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想想,就觉得很开心了。
如果宁香也有这样的家人,虽然家里穷,平时会有无数的矛盾和摩擦,但心里是心疼记挂彼此的,她也会带着家里人一起赚钱,让自己一个人的快乐,翻倍成全家人的快乐。
当然了,她没有这样的家人,所以也不需要费这种心。
这也没什么好感慨的,宁香只又看着林建东问:“丽珍阿婆有找你吗?”
林建东点点头,“她说她也想摆摊做生意,我猜想肯定是你的意思。她年纪有些大,我怕她累着了,给她进的都是一些皮筋头花玻璃球这些小孩子的喜欢的东西,还有一些糖果果丹皮酸梅粉什么的零食,放在镇上学校旁边卖,小孩子出来能挤一堆。”
听着这话,宁香想象着王丽珍被一帮小孩子围在中间,所有小孩子手里都拿着一分两分冲她喊:“阿婆,我要这个皮筋,阿婆,我要这个泡泡糖,阿婆,玻璃珠一分钱几个呀……”
想着想着便笑了,仍然觉得非常开心,满心温暖。
卖给小孩子的东西,本钱自然是很低的,当然利润也很低。但只要王丽珍觉得有意思,给这些小娃娃带去童年的快乐和回忆,自己也觉得开心满足不孤独,就挺好的。
宁香笑着说:“哪是我的意思啊,我的意思是她年纪大了,在家歇着好了。她说她在家闷得慌想找点事情做,我才给她本钱的。现在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林建东接她的话,“放心吧,挺好的,老年人都喜欢小孩子。虽然我来上学,但我也跟老四交代过了,让他在家帮着丽珍阿婆,多去看看她,没货了就帮她拿一些。”
听林建东说完这些事,宁香心里便只剩下踏实和开心四个字了。
和林建东聊完这些事两天后,王丽珍给宁香寄来了信,说的就是她现在去学校门口摆小摊卖玩具卖零食的事情。说她积少成多已经赚了不少的钱了,要攒起来给宁香买房子,还说每天被那么多小孩子围着,可有意思了,每天都有很多人抢着喊“阿婆”。
宁香看信看得笑出来,只觉得曾经昏暗无光的生活,开始慢慢变得阳光普照了。
身边的人都在向前,都在努力地生活,都在用自己的能力让自己越过越好,宁香自己的内心自然也充满了力量,对生活和未来更加充满激情和信心。
***
丝线一针针铺开在绣布上,针尖上开出花来。
因为有了名气,宁香现在再做作品出来,已经不愁出不了手,更不愁价钱。但她并没有和那些商人玩一些生意上的心眼,费心思从他们嘴里夺利。
她更多的还是把作品卖给一些有需要的国家涉外机构,比如国内最大的国营大商城、工艺美术服务部、用于接待外宾的国际大饭店……还有就是木湖那个小小放绣站。
她是一九五六年出生的人,经历过两次国家最贫苦的二十多年,对国家有着不一样的深切情感。只要她有力量,便要为自己热爱的祖国,能出一份力就出一份力,能发一点热就发一点热。
她便就这么靠手里的一针一线,靠自己在绷架前的静心沉淀,靠磨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让自己的作品一件件散布到国内国外,让自己的名字成为了这一年刺绣的代名词。
这一年只要提到刺绣,懂行的无人不知木湖,无人不知宁香。
她绣制的作品画面精美绝伦,仿佛每一根丝线中都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她的作品里有她人生的沉淀,可以沉静温婉到极致,也可以磅礴大气到极致。
而且她绣的很多作品是大家都没见过的画作,不管是形式绣技还是内容,都给人一种无比惊艳的感觉。她不止用刺绣这种形式传播中国文化,也用钻研出来的内容去传播中国文化。
她的作品不仅仅是视觉上的惊艳,还有内容上的用心与较真。
当然随着宁香的名气越来越大,作品出现的场合规格越来越高,那个一直在背后默默提笔画图,为她的内容创新做了许多贡献的林建东,收到的酬劳也越来越多了。
最近一次收酬劳的时候,林建东笑着跟宁香说:“有一种被人硬往嘴里塞钱的感觉。”
听他这么说,宁香也忍不住笑出来,“那被人硬往嘴里塞钱的感觉怎么样?”
林建东想都不想,“当然是幸福的感觉。”
不谈那些高大上的事情,反正赚了钱就是高兴嘛。他们两人相处这么久,又一起合作出了那么多的作品,不管是默契度还是情感上的共通,全都不是普通等级,所以什么都聊得来。
笑着说完往嘴里塞钱的事情,林建东又跟宁香说了说甜水大队的事情,只说:“我大哥前两天给我写信,说是大队已经收到县里通知,决定包产到户分地了。具体什么时候分还没定,但年底之前肯定会分完。生产队的东西肯定也要分,你那个船,还打不打算要?”
宁香的那两间船屋是生产队的,属于集体财产。如果分生产队的财产的话,她那条小船确实也要放进去一起分,这和生产队的牛啊驴啊都一样,不属于哪个个人的。
宁香还没说话,林建东又继续说:“如果不要的话,你把钥匙给我,我去把你的东西收拾起来,拿去我家里放起来。如果还要的话,一个人肯定分不到一条船,估计要出一点钱。” 把钱给出去,再分到其他社员头上,这样别人才能没意见。
第93章
那条两间小屋的住家船,是宁香这辈子开始的地方。
她想了想,看着林建东说:“我要。”
***
一九七九年十月,小岗村打谷场上一片金黄,经计量,当年粮食总产量六十六吨,相当于全队一九六六年到一九七零年五月粮食产量的总和。①农村改革,在这一年的冬天拉开序幕。
甜水大队在秋收分完粮食以后,收到了县里发下来的通知,将在今年年底之前包产到户,把土地全部都承包出去,以每家每户为单位,按人头户口分地。
从此告别大集体时代,不必再一起去上工,各家种各家的地,盈亏自负。
甜水大队在分完地以后,每个生产队又开始分过去攒下来的那些集体财产,各种农具器械和牲口,由各个生产队的队长主持分配,全部分完,一件不留。
但分东西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哪怕是家里几个兄弟分家,都有因为一个铁勺一口铁锅打得个头破血流的,更别提整个生产队这么多户人家在一起分。
所有的队长都觉得这事让人头大,根本无从下手,想甩手一下子却又甩不开,只能硬着头皮上。
做好心理准备以后,二队的队长把自己队的社员全部叫到饲养室里来。
到了这样的时候,他说什么没人愿意听,大家都只关心自己家能分到什么东西,能分到多少东西。于是在他说了几句没什么用的废话后,就有人不耐烦出声问:“别说这些了,就说怎么分啊?”
这话一说完,立马就有人接了一句:“咱们生产队只有一头牛,牛给谁?”
除了牛是独一个的,还有更多其他的东西是独一个的。
没多一会,大家就在一起七嘴八舌吵了起来。
这样的大冬天里,二队队长看大家这个样子,急得额头直冒汗。这还没开始分呢,一个个眼珠子都死死盯着他,像要把他吃了似的,这要是开始分,不得把他也撕撕分了?
可这事拖不下去啊,不分也得分啊,于是他清清嗓子,“那我们就先从小的工具分起吧。”
从小件的东西开始分起,起先分的时候大家都还没什么意见,各家拿了各家的东西,后来越分意见越大,不消一会就有人掐腰吵起来了。很多东西件数都不多,那么多家怎么分啊?
队长说话也没人听了,呵也呵不住。吵也没用的时候,大家纷纷开始上手抢东西。谁家都不想让别人家占便宜,大的东西抢不走,拆了也不让别人整个抱回家去,于是现场直接一片鸡飞狗跳。
队长喊话也不管用,有的人甚至抄家伙打起来,你推我我推你,都要把东西往自己家里抢往自己家里搬。队长急得没有办法了,忽想起林建东,便忙转身跑去了林家。
现在是放寒假的时间,林建东知道今天生产队分东西,所以就没有跟三个兄弟去县城摆摊。他倒不是怕自己家分不到东西,只不过要帮宁香要那条住家船。
他打算先等队长把其他东西分好了,分到队里船只的时候再过去。哪知道这还没分到船只这一项呢,一整个生产队的人就因为饲养室里的那些东西,直接不管不顾打起来了。
队长急得要死,带着林建东往饲养室去,嘴里说:“建东啊,我是实在没有办法了,你快帮帮我吧。再这么抢下去,不说东西都没了,都可能打出人命来啊,许书记要来责怪我呐!”
林建东跟他走几步,忽又想到什么,忙停了步子转身回去。队长不知道他这突然回去是要干什么,又急得跟在他后面说:“怎么了?咱赶紧过去吧,再去晚了,我怕出大事啊!”
林建东小跑起来,“别着急,我回去拿个东西。”
二队队长停下步子站在原地等他,一张脸紧紧皱起来,跟个干了皮的大蒜似的。
林建东跑回家翻了一会,找了一面旧铜锣和敲锣的小锤子出来。然后他拿着锤子和铜锣跑回来,跑到队长面前,示意他:“赶紧走吧。”
队长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忙跟他一起去往饲养室。
林建东拿着铜锣到饲养室一看,那哪还有半点太平的样子。为了一个锄头一个铁锹甚至一个竹篮子,那都是往死里抢,抢不过还动手,根本都是疯了,好多东西全都抢坏了。
这么抢下去,还分什么东西,全部都砸了算了。
看到鸡飞狗跳这一幕,林建东没有犹豫,握紧锤子往铜锣心上重重砸了下去。当的一声冲天响,在场的人全部都被吓住了,停住了抢东西的姿势,都转头看向林建东。
林建东站在原地沉着脸,盯着这些很多都比他长着辈分的人,其中还有他的亲爹和亲娘。他以前做过几年队长,一直把这些社员都管理得服服帖帖的,所以现在的队长才会找他。
现在这个队长胜在做事踏实靠谱,能干又肯干,当时也是二队社员推举出来的,不过就是看他那么能干,想让他带着大家一起拼收成每年多分一点粮食。
他活干得确实非常好,但在处理事情方面,他也确实比不上林建东。
在二队这些个社员心里,林建东现在说话还是有分量的,所以看到林建东过来了,也没有再继续哄抢饲养室里的东西。林建东也没有说废话训斥他们,只问:“东西到底还分不分?”
社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有一个人出声问他:“那你说怎么分?”
林建东还是沉着脸,“如果听我的,那现在就把东西全部放下。还有已经抢走抱回家的那一些,现在全部给我送回来,一件都不准少,包括所有被抢坏了的东西。”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也没有人再出声说话。然后林父和陈春华先带头,给自己儿子面子,把手里的东西全部放下来,低低说了一句:“还没来得及抱回家呢……”
看林父和陈春华先把东西放下了,其他社员也就一个看一个把手里的东西都放下,挨着放在一起,最后乱七八糟都堆在了一起。有把东西抱回家了的,也都回家去给拿回来了。
所有人把东西全部还回来以后,林建东叫队长:“队长你检查一下,看东西是不是还少,不准任何人私吞,必须当着大家的面,全部分到各位社员的家里,分完后谁也不准后悔。”
队长现在倒像个跟班跑腿的,看林建东出来解救了他,他头上的汗都没有了,连忙过去查数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仔细查数完,加上被抢坏的,他发现还少了一个铁犁。
队长说给林建东,林建东转头看向在场的所有社员,仍旧沉着脸硬着声音说:“谁把铁犁拿回家去了,是不是忘了拿回来了?赶紧想一想,现在想起来赶紧回去拿。”
等了一气,在场的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回家去拿东西。
面对这一帮人,林建东有的是耐心,直接看向队长又说:“既然不肯还回来,那就搜,挨家挨户地搜,如果从谁的家里搜出来了,直接让许书记取消分东西的资格,一件东西都不给。”
最后这话是说了唬人的,但宁金生确实也被唬出来了。他忙满脸挂不住表情地连忙转身往家去,假装刚才是忘记了没想起来,嘴里说了句:“我想起来了,好像是我抢到了。”
其他社员都看着他,给好眼色的并不多,毕竟这些东西现在还是属于大家的。现在每家仍是都不富裕,一个铲子一个锄头的哪样不是钱,更何况还是那种犁地的大件铁犁。
宁金生夹着尾巴走后,大家都站在原地等着他,有人闲不住嘴里还要嘀嘀咕咕说些闲话。闲话飘到了旁边胡秀莲的耳朵里面,胡秀莲还知道脸红耳赤,但也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刚才是所有人打群架互相打,现在她要是开口惹事,只怕要被好几家人一起打。以他家现在的情况,遇到这种事假装没听到闭嘴就行,不然肯定都是占不上什么便宜的。
其他人没事站那一堆一堆地开始说闲话,林建东却没闲着,他拉了队长和生产队里几个年龄大说话有分量的人一起,到旁边商量了一下这些东西到底要怎么分配。
绝对公平不可能,毕竟不是每样东西数量都足够,所以只能按家庭情况分。有的人家更需要这个,有的人家更需要那个,只要分配合理,让大家都不觉得吃亏就行了。
林建东和他们商量差不多的时候,宁金生也把铁犁给送回来了。他回去的路上一路都是骂骂咧咧的,现在回来把铁犁放下来,却又是一脸不敢惹事的样子,赶紧回人堆里去了。
林建东也没多管他,也没说话伤他面子,只要他把铁犁还回来就行了。这时候最怕的就是有人浑水摸鱼,抢了东西回去就不想还回来了,觉得多抢一件就是家里多赚一件。
有了大概的分配方案,接下来林建东开始主持分配东西。但他也没有全按商量好的,直接把东西就分给他觉得合适的人家,而是先提出提议,问大家同意不同意。
他说:“举手表决,少数服从多数,如果大多数人不同意,那就留在饲养室,让队长拿去换钱,回来直接给大家分钱。如果大多数人同意,那就顺利分出去,以后谁都不准再提。”
这倒是可以,大家对这个方法没什么意见,于是林建东开始把东西拿出来一件件分。队长在旁边看他这么顺畅地解决问题,笑着开口说了一句:“还是你行,大学生就是脑子活。”
林建东看着他笑一下,“我以前当队长的时候就挺行。”
队长往他斜眼一瞪,“说你胖你还喘上啦!”
林建东又笑一下,开完玩笑,回过头继续分东西。
因为生产队分东西这件事最终落到了林建东的身上,所以宁香那条住家船他也就很轻松地处理了,其中没有再起什么纠纷,把宁香给的钱放到生产队其他东西换的钱一起,分给各家。
把住家船给宁香留下来以后,林建东连夜给宁香写了一封信,告诉她住家船的事情已经帮她解决好了,以后那只船就是她的私人财产了,想撑去哪里就撑去哪里,一辈子不回来也行。
除了说这件事,他还在信里说了生产队分东西时候各家打起来的盛况。当然是用幽默好玩又夸张的说法,说什么公鸡毛都被拔了,连公鸡毛也要平分,人头都打出狗脑子来了。
讲完了这场集体分家的盛况,他又问宁香:【回来过年吗?】
宁香假期依然留校没有回甜水大队,在学校做绣活,做好了会送去需要她绣品的地方。她在除夕的两天前收到林建东的信,拿去宿舍的阳台上拆开,搓一搓手展开红格信纸。
她穿一件高领毛衣和厚棉衣,脸蛋托在毛茸茸的毛衣领子中,站在傍晚的阳台里,被夕阳的余晖照红了脸,看着信纸上的字,想象着这一场集体分家大战的盛况,一边看一边不自觉笑出声。
明明是农村人打架的事情,却被他说得好像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看到最后,是林建东问她的那句:【回来过年吗?】
目光落在这五个字上,宁香还没收神,忽听到楼下有人叫了她一句:“宁香。”
宁香回过神伸头往阳台下看,只见楼下站着楚正宇。他一身都是七十年代末八十年初小伙子们最帅气最洋气的打扮,好像是个这个年代的画报里走出来的人。
不知不觉,七十年代已经结束了。 新的十年,已经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①来自百度百科
第94章
宁香折起信纸收回信封里,没有站在阳台上和楚正宇隔空喊话。她转身回宿舍把信收进柜子里,锁好柜子出门,到楼下的时候楚正宇已经又到了大门外。
宁香出去走到他面前,“怎么了?”
楚正宇笑着说:“突然想吃学校食堂的饭了,所以就坐车过来了。现在刚好差不多是饭点,你吃过了没有?”
宁香下来的时候确实带好了饭票,准备和他说完事情以后就直接去食堂吃饭,听他这么说于是很干脆道:“走吧。”
自从上回在小市场偶遇要饭的宁波以后,宁香和楚正宇之间的关系和相处状态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仍然和之前一样,保持着朋友间的距离。
宁香每天都很忙,尤其这半年要她作品的地方比较多,所以更抽不出时间想别的事情,也没那么多时间处朋友,自然也没有去找过楚正宇。
但楚正宇会时不时创造类似今天这样的机会,在各种合适的时间出现,和她一起走段路,和她一起吃个饭,还有就是在公交车上和她偶遇。
宁香之前忙的时候没心思多想,现在从忙碌的状态下抽离出来,再回头想一想,就发现这种事情好像挺多的,一多看起来就不像是巧合了。
她和楚正宇到食堂里打了饭坐下来,现在是放假期间,留校的人不是很多,所以就算是饭点,也看不到有多少人一起来吃饭。
坐着吃饭的时候,楚正宇找话和宁香聊,问她:“回家过年吗?”
宁香冲他微微笑一下,“正准备回去。”
楚正宇这句话是随口问的,毕竟过两天就是除夕了。但在听完宁香的回答后,他又冷不丁想起那天宁香说的话——父母不是父母,兄弟姐妹不是兄弟姐妹。
他还记得宁香的那个要饭的弟弟,穿一身脏兮兮的破烂衣服,瘦得都快脱相了,那天被宁香丢下以后,也不知道是继续留在城里要饭,还是已经回家去了。
亲姐姐都不管的事情,他当然更不能插手乱管。但他一直也没有放下过心里的好奇,所以每次和宁香话接话聊到相关的,他都会忍不住想一下。
宁香看他出神,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也并没有主动出声说什么。
楚正宇回过神又说些别的话题,便再次跳过了这个。
吃完饭宁香回宿舍,楚正宇送她回来。两个人走到宿舍楼下停住步子,宁香转回身看着楚正宇想了想,没有抬步进宿舍,反而说了句:“逛逛吧。”
楚正宇有些意外,看着宁香点头,“好啊。”
于是两个人就在假期空旷的校园中,肩并肩随处逛了逛。从宿舍楼走到红楼,从红楼走到湖边的轩亭,再慢步绕到操场。
楚正宇看宁香主动提出来和他来逛逛,他心里有一些小兴奋,于是便表现在行为和话语中,说话的时候脸色发亮,说起话来滔滔不绝。
宁香先让他尽兴说了一会,然后在走到操场上的时候,她不再处于被动接话的状态,而是看向楚正宇主动说了一句:“我们不合适的。”
听到这话,楚正宇蓦地一愣,连脸上的笑意也慢慢挂不住了。他勉强又把嘴角给翘起来,看着宁香假装轻松道:“嗐,什么合适不合适的,朋友嘛。”
宁香收回目光,继续说:“你应该找一个和你差不多家庭的女孩子,你们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差不多,会更有共同话题,在一起会更轻松更开心。”
楚正宇终于不再假装轻松了,也不再掩饰自己的心思。
他收了脸上的笑意,“不喜欢怎么会开心?”
宁香转过头看他,“你喜欢我什么?”
楚正宇被她问得一愣,一时间没想到怎么回答。
宁香继续说:“长得漂亮,学习优异,个性温柔好说话?”
楚正宇轻轻吸口气,还是没出声。
宁香慢着声音,“这都不是真正的我,那天你在小市场看到的我,也只是冰山一角而已。我的家庭很复杂,过去也有点复杂,和你们不是生活在一个世界。”
楚正宇又吸口气,“生活在同一个校园里,怎么就不是一个世界了?如果你觉得我不够了解你,你可以跟我说,我都愿意去听,愿意去了解,愿意去懂你。”
生活在同一个校园里就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
生活在同一个宿舍同一个屋檐下,都不见得是在同一个世界。
宁香停下步子,转过身看着楚正宇:“我家不止特别穷,兄弟姐妹还多,你那天看到的那个要饭的,是我两个弟弟的其中一个。我是老大,不想帮着父母抚养弟弟妹妹,早就和家里决裂了。我的妹妹,被父母逼着嫁给一个她看不上的男人,偷了家里所有的钱跑了。因为还不起巨额彩礼,我家被人家打砸得什么都不剩。”
楚正宇猝不及防地听到这些话,一时间根本没法消化这么多信息,这么多超出他认知的事情,于是便呆愣在了原地。
宁香继续说:“因为家里日子过不下去了,我那个弟弟只能退学不再读书,大概是在家里干活干累干委屈了,所以跑来了城里。在城里找不到活干,只能要饭。”
楚正宇还是呆站着,努力理清楚宁香说的话。
意思就是她是家中的大姐,和家里决裂不管家里了,她妹妹跑了,导致家里被人打砸得一无所有,其中一个弟弟之前来城里要饭,还剩下一个弟弟在家里。
顺完了,他屏着气看着宁香吞口口水,明显还是消化不了这样的事情。不止消化不了这样的事,觉得像是编出来的故事,甚至有很多地方他都理解不了。
难道……
真的父母不是父母?
兄弟姐妹不是兄弟姐妹吗?
那是什么?
明明是一家人,骨肉至亲,为什么会是这种状态呢?
宁香捕捉他脸上的表情,“你不用去懂,没经历过永远都不会懂的。我们的生活环境不一样,成长经历不一样,看问题考虑事情的角度也都不一样,根本不能在一起。”
楚正宇滞了半天没说出话来,然后略显艰难挤出来一句:“我可以……慢慢去懂……只要你给我时间……”
宁香笑一下,“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我也不是很需要。”
他这种对她的窥探和想要了解的欲望,对于她来说是一种负担。她巴不得彻底与过去划清所有的界限,不想因为一个人,而把这些事情再反复拿出来说。
她不想费那么多心思只为了让一个人去懂她,费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解释过去的那些事,只为了让一个人了解她的过去,理解她并且接纳她。
楚正宇看着宁香依旧温柔如晚风的脸,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宁香看着他又说最后一句:“别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不会喜欢上你的”说完她便收回目光,不管楚正宇再是什么表情,转身慢着步子走了。
楚正宇站在原地没有动,转头看着宁香走远,眼睛里情绪复杂,更多的是失落和受伤。片刻后他找地方坐下来,弯腰抬手捂住额头和眼睛,久久都没有动。
***
宁香回宿舍后收拾了一点换洗的衣物,第二天早上很早起来,出去后随便找个早餐店吃了早餐,然后便坐船回木湖镇去了。
到了公社,她先去放绣站给陈站长送了两幅绣品,随陈站长定价。拿了物料坐着和陈站长聊了半个小时的天,她从放绣站出来,又往镇上的小学去了一趟。
王丽珍近半年摆摊都在镇上小学的大门外,镇上的小孩家里条件稍微好一些,学校又大孩子又多,所以每天能卖出去的小玩意也就多一些。
现在是放假时间,学校的孩子全都不上学了,宁香找过来,其实也只是为了碰碰运气。结果她运气还挺好,还没走到学校大门口,就远远瞧见了王丽珍。
看到王丽珍满脸都挂着慈爱笑意,正在伸手收两个扎着羊角辫小姑娘的钱,宁香也不自觉笑容溢了满脸。然后她悄悄走到摊位前,没等王丽珍回头发现,开口问了句:“阿婆,你这头花挺好看的,多少钱一个呀?”
王丽珍就回:“你要哪种头花……”
最后的语气词都没说出来,她转回头来看到是宁香,噎了话,脸上表情蓦地一换,笑出来看着宁香说:“好丫头,又突然跑回来。”
宁香笑笑,“不得回来陪您过年吗?”
王丽珍心里开心,看她回来也就不想再继续摆摊了,忙就要收摊走人。宁香看时间还早也不急,就没让她收,让她在一边坐着歇着,自己帮她卖东西。
假期里来买东西的孩子相对少,没人的时候,宁香就和王丽珍聊天说话。说着话的时候忽又来了一群孩子,手里全都拿着一分两分,到摊位前纠结着选东西。
其中一个小女孩选好东西给了钱,在等同伴的时候,就一直盯着宁香看。看一会她又看看向王丽珍,用嫩生生的音色问了句:“阿婆,这个姐姐是谁啊?”
王丽珍笑着说:“我孙女啊,漂亮吧?”
小女孩脸蛋微微红了红,有点不要意思地点点头,再看宁香两眼,然后忙拉着买好东西的同伴跑走了。宁香想给她多送两块糖,也没来得及。
陪王丽珍摆摊卖了东西以后,在差不多的时间收摊,宁香帮王丽珍推她的小推车,又往供销社去了一趟。她买了很多的吃食,都放在王丽珍的小推车里。
王丽珍看她买这么多东西很好奇,出供销社后问她:“吃得完呀?”
宁香笑一下,开玩笑道:“分出去,堵别人的嘴。”
***
这次再回甜水大队,宁香没有偷偷摸摸的。晚上在王丽珍家睡了一夜,第二天回船屋把东西拿出来晒,然后把昨天在供销社买的那么多吃的,全部拿出去送人。
当然都是送给她觉得需要回来看望一下的人,第一就是去大队部,送给大队书记许耀山,第二去送去给林家,第三送到绣坊,分给所有的绣娘。
送给林家不是因为林建东,她和林建东之间不需要有这种刻意的客气,而是因为林家的人都多少算是帮过她,现在老四林建平还在帮王丽珍做小生意。
陈春华接东西的时候很不好意思,只说:“乡里乡亲的,哪需要这么客气呀?”
宁香笑笑,“都是应该的,您收下我心里才踏实。”
陈春华看着宁香走后,还在那摇头嘀咕了一句:“唉,可惜不是我闺女。”
她生了四个男娃没生到一个闺女,阿香要托生在他家多好。
***
宁香把剩下的东西拿去绣坊分的时候,那绣坊里直接热闹得屋顶都要掀开了。
因为明天就是除夕,在绣坊里的绣娘就两三个年轻女孩子,她们看宁香来给大家送东西,忙又去把别的绣娘都给喊来,红桃那几个一来,那可热闹了。
宁香把东西都给红桃,让红桃去分。
领了东西的小绣娘来跟她说话,小燕笑着说:“阿香姐姐,你有一年半没回来了吧,变化好大呀,越来越漂亮了。我们还说呢,怕你以后都不回来了。”
彩凤这边接话,“我们可都说了,阿兰弄出来的事情,怎么也不能怪到你的头上。当时赵家那么凶,你要是不躲起来的话,你肯定也要跟着遭难的。”
红桃分完了东西,和其他绣娘都围到宁香身边。
宁兰那破事就别说了,她直接几句话带过去,说宁香:“我们可都听说了,你现在名气可大了,做的绣品都卖去特别气派的地方,真给我们木湖绣娘长脸。”
“因为阿香你的名气呀,我们木湖的绣品现在也更好卖了,这一年咱们赚的钱比往前每一年赚的都多,不管哪个大队的绣娘,只要一提到你,都夸你的呀。”
宁香忍不住笑起来,“都是大家劳动应得的。”
于是一堆绣娘就绣品的事情说了许多,都说得十分开心。
说完了这些事情,难免又绕回到家长里短上,还是有人问了宁香一句:“回家了吗?”
宁香脸上的笑容不变,坦荡道:“没有,也不打算回去的。”
人家听到这话,下意识都是一愣。但红桃最记得当初宁香要离婚,她们这些人“苦口婆心”劝宁香不要离的事情,后来的一系列事情证明她们的好心并非真好。
她最是会随机应变的,现在明明白白知道宁香的脾性,知道宁香有自己的主意和想法,她们那些所谓的好言相劝,在宁香那里可能都非常不中听,她根本不需要。
吃一堑张一百智,红桃连忙开口道:“那要不今年去我家过年,我家今年交生猪的时候留的猪肉多,做了好多猪油桂花糖年糕。”
其他绣娘很快领会到红桃的意思,没人再不识趣提宁家,都扯了别的话题来和宁香说。都抢着要宁香去她们家过年,但宁香当然谁家都没有答应。
这个年宁香没再东躲西藏,而是光明正大就在王丽珍家过了。
两个人和以前一样,一起做桂花糖年糕,一起做饭做菜,一起吃饭一起剁馅包饺子,一起在半夜过了十二点的时候出来点鞭炮放烟火。
放完烟火回到屋里,王丽珍把她这半年摆摊赚的五百多块钱拿出来,送到宁香手里说:“以前穷得手里没有钱,今年有钱了,压岁钱,快收着攒起来。”
宁香看着钱笑,“我这岁数还要压岁钱呀?”
王丽珍白她一眼,“你这什么岁数啊?快收着,生活费和本钱我都留下了。主要这么多钱放我这里我不安心呐,每天睡觉都睡不踏实,老怕有人来偷钱。” 宁香没忍住笑出来,“行,那我就帮您存起来。”
第95章
同一片辞旧迎新的节日氛围里,宁家一家四口坐在两面没墙的棚子下,桌子上摆着这一年半以来,家里吃过的最好的一顿饭菜。
因为家里遭难,一家人老在宁金生两个兄弟家吃喝,吃久了就吃出了大矛盾,导致兄弟之间的关系现在非常不好,连逢年过节也不在一起过了,各家过各家的。
今年家里能在除夕夜吃上这样一桌稍微过得去的饭菜,主要是今年年底,他家终于稍微能松上一口气了,不用在过年的时候还要担心被人上门要钱,连口肉都吃不上。
欠生产队的钱和粮食,集体分家的时候直接都抵扣了。为了抵欠生产队的粮食和钱,他们家不止没有分到一点东西,还拿钱往里面填了一些。
宁金生总共去生产队借了两回粮食,第一回是被赵家砸完抢完,他搭起了棚屋开始回家过日子,去生产队不止借粮食,还借了十五块钱。另一回是去年秋收以后,赵家又过来抢了他家大半年吃的粮食,实在没办法,只能又去生产队借了一回。
光借还不上,集体分家别人可不吃这个亏,于是就直接算进来抵扣了。当然如果也有别人家欠着生产队的粮食和钱,在这种集体大分家的时候,也都是这样办的。
而他家往里填的钱,是家里今年养肥的生猪,年底到肉站交生猪换来的。交生猪的钱除了抵生产队的帐,还用来还了胡秀莲的姐妹、许耀山和二队队长的钱。
剩下欠宁金生两个兄弟家的粮食和钱,也都还了一部分,但没有全部还完。
毕竟那时候他们一家四口在他两个兄弟家吃了挺长时间饭的,而且两个兄弟也帮宁金生垫了一部分医药费,前前后后算起来,他家欠他两个兄弟的比较多,一下子还不完。
而且他们还得留下一家四口下一年的口粮,一点日用,以及宁洋上学的学费。
因为把别家的账全部都还了,宁金生的两个兄弟不免就有意见。当兄弟嘴上的不说,两个媳妇到一起就要嘀咕,只说有钱了凭什么不先还他们两家的,还要这样拖着。
总之林林总总这些破事,导致宁金生和两个兄弟家的关系很不好。
棚子两面不挡风,有一面挂着破塑料纸还好一些,宁波宁洋冷得一直缩着脑袋搓手。好容易坐下来开始吃饭,两人拿起筷子就一人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到嘴里。
宁金生和胡秀莲先后坐下来,两人同步拿起筷子,胡秀莲吃两口菜,没忍住还是开口说了一句:“宁阿香那个死丫头今年回来了,你知不知道?”
她回来后跑到大队去送礼,跑到林家送礼,给村子里的绣娘每人都送了东西,全大队还有谁不知道她回来了?宁金生板着脸,“大过年的说她干什么?”
宁波被宁香打过,现在听到她的名字更是只当没听到。宁洋近半年在家越发沉默话少,不管家里有什么事他都不吱声,不知道读书读傻了还是怎么回事。
胡秀莲不过就是心里堵得慌,还能有什么呢?
可堵得慌也没有办法,现在他们一家在村子里不招人待见,一直都是夹着尾巴做人的。宁香这一遭回来,大手笔,送了那么多人家吃的,谁还能说她的不是么?
人不都那么回事,拿人家的手软吃人家的嘴短,但凡接了人家的好处,那就没有再挑人家错处的道理,村子里现在多的是人把宁香挂在嘴上夸。
明明他们当父母做弟弟的最该享受这些荣耀和好处,结果现在还比不上外面那些不相干的人,想想能不气么?
也因为那些人都夸宁香,他们现在连骂宁香都好像显得是他们有问题了似的。可这种不管家里死活,只管自己在外面过好日子的女儿,难道不该骂么?
谁当父母的就能一辈子不犯点错,他们千不该万不该,当初不该在宁香要离婚的时候把她赶出去。可就因为这点事,这丫头就记仇记到如此的地步,像话么?
再堵也只能把这口气憋着,因为宁波被宁香打过恐吓过,他们现在轻易也不敢再去找宁香的麻烦。而且现在村里人都说宁香好,也没人会站在他们这一边。
但凡闹出事情来,吃亏的只能是他们一家人。不管是叫许耀山来做主,还是叫别的人都过来评评理,想都不用多想,她们现在肯定全帮宁香说话的。
心里想着这些,胡秀莲脸色越来越垮,心里想的那都挂在脸上了。
扫到她这张挂满晦气的脸,宁金生脾气忽一下又上来了,猛拍桌子开口就是:“早说了不要提她还提,连个年都不想好好过!”
胡秀莲被他吓了一大跳,忙收了收脸上的表情,开口回了一句:“我不过就提了一句,不想说不说就是了。”
宁金生憋气憋得要死,把家里打的二两白酒咕噜一口全给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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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江家的破瓦房里,江见海对着一盘花生米和几道乱七八糟的菜,也端起杯子干闷了一口酒。饭桌上只有他和江欣,没人陪他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