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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自由,毋宁死!

第11章

  宁金生气冲冲从饲养室回家,还没到家,碰上出来迎他的胡秀莲。胡秀莲伸头往他身后看,迎到他面前问:“还是没有带回来?”

  宁金生一副气得要炸的样子,“今天我说的,就当她死了埋了,我们宁家从没生过养过她。别说她想离婚,她就是想去投河,都不准再管她!”

  胡秀莲看着宁金生的脸,不猜都知道,“又闹了一场?”

  宁金生深吸一口气,越想心里越憋得慌,跟胡秀莲说:“她说我们逼她从小挣钱养家,逼她嫁给江见海,一家人吸她一个人的血,说她要断绝关系。”

  胡秀莲听着这话,眼睛慢慢睁大起来,“她是这么说的?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了她,到头来要被她这样怨恨?我们为这个家受了多少累,她看不到?”

  宁金生咬着牙,“她就是头白眼狼!不知道我们做父母的辛苦,更不知道心疼她的弟弟妹妹。她心里只有她自己,自私自利没良心的东西!”

  胡秀莲也听得心里气闷,但她没有再跟着骂宁香,片刻看向宁金生说:“江岸江源在家里呢,都饿了,我让他们和宁波宁洋先吃了,这怎么交代呀?”

  宁金生屏着气,“来的时候,你怎么跟他们说的?”

  “我说阿香生病了,去了卫生室。”

  宁金生又屏气想片刻,然后出声:“别替她遮掩了,实话实说。这是她和江家的事情,我们管不了也不管了。他们要找人,叫他们去饲养室找去。”

  听着这话,胡秀莲心里“噗通噗通”跳,自然是怕说了实话,扯开了矛盾,事情闹大了收不了场。谁家愿意这么闹,叫邻里乡亲的看笑话呢?

  过日子那不就是为了越过越好,比邻里乡亲都过得和气过得好么?

  她实在想不通,宁香是中什么邪了,突然要闹这一出。别说李桂梅都没打她,只是江岸调皮推了她,就是李桂梅打她了,老妇人手又不重,那也忍忍就过去了。

  忍一忍把日子过漂亮了,做个人人夸赞的好媳妇,不好么?

  现在她简直是太过于反常了,不守妇道不想做个好媳妇,不听劝就算了,还想跟家里断绝关系。把婆家娘家两头全得罪了,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处?

  一个女人活在世上,不要父母兄弟,不要丈夫孩子,孤零零地一个人独活,走哪都叫人喷唾沫星子骂,那还活个什么劲呢?不如死了算了。

  宁金生看胡秀莲皱着眉头发愣,自己心里烦躁,没再跟她多站着,迈开步子便往家去了。结果到家刚进门,只见江岸江源和宁波宁洋拿筷子又快打起来了。

  宁金生忙呵斥宁波宁洋,“做什么呢?!”

  宁波宁洋气吁吁的,扯着嗓子喊:“他们不让我们吃菜,把菜全部倒到自己的碗里,我们去他们碗里夹,他们就打我们!这是我们家的菜,凭什么不让吃?!”

  胡秀莲跟在后面进屋,目光落到饭桌上,只见两个盛菜的菜盘子全空了。还剩下的一点菜,全都在江岸和江源的碗里,堆在米饭上面。

  这两个娃好像饿死鬼似的,盛的米饭也多,碗口往上还堆了很多。

  这年头各家都不富裕,粮食是生产队按人头分的,而蔬菜则是自己家里自留地种的,最多也就中午炒两小盘,油盐糖醋什么的都要省着放,肉吃得更少。

  宁金生看到空了的盘子,心里更加不痛快,但他没有出口说江岸和江源什么,只训斥自己家的宁波宁洋,“别闹了,这不是还有咸菜萝卜干吗?”

  宁波宁洋不服气,“凭什么让他们吃菜?!”

  宁金生不耐烦,瞪着宁波和宁洋,“这是你们的外甥,是客人,当然要吃菜!”

  宁波宁洋气得个半死,但迫于宁金生给的压力,两人没再气呼呼嚷嚷。两人都一脸怒气,坐下来拿起筷子往嘴里扒拉米饭,就着咸菜死瞪江岸江源。

  被宁波宁洋被教训了,江岸江源则十分得意嚣张。故意用眼神挑衅完宁波宁洋,江岸又转头看向宁金生,一点不客气道:“宁阿香呢?她还在卫生室吗?”

  胡秀莲在旁边坐着埋头吃饭,不想出声担事。

  宁金生看起来倒是淡定,清清嗓子开口说:“不在,她回来这些天,我们该劝也都劝了,该骂也都骂了。她不想回去,已经和我们断绝关系,家也不回了。”

  听完这话,江岸江源都愣了一下,半天出声问:“那她现在在哪呢?”

  宁金生还是沉着又淡定的样子,好像刚才在外面暴怒的不是他一样,“白天在大队的绣坊做活,晚上住在生产队的饲养室。”

  江岸江源互相看彼此一眼,不忘低头吃一口大米饭和菜。塞了满嘴的饭菜,咽下去了才又问:“那她这是什么意思啊?”

  宁金生和胡秀莲还没出声说话,宁波瞪着江岸说了句:“因为你们太讨厌,大姐要和你们的爹爹离婚,再也不给你们当后娘了!”

  宁金生和胡秀莲来不及制止,宁波已经把话说完了。虽然心里抽抽的有点紧张,但夫妻俩又默契地想着,说了就说了吧,这也瞒不下去了。

  结果江岸江源的注意力却不在宁香要离婚上,江岸转头看向宁波就吵吵,“你说谁讨厌呢?你知道我爹爹是干什么的吗?”

  宁波也不示弱,伸着脖子声音更大:“说你们讨厌呢!两个小赤佬!你们爹爹那么有钱,你们跑我家来吃什么饭啊?总共就两个菜,都让你们吃了!”

  这样一嚷嚷,四个男娃又要打起来了。宁金生和胡秀莲忙起身两边拉扯,主要是拉扯自己的儿子宁波宁洋,让他们不要闹。

  好容易拉开了,江岸江源揣了板凳要走,但又舍不得饭菜,犹豫一下又在桌边坐了下来,拿起筷子继续吃饭,狼吞虎咽把剩下的饭全给吃了。

  吃完饭江岸江源坐在饭桌边擦嘴,江岸又说:“我们不管,你们赶紧叫宁阿香回去,家里已经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爹爹花钱娶了她,她凭什么跑?”

  宁金生屏屏气,到底没有说出话来。

  江岸江源背上书包要走人,他才站起来说摇船送他们回家。江岸江源却不要,只又强调一遍赶紧让宁香回去,便背着书包走掉了。

  宁金生在饭桌上坐下来,更是憋了一肚子的气,窝囊得要命。越想越都怪到宁香头上,想着要不是她作这么一出,他何至于这么看十岁八岁小娃的脸色?

  宁金生把萝卜干嚼得咯咯吱吱地响,始终没再说话。

  胡秀莲也闷声吃饭,实在有点闷不住了,出声骂一句:“丧门星!”

  ***

  午饭时间一过,刚安静了一会的绣坊,慢慢又热闹起来。

  红桃和几个妇人结伴过来,刚一进绣坊的门,就听先到的几个绣娘在八卦宁香的事情。凑过去听两句便听明白了,原是江家人来接她,她居然说只见江见海。

  听明白后,红桃瞪圆了眼睛问:“真的假的哟?还真叫她作成了?江家人过来接她了?”

  说实话还挺打脸的,她们之前私下里嚼舌根子,可是笃定了江家人不会来接宁香回去,最后肯定是宁香自己舔着脸回去。万万没想到,江家人还真来了。

  当时留在绣坊没走的小绣娘看向她说:“真的呀,她两个弟弟跑来叫她回去,说江家人来接她了,她愣是坐着动都没动,说除了江见海,她谁都不见。”

  另个妇人接话,“她这谱摆得够大的呀,江见海人在外地呢,怎么可能回来接她回去?她这作法,真不怕以后在江家没日子过啊?”

  “唉哟,估计就是拿个虚架子,现在八成都跟人回去了。哪有这么不识好歹的人呀,人家都上门来接了,还不见好就收跟着回去,那想干什么?”

  结果这话话音刚落,宁香从门外进来了。

  顿时,绣坊里其他绣娘脸色同步:⊙_⊙宁香没关注其他人的脸色,进绣坊后直接到自己的绷架边坐下,低头开始整理自己的绣布和绣线,好像一个完全没有烦心事的人,一心只有刺绣。

  绣坊里其他绣娘都愣了一会,还是红桃先出声,看着宁香笑着问:“阿香,你没回甘河大队呀?听说你婆家有人来接你了,我们还以为你回去了呢。”

  宁香抬头看她一眼,平淡道:“我说过了呀,不会回去了。”

  其他人脸色又是一懵,并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实在是都看不懂宁香这是在唱哪出戏。嫁了那么个有地位的男人,有日子不好好过,居然这样自讨苦吃。

  红桃干巴巴笑一下,“你爹娘也不会让你留在娘家的吧?”

  宁香捏起针绣花,“已经和家里断绝关系了。”

  红桃&其他绣娘:???

  绣坊里安静了一会,所有绣娘都盯着宁香看,跟看什么与自己不一样的神奇物种似的。唯独角落里有一个微微大着肚子的绣娘,眼神略有不同。

  气氛干巴,红桃又勉强干笑一声,看着宁香问:“阿香妹妹,你这样……是要干嘛呀?”

  宁香低着头,仔细绣一个叶子的尖尖,“离婚。”

  而她说话的语气有多淡,其他绣娘心里的眼里的震惊就有多浓。离婚这词她们当然懂,但几乎没怎么从哪个女人嘴里听到过,尤其还说得这么淡定有底气。

  所有人都懵惊了一会,还是红桃先反应过来。她这回不勉强笑了,过来拉了凳子往宁香绣架前一坐,面色绷紧道:“阿香妹妹,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宁香停下手里绣花的动作,抬头看向红桃,“我没有乱说。”

  红桃面色绷得紧,“这还不算乱说?你知道离婚意味着什么呀?对于我们女人来说,一旦离婚,这一辈子可就毁啦!”

  宁香面色淡定,看着红桃,“离个婚而已,为什么这辈子就毁了?”

  她当然知道红桃的意思,也知道红桃是真心为她好呢。但这种好不是她想要的,这些让她反感且排斥的世俗压力,也都是世人通过洗脑强加给女性的。

  红桃面色认真道:“你一个离过婚的女人,条件稍可以的,谁愿意娶你?太差你肯定看不上,你一个女人,怎么过日子怎么活呀?离过婚了没人要,谁又看得起呀?”

  宁香眼睛眨也不眨一下,“谁说女人不靠男人就活不了了?谁说女人活着的全部意义就是嫁人?谁说女人不嫁人这辈子就毁了?我为什么要通过嫁人来让别人看得起?女性能不能被人看得起,不由男性喜欢不喜欢、愿不愿意娶来衡量。”

  红桃真想把宁香脑壳敲开,看看她在想什么,她苦口婆心继续说:“阿香啊,你怎么油盐不进呢!你别跟我们赌气抬杠,跟我们赌气可影响不到我们什么的,你得自己对自己负责。”

  宁香低下头来继续绣花,“谢谢红桃姐,我没有在跟谁赌气抬杠,只是在说自己认为对的想法,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而已。我要和江见海离婚,就是对自己最大的负责。”

  红桃抿住嘴唇,却压不住波澜起伏的好管闲事之心,耐心性子又说:“阿香,就算你自己真不在乎这些,那你不为你爹娘,和你弟弟妹妹想想吗?让他们为你操这么多心,因为你在村里被人指指点点抬不起头,你忍心吗?”

  宁香低眉嗤笑一下,“都要我为他们想,谁为我想过?”

  “唉哟,阿香,你不是大姐吗?”

  “大姐该死的呀?”

  宁香刷地抬起头,面色和语气里都情绪满满。

  红桃被她吓得一愣,张口想再说点什么,其他绣娘忙冲她摆了摆手,意思让她别再说了。红桃接收到示意,这便闭了嘴,自讨没趣说了句:“算我多管闲事好伐?”

  说完她起身,回去自己的绣绷前坐下来,和其他绣娘都做起自己的绣活。先时绣坊里的气氛还怪怪的,不一会之后也就如常轻松了起来。

  宁香依旧不参与绣坊里的闲聊,埋头做自己的绣活。

  还有两天就到中秋了,她打算在中秋之前提前把绣活做出来,交到放绣站先换点钱出来。

  希望江见海收到电报后能在中秋回来,彻底还她自由身。

第12章

  被宁香急头白脸一句斥,红桃这下算是彻底放弃这个要往邪路上走的人了。出去上厕所的时候,她跟别的绣娘说:“我在这里发个誓,再管她我就是猪噜噜!”

  其他绣娘也说:“你们说她……”指一下自己的头,“阿是脑袋有问题了?”

  “我觉得也是,不知道这大半年在江家过得什么样日子,变得神经兮兮的。她这么不识好歹,咱们可别再管她了,就看着她怎么作好了。”

  “能作出什么好来?下场摆在那呢。”

  ……

  ***

  江岸和江源中午在宁家吃完饭,并没有立即回家去。两人背着书包在外面转一圈,吃饱了玩得也尽兴,之后便踩着点上学去了。

  傍晚放学了才回家,到家先去自留地的菜园子里一人摘一根黄瓜啃。啃着黄瓜进屋刚放下书包,李桂梅跟过来问他俩,“人呢?怎么没回来?”

  江岸和江源会去宁家,自然是李桂梅叫他们去的。原因也很简单,宁香走的这几天,她一个人包揽全部家务,再带三个孩子,老胳膊老腿的根本忙不过来,快累死了!

  昨晚去河滩上洗衣服,还失足掉河里,喝了一肚子的水!

  当然了,江岸和江源两个人也愿意去找宁香回来,因为这几天确实吃不好难受,没有一天不想宁香烧的菜,连做梦都在流口水。

  宁香做饭的手艺非常好,米饭每次都蒸得不硬也不烂,锅巴烤得又脆又香,还一点糊的地方都没有。菜炒得也可口,没见她怎么浪费调料,但她炒得就是好吃。

  除了做饭手艺好,家里家外收拾得也干净亮堂。这几天她不在,家里已经脏乱得快不能看了。不夸张地说,简直下脚的地方都快没有了。

  她不走,都没发现她有这么多优点。

  江岸啃着黄瓜,说话含糊不清,“宁波宁洋说,她要和爹爹离婚。她爹娘骂她打她了,还把她撵了出去,她现在住在生产队的饲养室里。”

  李桂梅根本不把江岸说的离婚当回事,只道:“离婚?这是吓唬谁呢?她能嫁到我们家,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她舍得离婚才有鬼了!”

  江源啃着黄瓜看李桂梅,“那她怎么不回来?”

  李桂梅“哼”一声,“摆谱呗,就让她摆个够!她爹娘都不要她回家了,看她能硬到什么时候。跟我斗,她还差七八只脚!”

  江欣手里也捏半截黄瓜,两根羊角辫乱糟糟的,眨巴眨巴眼睛道:“好婆,我想吃她做的饭饭,她还要多久才回来给我们做饭洗衣服啊?”

  说到吃饭饭,李桂梅心里顿时气闷,转身往外走,“管她呢,给脸不要脸的东西。这次不治服她,她下次更要拿架子。想吃饭,好婆给你们做!”

  听到李桂梅说要做饭,江岸江源和江欣面色同时一垮,顿时觉得嘴里的黄瓜也没有味道了,满嘴都苦滋滋的。

  天呐!这种日子,到底还要过多少天啊!

  ***

  没有意外,李桂梅做的晚饭又跟猪食差不多,总之能吃饿不死是标准。

  晚上星辰满天,江岸和江源在家洗完澡,拿了张凉席去河边上吹河风乘凉。江岸十岁,江源八岁,两个半大小子很是惆怅,躺在凉席上看星星,而手在摸肚皮。

  摸了一会,江源突然转头看向江岸,对他说:“哥,是你推了她,不然她也不会生气抛下我们回她爹娘家。要不你去给她道个歉吧,她气消了肯定就回来了。”

  江岸听完这话眉毛一竖,“她算什么东西,就是爹爹娶回来照顾我们的,我推她一下怎么了?是她自己没站稳好挖?让我给她道歉,她配吗?吃我们家的喝我们家的,还敢耍脾气跑路,纯属欠教训!”

  江源蚊子般嗡嗡,“可是,好婆做的饭真的太难吃了……”

  江岸侧头看江源一会,清清嗓子,看向夜空没再说话。

  其实在宁香没嫁到江家之前,他们也没觉得李桂梅做饭有多难吃。他们生母在世的时候,做饭手艺也是一般般,比李桂梅要好一些,但差距不太明显。

  也就宁香嫁到江家这大半年时间,他们习惯了吃宁香做的饭,现在再每天吃李桂梅做的饭,差距太过明显,于是每次吃饭就成了很痛苦的事情。

  江岸看着夜空里的星星深深吸口气,无比想宁香蒸的大米饭,出锅的米粒颗颗分明,莹白发亮,嚼起来不烂也不硬,香得不就菜都能干吃下一碗。

  江岸没说话,江源片刻又说:“她不会真和爹爹离婚吧?爹爹要是知道是我们把她给气走的,回来会不会揍我们呀?”

  江岸淡定道:“肯定不会的,你没听好婆说么,她就是吓唬人呢,她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才嫁到我们家的,怎么可能会真离婚?还有,爹爹才不会为了她揍我们呢。我们可都是爹爹亲生的,爹爹娶她就是为了照顾我们。”

  听江岸这么一说,江源也不担心了。但是他还是想吃香喷喷的大米饭,于是又嘀咕一句:“可是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

  江岸清清嗓子,没说话。

  ***

  从拎着提包出江家那一刻开始,宁香就预料到了,自己在这个以灰调为主的特殊年代,会是一个独行者。对于眼下这种情况,她早有准备,也并没有什么不满。

  她适应得非常快,而且发现这种独行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她不用再去应付那些世俗关系,可以把所有时间都用来学习充实自己,做刺绣也是其中之一。

  在这个沉闷的年代,她可以不慌不忙地默默沉淀自己,让自己有底气和能力去应对以后的时代巨变,并在时代巨变的浪潮中,站稳自己的脚跟。

  汉字默写她一直进行得很顺利,因为大部分汉字她都认识,所以也不需要别人来教她。她要做的只是把神魂游荡时候所学的东西,消化成自己真正的学识。

  等把常用汉字都默写全,她要花钱去买点纸和笔,认真练练字。

  那么多人因为她闹的这出事,生活乱成了一地鸡毛,又烦又憋闷,而她自己却完全不放在心里,一个人独处,过得比神仙还轻松自得。

  晚上看完书学完习安然入眠,第二天听到鸡叫早起,仍旧是去绣坊做活。

  昨天江岸和江源来甜水大队没有找她,她也没把这两个娃放心上。结果今天刚到中午做饭时分,江岸江源又背着书包来了甜水大队,并出现在绣坊。

  其他绣娘不认识江岸江源,有人热心问了句:“你们找谁呀?”

  结果江岸和江源理都不理人家,直接走到宁香面前,扯着嗓子开口:“喂!”

  宁香听到声音才抬起头,发现居然是他俩来了。她表情倒是没多变,直接把他俩当空气,一点多余的目光都不给,低下头继续做她的绣品。

  而江岸江源站到宁香面前这么一喂,大家也都猜出来这两个娃是谁了。年龄和样貌稍微对一对,不是宁香的那两个继子又是谁?

  昨天红桃自讨没趣后,现在绣坊里没人愿意掺和宁香的事,都当热闹看。

  江岸和江源被这些绣娘看得很不自在,所以江岸没好气看着宁香又说一句:“叫你呢,没听到吗?我有话跟你说,你跟我出来一下。”

  宁香坐着不动,手上走针动作飞快,头也不抬道:“跟我说话客气点,我这忙着呢,没空听你说话。”

  江岸虽小,但也要面子,而且他这是第一次被宁香这么冷冰冰地驳面子。

  要知道之前的大半年,他在宁香面前耀武扬威,不管态度多恶劣,这蠢女人从来不敢对他冷脸,每次她都低声下气哄着他,唠唠叨叨给他讲道理。

  突然被这么怼,他脸蛋瞬间就憋红了,捏紧了手指想再出声骂她两句。但一想到香喷喷的大米饭,还有那些菜啊肉啊的,他愣是又忍住了。

  他站在宁香的绷架面前,憋了半天又开口说:“对不起,我来给你道歉,我不小心推了你一把,让你撞破了脑袋,是我的错,你消消气吧。”

  说实话,宁香还是有些惊讶的。她没想到这个时间点上的江岸和江源,居然会来给她道歉。她还以为他们又是来骂她的,张扬舞爪跟两个恶魔一样。

  不过宁香没有动容,她刺绣的手也就停了两秒,随即便又飞快地走起身,快到让人看不清她是怎么扎的针。

  她反应平淡,绣坊里的其他绣娘反应可不平淡。她们越发看得来劲了,也都默契地交换眼神——人家娃娃都来道歉了,她该见好就收回去了吧?

  结果眼神刚交换完,就听宁香说:“不用道歉,没有必要。你们来向我道歉,是真觉得自己错了,还是想骗我回去继续伺候你们,你们心里比我清楚。”

  这话一出,江岸的脸更是赤红一片,像烧了两团云。到底是小孩子,再熊再坏心思也没那么深沉,所以江源的脸也跟着瞬间红成了一片。

  他们一直认为宁香蠢,每天除了干活啥也不说,被欺负了也什么都不说。原来她一点都不蠢,只是之前都懒得计较而已。真计较起来,句句不留情。

  绣娘们看着宁香又把话说死了,都纷纷摇起头来——人不能活得过分聪明清醒的,有些事糊涂一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子才能过得好啊。

  到底还是年轻,气性太大。

  而江岸江源的内心真实想法被宁香这么一揭露,两人也演不出别的戏,便再也找不到别的话说了。他们原想着,道了歉宁香肯定就消气了,哪知道她居然这样。

  看他们不说话了,宁香抬起头来,又说了句:“赶快回去吧,我不会跟你们回去的。等你们爹爹回来了,我会和他离婚,永远离开你们家。”

  江岸和江源抿住嘴唇,说不出话却也没有转身离开。

  宁香不知道他们什么意思,总不能因为她要走了,他们突然发现对她真有感情舍不得了吧?要是这样,那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看他们杵着不走,懒得和他们多做纠缠,宁香果断收了针线绣布,拎起自己的包绕过他们出了绣坊,面容里没有半分犹豫,背影里带有极重的不待见。

  而宁香一走,绣坊里瞬间就炸开了锅——“真走了?”

  “真够狠心的呀。”

  “这两个孩子多可怜啊。”

  “你晓得的呀,不是亲生的……”

  ……

  听到不是亲生的这句,江岸也回过神来了。他当然不想被人当成个笑话看,果断伸手在江源的书包上拉一下,带着江源出绣坊走人了。

  出去后他面色和眼神就冷了下来,小小年纪一脸戾气道:“好婆说得对,后娘就是后娘,后娘没一个好东西!都是你,叫我来道歉,现在你满意了?”

  江源跟在他后面跑,“哥,你怎么怪我啊?她说得没有错啊,我们就是想骗她回去给我们做饭,才来道歉的。要怪就怪,她太聪明了。”

  江岸阴着脸停住步子,面对江源竖起右手食指,恶狠狠道:“你给我听着,以后我就是饿死,都不会再来找她!她不就是会做饭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江源没江岸这么气愤,他看着江岸吱唔道:“其实她真的挺好的……做饭好吃,会收拾家里,脾气也很好,从来没吼过我们,以前说话可好听了……”

  江岸咬住牙不让自己动摇,用食指指着江源,“你再这样为她说话,你就是叛徒!”

  这年代,当什么也不能当叛徒,江源忙立正站直,“我再也不为她说话了!”

  江岸收回食指,攥起拳头满身气势往前走,江源跟在后头追上去,气息不稳对他说:“我实在不想吃好婆做的饭了,要不我们去嬷嬷家吧?”①“气都气饱了,吃个屁!”

  “可是我没气饱啊……”

  “那你去找宁阿香,再让她骂你两句。”

  “……”

第13章

  宁香今天回饲养室比较早,她淘米烧火做好饭,把饭放在锅里焖着的时候,又拿出课本来摊开在桌子上看了会,背背文章,专心做点数学题。

  刚完整默背完一篇文章,生产队恰好到了下工的时间。林建东一个人牵了生产队的牲口回来,拉进草棚里拴好绳,又喂了喂粮草。

  之前宁香从绣坊回来的时间都晚,吃完饭走得又早,所以林建东下工回来都没碰上过宁香。难得今天碰上,而且他刚好有事要找宁香,也算是巧了。

  喂完牲口,林建东去到屋门外。

  宁香看到他过来,连忙合起课本起身出屋,客气地和他打招呼。

  在眼前这个世界里,唯一对宁香给予过支持和帮助的,就是这位生产队队长林建东。宁香不是个不识好歹忘恩负义的人,别人给她的好,一分一厘她都会记在心里。

  寒暄了两句,林建东伸手到口袋里摸东西,笑着问宁香:“在看书呀?”

  宁香冲他点点头,微微笑道:“不识字不行的呀,还是得学习。”

  长大后就没太多的接触,林建东对宁香算不上了解,但看她想要离婚的态度如此坚决,还借了书开始自己看书学习,他心底里是很佩服的。

  他大概是唯一一个能看出来,宁香不是在任性胡闹作死,而是心里明确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哪怕全世界都不理解她,她也要坚定不移走下去的人。

  说实在的,虽然明白,但他对宁香的未来也是不抱乐观心态的。人只有顺应社会环境才能活得轻松,而她选择和所有人决裂,这条路的艰难程度可想而知,就怕她坚持不住,最后可能更痛苦。

  不过难得看到这样一位与众不同的女孩子,林建东便想着,能帮就多帮一些。这个世界实在太过沉闷无趣,大部分人都活得小心压抑没有生气,能看到个眼睛明亮的人多好。

  他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笑着和宁香说:“我好歹也是高中毕业,上学时候成绩挺好的,你要是有什么看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我,能解答的我都帮你解答。”

  宁香嘴唇微微带笑,“谢谢队长,我接下来可能还要问你借初中和高中的课本看一看。还有,你在县图书馆借的那些书,能不能也都借给我看看?”

  这些还不都是小事,林建东爽快道:“可以的,我抽空都找给你。”

  他把从口袋里掏出来的东西送到宁香面前,又说:“这是一些票,粮票布票没有,就是一些买油买盐买作料的票,每样都很少,你拿着用。不是我个人的,都是集体的东西,你既然决定回来,那就还是我们队的社员,我得负责。”

  这年代国家实行计划经济,买吃的喝的用的大部分都需要票。而村子里各家的票证,自然都是生产队分发的,要做到人人有份,那就人人得到的都很少。

  宁香低眉看着林建东手里的票证,片刻伸手接下来,然后抬起头看向他,眼神里诚意满满道:“谢谢队长,队里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找我就行。”

  林建东不跟她客气,“那是肯定的,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一定找你。”

  说完这话,林建东也就不站着了。

  宁香却惦记着住家船的事情,跟着又多问了句:“队长,队里还是没有空船能租吗?如果实在没有的话,就不麻烦你了,我到别的地方再问问去。”

  饲养室算是每个生产队的固定集会地点,除了放农具养牲口,平时队里要是有任务宣布,要开会什么的,都是把社员召集在这里。

  林建东作为队长住这里是为了工作,而宁香这样一直住着显然不合适。

  林建东留了步,语气轻松跟她说:“差不多了,就这两天,最多过完节就能让你搬过去。你别着急,再在这里凑合住两天,等我安排。”

  听林建东的这话,宁香感觉他可能以为她在嫌弃饲养室住着不舒服,毕竟这两间瓦房不大,里面堆了杂七杂八各种东西,连落脚的地方都少。

  于是她忙笑一下道:“我急着搬走,不是嫌这里不好,是觉得住久了不合适,实在太麻烦你了。还有队里人来人往的,也怕人家早晚要说闲话。”

  林建东点点头,觉得宁香考虑得有道理,虽然他自己无所谓这些。他在心里默默算一下,再次跟宁香说:“再等几天。”

  宁香应下,目送林建东离开饲养室。

  林建东走后,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票证,全都是斤两很小的。除了平时日常要用的油盐糖醋火柴肥皂而外,里面还夹了一张月饼票。

  确实,马上就是中秋节了。

  宁香进屋小心把票证装进黄书包里,收起桌子上课本,到灶边盛饭。吃完饭洗干净锅碗没别的事,挎上书包拎上自己的绣品,又往绣坊去了。

  宁香到了绣坊便埋头扎在绣品上,其他一概不管。

  在中秋节的前一天,她成功靠自己慢慢提起来的手速,把自己领回来的绣品全部做完了。

  剪断最后一根淡紫绣线,下午宁香拎着绣品去公社,到放绣站交成品。

  陈站长对宁香的手艺一向都很满意,稍微检查了一下她做出来的成品,便结了工钱收了下来。

  放好绣品后,他过来跟宁香说:“站里暂时没有原料可发了,节后我会去城里的绣庄拿,到时候你再过来,你手快,我给你多发一点。”

  宁香笑笑,“那好,节后我再过来。”

  站着和陈站长寒暄几句,约好节后再来拿原料,宁香便背着黄书包出了放绣站。这回她没有立即回甜水大队,而是往公社的供销社去了一趟。

  她捏着一沓小斤两的票证,在供销社买了点油盐酱醋糖,以及一支铅笔和作业本。最后捏着那张小小的月饼票,在月饼摊位上犹豫片刻,掏钱买了一块鲜肉月饼。

  难得重生回来,这辈子她一定不会亏待自己。没有人对她好,那她就自己对自己好。从牙缝里省出钱来给别人花,让别人上学吃好的,谁又记得过她的好,全白瞎。

  买好东西离开供销社,宁香又去了一趟公社附近的集市。

  这年头虽说禁止私下做买卖,但农民自家自留地里种植的瓜果蔬菜,还是可以拿出来卖的,各公社允许社员靠这个赚点钱贴补家用。当然了,除了部分瓜果蔬菜,其他摊位基本都是国营。

  宁香这些天都是喝的白粥,难得今天靠做绣品有了一笔入账,而且明天就是中秋节,所以她决定好好犒劳一下自己,于是又在集市上买了一些时令蔬菜。

  买完东西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暗了下来,生产队也早过了下工时间,所有上工社员全部都回家了。于是宁香安心在饲养室做饭,心情好好地哼着小调。

  ***

  甘河大队,江家。

  江岸江源和江欣坐在饭桌前,兄妹三人满脸苦相地看着桌子上的饭,连拿筷子和勺子的欲望都没有。明明吃饭是最开心的事,现在却成了让人愁苦的事情。

  李桂梅过来坐下,拿起筷子出声道:“吃呀。”

  江源和江欣一起看向江岸,然后跟着江岸的动作,慢腾腾地拿起筷子和勺子。然而三个人还没把饭扒到嘴里,忽听到屋外传来了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门外压下一道黑影。四个人转头去看,眼神同步亮起来,江欣反应最快,扔下勺子跳起来,直接往门外的人身上扑过去:“爹爹回来啦!”

  江岸和江源也很兴奋,随即跟着站起来,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外头的男人。男人身材算不上很高大,但穿着打扮十分时髦洋气,还戴着一副眼镜。

  李桂梅年龄大了,动作慢,是最后一个站起来的。看到厂长儿子回来了,她脸上那个欢喜呀,笑得嘴都合不拢,迎上来说:“回来过节呀?怎么也没提前说一声呀?”

  江见海抱着江欣进屋,放下手里的洋气行李箱,看向李桂梅道:“不是宁香发电报叫我回来的么?对了,她人呢?”

  宁香发电报叫他回来的?李桂梅蹙蹙眉头,回他的话,“她啊,气性大,被阿岸不小心推了一把,脑袋磕桌子上了,就耍脾气回娘家去了。怎么?她向你告状了?”

  江见海抱着江欣到饭桌边坐下来,“电报那么贵,她什么都没说,就说叫我抓紧回来。我以为家里有什么急事,就连忙请假回来了。”

  看到了能撑腰诉委屈的人,江欣在江见海怀里奶声奶气说:“坏女人跑了,不给我们做饭洗衣服,前几天奶奶洗衣服掉河里了,差点被淹死。”

  听到这话,江见海脸色一变,“怎么回事?”

  提到这件事,李桂梅也是气得心梗。她长长叹口气,摆出一副可怜无奈的模样,添油加醋把自己掉河里的事跟江见海说了,言辞中处处暗示都是宁香的错。

  江见海果然听出了火气,眉心深深蹙起,“这大半年,她就是这样照顾你们的?”

  李桂梅继续叹气,“之前么,确实是不错的。就近来啊,反常得不要不要的。阿岸和阿源去接她回来,她都硬着不回来。我这几天在家,忙里忙外,累得腰都快断了。”

  江见海凝神屏气片刻,开口道:“太不像话了!今天太晚了,我明天去找她,看她到底是想干什么。赌个气就不顾家里的老人孩子,是不是一个女人该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