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东皱着脸嘟哝:“这位长老这两天可能有点儿上火。”

  柯寻面无表情不想搭话。

  展眼看见牧怿然在不远处弯着腰,似乎正从地上捡着什么,就把手里的瓦罐放下,快步跑过去,问他:“发现什么了?”

  牧怿然看他一眼,摊开手,见指缝间夹着一朵小巧鲜艳的紫色小花。

  柯寻:“……”男神你真有情调,我弄屎弄尿,你拈花摘草。

  “紫茉莉。”男神还不忘给他科普。

  “真香。”柯寻说。

  “都弄到了?”牧怿然随意问了一句。

  “都弄到了,不过千万别问我是怎么弄的,”柯寻不堪回首,“尤其别问我男精是怎么弄到的。”

  牧怿然冷冷看他一眼,柯寻连忙澄清:“放心,不是我的。”

  牧怿然沉下脸,迈步走开了。

  沙柳和李紫翎很费了一段时间才从民居的帐篷里走出来,沙柳手上托着罐子,李紫翎一脸恶心欲呕的神情。

  卫东忙问:“得手了?”

  沙柳点头:“得手了。”

  像黑社会对暗号。

  “紫翎妹子没事吧?”卫东上前关心。

  李紫翎不愿说话,捂着嘴摇头。

  回到大帐篷的时候已时近中午,午饭和早上没什么两样。

  另外三组人也陆续回来,倒是都没空着手,有带着肉回来的,有带着当地人酿的酒回来的,牧怿然则不知从哪座娑陀庙里弄到了灯盏。

  “小牧这一组弄到了五慧露?”秦赐听沙柳说了五慧露的缘由,有些惊讶。

  大家听完后本就没有什么食欲的胃口更加觉得翻涌,周彬赵丹同情地看着柯寻和卫东。

第30章 信仰08┃有人心态崩了。

  秦赐就说道:“现在我们已经把五慧露、五贡肉、奠酒和灯盏弄到手了,剩下的还有供碗和那几样当地的名词所指的东西。可惜我上午去村民那里打问,他们说的都是当地语言,实在无法沟通。”

  “的确,”沙柳点头赞同:“我们去要五慧露的时候费了很大的功夫,全靠比划才让对方明白。”

  众人就先把已经得到的东西摆在帐篷里,见五贡肉都是些十分不新鲜的糟肉,有牛肉、羊肉、马肉、鸟肉、鱼肉、驴肉、狗肉,甚至还有狼肉。

  “虽然不知道五贡肉具体是指哪五种,不过有了这么多种的肉,总能碰对五样。”秦赐说。

  沙柳在旁边欲言又止,秦赐看见,就问她有什么想说,沙柳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我有点儿担心,五贡肉里面可能……可能会有……人肉。”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秦赐看着她:“为什么会这么说?”

  沙柳就道:“既然五慧露里的大肉指的是人肉,那么五贡肉里的肉又为什么不会是指人肉呢?”

  这话说得众人一阵沉默。

  周彬脸色不太好看地开口:“我觉得有人肉的可能性很高,你们看这五慧露都是些什么,全都跟人有关系,而且据我所知,这地方奴隶制时代的时候,好像都是用人祭的。”

  “可我们要去哪儿弄人肉?!”马振华恐慌地向后退了几步。

  众人又陷入沉默。

  过了很久,周彬忽然抬眼问向秦赐:“我记得你们说过,在这个画中世界里,只有咱们这些人是从真实世界来的真实的人,对吧?”

  众人不知他想说什么,都警惕地盯着他,秦赐缓慢地点了点头。

  周彬脸上划过一丝决绝的狠意,咬牙一指村落的方向:“也就是说,那些人其实都不是真实的人,所以我们要想弄到人肉,可以用他们的——反正既然在画里他们都算是人,那么他们的肉当然也是人肉,而就算我们杀了他们,也不是真实的杀了人,这就——这就像全息游戏一样,你杀的不过是个逼真的真人等高的虚拟角色,不是活生生的真人,所以也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你们觉得呢?”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一家三口中的那位母亲,一直用手掩着孩子的耳朵,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声:“可……可他们在这画中世界里,毕竟都是这个世界活生生的人……”

  “说了这里是画,又不是真正的现实世界,”周彬对众人有几分怒其不争,“就为了你这么一颗圣母心,就要让我们全都送命在这儿吗?!”

  孩子的爸爸耿爸皱起了眉头:“你说话注意着点!”

  周彬狠狠地瞪向他:“怎么样,我说得没道理?你们一家子怂就别拖我们后腿,你要是觉得你们那颗圣父圣母心过意不去,那就别用我们弄来的人肉,咱们各顾各的!”

  耿爸还要再说,被耿妈拉了一下,就抿住了嘴没再吱声。

  周彬看向其他人,沉着声问:“你们觉得呢?要不要去弄人肉,都表个态!”

  见众人还是没有回应,周彬索性一个一个问过去,先就瞪向马振华:“你说,要不要弄人肉?要的话,就跟我搭伙,不要的话,到时候完不成任务离不了画,可不要后悔,我自己弄到的人肉不会分给别人。”

  马振华嘴唇哆嗦了半天,终于挤出一句话来:“要……”

  周彬紧追了一句:“那就跟我搭伙,和我一起去弄?”

  马振华痛苦纠结了又半天,最终点了头。

  周彬不好去逼问女生,就又问向卫东:“你呢?”

  卫东答得很快:“我随他。”一指柯寻。

  周彬就盯向柯寻。

  这个小子给他的印象很不好,一副散漫浪荡的样子,除了对姓卫的和姓牧的亲近,对别人疏离又冷漠,偶尔还有点屌的样子,非常欠抽。

  就冷冷问他:“你?”

  柯寻还是那副有点散漫有点冷漠有点屌的欠抽样:“你自便。”

  周彬冷言:“那你记住了,我弄来了人肉可不会分给别人。”

  柯寻无谓地耸耸肩,招呼卫东:“东子,走吧,别耽误时间。”

  说着就离开了帐篷。

  卫东跟出来,扭头看向帐篷:“你不等你男神了?万一他选择和周彬一起……”

  “他不会,”柯寻停下脚,坐在块大石头上,望向帐篷,目光笃定,“就算真的需要人肉,我相信他也一定有法子不通过杀人就能弄到。”

  卫东看着从帐篷里不紧不慢地走出来的牧怿然,踢了柯寻小腿肚一脚:“你说,他要是知道你这么盲目地信任他,会不会感动得就此弯了啊?”

  柯寻笑笑,站起身冲着牧怿然招手。

  牧怿然面无表情地向着这边看了一眼,转头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卫东:“……”

  再看向他可怜的基佬兄弟,这货丝毫没受打击地拍屁股就向着那边跑了过去,嘴里还叫他:“东子,跟上。”

  真可怜啊,卫东心想,基佬粉个男神都比异性粉辛苦。

  三个人再次进入山坡下面的村子,柯寻就问牧怿然:“其他人都同意周彬杀人弄肉的提议了?”

  “毕竟看起来,五贡肉里包括人肉的说法可信度较高,”牧怿然淡淡地说,“在生存面前,人们做出的选择往往会超出自己的想象。”

  “那个叫紫翎的妹子也同意了?”卫东觉得不可思议。

  牧怿然懒得回答这个问题,只管挑了座娑陀庙走进去。

  上午的时候牧怿然只在外面待着,这次进来,径直向着庙里一位修行者装扮的走过去,行了一礼,然后说了一句:“多姆,嘎拉,当喀?”

  这几个词是那名中年男人所述的,要众人准备的祭礼用品。

  多姆等似乎是音译,就算发音不准,牧怿然说了几遍之后,那修行者也终于听懂了,先是摇了摇头,说了几句当地语言,而后指向北边。

  牧怿然又行了一礼,从庙里出来,三个人转路向北。

  北边是崎岖险陡的山峰,一眼望去似乎无穷无尽,牧怿然站在高处远眺了一阵,神情凝重:“今天来不及了,我们需要一早出发才能走个来回,并在天黑前赶回来。”

  现在已经是下午,如果现在往北去,天黑前势必无法赶回,那么等待他们的后果,将是必死无疑。

  卫东打了个寒噤:“这么说,任务要求的祭物咱们今天是不可能凑齐了,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今天晚上,咱们很可能……还会被那个怪物挑中并杀死?”

  三个人并没有就此打道回府,一路找一路问,又去了附近的村落寻找线索。

  说是村落,也不过是由泥草混合物砌的低矮坯房和帐篷、娑陀庙,构成的一小片群居部落。

  娑陀庙的数量几乎比民居还要多,三步一小庙,五步一大庙,而放眼望去,进出娑陀庙的除了修行者之外,还有穿着破烂,面黄肌瘦的村民,无论男女老幼贫富贵贱,在这里,所有的人都是虔诚的娑陀教信徒。

  “信仰大概是世界上最强大的一种精神力量了。”牧怿然忽然淡淡地说了一句。

  “哦?那你的信仰是什么呢?”柯寻偏过脸来看着他。

  牧怿然没有答。

  柯寻用两手的拇指和食指比出个画框的形状:“艺术?”

  牧怿然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扔给他一个字:“钱。”

  “真巧,”柯寻拇指和食指顺势一捏,比出个似像数钱又似是比心的手势,“我的信仰也是钱。”

  巧你大爷,卫东在旁边听见直撇嘴,你开一健身房十天半个月的也不去看一眼,挣多挣少从来不上心,账也不看,哪个哥们儿缺钱花了都来找你,动辄一两千,偶尔三四万,你老子留给你的家底我看都快被你败光了。

  天黑之前,三人回到大帐篷,见其他人已经在了,却是个个脸色刷白,眼中惊悸未定。

  柯寻扫了一眼,见地上的破毡毯上滴落着几点新鲜的血迹,顺着血迹的方向循过去,落在角落里的一只瓦罐上。

  瓦罐的外沿滑落着几绺浓稠的血丝,盖子盖得严实,但也能猜出这里头装的是什么。

  “恭喜得手。”柯寻面无表情地扔给周彬一句。

  周彬没有说话,蹲在那里双手抱着头,用力地揪扯着自己的头发,赵丹在旁边双眼红肿,浑身不住地颤抖。

  没有人吱声,帐篷内一片死寂。

  晚饭只有柯寻、卫东、牧怿然和秦赐多少吃了一些,其他人都没动嘴,李紫翎甚至还跑出去吐了两回。

  吃过饭,中年男人进了帐篷,对众人说道:“今天晚上,每三人一个帐篷,不要到外面乱跑,记住,必须三个人一个帐篷。”

  说着就要往外走,被柯寻横迈一步拦住:“我问一下,嘎拉是什么意思?”

  “嘎拉就是嘎拉,为什么要这么问?”中年男人白多黑的眼珠盯在柯寻脸上,“你是谁?你怎么会不知道嘎拉?你是谁!你是不是恶鬼派来的奸细?!”

  柯寻终于发现,不管是在上一幅画还是这一幅画,画中的人物似乎一开始都会把自己这些人默认为他们这个世界的人,而一旦问出一些他们认为不该问的问题,就会立刻引起怀疑。

  就像是,有些可怕的东西用障眼法混进了人堆里,一旦你看破又说破,那东西就会立即暴起,对你做出可怕的事来。

  “哦,别误会,”柯寻面不改色地让开路,“不过是随便找个话题想和你聊聊罢了。

  “聊什么聊!”中年男人恶狠狠地瞪着他,“你最好老实点,否则我会到长老那里告状!”说着恼火地迈出了帐篷。

第31章 信仰09┃生死面前见人性。

  秦赐看了眼帐篷外的天色,又看向帐中沉默的众人,说道:“从画中人口中问不出来,也是正常,不过以后还是要小心些,一旦‘惊醒’了他们,恐怕会遭反噬。我看只有我们自己想办法继续去找剩下的那几样祭礼用品了,在此之前,还是要先想法子熬过今晚。好在我们现在有十二个人,就算三人一组也正好能分得均匀,不会出现不符合条件的人数。”

  柯寻看向他:“我倒觉得这样反而更危险,三人一组正好能均分的话,不是意味着每一组人都有可能被那个巨大的黑影给挑中?”

  秦赐垂下眸子,一时无声。

  “我想,”沙柳哑着声插话,“自保的关键,可能就在我们今天找到的祭物上,有了这些祭物,会不会就能避免被那个黑影挑中?”

  其他人闻言眼睛都是一亮。

  “一定是这样没错!”周彬跳起来,“咱们把祭物拿到帐篷里,肯定能受到庇护!”

  “那就分一下组和祭物吧。”秦赐说。

  周彬目光一利:“五贡肉中的其他肉是大家一起找到的,分一分我没意见,但人肉是我弄的,我要你们帮手,你们没人肯帮,都远远看着,所以人肉归我。我和赵丹一组,剩下一个人的名额,你们谁来都行。”

  “我——加我一个,让我和你们一组好吗?求求你们!”马振华嗵地一声跪在了周彬面前。

  “那就你。”周彬没有什么表情。

  一直白着脸在旁边看着的李紫翎忽然一拉沙柳:“五慧露是咱们找到的,自然要归咱们,”又望向牧怿然,“小哥哥和我们一组吧,正好凑够三个人。”

  卫东目瞪口呆地看着。

  “脸挺大啊妹子,”柯寻笑了一声,“五慧露是‘你们’找到的?那我请教一下,那几个瓦罐里哪一个盛的是大香,哪一个盛的是小香,哪一个盛的是男精,哪一个盛的是痰涕?你要是都能说准,这五慧露你全拿走,我绝没二话。”

  李紫翎咬着嘴唇,悄悄用手扯旁边的沙柳。

  沙柳为难地说:“反正瓦罐有不少,咱们分一下吧。”

  李紫翎急了:“根本不够分,咱们才弄了那么一点儿血!”

  沙柳不说话了,李紫翎皱着眉,盯着柯寻看了一会儿,带着鼻腔音开口:“那你能分辨出那几罐都各装着什么吗?”

  柯寻双手抱怀,微微挑起唇角:“怎么,如果我分辨出来了,这五罐就都让我们拿走?”

  “凭什么你们全拿走?”李紫翎见柯寻这样的表情,一时不敢确信他是不是真能分辨出来,“女血是我和沙柳拿到的,这个你们不能拿走,其余四种量也不少,为什么不能分给我们一点?”

  “美女,你这理直气壮的自信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啊?”卫东忍不住插了一嘴,“放眼天下皆你哥啊都得让着你?”

  “男人本来就该让着女人一点啊,”李紫翎委屈地扁着嘴,声音又哑又软,可怜巴巴地望着牧怿然,又望了望其他几个男人,“再说我也没有强人所难啊,那四种慧露本来就不少,为什么不能分给我们一点呢?”

  卫东直接气笑了:“你想得挺好啊美女,其余四种是我们找来的,量多就得分给你们,剩下一种是你们找来的,量少就不能分给我们,我能问问您小学思想品德课是哪位老师教的吗?”

  “不是我不给你们分,是真的特别少,”李紫翎掉起眼泪来,“我们找遍了整个村子,只有一个女孩刚完事,血也不是现成的,是我们要的她来事时身上带着的布条,还没来得及洗,让我们拿来了,只有一小滴那么大点,还是干的,这要怎么分?”

  谈及女人的问题,卫东就有点尴尬了,一时不好再吱声,只得看向柯寻。

  柯寻从牧怿然的脸上收回目光,平静地开口:“既然没法分,那就别分了,剩下四种你们自己动手分走一半。”

  卫东哼了一声:“她们是凑齐了,咱俩这儿四缺一,谁知道有没有用。”

  “如果缺一种不顶用的话,那么其他人的也同样不顶用,”柯寻淡淡地道,“毕竟我们还没有凑齐全部规定的祭品,论死,谁都有可能。”

  柯寻说完,转头看向其他人:“谁跟我俩一组?”

  没人吱声。显然大家仍然认为,只拥有四种慧露的两人还是比别人更具死亡的危险。

  柯寻就笑了:“反正每个帐篷都只能有三个人,没人和我俩一组,有一个帐篷就得多出一个人,我俩不急,先回小帐篷去了,你们自个儿商量,商量好了就过来一个,随时欢迎。东子,走。”

  说着就转头出了大帐篷。

  卫东一路跟着他进了个小帐篷,一脸郁闷地往毡毯上一坐:“这特么的就叫知面不知心,美女都有毒。”

  柯寻仰倒在毯子上,双手枕在脑后,闭着眼睛:“生死面前见人性,男女都一样。”

  卫东看了看他:“柯儿,你真甘心眼睁睁看着你男神挤进那俩女人帐篷里去啊?”

  柯寻一脸的无所谓:“她们有齐全的五慧露,跟她们一组比跟咱们一组有保障。”

  卫东摇头感叹,正要说话,却忽见帐篷帘子被人掀起,紧接着走进个人来。

  卫东看着来人张口结舌,用手推了推柯寻。

  柯寻睁开眼睛,对上了牧怿然淡然瞥过来的一眼,然后翘起了唇角。

  “大佬,您怎么过来了?”卫东狗腿地挪屁股给大佬让地儿。

  帐篷还是昨天的那种小帐篷,原本就只够两人并排躺着,现在要钻三个人,更显拥挤。

  柯寻坐起身,带着笑意的目光落在坐到了面前的牧怿然脸上:“欢迎莅临寒舍,小花一捧,寥表欢欣。”

  说着忽然从背后伸过手来,把小小一束紫色的野花送到了牧怿然的面前。

  卫东在旁边一愣,忍不住就想给自个儿铁子一个钢铁直赞——这花他是什么时候弄来的,真特么有耐心啊,等到这会儿了终于逮着了机会献殷勤,牧大佬要是不让他掰弯简直对不起他了。

  牧怿然似乎也是微微一怔,目光落在这束颜色明丽的花上。

  是紫茉莉。

  这个人什么时候摘了这么多,在他下午望山沉思的时候吗。

  是不是以为,他喜欢紫茉莉?

  还专门藏在身上带回来,或许原本想着,晚上他还会和他一个帐篷,所以准备给他一个小惊喜。

  柯寻以为牧怿然顶多对这花看上两眼,然后就像以前一样对他甩上一记冷脸,然后再也不搭理他。

  没想到牧怿然竟然伸手把花接过去了,柯寻就觉得自己的胸腔处怦然一撞,目光闪动地望住他。

  牧怿然拿着这花,垂眸沉思了片刻,然后抬眼看向柯寻:“紫茉莉不该开在眼下这个时节,这种花出现在这儿,有些古怪。”

  原来他对这花感兴趣,是因为这个原因。柯寻从他手里拿过几株花来,在眼前细看,除了没有香味,和平常的花也没有什么两样,随手别在耳朵上,道:“也许是画家笔误,或者是一种艺术虚构。东子你说呢?”

  “呢。”卫东说。

  牧怿然道:“笔误不可能,但如果是为了艺术效果,也许可能,又也许,这种花在这里,有着其他的用意。”

  卫东也拿过几株花来看了看,说道:“我们做图,有时候为了画面的颜色和谐或者构图新奇,的确会点缀一些能起到画龙点睛作用的细节,不过做图和真正的美术作品毕竟不太一样,我也不明白这些花在这幅画里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说完想要丢开,但看柯寻和牧怿然仍然在琢磨,最终还是把花别在了腰带上。

  柯寻问牧怿然:“对于破解这幅画,你有什么思路了么?”

  牧怿然盘膝坐着,语气淡沉:“目前都只是凭空猜测,没有什么根据,要想有进一步的证据,只能通过牺牲来验证。”

  只有通过今晚谁的牺牲,才能搜集到更多的避免死亡的条件。

  想起昨晚谭峥的死状,卫东不由打了个哆嗦,从兜里摸出柯寻给他的石片,看了看边缘是否锋利:“这东西说不定今天就用上了……希望我要用的时候能腾出手来,别回头像谭峥那样,手脚都被攥住了,那才让人崩溃呢……”

  柯寻想起昨晚那个八条手臂的怪影,问牧怿然:“那东西你说会是个什么?蜘蛛精?八爪鱼怪?”

  牧怿然说道:“就算是精怪神魔,也是娑陀教神系里的神魔,我隐约有一个猜想。”

  “是什么?”柯寻问。

  “Malaka,音译为玛拉嘎,”牧怿然沉眸,“原本是一尊异教魔神,后被娑陀教中的神所降伏,接受高修为的修行者召唤和驱使。在Malaka形象的几类变种之中,就有八臂的形象存在。而且根据昨晚谭峥的死亡情况来看,也多少证明一点那巨影疑似Malaka。”

  “分尸?”柯寻挑眉。

  “也许不仅仅是分尸,”牧怿然沉吟,“一切要再看今晚。”

  “我害怕。”卫东说,“那玛什么嘎拉如果是魔神,咱们这样的凡人怎么可能是它对手,要不我先死为敬?就不等它动手了,它一动手我怕是根本没机会了结自己。”

  “别瞎扯,”柯寻看着他,“不到最后一刻就不要放弃,我可一点儿也不想死。”

  “是吗……”卫东盯着身前虚无的某处,紧紧攥着身上衣袍的手,微微哆嗦着。

  昨晚,是他入画以来第一次,亲眼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被那种不可抗衡的可怕力量残杀。

  那种莫大的恐惧感和无力感,让他的骨髓都在打着寒颤结着冰。

  卫东知道自己就像只鸵鸟,最会自欺欺人,把头埋进沙子里,逃避所有自己不愿去细想的事。

  如果说在白天时,自己还可以靠插科打诨故作轻松来逃避和压抑恐惧的话,那么在夜晚,这种无法抵挡的恐惧,就再也压不住了。

  卫东觉得自己已经被恐惧崩断了最后一根理智的神经,一股没来由的躁郁与邪火汹涌地冲破了防线,他抬眼看了看永远冷静自持的牧怿然,看了看从小到大总是护着他帮着他的柯寻,他们的坚强和无惧让他更显脆弱与卑微,他受不了这恐惧折磨,也受不了被对比得如此可怜无力的自己。

  卫东突然之间,爆发了出来。

第32章 信仰10┃第二个死亡条件。

  “甭跟我扯这些空话,都他妈这样了,唱高调灌鸡汤,有个屁用!”卫东用手抹了把脸,两颊带上了神经质的微红,盯着柯寻。

  “东子,冷静一下。”柯寻察觉了卫东急促变化的情绪,伸手过来握他的肩,被他一把拨开。

  “行了,我用不着你可怜我,”卫东知道自己情绪崩溃了,他口不择言,但他阻止不了自己,“别整得你自个儿有多积极向上正能量似的,你真不想死吗?你真从来没想过要放弃吗?

  “自从你爸妈……你看看你变成什么狗屎样了,家里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吃喝拉撒睡要多凑合有多凑合,钱也不在乎,是想着有今天没明天,愿怎么花怎么花,没得花了就死,我说得没错吧?

  “以前的你是什么样?现在的你又是什么样?自个儿心里没点儿B数?

  “你无牵无挂死了没所谓,我他妈的才不想死!我家里有爹有妈我他妈还有工作,我又没像你似的看破世事得过且过一切都无所谓,我就想好好儿活着,像以前一样平平凡凡的活着,我他妈……”

  卫东说着带上了鼻腔音,捂着脸埋首在膝盖上。

  柯寻没有说话,一动不动地坐着,目光盯在身下的破毡毯上。

  牧怿然也没有说话,帐篷里只有卫东压抑着的粗沉的喘息。

  这喘息持续了很久,渐渐地缓慢且绵长起来,声音也似乎显得空旷,绕在身体四周,甚而头顶上空。

  柯寻一把握住卫东的后脖颈,声音极轻地送进他耳朵:“东子,禁声。”

  卫东骤然停住,僵在柯寻手掌下一动也不敢动。

  帐篷外的雪光变得惨白,比白天看上去低矮数倍的天空上,一大团浓黑粘稠的东西缓缓向着地面滑落,并逐渐生化出八条粗壮的手臂和躯干头颅,两只粗壮弯屈的腿落在地上,缓慢地迈动了步子。

  躺下。牧怿然冲着柯寻比了个手势,顺便将手里的紫茉莉揣进了怀里。

  帐篷里地方狭小,三个人并排躺都得侧着身,并且还十分拥挤。

  柯寻把卫东摁躺下之后,一扭身,背对着他,就面向了牧怿然。

  牧怿然躺到一半,见此情形,顿了顿,也一转身,把后脑勺留给了柯寻。

  谁知刚一侧躺好,身后这货就手脚并用地搭到了他的身上,并从后面紧紧把他搂住,牧怿然身上一僵,伸手捏住柯寻搂在他腰上的那只手,一个用力,柯寻登时就疼出了一身冷汗。

  “地儿小,忍一忍,”柯寻虚声在他耳边吹气,“东子快被挤出去了。”

  过了好半天,牧怿然才勉强松开了他的手腕。

  眼底忽然瞟见怀里露出的几小朵紫茉莉,就不由得额筋直跳。

  这个人真是他生平仅见的,最会打蛇随棍上、给个台阶就敢给你上房顶揭瓦片的家伙!

  巨影的脚步缓慢地走到了沙柳和李紫翎所在的帐篷,最后和她们两个结组的人是秦赐。巨影在他们的帐篷边弯身查看,八条不受操控的胳膊在混乱地扭动挥舞。

  看了一阵,巨影挪开了腿,向着那一家三口所在的帐篷走过去。

  观察了很久,巨影终于来到了柯寻他们所在的帐篷边。

  巨大的黑团隆隆地压在帐篷顶,粗沉绵长的喘息声仿佛就在耳边翕动,柯寻听见了隐隐约约的肢体摩擦声,而后就是指甲刮在帐篷皮上的挠动声。

  ——它选中了这顶帐篷吗?

  柯寻感觉到背后卫东的身体在颤抖,但他帮不了他,也帮不了自己。

  也许因为这是所进的第二幅画,对于死亡有了更多的经历和感受,对于恐惧,也多了承受力和习惯性,又也许是因为刚才卫东情绪失控所说的那些口不择言的话,戳到了柯寻长久以来一直避免深思和细想的痛楚,如今死到临头,突然能够直面自己最真实的内心。

  于是柯寻意外地发觉,原来自己并不是那么的怕死。

  然而卫东说得不对,他得过且过,不是因为失去了好好生活的欲望,他只不过是没有了牵挂和执念,活得更加随意任性而已。

  他不怕死,但他也愿意努力地活。

  他的信仰不是钱,或者,也许他根本就没有什么信仰,再或者,随心随性,才是他真正的信仰。

  指甲抓挠帐篷的声音忽然消失了。

  巨影从头顶缓慢地移开,步向了周彬、赵丹和马振华所在的帐篷。

  凄厉无比的惨叫声骤然炸响,巨影直起身体,头顶天空,脚踏大地,数条手臂扭动缠结着,齐齐握向另一只手里正疯狂挣扎的人。

  “不要——求求你——放过我——我不想死——”马振华撕心裂肺的声音像是直接扯开了自己的胸膛后发出来的,而就在下一瞬,巨影的手捻住他的头皮,轻轻一撕。

  柯寻闭上眼,马振华仿如野兽厉鬼般的惨叫声几乎要刺穿耳鼓。

  这叫声又持续了一段时间,渐渐地弱下去,渐渐地消失。

  这一夜,没有第二个人死亡。

  可能是昨夜几乎一宿未眠,也可能是马振华的死况让人的神经绷到了极致后产生了疲惫,柯寻后半夜竟然睡着了,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微明,帐篷里没了牧怿然,卫东在他的旁边沉睡如猪。

  柯寻起身钻出帐篷,看见晨曦里牧怿然立在那儿一动不动,望着周彬他们的帐篷。

  柯寻走到身边顺着他的目光一起望过去,见那顶帐篷不远处的地面上,蜷缩着一大团血肉模糊的人形。

  那是被活活剥去人皮的,马振华。

  “怎么回事?!不是有祭物庇护吗?为什么还是会死人?!”钻出帐篷的周彬崩溃地捂着头瘫坐到地上。

  秦赐回身挡住两个女生的视线,让她们不要往那边看,耿家三口更是连帐篷都没有走出来。

  “这次换了一种死法,”柯寻收回目光,望向牧怿然,“看来这些祭品并不管用,而且那巨影挑人跟每个帐篷有几个人好像也没有多大关系。”

  “帐篷的人数,只是第一道死亡触发条件,”牧怿然边思忖边说道,“当这个条件无法满足,才会退而求其次,用第二道死亡条件来进行筛选。”

  “那这第二道条件你觉得会是什么,会不会跟祭品的种类有关系?”柯寻也边思忖边说。

  “也许有。”牧怿然道。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柯寻说,“我总觉得昨天晚上那个巨影,比前天晚上的巨影要大。”

  “你确定?”牧怿然看向他。

  柯寻仔细回想了一下,点头:“确定,而且我确信绝对不是因为光的远近造成的大小不同,它的确是比前天晚上看上去要大要高。”

  牧怿然垂眸思索,柯寻也不打扰他,回到帐篷把卫东拎起来,再次从帐篷里出来的时候,马振华血淋淋的尸体已经被秦赐用一块破毯子盖住了。

  “皮剥得很完整利落,”秦赐正在大帐篷里低声和牧怿然说话,“没有一丝残留,是整张剥下去的,我怀疑这和上幅画一样,有什么东西规定了我们这些人不同的死亡方式。”

  “难道是因为祭品不同的缘故?”沙柳在旁边插言。

  “可这却不能解释为什么昨晚只死了马振华一人。”秦赐说。

  “也许是因为从头到尾,马振华都没有像我们这样亲手准备过祭物。”周彬已经从早上的崩溃状态中平复下来,一直在旁边安抚惊吓过度的女友,“他那人一直都处在极度的恐慌中,又胆小又畏缩,昨天我们准备各种肉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有动手帮忙,一直在旁边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