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香一边忙活一边笑着跟王丽珍说:“见到了呀。”
王丽珍追着继续问:“握手了没有呀?”
宁香把热水送林建东手里,转头回王丽珍话,“不仅握手了,还说话了。跟我说呀,让我把刺绣这门手艺拿出来,发家致富呀。”
王丽珍乐呵呵笑出来,脸上全是褶子,“已经发家致富啦。”
宁香去端起杯子暖手喝热水,“那就再带着大家一起发家致富,我们的手艺需要传承需要推广,需要得到全社会的认可,我要让我们木湖的绣娘都富起来。”
王丽珍看着宁香的脸,抬手又拨开她额侧被雪水打湿的头发,满眼都是为她骄傲的色彩,然后看着她认真说:“丫头,加油啊。”
宁香认真点头,又转过头看向林建东,和他说了一句:“一起加油。”
林建东把手里的杯子放下,也眼神认真地冲她重重点了下头。
林建东喝完热水暖了手和身子,坐着和宁香王丽珍又聊了一会天便回学校去了。
宁香给他拿了一把伞,送走林建东回来关上门,她就坐在沙发上抱着王丽珍的胳膊,把头搁在她肩膀上,慢着声音和她说了今天所有的事情,以及她所有的心情。 王丽珍一边听一边眼神欣慰地笑,纹路粗糙的手掌覆在宁香的手背上,带着温暖的热度一下一下轻轻地拍。
第102章
因为过几天就是期末考试了,心情再激动再兴奋也得收整起来。宁香回到学校很快又进入状态继续复习,自然没有逢人就说自己受到接见的事情。
其他人的心思也全都在复习考试上,没有多少人还有心思去关注别人的事情。期末考试结束以后,迎来的是大学里的最后一个寒假,大家依旧收拾行李回家过春节。
林建东这次放假没有立即回家,而是申请留校在学校多留了些日子,用自己这两年做小生意的经验,和宁香在一起讨论碰撞思路,做了一套系统又整体的规划。
其中包括注册宁香阁的商标,包括选址开店店铺装修,包括大概的预算和资金的来源,包括和木湖那边的合作,以及盈利分配。后续还有,绣娘培训等相关事宜。
涉及的东西很多也很杂,不是一拍脑门很简单就能成的。
本着做事得从小做起,得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来的原则,宁香和林建东打算明年先在苏城开出一家店面再说。从资金上来说,他们承受起来也比较没有压力。
宁香自己这两年赚了不少钱,买了一套房子手里还有不少积蓄,林建东也把自己这两年赚的钱都拿了出来,全部入了伙,两人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合伙。
把大大小小的计划全部都做完,差不多也就到了老四林建平结婚的日子。弟弟结婚,林建东当然得回家去,宁香便和他一起坐车回了一趟镇上。
王丽珍没有跟来折腾,但她提前包了一个红包,放在了宁香手里。宁香自己也包了一个红包,打算都给林建东带回去,祝贺林建平新婚之喜。
宁香回镇上主要还是去放绣站拿物料,什么能停做作品不能停,还有她打算把自己和林建东做好的计划拿给陈站长看一看,看看他怎么说,是不是觉得可行。
于是在林建平婚期的前两天,宁香和林建东去车站买票,坐了一个半小时左右的汽车回到了木湖镇。这和以前坐船回家比起来,节省的可不是一点半点的时间。
到了镇上下车,林建东没有立即回家,而是陪宁香一起去了放绣站。
宁香此番回到木湖,再进这个熟悉的放绣站,所有人看到她都面露惊喜,打招呼时候的那个眼神,好像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一样。
见到陈站长,陈站长更是如此。
陈站长看到宁香,开口就是:“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啊?”
宁香笑着说:“干什么呀?要给我铺红毯呀?”
陈站长果断接话道:“这规格都不够!”
说完他从自己的抽屉里拿出一张报纸,直接放到宁香面前,“你受到接见的这个事早传开啦,现在没有人不知道你宁香的大名呀,镇长还说等你回来要见见你呢。”
这张报纸宁香看过的,是学校放假后本地报社出的一期报纸。报纸上有关于她的一篇报道,上面还有她和伟人握手的照片。
整篇报道下来就几个关键字——刺绣行业的领头人、宁香、木湖、绣娘。
这篇报道一出来,也算是在她的名气上又镀了一道金光。
她扫一眼报纸,没有什么得意自满的神色,很是寻常淡定笑着道:“下次回来再见镇长吧,我们这里现在有一些想法,想先给您看看。”
听到“我们”这两个字,陈站长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见到宁香太高兴,居然忽略了宁香旁边还有一个人。他不好意思起来,忙道了歉问宁香:“这位是?”
宁香看向林建东,把他介绍给陈站长,“我未来的合伙人,林建东。”
说完又给林建东介绍一下陈站长,“这是我们放绣站的站长。”
于是林建东和陈站长又忙握上手打招呼,先客气着寒暄熟络了一番。寒暄熟络完了,宁香也没多再和陈站长扯闲篇,直接便把他们的计划书拿了出来。
她把计划书送到陈站长手里,对他说:“这是我们做的计划书,里面是我们全部的构想,你看看怎么样。我们的想法是,利用我的名气把木湖的绣品带出去。”
陈站长点着头,先认真看计划书。
越看脸色越发严肃,看到最后,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
如果这种胆大的构想放在别人身上,他可能觉得是天方夜谭,毕竟大家都是乡下不知名的小绣娘,哪能有这么大的本事。但这事放在宁香身上,瞬间就感觉容易多了。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然后抬头看向宁香,很认真问:“你们自己想的?”
宁香面色也认真,“受到接见以后,我才有的方向和决心。”
陈站长又深深吸下一口气,看着宁香说:“我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些事你本不需要冒险费心,你单靠做作品就能衣食无忧了。既然你惦记我们木湖的所有绣娘,那我就先代她们谢谢你了。接下来但凡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就好,我们镇上所有人,都会全力配合你的工作。”
她得到那可是最高指示,目的是费心费力给其他绣娘谋福祉,甚至是为他们整个镇谋福祉。这件事不应该是她一个人单打独斗的事情,而是应该所有人都齐心的事。
宁香看陈站长很认可她的这个构想,并且表示全力支持,她自然也就放心了。只要放绣站这边和她之间配合好,她就有信心能把木湖绣娘这个招牌给带起来。
和陈站长聊完这些事情后,差不多也就到了中午吃午饭的时候。陈站长没让宁香和林建东走,把两人带去镇上的国营食堂吃了午饭,点了一桌子的菜。
和宁香说完放绣站这边的情况,吃饭的时候,陈站长又和林建东聊了聊怎么拿绣品打开外面的市场,怎么把木湖绣品卖出去的事情。
聊完天吃完饭,三人俱是身心舒畅,觉得未来一片光明。
从国营食堂出来,宁香就没再去放绣站了,她打算把外头的一切都处理好了,比如商标店面什么的,再回来继续接洽木湖这边的情况。
只要有陈站长在,木湖这边基本不会有什么问题。
该办的事情全都办完了,宁香拿着物料这便准备坐车回去了。她没要陈站长多送她,但林建东还是把她送去了上车的地方。
宁香上车之前,从皮包里摸出两个红包来,笑着塞到林建东手里,“给阿四的结婚红包,我和丽珍阿婆一人一个,我们人就不去了,让他见谅。”
林建东知道她不是很想回甜水大队,当然不要求她去。这种红包他自然也没有拒绝,捏在手里看着宁香说:“路上注意安全,过完年我就立马回去。”
宁香冲他点点头,“明年见。”
林建东看着她上车,站在原地看着汽车发车启动,和坐在窗口的宁香互相挥手。一直等到汽车消失在视线当中,他才收一收脸上的笑意转过身回甜水大队去。
回到家的时候,只见家里热热闹闹的全部都是人。结果他看着大门上的双喜刚进门,还没真正感受到婚礼该有的热闹气氛,就忽一下被别人给团团围住了。
但别人都没能够说话,陈春华抢先第一句问:“阿三你回来啦,那个那个报纸上说的事情,阿香的那个事情,是真的假的呀?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村里都炸锅啦!”
林建东被问得一愣,心想这两天家里的主角不应该是新郎官老四么?他这才拎着行李刚刚进门,没人说老四娶媳妇的事,这个个的心思都在宁香身上啊。
片刻,林建东请一下嗓子,开口道:“连照片都有,当然是真的。”
其他人一听这话,瞬间又炸了锅了,陈春华则死死攥着林建东的袖子,“快快快,快跟咱们讲一讲,阿香怎么这么厉害呀!亲娘啊!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啊!”
林建东被扯得没办法,只要叫大家先安静一下。然后他先去屋里放下行李喝一口水,再出来找地方坐下来,那架势就跟以前当生产队队长时开会似的。
都坐下来了,他手里还拎了个铜锣,敲一下道:“来,现在开讲!”
接下来他一边讲,其他人就瞪圆了眼珠子死死盯着他,好像生怕错过他嘴里的半句话似的。然后有的人听着听着还哭起来了,在旁边拿着手帕一直抹眼泪。
陈春华也在哭,新郎官林建平在她旁边问:“咋还哭上了呀?”
陈春华直接啐他一口,“你懂个屁!” 其实她们自己也说不清楚,就听林建东讲到宁香见到那位老人的时候,忍不住眼眶就湿润了。再听到说要发家致富,要让绣娘们都过上好日子,就忍不住哭了。
第103章
林建平结婚办事热闹了两天,而来往宾客在一起聊天,说的却全都是宁香上报纸的那件事情。作为同乡同村人来说,每个人脸上都觉得无比有光啊!
不管出去到哪里,一说那个姑娘是自己村的,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从小就聪明能干,长大后有见识能扛事,那心里眼里脸上挂的,都是满满的自豪和骄傲啊!
林建平婚礼结束后,没过几天就到了除夕。
思想解放两三年,这一年的春节比前两年更加轻松热闹。林家十几口人自然还是在一起过年的,林建平的新婚之喜加上过年的喜庆,开心是双重份的。
宁香和王丽珍今年没有再回乡下去,两人直接在城里过除夕,一起置办年货,除夕在门上贴福字,门边贴对联,还在瓦檐下挂了两盏大大的红灯笼。
大年初一好些邻居带着娃娃上门来拜年,热热闹闹说喜庆话,都把宁香当成了大人物一样。报纸他们看到了,现在宁香在他们眼里那就不是普通人啊。
林建东在家里热热闹闹过完年过到正月初七,便坐车回了学校。
在临走的前一天晚上,他洗漱完在房间里收拾东西,他大哥林建国二哥林建军和四弟林建平忽然一起过来找他,看脸色就知道是有什么正经的事情。
林建东看着他们进屋来,直接便说了句:“看起来这是有事啊。”
而三兄弟进了屋不说一句废话,直接就把一个装满钱的挎包塞林建东手里。林建东心有好奇,打开包的拉链看到里面全是钱,下意识便愣了愣。
大哥林建国没让他说话,自己开口先说:“我们和你大嫂二嫂还有新弟媳都商量过了,这些钱是我们三家一起拿的,都是存的余钱,你拿去用。这两年我们手里挣的钱,都是你带着挣的。现在你要跟着阿香做大事,我们肯定要支持一把。”
听完话林建东把包的拉链拉起来,“不用,我和阿香两个人身上的钱算一下,差不多应该够开一间小店面的。从小做起,慢慢来呗,一口吃不成胖子。”
二哥林建军又道:“差不多那就是可能不够,这种事靠算哪能算得准的,说不定这过程中就有什么意外急需用钱是吧?找银行借钱也麻烦,你赶紧拿着。”
林建东还没再开口,林建平又说:“算我们借给你的,你们以后干大了再还给我们好了。现在就别在这客气了,除了我们兄弟几个,别家也借不出这些钱了。”
这是实话,眼下富裕的人家还不多,能大把往外借钱的更是少之又少。林建东屏气思考片刻,想想资金充裕一些确实更方便,于是也没再推辞,就把钱接下了。
拿了钱他又说:“你们自己手里留了本钱的吧?你们的生意还得继续往下做知道哇?没事经常联系我,我给你们参谋参谋,咱也把生意往大了做。”
三兄弟齐声:“放心吧,留着呢。”
他们现在已经扎稳根基了,也可以说早就做出一点门道来了。就算不能大富大贵,但以后的日子也绝对不会差到哪去。如果能像林建东说的做大,那当然更好。
兄弟四人就着这事,坐一起好好聊了一会天,时间差不多的时候便就散了。林建国和林建军回自己家去,林建平那就是开个门回自己的房间里去。
他媳妇杨慧正坐在床头抹手,身上盖着红被子,小声问他:“三哥收了吗?”
林建平去到她旁边掀开被子坐下来,“收了呀,敢不收锤死他。”
杨慧被林建平逗得笑起来,抹完手把手收进被子里暖着,笑着又问:“真的能带我们木湖的绣娘都富起来吗?能把咱们木湖的绣品带出去吗?”
林建平想了想,“应该是可以的吧,阿香姐现在可不是一般人啊。如果她都做不成的话,那更没有别人可以了,那么大领导人的眼光能有错?”
提到宁香,提到那个大领导,杨慧眼睛里全是亮光,盯着林建平说:“宁香姐姐现在是我心里的第一偶像,她就是我这一辈子的榜样,真的是太厉害了!”
杨慧夜是木湖镇的人,但不是甜水村的。她也是个绣娘,平时在家都靠做绣品补贴家用。做过一些精细的高档艺术品,但并没有什么名气,就是个小绣娘。
自从宁香被伟人接见以后,宁香已然成了所有木湖绣娘心里的偶像和榜样。本来她们从没觉得做刺绣有什么了不起的,就是做散活赚点钱补贴家用而已。
但宁香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她们,刺绣做好了真的可以了不起。
以前她们只知道李素芬和周雯洁那些大师,她们都是苏城有名的绣师,总觉得和她们之间是有距离的。但宁香不一样,宁香以前也就是普普通通的乡下绣娘。
她们在宁香的身上看到了希望,一种努力就能改变人生的希望。
林建平把杨慧的手拿出来捏一捏,笑着说:“你也加油,我支持你。”
如果宁香真能把木湖的刺绣给带出去,那其他绣娘肯定会有更多的机会和发展空间,只要能做出好作品,那应该就能有不错的未来。
杨慧冲林建平点头,重声应:“嗯!”
***
林建东收了三个兄弟给的钱,第二天就拿上行李回学校去了。到学校先晒被褥收拾一番,收拾好床铺,晚上抽出空拿包出去找了宁香和王丽珍。
过年就是要清闲的,宁香和王丽珍春节这几天都没做什么事情,就是玩玩乐乐吃吃喝喝。集市上有人以后去逛集市,还往园林里逛了两天去。
今天两人都想吃饺子,于是傍晚在家剁了馅和了面。然后刚坐下来擀饺皮,林建东过来了。对林建东也不必过分招呼,宁香只笑着说了一句:“回来啦?”
林建东时不时会来宁香这里,到这里也不当在外面,找地方把包放起来,去厨房洗了手就过来帮着一起包饺子。宁香记得他饺皮擀得好,直接把擀面杖塞他手里,让他擀。
三个人便就一边在桌子边擀皮包饺子,一边说些热闹开心的家常闲话。林建东因为回了趟家,说话便比较多一些,都是在说村子里的人现在是怎么夸宁香的。
说宁香现在在村民心里已经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了,可以村里讲个几代人的那种,大家但凡提起她的名字来,那语气都是敬着重着的,根本不敢有半分的不尊敬,除了夸剩下的还是夸。
宁香听了也没什么飘飘然的感觉,并不因为别人的敬重而忘了自己是谁,只笑着说:“幸好我没回去,不然得被拉到大队部,跟村里人讲上一天的话。”
林建东听得笑起来,“一天可不行,怕是不知道要讲多少天,我回去的时候好些人在我家帮忙给阿四办婚礼,我刚进门就被他们围住了,敲着铜锣说到天黑才让我歇口气。”
宁香和王丽珍都听得笑起来,王丽珍说:“都是乡下长大的人,谁见过这样的世面呀,可不激动么?就说这城里人,那也没见过这样的世面,旁边这些个邻居也都一样的,见着面就要拉住阿香说半天话,都想长这个见识,沾这个喜气。”
三个人说这个话热闹一气,宁香也全都是当闲话讲的,并不真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的。作为多活过一辈子的人,保持清醒的头脑并不难,什么名利荣耀都不能冲昏她的头。
说到底,她也就是个绣娘而已。
三个人说着话包完了饺子,饺子煮熟端上餐桌,倒上一点醋,拿起筷子仍是一边吃饭一边聊天。这样热热闹闹说了一晚上的话,有对过去的回忆,也有对未来的畅想。
吃完饭以后,搭着手洗了锅碗扫了地,林建东把自己从学校带出来的包拿给宁香。宁香看到包里装的全是钱的时候愣了愣,片刻抬起头问他:“哪来的呀?”
林建东道:“大哥二哥和四弟主动借的,知道我们需要花钱的地方多,给我们当启动资金。你都拿去存起来吧,和之前说好的一样,我需要用钱从你这里支,只做公用。”
为了方便以后办事,年前宁香和林建东去银行新开了一个账户,他们把各自入伙的钱都存在了这个账户上。钱由宁香来管,林建东需要的话就从她手里拿。
宁香也知道他们手里的钱算不上有多宽裕,既然是借来的,她自然就收下了。她平时账目做得很详细,借款也好入账也罢,或者还有各项支出,她都记得很清楚。
等以后事业上了正轨有了盈利有了钱,再还回去就是了。
没再多说什么,宁香当着林建东的面把这些钱认认真真数了两遍,确认好这包钱的具体数额,先收好锁进柜子里,然后在自己的账本上加上这一笔的借款。
把这笔钱交给宁香以后,林建东也没急着走,没再谈说这笔钱的事情,只又坐着和宁香王丽珍说了会家常闲话,在差不多十点钟的时候,起身回学校。
宁香出门送他一段,踩着石板路把他送到巷子口。
正月夜晚的风依然凉飕飕的,撩起耳边的碎发,在脸颊上扫出一点红意。
到巷子口一起停住步子,林建东转过身来看着宁香,没有说再见的话,忽伸手把她棉衣的帽子勾起来,戴在她的头上,看着她说了句:“挺冷的,快回去吧。”
宁香稍微愣了一下,翻眼往上看了一下自己头上的帽子,又落下目光看向林建东。结果林建东已经转身走了,这会还回了下下头,笑着冲她又挥了挥手。
宁香站在巷子口没动,就这样看着林建东走远,等他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自己才转身回家里去。
巷里有风,风冷拉一下头上的帽子,手也塞进棉衣口袋里。
手暖心也暖。
***
一九八一年始,宁香开始了自己在大学校园里的最后一年时光。
而这一年开学她刚进校园,就发现自己也因为上报纸的事,成为了学校里的大红人。
报纸上的那篇报道,被学校以高亮的方式贴在了学校公告板上,光荣得不得了。
一瞬间宁香这个名字成为东芜大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字,历史系更是彻底火了,所有人都跑来历史系看她,走在路上甚至都有不认识的人冲她微笑打招呼叫学姐。
楚正宇的宿舍里更是炸了锅了,他的室友把他拉去公告栏前看报道,只说他:“你小子眼光够毒的呀,难怪人家看不上你,人家这是干大事的人呀!”
楚正宇又心酸又欣慰——你说眼光这么好是干嘛?!
而宁香宿舍和班级里的同学,那更是炸翻了,都快把她捧到天上去了。尤其开学的头一个星期时间内,几乎每天都有人缠在她旁边,问她这件事的各种细节。
宁香讲都讲累了,后来在张芳她们扑过来的时候,她会立马捂住她们的嘴。
除了这件事,学校里的生活仍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略有不同的是,这一年的课业压力变得小了很多,宁香平时不止学习和做刺绣,还抽空忙很多开店上的杂事。
当然开店上的杂事,大部分都是林建东在跑来跑去忙活。他这一年的课余时间,除了给宁香继续出画稿,剩下的就全扑在开店做生意这件事情的准备工作上。
他准备好所有需要的相关资料,去商标局申请注册了“宁香阁”的商标,并在多方了解以后,把其他类似的名称也都申请了商标注册,譬如“宁香堂”、“宁香院”“宁香”、“宁阿香”、“宁香香”、“宁一香”等。
商标注册需要时间审核,在商标局审核的这段时间内,林建东和宁香没有停下忙碌的步伐。林建东先去找店铺,他看满意了再带宁香去看,宁香满意以后,剩下的事情也都由他来交涉洽谈,到最终解决所有问题办完所有手续把店面租下来。
租好店面以后是装修,这方面也是宁香和林建东自己找工人搞的。
两人在这些方面全都不是很有经验,有请教别人,也有自己的思考和摸索。于是这样大事小事一件件忙下来,等到店面完全装修好,已经到了下半年。
商标注册成功也刚好花了大半年的时间,这样摸索着用闲余时间把一切准备工作做好,距离他们大四结束也就还剩一个多月将近两个月的时间。
剩下这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宁香和林建东就没有再忙别的,而是把心思全部放回到学习上面,打算先认真完成学业。毕竟马上就要毕业了,学业也同样重要。
而剩下这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得很快,也就是眨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真正毕业的那一天。学校里很多同学都分配了工作,而宁香和林建东把机会都让给了别人。
拍完毕业照,吃完散伙饭,七七级所有学生收拾东西离开校园,怀揣着一腔热情奔赴自己所需要去到的岗位上。有离别的不舍,也有终于可以大展拳脚的兴奋。
在学校埋头苦学四年,恶补了那么多的知识,为的可不就是这一天——走上社会走上工作岗位,用自己所学到的知识,回报社会报效国家。
他们这几届大学生都是国家花钱培养的,从学费到生活费,多是国家出的钱,读成后也有工作分配,甚至有住房分配,所以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报效国家报效社会。
正式离开学校的那一天,宁香和林建东并肩站在学校的大门外,看着大门上的“东芜大学”四个黑色字,眼睛里满满全都是留恋不舍。
想起四年前的初春,他们拎着行李从乡下坐船赶过来,身上全都穿着新年上刚做的新衣服,带着一身的朴素质朴,怀揣着对未来的无限向往,迈入这个大门。 那时候的兴奋和激动,四年后的此时此刻,还记得清清楚楚。
第104章
王丽珍在屋后的河滩上刷了两双鞋,刷好放起来晾着刚回屋坐下,宁香和林建东拎着几包行李到家了。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只问:“都拿完啦?”
林建东把几包行李拿去楼下的房间里,宁香径直去倒热水,端来茶几上坐下来回王丽珍的话:“对啊,以后再也不需要去学校啦。”
以后他们就不再是学生了,不需要每天再去上学了。
因为林建东放弃了学校分配的工作,毕业以后没有别的安排好的去处,只能自己安排自己的生活住行,宁香便直接让他住进了自己的房子里。
一年前是她找林建东帮她,拉着林建东一起入伙做刺绣生意的,现在林建东放弃了学校分配的工作,这种毕业后生活上的问题,她自然要主动帮忙解决。
而这样住在一起,一来可以更方便地讨论和开展接下来的工作,二来自然就是可以省下一笔钱。他们已经砸了一年的钱,生意还没正式开始,省钱是必须的。
在快要放假的时候,王丽珍就帮着把楼下的一个房间收拾出来了,留给林建东过来住。而林建东没事就往这边带点行李,这一天拿的是最后一点行李。
王丽珍扶着腿在宁香旁边坐下来,语气感慨道:“日子过得可真快啊,想起你和建东考上大学那会,好像还是昨天似的,大喇叭里一说,整个村子都沸了。”
宁香当然也记得,那时候许耀山把大家都拉去大队部开会,还奖励了她和林建东一人一套主席的红皮选集,让她和林建东在大家面前发表了一下讲话。
这四年过得确实比较快,因为这四年的日子比再往前那两年半的日子过得舒心,学校的环境舒心,身边的人也舒心,学习和做刺绣都让她感到很充实快乐。
她松着语气接话说:“这么想的话,是挺快的。”
林建东收拾好了行李从房间里出来,到沙发边坐下,喝一口热水听宁香和王丽珍又感慨了几句时间快。听着这话,他也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这几年。
八十年代的第一年过去了,他们的四年校园生活就此画上句点。而这一个句点之后会是新的开始,在这新时代的开端,他们将会有更加不一样的生活。
宁香和林建东商量好了到明年开春店铺开业,但年前剩下的这段时间里,他们两个人也并没有闲下来。结束了学校生活,立马又开始忙碌着开展生意上的事情。
这段时间内,两个人一直在苏城到木湖之间来回往返。见了镇长,和镇长沟通洽谈了刺绣生意上的事情,希望镇上能全力配合他们,大家齐心把木湖的绣品推出去。
宁香现在的影响力不同一般,在这种事情上基本都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哪怕现在还有人反对资本主义做生意这一套,但对于她做的事是不敢有任何意见的。
毕竟她会这么做,那是最上头给的鼓励。
所有关系都洽谈打通后,宁香和林建东的直接对接人还是陈站长。他是放绣站的站长一把手,最终放绣站怎么发展怎么配合,都由他来决定就好了。
宁香和林建东在年前这段时间马不停蹄,无数趟的来回,把中间所有的问题都解决掉,最后先挑选了一部分优质的刺绣作品拿到装修好的店铺中,准备年后开业。
而开店相关的其他问题,比如营业执照许可证什么的,林建东早就跑下来了。
可以说准备工作已经一切到位,只等一挂鞭炮开门做生意。
跑完年前的最后一趟,宁香已经觉得累不行了。她平时做刺绣的时候不觉得有多累,累的时候会起来活动筋骨,按摩眼睛之类的。但跑这些杂事,是真的感觉累。
尤其与人沟通洽谈协商各种问题,还有涉及办各种手续走各种流程,那真的是需要大量的精力和耐心。好在林建东很擅长处理这些事情,帮她担了大头。
坐在回去的汽车上,宁香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神经完全放松下来以后,靠在靠背上,眼睛闭一闭没一会就沉沉睡了过去。
林建东也很累,但他没有睡。他坐在宁香的边上,从车窗玻璃的倒影中看宁香睡熟的侧脸。每当这种时候,他都会想帮她多分担一些,再多分担一些。
有一天如果他能包揽掉所有生意上的琐碎事,让她只需要安安静静地做做刺绣,教教其他绣娘技艺,累了就出去玩一玩放松放松,应该就不会累到这种地步了吧。
他看着车窗里的侧影想——再努努力吧。
***
宁香和林建东跑完这最后一趟,时间便差不多快到除夕了。林建东回到城里只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便又收拾准备回乡下回家过春节。
宁香看他收拾东西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看着他说:“那你昨天晚上还一起回来干嘛呀?你应该直接从镇长回家啊,你最近也忙晕啦?”
林建东笑笑,“确实是有点晕。”
其实只不过是看时间有点晚,不大放心她一个人坐车回来,所以就跟着一起回来了。坐车来回跑两趟对于他来说不算事,今天再回去就是了。
宁香自己最近是真忙晕头了,也就没再多说什么,送林建东出门到巷子口。
到巷子口站着说再见,林建东忽又伸手勾了她棉衣上的帽子,把她的帽子戴到她脑袋上,然后笑着说了句:“回去吧,过完年我早点回来。”
宁香抬起目光看一眼帽子,又看看他,点一下头道:“好。”
***
公路修起来通车后回家也方便,林建东还是先坐车到镇上,然后从镇上再走回家里去。一路上慢慢地走,也会留心看一下乡镇里的变化。
过去那十多年的时间,社会发展停滞不前,于是这两年但凡有一些发展,看起来都觉得格外明显。不仅城里变化快,乡下也是随之有变化的,尤其通车以后。
自从农村实行改革以后,省内的农业和养殖业这两年都发展得非常迅猛。粮食产量大幅度提高,肉类的供应也变得丰富,省内之前已经取消了肉票的使用。
而与肉票同时取消的,还有布票的使用,自然也是因为近两年各市乡镇企业快速发展,其中的纺织业尤其发展迅猛,布匹供应也不再是什么大问题。
而这些大发展带来的小变化,全在过往行人的脸上和精气神上。
看到周围的人全都活得有精神有奔头,林建东自己也会觉得心里充满了力量。他以前当生产队队长的时候,心里一直就有这么一个梦想,希望老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
而这个梦想,随着改革开放一声春雷响,已经在慢慢成真了。
走回到甜水大队,看到也有几家开始打地基建新房,这种内心满实的感觉就更加明显。他们这个小村子,也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更换新的面貌了。
回到家里,林建东便把这一路的见闻都跟林父和陈春华说了一下。林父和陈春华接着他的这个话题,又跟他说了一下村子里其他几户人家的致富故事。
有的人家搞养殖,有的人家靠养蚕卖蚕茧,好几家都致富了。
林建东听得实在是开心,只说:“会越来越好的。”
林父和陈春华被他牵着说致富不致富的事情,一时间也忘了别的事。一直到晚上坐下来吃饭的时候,陈春华才忽然想起来最该要问的事情。
她端着饭碗看向林建东,目光忽亮起光来,看着林建东问:“对了,阿三,回来扯东扯西的都忘了问你了,你分配了什么工作呀?是不是分在城里了?”
林建东被问得一愣,看看陈春华,又看看林父。
而林父、陈春华和林建平杨慧四个人,也都默声看着他。
林建东咽下嘴里的菜,片刻看着陈春华说:“去年回来过年的时候不是已经都说过了嘛,要帮着阿香一起做刺绣生意的。”
陈春华不懂,“这做刺绣生意,和国家分配工作有什么关系?”
林建东没想到他们会在这件事上有疑义,他吃着饭默声小片刻,清一下嗓子又开口说:“国家分配的工作我没有要,让给其他想要的同学了,以后就专心做刺绣生意。”
听到这话,陈春华和林父两人眼睛默契一瞪,“什么??”
林建平和杨慧在旁边默声不说话,不掺和这种他们也搞不清楚的事情。
然后林建东还没再出声,林父“啪”一下把筷子拍桌子上了,蹙眉盯着林建东重声说:“这么大的事情,你和家里商量都不商量一下,说让就让了吗?”
林建东吃饭的动作放慢下来,看着林父,“我去年不就说过了吗?”
“放屁!”林父直接饭也不吃了,沉脸盯着他,“你去年说的是帮阿香做刺绣生意,什么时候说过不要国家分配的工作?分配的铁饭碗你放弃不要,大学四年这不是白读了?”
他们没什么开阔的思维,想着儿子上了整整四年大学,毕业那就是要吃公家饭的。端了国家的铁饭碗,那才是真正的有出息,才能算是人才,才能让人瞧得起。
哪有辛辛苦苦考上大学,认认真真读了四年,最后不要工作的?
陈春华也蹙眉看着林建东接话道:“你帮阿香做刺绣生意你帮好了呀,关分配工作什么事呢?你今年不也帮了一年了,学不是照样上着呢嘛?”
林建东快速吃完饭,放下碗筷来,“今年一直都是在做前期的准备工作,明年开业才算是正式开始。一个人哪能干两份工作,根本忙不过来的。”
林父心里憋上一口气,沉着脸盯着林建东,深呼吸半天没再说话。
陈春华也是吃不下饭了,直接把手里的碗筷放下来,看着林建东片刻又出声说:“阿三,你可是咱们家最有出息的,你怎么能做这么糊涂的事情呢?!”
林建东坐着不动,“爹爹姆妈,我想得很清楚,这个生意肯定能做成的。”
林父接话就是:“万一做不成呢?”
陈春华:“你和阿香不一样你晓得哇?阿香她不要国家的工作她也饿不死的呀,她现在是什么影响力啊,随便做幅绣品就够吃喝几年不愁的。可你呢,你什么都没有的呀,万一这事做不成,你想过你怎么办没有?想过没有啊?就这样跟你大哥二哥和阿四一样,回家来摆一辈子地摊吗?”
说着语气开始有点急,“没说不让你帮,你大哥二哥还有阿四,是不是还借你钱了?借的也不少吧?可也没有这么个帮法的呀,你这大学白读了晓得哇!”
林建东耐心跟他们解释,“四年里学的知识是我的,涨的见识锻炼出来的能力也是我的,怎么能是白读了呢?就算这事最后真的不成,我也不会饿死的。”
林父盯着他,“你就图个不饿死是哇?你读四年大学,连个工作都没有,你还说不是白读?我出去拿这话去问问别人,看谁会说你这大学不是白读。”
林建东听得明白,在林父和陈春华的认知里,读大学就是吃公家饭,为了给国家做事。没有分配到工作,那这大学就是白读了。他们只看实的,不看虚的。
这道理是掰扯不明白的,没必要往下掰扯,再说那就是吵了。
林父和陈春华看林建东不再说话,两人压一压脾气,然后又端起饭碗吃饭去了。但看着是在吃饭,其实那都跟在发泄似的,把大米饭使劲往嘴里塞。
既然不说了,林建东也没再在桌子上扫他们的兴,起身便回自己屋去了。
林建平和杨慧坐在桌子上始终没有出声说话,等林建东走了,杨慧夹了一块肉放到陈春华碗里,小声说:“姆妈,三哥是个有主意的人,你消消气吧。”
陈春华把她的夹的肉一下塞嘴里,嚼着一大口的饭,含糊着说:“可不是么,从小到大,全家就他最有主意!他爹他三个兄弟加起来都没他有主意!”
看林父和陈春华这气是一时半会消不下去了,杨慧也就没再说话。
林建东回去屋里后一直也没再出来,到晚上快睡的时候,他出来洗漱了一把。然后他也没有再直接回屋,而是敲门进了林父和陈春华的房间。
林父和陈春华正准备关灯睡觉,看到他来了,便又坐起了身子来,两人全都塌着一张脸,陈春华看着他拖长尾声问了一句:“什么事呀?”
林建东在他们床边坐下来,出声说了句:“爹爹姆妈,对不起,你们不要生气了。”
林父和陈春华看着他的侧脸,好片刻也没有说话。然后还是陈春华先开口,看着林建东直接软气问了一句:“老实说吧,你是不是喜欢阿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