教有一个支系,在祭祀前,是有人祭的规程的,而人祭的人选,是教中最虔诚的信徒。毕竟对于信徒们来说,亲身献祭,是虔诚的最终极体现,是最大的荣幸,也是被接引和接受度化的最光荣的方式。”
沙柳连连点头:“是这样的,这也是神给予信徒的恩典。从神的角度来说,它这不是在杀害信徒,而是在成全,在接引和度化。”
“所、所以说,合着那东西还是一腔好意呗?”卫东瞠目结舌,“这幅画的本意也成了虔诚的祈祷和甘心奉献自我的愿望了呗?”
“可我们又不是信徒,”耿妈惊怒,“它杀了我们又有什么用!”
“把非信徒转化成信徒,不就是传教的目的所在吗。”沙柳郁郁地说道。
“这么说,我们准备祭品的这一行动,反而成了向黑尸天申请自己成为供奉品的一种暗示?”秦赐神情复杂难言。
“在祭品准备齐全之后,”牧怿然继续说道,“做为恩典,昨夜,黑尸天选出了最虔诚的信徒,以身献祭。同时,排除异己和净化信徒的筛选条件依然存在,所以李紫翎同样没能幸免。”
众人听得悚然一惊,秦赐声音低沉:“这么说来,周彬是做为最虔诚的信徒被选中的……想想也有道理,周彬在准备祭品这件事上,的确比我们更主动,更……下得去手。”
沙柳却犹疑地看了柯寻一眼,吞吐着说了一句:“但柯寻昨夜不是没有满足帐篷规定的人数,却安然无恙么,这又要怎么解释?”
众人闻言齐齐望向柯寻和牧怿然。
“是啊,为什么呢?那个家伙在我头顶看了半天,明显是很想把我抓出去的。”柯寻也看向牧怿然,“难道那家伙和你一样,都很嫌弃我?”
“……”牧怿然面无表情,“我说过,也许没有哪一种力量,能比信仰更强大。神灵靠信仰存在。信仰是一种精神力,我想,能够对抗精神力的,还是精神力。昨夜它在你的帐顶,也许感受到了能与它对抗的力量。”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用我的精神力,战胜了它?”柯寻扬着眉尖。
“又也许是无招胜有招,”牧怿然冷漠脸,“毫无信仰与精神力的人,对于需要信仰存在的神灵来说,大概是无懈可击的顽石吧。”
柯寻宠溺脸:“你长得帅,你说得都对。”
牧怿然沉着脸不再理会他。
沙柳却把他刚才的话听了进去,忍不住追问柯寻:“你一定是有信仰的吧?你信教吗?”
柯寻仰头看了看天空,转而笑笑:“我的信仰可能你不适用,而且,不管信哪个教、哪尊神,首先你得先让自己的精神力强大起来……或者,让自己也变成一块顽石。”
沙柳咬了咬嘴唇,看向牧怿然:“我不想死,我有强烈的想要活下去的意念,这算不算是精神力?”
牧怿然淡淡地答她:“谁都不想死,谁都很想活下去,这一点我相信周彬的念力并不比你逊色。身为父母的耿先生夫妇,想要保护孩子而渴望活下去的念力,可能比你更强数倍。”
沙柳白了脸:“那……那怎么才能做到柯寻这样?”
牧怿然一脸的拒绝回答,然而看到所有人都望着自己等答案,只好面无表情地淡淡道:“我想,这种所谓的信仰力,又或者叫做精神力、念力,指的是一个人真正具有的、潜藏在表相之下的全部精神之力。
“这股力量不到特定的时候,连我们自己也无法估量它的强弱。
“也许它比你预计的更强,就如人们常说的,人的潜力是无限的,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也或许,它弱到根本无法无法让你满意,你只是高估了自己。
“所以我不能替你确定,你是否能如柯寻一样与之对抗,你想确定,只能以身尝试,成功和失败,各有一半的可能。”
沙柳不敢尝试,只好望向卫东,寻求同命相怜者。
卫东:“……”
“我想小柯只是个特例,”秦赐深思过后才开口,“如果是个人都能与魔神信仰抗衡,那么神的存在也就没了什么意义。我认为我们这些人里没有第二个能像小柯一样了,所以,当务之急还是想一想,要怎么应付今晚,以及,尽快找到与钤印相关的线索。”
“是啊,我这人上学时候起就容易精神涣散,根本不可能靠精神力和什么魔神抗衡,”卫东连忙跟进,“咱们还是赶紧想招吧,今晚怕不是又要选出一个献祭的人,还有分帐篷呢,现在就剩下九个人了,如果还是三人一组的话,说不定要选三个献祭的人呢。”
耿爸耿妈闻言也急了,耿妈顿足:“这可怎么办,听你们这话,不准备祭品会死,准备了祭品还会死,简直就没有生路了!”
卫东苦笑了一声:“不给生路才是正常好吧,别忘了这是画里,本来把我们弄进来就是用各种方法搞死,给你一条宽敞的生路才不现实,基本上咱们这些人都需要在九死里面寻找一生,往前走往后走都是死路,你得在死路上另辟出一条生路才行。”
沙柳看向牧怿然:“关于钤印,牧哥有什么想法了吗?”
牧怿然道:“我只知道画作者裘健是个狂热的娑陀教徒,他的钤印很可能会隐匿在与宗教有关的地方。”
“会不会在娑陀庙里?”耿爸问。
“也可能会在某种祭祀用的法器上。”秦赐道。
“还有……会不会在天葬台?”沙柳说,“毕竟那种地方,是他们这些信徒灵魂得以升华的地方。”
秦赐微微点头:“我们不能只在这儿口头说说,得行动起来,把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一遍。耿大哥一家三口,可以试着去附近的村落里寻找。赵丹就让她先留在这儿吧,我看她恐怕短时间内难以从周彬的死亡悲痛中脱离出来,剩下的我们五个,分成两组,一组去天葬台寻找,一组去附近的娑陀庙里寻找,下午尽量早些赶回来,如果没有收获,我们还需要再集中想一想怎么应付过今晚的办法。”
众人没有异议,鉴于天葬台较远,需要体力好、腿脚快的男人去,于是秦赐主动报名,又问柯寻他们三人谁愿和他同去。
牧怿然道:“我要去庙里打听些事情。”
柯寻看了看他,又看了眼卫东,笑笑:“秦医生,我和你去,他们三个去村子。”
众人分好组就立刻行动起来,为着自己的生命,全力以赴。
在距天黑还有一段时间的时候,柯寻和秦赐回到了帐篷区,见众人大多也都回来了,只少了个牧怿然。
赵丹似乎哭晕过去,被安置在帐篷一角
“牧怿然呢?”柯寻问卫东。
“上午一离开这儿就把我俩甩了,”卫东郁闷,“不知道钻去了哪儿,我俩自个儿把附近的庙都转了一遍,没找到有疑似钤印的东西。”
“耿大哥呢?”秦赐问。
耿爸脸色晦暗地摇了摇头:“附近所有的帐篷和房子都找遍了,没有任何发现。”
沙柳就问秦赐:“你们呢?天葬台找过了?”
“找过了,什么都没有。”秦赐沉声道。
“怎么办……”耿妈焦急,“还能在哪儿呢?钤印还能在哪儿?”
没人答得上来,帐篷内陷入一片沉默。
在天将将擦黑的时候,牧怿然回来了,迎着众人期盼的目光,淡淡开口:“你们准备的那些祭品,最好还是处理掉。”
秦赐目光一凝:“你打听到确切的情况了?”
牧怿然道:“并没有,语言不通是最大的阻碍。不过,我拿着昨天和柯寻采到的一些当地植物去了庙里,庙里的长老向我要去了这些东西,似乎想要用它们来做些什么,只是今晚之前恐怕无法得知了,只好等到明天一早。
“我让你们处理掉已准备好的那些祭品,只是我回来的路上考虑过的,我仍然认为,这些祭品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
“我之前已经说过,那个东西是靠这些祭品而越加壮大的,我们不能确定当它壮大到它想要的程度后,会发生什么样的状况,对于我们来说,会不会是一场灭顶之灾。
“而既然我们已知,不论是否准备了祭品,都有可能被那东西选中并杀死,那么与其留着这些东西让它更壮大,不如干脆处理掉。”
沙柳有些犹豫地看了看他,吞吐着说道:“可是……我认为,留着祭品的话,那东西可能只会挑走我们中的其中一个,或少数几个,但如果把祭品全都处理掉的话,很可能我们所有人都会死于一旦……”
牧怿然面色丝毫未变,淡淡地说道:“留或不留,你们自己决定,我只是提出建议。”
沙柳不再说话,低头用衣角擦着眼镜片。
第38章 信仰16┃头盖骨碗。
秦赐垂眸,边思索边自语:“这么看来,今晚我们还要迎来一人甚至几人的死亡,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牧怿然说道:“我对娑陀教文化了解不多,有限的认知,也只是听别人口头介绍过的几句,我想,如果想要找到钤印,或是避免被那东西伤害,还是需要想法子多了解娑陀教的相关东西。
“并且难点在于,娑陀教分支众多,每一个分支教派,都有一套几乎独立、并脱立于本教之外的教义和神魔体系,甚至在教义和神魔体系方面,有时彼此的定义和设定正相反,就如在本教属于恶魔的存在,在支系里却成了神,如此例者不知凡几。
“又如这个巨影,我们推测它是八臂黑尸天,但八臂黑尸天在不同的支系里,善恶也有不同,形象也有很多种,某些支系里它是个女性神,某些支系里它又是个护法神,还有些支系里,它索性白天是人形,晚上是畜形。
“如果我们不能明确它的属系,就没有办法有的放矢,我认为这是寻找线索的关键所在。”
旁边的沙柳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犹豫了一下,又闭口不言。
晚饭众人吃得形同嚼蜡,耿妈更是一口没吃,默默流泪。
天黑前,那名中年男人进来,说道:“今晚每三人一个帐篷,记住,必须三个人一顶帐篷。”
众人陷入一片沉默。
现在剩下了九个人,三个人一顶帐篷虽然正好能均分,可也预示了,今晚很可能,会死掉三个人。
“那么,”秦赐声音低沉地开口,“耿大哥一家三口一顶帐篷,剩下的我们分一下。”
“不!不不!”耿妈忽然叫起来,一把拉起她的孩子,几步冲到柯寻面前,把孩子推向柯寻,“小伙子,我求求你,今晚让我儿子跟着你,行吗?我求求你,我死了没关系,我就希望我儿子能活着出去——小伙子,你有那个精神力,我求求你,请保护我儿子,他还小,他还这么小,你发发善心……”
耿妈说着就要跪下给柯寻磕头,被柯寻一把拦住。
“好,让他跟着我。”柯寻垂眸看着眼前的这位母亲,想起自己也曾有一位爱他如命的妈妈。
柯寻没有再说话,目光从抱头痛哭的母子俩身上移开,望向帐篷外已经黑下来的夜空,远山的雪光映在眼底,风一吹过,这雪光就在眼底微微地闪动。
牧怿然站在雪光照不到的暗影处看着他,收敛了散漫戏谑态度的青年,眉目似海,侧颜如峰。
“柯哥……”沙柳正要和他说话,“我能不能也……”
“东子也和我一组。”柯寻脸都没向她那边转一下,淡淡地开口。
沙柳咬了咬嘴唇,没有再吱声。
柯寻拉过那孩子,叫上卫东往帐外走,经过牧怿然面前时,柯寻停下脚,偏头看向他:“抱歉。保重。”
牧怿然没有说什么。
柯寻早就说过,如果到了生死关头,需要他在他和卫东之间选择一个活着的话,他会选择卫东。
当然,柯寻也说过,到了生死关头,他牧怿然选择保存自己而牺牲他柯寻,他也绝对不会怨他。
剩下的六个人,牧怿然建议耿爸耿妈分别和其他人结组。
耿爸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牧怿然这个提议,显然是为了至少能保住两口子中的一个,免得那东西正巧挑中了两口子所在的帐篷,让孩子一下子失去双亲。
“谢谢。”耿爸低声对牧怿然道。
“不必。”牧怿然脸上淡淡,“不过是不想再看到第二个把家人照片藏在柜子里的人。”
不想再看到第二个,内心永远缺失一角的孩子。
剩下的六个人,最终按男女分开,各自走向外面的小帐篷。
没等牧怿然最后一个进入帐篷,却见柯寻带着那孩子和卫东正从旁边的帐篷里钻出来,指挥着两人一起扯着帐篷往这边来。
牧怿然立在帐外看着他,直到他也看见他。
“你猜我想到了什么,”他冲他笑,五官面颊不再如山海般寂冷,眼角和眼尾弯起来,“你说咱们为什么不把帐篷拉得近一些呢?三顶帐篷就挨着,心灵的距离更接近,怎么样?”
没等牧怿然说话,稍远处那顶帐篷里的沙柳探出头来,有些惊骇:“你这样,离得太近会不会受牵连?那东西万一顺手把两个帐篷里的人都——还不如离得远些更保险。”
“她说的好像也有道理,”柯寻停下手,看向牧怿然,“你说呢?”
帐篷里传出秦赐的声音:“我倒认为挨得近些更好,到时候说不定还要劳烦你当一下救火队员,看我们这边有险情了就临时过来和那东西对抗一下。”
秦赐苦中作乐开了个玩笑,不过耿爸也同意柯寻的这个法子,他愿意离自己的孩子更近一点,万一……万一那个东西不幸选中了柯寻他们这顶帐篷,他就算明知自不量力,也要为了孩子去和那东西拼命。
双方都不反对,柯寻就和卫东把帐篷拽到了牧怿然三人的帐篷旁边,两顶帐篷的开口处紧紧挨着,只要一探身,就能从这顶帐篷翻进那顶帐篷去。
沙柳那顶帐篷里的耿妈也想和儿子挨得近些,却不知沙柳怎么劝阻的,最终还是留在了较远的地方。
柯寻让那孩子躺在帐篷中间,自己和卫东在两边,他挨着帐篷门,伸手就能掀开两个帐篷的帐帘,看到牧怿然也在靠帐篷门的这一边。
时间还不到禁步的时候,依过去的经验来看,这个时间还没有什么危险,柯寻不想躺着,就坐起来,把两道帐帘掀在一边,和同样正盘膝坐着的牧怿然说话。
“你真信我的信仰之力能对抗那个怪物啊?”柯寻一手托着下巴,声音因为放低而显得轻哑,听起来倒像是带着几分对谁那天马行空的想象的纵容。
“你也不要以为,你就此就能高枕无忧,”牧怿然声音冷淡,“精神力和潜力一样,不是时时刻刻都能爆发,也不是你想爆发就能爆发,可能要看机遇,可能要看运气,可能你终己一生,只有那么一次。”
“你可真坏,”柯寻叹气,“就是不肯给我一个爱的鼓励,说不定你一鼓励,我就能来个大爆发,并且能够持久坚挺呢。”
卫东:“呵呵。”
柯寻:“闭嘴。”
秦赐:“小柯,爱与悲痛,是最能激发潜力的两个途径,你可以选择适合自己的那一款试一试。”
柯寻就看着牧怿然:“你看,爱可以激发潜力,医生说的。”
牧怿然冷冷盯他一眼:“痛也同样可以激发潜力,你要不要试一试。”
柯寻:“你看这个帐篷,它又大又圆,像不像个倒扣的碗?”
柯寻不过是随口换话题,没想到牧怿然的眸光却是突然一凝,起身就迈出了帐篷。
柯寻连忙跟出去,见他走到离帐篷十几步远的距离,回过身来盯着帐篷看。
“是吧,像碗吧。”柯寻说。
“也许这就是碗。”牧怿然丢下一句,转头回去了帐篷。
柯寻没有回自己的帐篷,而是跟去了牧怿然的帐篷,四个人满满当当地挤在里面,牧怿然仰着头,正向着帐顶细看。
“这些帐篷顶我也注意过,”秦赐说道,“上面是一些繁复的花纹,但因为年久褪色,大部分都看不太清楚了。小牧觉得有什么不对么?”
“沙柳提到过的头盖骨碗,确实是娑陀教某些派系的重要法器,”牧怿然边盯着帐篷边回答秦赐的话,“头盖骨下的脑,被认为蕴藏着人全部的灵魂力和生命力。某些派系里的大多数的神,都喜欢用头盖骨盛着新鲜的人脑食用,这样就可以占有人的灵魂和生命力。”
秦赐闻言一惊,连忙摸向帐篷,又仔细凑近了细看,半晌惊讶地道:“这帐篷……是用薄薄的人骨皮做的!难道这就是……”
“头盖骨?!”耿爸脸上的表情又是恶心又是厌恶。
“所以咱们这些人其实从一开始就是那东西的食物吧,”柯寻说,“帐篷是头盖骨碗,那咱们不就是碗里的食物吗,人脑人身都在里面了,要灵魂有灵魂,要生命力有生命力,还附带一副下水。”
“那咱们如果不在帐篷里待着,是不是就可以不成为那东西的食物了?”耿爸连忙说。
“显然不是,”柯寻说,“李紫翎死的时候也没有在帐篷里。”
耿爸黯然:“说得是,掉到碗外的食物一样可以捡起来吃掉。”
牧怿然没有注意几人的说话,始终在仔细辨别着帐篷顶上的花纹,可惜的是这些花纹实在模糊得厉害。
时间转瞬即逝,眼看夜深,柯寻不得不回到自己的帐篷,在靠近门帘处躺下。
侧着身,望着两帘之隔的对面,雪光投映下,牧怿然的侧颜曲线宛如峻秀静远的山峦,柯寻忍不住伸出手指,沿着他的影子在帐篷上勾勒。从额头开始,是个圆润的弧线,然后下沉,是微深的眼窝,上扬,高挑,是挺拔的鼻峰,再陡然下沉,指尖就停在了柔软的两弯小圆弧上。
忽见牧怿然动了动,连忙收回手,有点儿做贼心虚地轻咳了一声,又欲盖弥彰地接了句话:“你们的帐篷里放祭品了吗?”
答话的却是秦赐:“没有,什么都没放,不过我看沙柳还是把所有的祭品都留下了。”
耿爸似乎才知道这事,不由暴怒:“她简直是要找死!她会害了我太太!”
第39章 信仰17┃我喜欢你。
耿爸说着就要起身冲出去,被秦赐连忙拼力摁住:“来不及了,不能出去,她们离得远,你赶不回来的!”
耿爸愤怒地挣扎和低吼,柯寻听见自己身旁的小男孩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啜泣。
柯寻坐起身:“我跑得快,我过去把她们的祭品扔掉。”说着掀起帘子就往帐外迈。
“来不及。”牧怿然探身出来,一把拉住他。
“让我试试,”柯寻看着他,“就算那东西来了,我想我至少也能救出一个来,昨晚秦医生不就趁着它杀死周彬的时候,背着赵丹逃出来了吗,我想那东西在杀人的时候是无法分心去兼顾别处的,让我试试。”
“那你们的帐篷不就只剩下两个人了吗?万一那东西先来到你们的帐篷边怎么办?”耿爸担心妻子,但同样也担心孩子。
柯寻察觉牧怿然拽着他的手有了松动,猛然从他手中脱出,边向着耿妈所在的帐篷跑边扔下一句:“怿然,你在帐篷边,见机行事,两个帐篷之间来回切换试试!”转瞬就跑远了。
“怿然”?……牧怿然冷眼看着柯寻的背影一言不发。
“别担心,他不会有事的。”秦赐一边费力地摁着焦急的耿爸一边安慰他。
牧怿然转过脸盯住秦赐:“我脸上哪一个地方像是在担心。”
秦赐:“……”干什么突然赌气。
柯寻用了冲刺的速度奔至耿妈所在的帐篷,一把掀开帘子,劈头问沙柳:“祭品呢?扔了!”
沙柳惊骇不已:“不能扔,会死的,你不要害我们……”
柯寻冷声:“牧怿然不是说过,这些东西留着才致命!”
沙柳焦急地叫起来:“他也说过不干涉我们的选择,你没有权力来掌管我们的生死,明白吗!”
“是‘你们’的选择还是你个人的选择?”柯寻说着挤进帐篷,四下找祭品。
沙柳扑到帐篷角落,用身体挡在前面,既惊又怒地尖叫:“你有什么权力这么做!你这是害人,你会害我们死掉,你这是杀人!”
柯寻停下动作,不理会沙柳,只望向在一旁不知所措的耿妈:“耿大哥担心你,他认为帐篷里不该放祭品,你怎么想?”
不等耿妈答话,沙柳已是连忙握住她的肩,急声道:“嫂子您想想,耿大哥那边不是没有祭品吗,不管这次被挑中的是有祭品的还是没有祭品的,你和大哥之间总有一个能活下来,但如果你也不要祭品,而这次被挑中的又是没祭品的人,你和大哥岂不都要——比起两人都有可能被挑中,尽量保存一人存活不是更明智的选择吗?你想想啊嫂子!就算不为了你们自己也要为了你们的孩子想想啊!”
耿妈原本还在犹豫,听了沙柳这最后一句话,终于下定了决心,眼里含泪地看向柯寻:“小伙子,你别管我了,赶紧回帐篷去吧,告诉我家那位,一定保护好孩子……”
柯寻皱眉,沙柳见状急得往外推他:“你快走吧,别勉强别人做不情愿的选择!黑尸天快来了,你在我们帐篷里会害我们因人数不符合规定而被选中的,你快走吧!”
耿妈也含着泪催促:“快走吧小伙子,我儿子……你们的帐篷少了一个人,太危险了,求你了,求你了,就当是我自私,求你为了我儿子,赶紧走吧!”
柯寻一咬牙,转身离了帐篷,眼前的景象却和来的时候有了看不出、却能感觉得到的不同,没有风,一切都像画一样静止不动,远山的雪光变得惨白,头顶的天空像是聚满了浓稠的墨汁,饱胀而下垂,眼看就要滴落下来。
柯寻狂奔,头顶的浓黑铺天盖地的压下来,那种窒息的感觉又来了,他吸入不了空气,连忙用手捂住口鼻,然而这次牧怿然的方法也不管用,他越来越憋闷,胸口像是被什么撑住,疼痛欲裂。
巨大的一滴浓黑稠汁从天空滑落,滑落的过程生化出两条粗壮如天柱的腿,然后是身体,然后是手臂,一条,两条,三条,慢慢地分化着,开始扭动挥舞。
这个东西看上去比昨天又壮大了一圈,它的皮肤黝黑粗糙,密布着咒文一样的纹理,密密麻麻,看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然而柯寻此刻已经顾不上起什么疙瘩,他在窒息的痛苦感觉中,费力地向着自己的帐篷冲刺,胸腔越来越胀,心跳越来越剧,脚步越来越软。
就在他将要栽倒在自己帐篷前几米外的地方时,他看见牧怿然迅速地从帐篷中跑过来,一把拎起他的后脖领,拎一条沙皮狗般地把他拎回了帐篷。
柯寻躺到自己的帐篷里,大口地喘着粗气。
帐篷中的味道虽然不太好闻,但好歹也算是有了空气。
柯寻这才明白,原来这些帐篷就像一个个小的结界,那个叫什么黑尸天的东西,也并非在杀害别人的时候无法兼顾其他跑去帐外的人,而是因为它根本无需去管,只要人待在帐篷外面,不一会儿就会窒息而死。
柯寻总算让肺里吸足了空气,睁着眼睛盯着帐篷外,那东西巨大的身影已经完完整整地印在了帐篷皮上,它落地,曲屈着双腿,一步一步向着这边两个紧挨着的帐篷走来。
它会选择这两顶帐篷中的人吗?
柯寻想要发动自己的念力,但这东西又不是什么小宇宙,他也不是圣斗士星矢,加上刚才的窒息,他此刻还在头晕,意志也有些涣散,根本无法集中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