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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欣拿着筷子看着桌子上的菜,半天说:“过年就吃这个吗?”

  江见海没精神道:“有的吃就不错了。”

  江欣放下手里的筷子,选择除夕夜饿肚子也不吃。

  这半年都是她和江见海两个人在家,她大哥江岸考高中没考上,不久后就带着他二哥跑出去了,不知道到外面干什么去了,今年过年都没有回来。

  过年也只有她和她爹江见海两个人过,过得这叫一个凄苦又寒酸。江欣坐着看江见海喝酒,憋了一会气,起身道:“我去二姑家吃。”

  说完她就走了,留了江见海一个人在家继续喝闷酒。

  江见海这半年都在堕落颓废中度过的,从苏城回来后手里还有些钱,现在也快要花完了。摆摊受了挫折以后,这半年他没再找事做,甚至有一点酗酒成瘾,快成烂酒鬼了。

  日子实在过得太苦了,他没办法再清醒地活着,所以每天都想把自己喝得醉死。当然每天都喝醉也没那条件,所以就是醉两天醒三五天。

  活得整个一醉生梦死。

  江欣走了以后,他一个人在桌子边又干闷几口酒,然后便趴在桌子边缘抖着肩膀哭起来了。哭他记忆中美好的上一辈子,哭他一塌糊涂的这一辈子。

  一边哭一边还拿拳头一下一下砸桌子,好像心里有无尽的悔恨发泄不出来。他的错不是从重生回来离婚那一刻开始的,而是从上辈子就开始了。

  想起自己重生回来时候的意气风发,觉得自己这辈子一定能比上辈子更加好上一百倍一千倍,再看看此时此刻的自己,他捏着拳头就往自己脑袋上狠砸了几下。

  毁了,一切都毁了,他的这辈子全毁了。

  ***

  因为宁金生和胡秀莲以及宁波宁洋都没有出现骚扰宁香,宁香过完年就没有立即回学校,而是留在甜水大队多陪了王丽珍一些天。

  进入了八十年代,新时代的氛围和过年的氛围一样越发浓越发重,村里村外比去年还要热闹。很多人大年初一的早上来找宁香拜年,大人小孩都有。

  因为土地都已经分下去了,家家户户都不需要再按时上工去挣工分,所以年节里也有了更多的时间来准备过节,走亲访友一起热闹。

  宁香和王丽珍自然还是没有亲戚可走,两个人自己在家热闹自己就行了。过了正月初五,她还去绣坊呆了几天,给村里的绣娘教了一些针法和刺绣技巧。

  绣坊的气氛和从前相差不大,大家在一起除了干活,就是动嘴巴说各家的家常闲话。跟网友在网上吃瓜一个样,谁家有瓜就吃谁家的瓜。

  反正话题都是随意聊的,全与自己不相干,聊到哪里是哪里,然后再评判上几句罢了。所以林家几兄弟摆摊的事,也完全在她们的八卦范围内。

  说起这些事情,有个人自己思考的不多,都是听人怎么说就跟风信罢了。所以在这些绣娘的眼中,林家几个兄弟这半年也是不务正业在外头瞎折腾。

  倒没多说林建东什么,毕竟林建东是大学生,他开学就上学去了。然后近来这半年,林家剩下的三个兄弟,还是东奔西跑出去摆摊,生产队的活一样不干。

  对他们这种行为,生产队有意见的人也不在少数,甚至有人不客气说,如果年底他家工分不够抵的话,可不准他家这么欠着,毕竟他家不是没有壮劳力。

  他家人口本来就多,一共十几口人吃饭,结果能干活的全都跑出去混日子了,根本不去上工。这样还让他家欠着的话,那得欠多少?

  生产队可不养这样游手好闲的人家。

  但这种会让大家都不爽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年底统计工分的时候,林家吃了多少粮,减掉林父陈春华还有两个儿媳赚的工分,剩下的全都拿钱补上了。

  关于林家兄弟摆摊的事情,风向又有了一点微妙的转变。

  绣坊里几个绣娘又聊起这个事,有个绣娘也说:“他家几个兄弟出去摆摊,是不是真的很赚钱呀,一年下来不够的工分全补上了,他家那么多口人吃饭呢。还有分地的时候呀,他家一下子找许书记申请了两块宅基地,说是老大和老二要分家分出去了。分家那不得建房子嘛,他家那样的家庭,能一下子建出两套房子呀?”

  可这种事情别人怎么知道呀,但现在大家也确实都开始怀疑,林家这不声不响的,任别人说什么都不解释也不吭声,怕不是真的在闷声发大财呢。

  于是过年这前后呢,就总有人到陈春华面前探话去,想问问他家去年一年到底赚了多少钱。但是问来问去,陈春华都是笑呵呵的一句:“没多少啦,反正够吃够喝的。”

  没人知道具体的,于是八卦几句也就算了。

  宁香不跟着一起八卦,只是在做绣活的时候低眉笑着。

  其实林建东从来都不是一个小气的人,宁香猜想他家把赚钱的事一直瞒着,不多带别人一起赚钱,多半应该是考虑不能影响到生产队的正常生活。

  他家被人家指指点点瞧不起不是个大事,但如果他带着大家全都跑去摆摊赚钱了,那生产队的活谁来干?闹到许耀山那里的话,可能直接谁也不让干了。

  不过现在倒是无所谓了,毕竟地已经分下来了,各家种各家的地,各家收各家地里的粮食,不会出现不管自家土地里的庄稼,全都跑出去摆摊挣钱这种事情的。

  于是接下来这件事也没能再瞒上多久,在大家各方的八卦打探之下,林家去年一年到底挣了多少钱的事情,被人扒出了答案,一下子就在村子里炸开了锅了。

  有了答案后,有个绣娘跑到绣坊里咋咋呼呼说:“你们知道林家去年一年到底赚了多少嘛,说起来不应该是一年,是半年。他家三个兄弟摆三个摊,足足赚了一万多哪!”

  听到这话,其他绣娘直接都瞪圆了眼,呼吸都停住了,又问一遍:“赚了多少?”

  刚才耳朵好像出现点问题了,感觉听到了什么惊人的数字。

  那绣娘再说一遍:“一万多啊!”

  所有人再次全体愣住,震惊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都完全不敢相信。

  红桃回过神来开始掰着手指头数,一个壮劳力在生产队干活,一个月大概赚五块钱,一年下来是六十多块钱,每家养一头生猪,到年底卖个一百多块钱。

  平时老母鸡下鸡蛋以及地里长的瓜果蔬菜换的这些小钱都不说了。

  这……一万多是什么概念?

  什么概念啊??

  红桃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嗡嗡嗡的,用她的纤纤细指,点住额头太阳穴,完全不敢相信道:“不可能的,你们谁见过这么多钱?那可是一万啊!”一千都多啦!

  那绣娘说:“之前林家还死死捂着,现在问的人多了,捂不住就都说了,就是赚了一万多呀。你们没注意吗,他们家都开始买砖买瓦建房子了,没钱买什么砖瓦呀!”

  看大家还是愣着表情,那绣娘继续说:“怎么还不信啊?我们真是傻得不透气晓得哇,建东可是大学生,什么事情不比别人通的呀!去一年摆摊的人特别少,只要出去摆摊就有很多人买东西,城里那么多人的钱,都让他们林家给赚啦!”

  这话再一说出来,绣娘们又愣了愣,终于都开始相信了。

  有理有据再不相信,就真是傻得不透气了哇!

  什么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人家是在闷不吭声赚大钱呐!   娘啊!出去抢也抢不来那些钱啊!

第96章

  林家三兄弟半年赚了一万多的事情没捂住,在村里村外炸开了锅。之后村里但凡和林家关系稍好的,都跑去林家探问做生意的事情,想要一起赚点钱。

  自从分地不需要再集体上工以后,大家越发切身明白时代是真的变了。

  七八年年底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确定停止阶级斗争以后,七九年过渡了一年,现在整个国家从上到下,里里外外都透出一种,鼓励大家勤劳致富过好日子的氛围。

  自己家的地自己种,谁家种得好收的粮食多,日子就比别人家要好过。摆摊做小生意,也是国家默许和鼓励的,现在国家的市场已经不像以前那样严格管控了。

  什么投机倒把,什么割资本主义的尾巴,都彻底成为了过去的事情。

  没有了以前那样过分死板的分配制度,大家有了较多一些的自由性,除了在家种地,还可以摆小摊做生意,还可以出去到城里打工赚钱,哪样不是在鼓励大家富起来?

  他们全都是傻子呀,傻得冒泡傻得不透气,去年一年还沉浸在以往的社会环境中没有缓过神来。林家做生意,他们还当笑话看,没少在背后说闲话,现在只想笑话自己呀!

  当然林家人也不小气,事情捂不住了,被人问上了门,都会告诉他们这事是怎么干下来的。都是乡里乡亲的,平时处得也都不错的,有钱大家一起赚嘛。

  当然处得不好的那些人家,就都没脸上门去问了,毕竟都是有过过结的。这其中就包括宁家,心里再是痒痒看着羡慕眼红,却也拉不下脸到人家问做生意的门道去。

  这种事情谁都没有干过,非得有人带着才好。乡下人大部分没怎么出过远门,没那么多的见识,即便是读书识字的,但见识也都非常有限,光凭脑子在空想根本不行。

  因为这个事,宁金生在家里生闷气,吃饭睡觉干什么都板着一张脸。他实在是郁闷呀,郁闷得吃不香饭睡不着觉,每天心头都憋着一口气,感觉随时都能吐出一大口血来。

  他们家这几年简直是倒了大霉了,接二连三地发生懊糟事,一件顺心的事情都没有,要多倒霉就有多倒霉,日子越过越差,好像被这个世界给抛弃了一般。

  他也想去林家问问,这生意怎么做,但他想都不用想都知道,林家人肯定不可能告诉他的。陈春华一直以来就和胡秀莲不对付,更何况之前他们到林家找过麻烦。

  而且最让他郁闷的事情是,别人好歹能拿出点本钱来去做做这些小生意,可他家真的是一分闲钱都掏不出来,就是自己想出去找门路,也根本没有钱。

  没有办法,眼下不是农忙地里也不忙,于是就每天在他家的破棚子底下坐着,眼神空洞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一遍遍思考——到底是怎么落到这个地步的?

  看着别家的日子都渐渐有奔头好过起来了,他家还一脑门的糊涂账,有时候情绪有点崩溃的时候,他都想去给宁香跪下来求求她,求求她搭把手帮帮家里。

  可他心里也知道,那丫头是没人心的妖精,是没人味的鬼怪,是心肠狠硬的蛇蝎子,心里根本没有这个家,哪怕他找她跪下来管她叫爹,也只能是白搭。

  世道变了,现在大家全都只看钱,这个世界,是真的越发没有人情味了。

  ***

  宁香在甜水大队多呆了几天,看到了林家被人簇拥起来的盛况。

  差不多要到开学,她也就收拾东西准备去学校了。

  这一番再开学是大三,大学校园生活已经过半,再上个两年的课,也就到了毕业的时候,也到了第一届大学生走入社会,回报国家回报社会的时候。

  去上学的前一天,宁香去集市买了些菜回来,打算和王丽珍做上一顿好吃的。上午出门小半天,赶完集回来的时候,却发现王丽珍家来了好多人。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有这么多人上王丽珍家的门。有一些是村里的,王丽珍男人的侄子侄媳妇什么的,有一些宁香不认识,但猜测应该是她娘家的亲戚。

  这可真是马头上长角,西边出太阳——真稀奇。

  不过稍微想一下也就明白了,林家赚了大钱的事在村里村外炸开了锅,都传到木湖镇上和其他镇上去了。林家成了远近闻名的“万元户”,可让不少人红了眼。

  王丽珍这半年也一直在摆小摊赚钱,虽说她卖的东西本钱和利润都非常低,赚的是小孩子的零花钱,但从林家的事情简单推断出来,她这半年赚的钱也绝对不会少。

  就算没有一万上千的,但几百块肯定是有的吧,几百也是很多的钱了。

  她一个孤零零的老婆子,没儿没女没后代,赚这么多钱在手里,吃也吃不完喝也喝不完,那看到好处的血脉亲戚,自然就跟苍蝇见了血,马上都贴上来了。

  正所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宁香拎着东西一进门就看到了,这些十几年没在王丽珍生活中出现的人,现在婶娘舅母嬷嬷娘娘叫得那是一个比一个亲近,好像王丽珍瞬间成了他们最亲的人。

  这么血脉至亲,早十多年的时间里,怎么没见一个上门呢?

  那些人的目光和心思都在王丽珍身上,也没有人注意到宁香过来了。宁香在旁边站一会,看一阵这一出略显荒诞的剧目,然后故意清了几下嗓子,把那些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宁香现在更是木湖镇的大名人,大家都听说她的刺绣作品全都卖到各种厉害的地方去。她又带着木湖一起在外面出名,现在木湖绣娘比以前还好赚钱。

  都是见风使舵的人,看到宁香自然更是热情客气。

  王丽珍实在是被他们烦得头疼了,她就这两间小破房子,哪里容得下那么多人一起来,这个要帮她扫地,那个要给她做饭,还有要帮她捏肩捶腿的,简直闹腾得不行。

  她趁宁香回来,赶紧给宁香使眼色,然后两人“客气”地把这些人全都打发走了。

  家里终于清净了下来,王丽珍在桌子边坐下来长松一口气,按了按太阳穴说:“一个人过了十几年,还真受不了这样的闹腾。一个个看我赚钱了,全都来了。”

  宁香很习以为常地接话道:“不都这样么,我们家那几口子,要不是几次三番在我这里碰了钉子,一点好处都捞不到,还要倒点霉,现在八成还在缠着我呢。”

  说着在王丽珍面前放一个倒好水的杯子,“这些人啊,都是奔着好处来的,只要不松口,不让他们占上便宜,几次就不来了。没好处的事情,他们立马就不干了。但你要是但凡松了口,让他们占上了便宜,那这辈子就摆不脱了。”

  王丽珍喝口水松口气,“看透了,都是一群势利眼,以前我遭难的时候,不见一个人出手拉一把,全都躲得远远的,生怕沾到我身上的晦气。现在世道变了,看我摆摊赚了钱,一个个又都抢着过来要伺候我,要给我养老,真是好笑得很呐。”

  宁香也在桌子边坐下来,笑着说:“我给您养老。”

  王丽珍也笑起来,“不管他们了,我们做饭吃。”

  ***

  陪王丽珍吃完最后一顿午饭和晚饭,第二天宁香便又拿上行李上学去了。王丽珍去年赚的几百块钱,她也全部都带走了,到城里便去银行给存了起来。

  开学入学后没别的事情,日常还是那个样子。只是在过年之前被宁香拒绝的楚正宇,没有再制造各种巧合机会,和宁香时不时见上一面。

  宁香上次和他那么聊,主要目的就是想彻底断了他对她的全部念想。

  如果楚正宇对她没有那方面的心思,做朋友倒是挺好的,他的性格确实有意思,可他明显还是对她有不一样的期待,并不是拿她简单当朋友,这样一直继续做朋友就很不合适。

  因为楚正宇会在感情上对她持续有付出,会在相处的过程中陷得更深,如果她最后也没有想和他在一起的心思,那么他的期待落空,到时候会更加受伤,也好像她在吊着他一样。

  快刀斩乱麻,不管对谁,都是最好的。

  拒绝了感情上的烦恼,宁香在这一学期又安心出了很多作品,每一件都很轻松地卖了出去。作品去到规格较高的地方时,她也会去见见世面长长见识,在这个过程当中,也结识了许多人。

  优秀的人从来都不需要刻意去维持自己的人际关系,尤其人成功了以后,交朋友会变得容易很多,不需要费心维系,更不需要苦心经营。

  因为结识了很多人,宁香在城里办事自然就变得更加容易了很多。她就这样托人随口问问,很快就有人帮她找到了一套城里的民房。

  这年代城市里还没有商品房,各个单位会建一些筒子楼之类的,分给单位的工作人员。也就是这个年代的大学生,毕业后分配了工作,运气好也会分到房。

  没有商品房可以买卖,没工作暂时也分不到房,想要在城里安家,自然只能买民房。宁香自己也了解,眼下的民房都是砖瓦房,有一层的也有两层三层的。

  宁香托人找到的这个是两层小楼房,苏城特有的建筑风格,粉墙黛瓦。房子也是依河而建的,后面有河滩能到河边洗衣服,只房子是年头有些久,外面的白墙皮上有一些裂缝,还脱落了些许。

  不过整体看起来还是不错的,于是宁香便花了几千块钱,把这套房子买了下来。

  买下来后又买了一些工具材料,然后拉着林建东一起去城里揽工的地方,让他帮她挑了一个靠谱工人,并带工人去把她的房子里外都重新粉刷一遍。

  林建东上学的日常也是那样,除了每周的学习任务,他还抽时间和宁香一起找资料出画稿。平时有些创作灵感,他也会拿笔画下来,如果宁香看上的话,他会再度细化。

  跟宁香出画稿出了两年多,两个人之间早就形成了非常好的默契。林建东也因为画得多,平时自己又有钻研,现在的画画水平已经很高了,单独出绘画作品都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除了和宁香讨论出画稿,他还会在周末的时候去摆摊赚点外快。他和宁香一样闲不住,只要有时间有机会,总要琢磨着干点事情,不然就觉得自己在浪费宝贵的时间。

  或许有一天生活完全富足稳定没有忧愁了,会放松下来享受一下吧。

  最近帮宁香弄房子的事情,他空闲时候就暂时把摆摊之类的事先搁下了。

  宁香找他也是因为,他以前当生产队队长的时候,队里大大小小这种事他也都会管。他可以挑选到手艺好的工人,和工人之间沟通也容易,更能看得出来这些活干的好还是不好。

  总之这种事情有林建东在,宁香不会被工人敷衍也不会太过费心,很轻松就能解决掉。

  房子里外粉刷一新后,宁香又买了一些新家具、新的床铺被褥,还有锅碗茶壶茶杯什么的,用所有日常必需品,把空荡荡的房子布置起来。

  她最会做这些事情,每个房间怎么搭配,每个地方怎么布置,细致到每一个细小的角落里,经她的手一布置,整个房子里满满都是温馨的味道。

  粉刷完并布置好以后,宁香站在屋子里四下看看,对于自己重生后打拼来的第二个新家依然很是满意,然后她转头冲林建东笑一下,说:“可以把丽珍阿婆接过来了。”   她终于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了。

第97章

  从屋子里出来,在大门上挂上锁,宁香往后退一步,越看眼前这白墙黛瓦的房子,越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因为费心思收拾过了,与刚买到时候的感觉又不一样。

  现在里面还有一些新墙面和新家具的味道,她打算开窗通风散一段时间的味道,差不多可以住进去的时候,就回去把王丽珍给接过来。

  她只是粉刷了新墙面和买了新家具,而且家具全是木头的,所以倒也不用通风多少时间,现在差不多快要到暑假,假期里肯定能回去接王丽珍过来了。

  一想到可以安安心心在城里安家住下来,以后再也不用担心无家可归无处可去,没有一个人能在这种事情上为难她,宁香的心里就全是踏实和满足,还有一点兴奋。

  林建东在旁边看着她,完全能体会她的心情。当初她无家可归,他帮她找了生产队的那条破船整修翻新,她搬进去的时候表情里也有类似的东西。

  他知道,从和江见海离婚那时候开始,她被家里赶出来,她就一直想要有一个家,有一个谁也不能把她赶走,谁也不能决定她的去留,真正属于她自己的房子。

  这个梦想,在此时此刻终于实现了。

  ***

  宁香身心舒畅地看一会,松口气转头看向林建东轻松道:“走,去吃饭。”

  她找工人干活是给了工钱的,但林建东来帮她盯工属于朋友间的帮忙。以他们现在的关系,她当然不会把他当工人掏工钱,直接请他去吃饭就可以了。

  林建东当然也不拒绝,转身和她一起往街上去。

  现在天色稍微还有一些早,两个人就没急着找饭馆坐下来,到了街上又随意逛了逛。八零年下来了半年,现在城市的街面上是越发热闹好玩了,晚上连夜市都有了。

  宁香和林建东在街面上逛着玩,遇到好玩的东西会上去看一看,笑着讨论上两句。遇到有意思看着喜欢的,宁香也不会再像以前那般省着,会买下来取悦一下自己。

  两人逛着逛着看到一个代写的摊位,宁香觉得挺好玩,于是看着摊位前的白板上的字笑着说:“诶,你看,居然还有人摆这种摊位,代写状词、契约、申请、对联、请柬、书信……”

  读完笑着抬起目光,目光一扫看到摊位后坐着的戴眼镜的人,她嘴角的笑容忽微微僵了一下。而戴眼镜的那个人,更是表情变得局促难堪,万般复杂。

  两个人目光对视几秒,眼前闪过的却不止是彼此此时此刻的脸,还有前世那一辈子每一个细节的画面。像是一个个响亮的巴掌,狠狠地全抽在了摊位后男人的脸上。

  虽然男人变得颓废不堪老气不堪,好像受了无数的生活折磨,被折磨得没了人样,眼镜下的眼睛不再有半分神彩,但宁香还是认出了他就是那个狗男人江见海。

  他变了很多很多,看起来和以前简直不像是一个人。

  曾经那只意气风发的彩毛大公鸡,身上那亮闪闪的羽毛,终究被无情生活拔得一根也不剩,落了一地鸡毛。曾经有多得意辉煌,现在落在人群里就有多不起眼。

  宁香一直都知道,他过得很惨。

  如今再见面,江见海连和宁香打招呼的勇气都没有了。他和宁香对视几秒后,连忙把目光转开,假装没有看到她,低下头躲避她的眼神,掩饰自己的狼狈不堪。

  他和以前像变了个人,宁香又何止不是。他是越变越差劲了,而宁香则是越变越好了。他一直有听说她的事,知道她现在已经不是个普通绣娘了,接触的都是地位很高的人。

  人生中最狼狈的事情,就是在人生无比狼狈的时候,遇到光彩亮丽的前任,而且是曾经自己万般瞧不起,厌烦了一辈子的前任。

  多可笑多讽刺啊,他瞧不起了她一辈子,现在却连给她提鞋都不配了。

  以前他还是丝绸厂厂长的时候,在园林里碰到宁香,他还能笑着和她打声招呼,叫她一声“阿香”,请她一起逛逛。而现在只想把头埋到地里去,一辈子不见光。

  宁香看到是他,自然也没再多给目光,走过去便过去了,只当没有看到他。

  林建东倒是回了一下头,出声问了一句:“那是江见海吗?”

  宁香不关心地笑一下,“应该是吧。”

  林建东收回目光,想想村子里对于他的那些传闻,知道他过得不好,也便没再多说什么。

  江见海一直等宁香和林建东走远了,才又抬起头来。他抬手扶一下脸上的眼镜,眼睛里和脸颊上都是浓到化不开的尴尬难堪和懊恼。

  摊子他也不摆了,直接收拾东西走人。

  他是年后自己一个人来苏城的,江岸江源跑了不回家了,他管不了后来不管了。江欣平日里也不听他的话,他现在也放弃这个女儿了。

  他把家里分的地给江欣的二姑家种,也把江欣留在了她的二姑家里。他自己收拾了点东西跑来苏城,用手里还剩的一点钱找了个地方住,一个牛棚般的破地方。

  没有本钱做不了别的生意,他就搞了这个代写的摊位,一块极其简单的写字板,加上一块粗糙的广告牌,一个凳子一支笔再加上一些纸张,就齐活了。

  他早堕落颓废得爬不起来也立不住了,现在也没什么别的想法,随便混日子赚点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被刘莹坑出心理阴影了,没再想过娶媳妇成家,只想有一天活一日,不饿死就成了。

  所以他从村里出来到城里,不是为了再爬起来,他早就自暴自弃破罐破摔了,他出来一是因为不想种地,二是实在受不了村里那些人瞧不起的眼光,以及各种风言风语。受不了就只能想办法躲,于是就躲来了城里。

  但今天老天爷似乎就要跟他作对似的,让他在这里碰到宁香,心态崩到活也不想干了,正收拾东西准备走人呢,结果又上来一个人,开口就问:“是江厂长吧?”

  此时此刻再听到“江厂长”这三个字,江见海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他虽然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但也知道这人不可能说出什么让他舒服的话来。

  他早就不是什么江厂长了,他都沦落到这种地步了,何必还要用这三个字来侮辱他,给他这样的难堪。走过去当不认识不好么,非要上来问这么一句,什么用心?

  江见海嘴里说着“你认错人了”,手上收拾东西的动作更快,然后摆脱掉这个上来叫他江厂长的人,微弓着腰垂着脑袋逃也般地匆匆走人。

  那人还留在原地挠了一会头,嘀咕说:“不是江厂长吗?”

  他旁边的人接话,“应该就是,你看他跑得这么快,这混得也太惨了……”

  这可真是……

  三十年河东……   三十年河西啊……

  作者有话要说:江见海怒:全世界都不让我好过!!

  打算晚上去看《长津湖》,所以二更就少一些了,明天见哇~

第98章

  盛夏时节,蝉鸣阵阵,扫过耳畔的风都是热的。

  暑假宁香依旧申请了留校,放假的时候没有立即回甜水大队。天气好的时候,她早上去给自己的房子开窗透气,傍晚再去把窗子关上。她还去市场上买了些花草绿植,给屋子增添了更多生气。

  每天去开窗通风,她也会给绿植花草浇浇水,放松下神经侍弄一下花草,静心养性。

  宁香打算再通风大半个月到一个月,等屋里没有那么大的味道了,就回去接王丽珍来城里。此番把王丽珍接来城里,以后没事应该就不会再回甜水大队了,算是和那里的一切正式告别。

  而林建东放假依旧没有留在学校,仍然是回去帮着他的三个兄弟做生意。他上大学见识多脑子活想法多,想的比别人多看得比别人远,所以总能有新的赚钱的法子。

  林家早于别人家开始出去摆摊做生意,所以家里积攒起来的底子厚。有了整整一年的基础,现在手里也不缺钱,接下来能搞的花样也就比较多,都是走在别人前头的。

  当村里的人起哄一般一窝蜂都出来摆摊做生意的时候,林建东已经开始带着老四林建平出门到更远的地方去找货源了。苏城附近厂子里那些货,都让别人去卖。

  他们一起去南方,分析市场分析时事,弄回来更多稀奇新鲜的货物,穿的用的玩的,大部分都是本地市场上没有的。基本一回来就掀起一片狂热,被人家一抢而空。

  总之比赚钱,没人能比得过林家。

  一个月后,宁香给新刷的房子通好风回来,村里村外大多数人闲话,就基本都是在说林家赚钱的事。说他家这两年跟坐火箭一样,别人真的是跑断腿也追不上。

  而林建东能有这方面的敏锐度,一方面是他平时喜欢看报纸,什么国家大事小事全都看,也喜欢思考这些时事会造成的影响。另一方面,以前宁香和他聊天,在他面前“展望”过未来。

  宁香回到甜水大队的当天晚上,坐着吃饭的时候自然也听王丽珍说了很多林家最近这半年的事情,只觉得这种勤劳致富的故事听起来叫人身心十分舒畅。

  王丽珍还说,林家一下子建了三套房子,全是二层小楼房。老大老二已经分出去自己单独过日子去了,老四林建平呢,现在媳妇已经说好了,今年年底腊月结婚。

  现在再放眼看看,整个大队,谁家日子有他家日子好过啊。四个儿子,一个是大学生,以后国家分工作分房子,剩下三个,一人一套二层小楼房。

  这世道才刚刚开始改变,人家都还没晃过神,家里日子和以前没什么大差别,他家直接做火箭过上富足的生活了,可不是叫人跑断腿都追不上么?

  宁香听了只是笑,“只要他家兄弟几个能吃苦能稳得住,以后还能更好的。”

  王丽珍好奇看着宁香,“现在这还不够好呀?更好是怎么个好法?”

  宁香面上笑意不减,“去城里扎根呗,做大生意。”

  王丽珍真不知道这生意还能怎么往大了做,她感觉林家现在的生意已经做得够大了,真的是费心又费脑子。总之她干不来,在学校外摆个小摊就很好,不费心。

  宁香笑着说她,“您就别想这些了,我在城里买的那栋房子,邻居里有好些个年龄大的阿婆,您到那里肯定能跟她们说得上话的,不像在家里没人交往。”

  王丽珍哎哟喂一声,“我可不想跟那么多人交往了,怪要命的。你是不知道,这半年村里人人都对我客气,我是真不习惯,应付起来怪累人的。”

  宁香还是笑着,“你是一个人呆习惯了,这些人以前又对你不客气,所以现在就不是很舒服。但到城里不一样啊,谁也不认识谁,能交往肯定都是能说上话的。”

  王丽珍点点头,“不行我还找学校摆摊去,城里小孩的零花钱肯定更多。”

  宁香全都随她高兴,“好的呀,你开心就好。”

  日子肉眼可见地变好了,变富裕了,两个人再在一起聊天,大部分内容也便全是这些开心的事情。一边聊一边觉得,这日子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不过聊完这些开心的事情,王丽珍也跟宁香说了宁家的一件事,只说:“今年宁洋考高中你知道哇?没有考上,被宁金生好一顿打。”

  宁香现在已经完全不关注宁家的事情了,听到了也没出声接什么话。王丽珍看着她,又继续说了一句:“听说让他留级再读一年,明年继续考,他死活说不读了。”

  听到这,宁香低眉出声接了一句:“自己不想读,别人说什么都没用。”

  自己不攒着一口气想出息,想比人过得好,别人成天在后面拿鞭子抽也没用。

  现在家里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了,过得猪狗不如,一家四口仍然没一个能争口气有出息的。家里把能省下来的钱全部砸在宁洋身上,结果宁洋也就这样。

  没了前世那样顺风顺水的良好学习环境,连书也读不成了。

  宁金生和胡秀莲不把她和宁兰当人看,只拿宁波宁洋当宝贝,现在他们的宝贝就用这样的方式回报他们。一家人一点挫折不能受,一点事情不能扛,遇到点事全盘皆散。

  难道自己不想争气不想办法努力站起来,不想靠自己让人瞧不起,非得要别人一直扶着才能行吗?自己的困境自己不去努力突破改变,到底指望谁去帮他们改变?

  救急不救穷,这不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话吗?

  而他们日子过到今天这一步,从来没反思过自己身上的问题,到现在还是只会怨天尤人,觉得自己今天的这一切遭遇,都是别人害的,都不是自己的问题。

  宁兰坑他们有错,她不出手帮他们有错,唯独他们自己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怎么,他们心里的道理就是,这个世界上谁弱谁有理?谁过得惨谁就站在道德的一边,可以拿着这个武器去痛骂别人绑架别人?就因为别人过得比他们好?

  可别人是靠着他们过得好的嘛?宁香自己一步步走到今天,那是顶着无比巨大的世俗压力,熬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用无数个不眠的晚上,硬生生熬出来的。

  在她最困难最无助最可怜的时候,那一家人有谁来关心过她?除了在她的伤口上一把一把撒盐,除了一遍遍骂她丢了家里的脸,毁了家里的好日子,他们还做过什么?

  如果单比惨,到底谁能比她之前过得更惨?

  就因为她现在熬出来了,所以她之前吃过的所有苦都可以一笔抹消,她就必须要因为可笑的骨肉血亲四个字,可笑的道德伦常四个字,再回头去无底线地帮他们扶他们?

  不帮就是极端,不扶就是没有良心,不养就是心肠狠硬?

  这一切都是他们自找的,凭什么回头养他们?!

  上辈子她为他们付出的还不够多吗,最后又得到了什么回报?在他们心里,她付出再多都是应该的,付出少了和不付出就是有罪,上辈子是这样,这辈子仍然是这样。

  当初把她一个人逼出家门,让她彻底寒了心,在她考上大学求她原谅无果以后,一点反思反省没有,还是狗改不了吃屎去坑宁兰,后来遭受的一切那不是活该的吗?

  如果没有前车之鉴也就算了,她的事难道对他们还构不成警醒和教训?在大女儿这里吃了瘪栽了跟头,到了二女儿那里,仍然用同样的方式继续坑女儿!

  到最后坑了自己,这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这是报应!

  然后这点困难就把一家四口打倒了,彻底废掉了再也爬不起来了?那她当初被家里赶出来,一个人在流言蜚语的压力下生熬了两年半,是不是早该一头扎河里把自己淹死了?

  一直到现在,他们还是一点反思反省都没有,自己不想争口气立起来,只想要别人帮,要别人扶要别人养,那吃再多的苦,过再惨的日子,都是他们该的!活该到不值得人同情半分!

  全世界的人都有错,全世界的人包括老天爷都欠他们的,唯独他们自己没错,他们自己没有任何问题,他们最是可怜最是让人同情,可笑不可笑!

  同情从来就没这么廉价!

  王丽珍叹口气,也说:“没一个争气的,一家的希望都寄托在宁洋身上,他不应该不吃馒头争口气好好读吗?好像是受不了学校里别人看不起他,早就不想读了。可他也不想想,读书读出来了才能让人看得起呀,现在这样不是更让人看不起吗?混不出个人样来,要一辈子被人看不起的呀。”

  宁香很习以为常了,“他们要是都能这么想,也不至于把日子过成现在这样。宁洋肯定也在心里怪我怪宁兰的,因为我们让他在学校受欺负受嘲笑,是我们的错。”

  王丽珍叹着气摇摇头,没话再想说了。

  片刻又出声:“算了吧,叫不醒的,不说他们了,明天带你去看看林家建的三个小楼房,你不知道可漂亮了,听陈春华出来说,都是建东自己画的图。”

  宁香轻轻翘一下嘴角,“那可不,他是学建筑的。”

  王丽珍也轻笑一下,换了语气,“建东也是个有出息的好孩子。”

  于是第二天,两人就在傍晚太阳落下山还有霞光的时候,去看了看林家的三栋二层小楼房。看到老宅子上那栋的时候,陈春华刚好出来看到她们。

  看到宁香和王丽珍,陈春华瞬间笑眯了眼,过来说:“唉哟,阿香回来啦?”

  宁香也笑起来回她的话,“是啊,昨天刚回来,打算明天早上就回去了,听说你家建了三栋小楼房,是林三哥亲手画的图,特别漂亮,所以就过来看一看。”

  这番再去城里,以后没什么要紧事大概就不会再回这个村子了。

  陈春华笑得眉眼弯成一道缝,谦虚道:“我们建的这些算什么啊,听说阿香你在城里买房子了,跟你比不上的。要说咱们大队谁最有出息,那还得是你。我听建东回来说啊,你都去那种很厉害的地方呢,认识的都是上头的大人物啊。”

  宁香笑笑,同样谦虚道:“也没那么夸张啦。”

  王丽珍在旁边接话,好像两个长辈商业互吹,对着陈春华说:“你家建东也出息的,看看带建国建军和建平,这两年赚了多少钱。以后,还要做大生意呢。”

  陈春华开心得笑出声来,“唉哟婶子,你还知道大生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