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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王蹲在皇帝膝前,可怜巴巴的看着他,“父皇,为什么一定等到二十岁?”

皇帝伸手摸摸他头,柔声道:“小火,你知道的,如果不是你先斩后奏,朕连你定亲也不会允许的。”

淮王无力的趴在皇帝膝上。

皇帝拍拍他,“小火,起来给父皇磨墨。”

淮王听话的站起身,慢悠悠的磨着墨,一脸向往的说道:“父皇,我早日娶妻,早日生子,您有孙子孙女抱,岂不是很好?”

“朕不缺孙子,也不缺孙女。”皇帝不为所动。

太子膝下已有两子三女,四皇子也儿女双全,皇帝真是不缺孙子,也不缺孙女。

淮王生气,“不给你干活了。”放下墨条,罢工。

皇帝指指他自己的头,“小火,看这里。”

淮王探头过去瞅,“看什么?”蓦然在皇帝发间发现了几根白头发,触目惊心,“父皇,您有白头发了?”

皇帝哼了一声,“小火,你以为你父皇还年轻么?”

淮王很是内疚,“孩儿错了。”从背后抱住皇帝,在他背上蹭了蹭。

皇帝反手拢着他,笑话他道:“你还小么?”

“我当然还小了。我要是不小,您为什么不许我成亲?”淮王振振有辞。

皇帝大乐,“小火说的有道理,很有道理。”

淮王陪皇帝说了会儿话,逗得皇帝大笑了三回,方才功成身退,飘然离去。

虽然婚事仓促,但众人齐心协力,又有礼部协助 ,江峻节和呼凤的婚事办得风风光光。

呼凤成亲之后,呼图王子便启程回国了。

江峻节现在是忠义伯了,虽然不领实差,但也挂着个伯爵的名儿,他喜欢读书,依旧到国子监上学。呼凤也想和他一起去,但国子监不收女学生,只好作罢。

呼凤喜欢江蕙,常来找江蕙一起玩,和苏老夫人、丹阳郡主、文氏等人都处得很好,江家上上下下都很喜欢她。

江蕙忙完江峻节的婚事,便常常到花畔里陪冯兰和阿若了。

淮王常常找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理由到花畔里去,若能和江蕙见上面,说上话,未婚小夫妻便非常满足,快乐得想飞起来。

这天江峻节出门会友,回来后愁眉不展,长吁短叹。一个人在菜地冲着菜苗唠叨了许久,鼓起勇气,回去跟苏老夫人说了,“……阿节的亲爹想把他要回去,让他认祖归宗。”

苏老夫人诧异不已,“阿节的亲爹?阿节他难道不是你的儿子?”

“怎么会?我明明告诉你,阿节是从街上捡上来的。”江老太爷没想到老妻会有这个误会,目瞪口呆。

苏老夫人一笑,“街上捡来一个孩子,你会对他这么好,跟亲生的一样?你是那么说了,我反正听听就算了,也不说破,不过我心里一直以为阿节是你在外面偷偷生的。”

“哪有这回事,我是这种人么?”江老太爷汗。

虽然有这个误会,不过江老太爷想了想,苏老夫人认为江峻节是他的私孩子,多年来还对江峻节很不错,这份胸襟度量,江老太爷又是感激,又是钦佩。

江老太爷拿不定主意,“不让认吧,好像不对,那毕竟是阿节的亲爹。让他认回去吧,唉,这么多年了,他没养过阿节一天,我怕阿节知道了心里不舒服……”

苏老夫人摇头,“就他那样也好意思来认孩子,我都替他臊得慌。”

江老太爷:“不让他认?可他特地来京城了,咱们若不让他认,他直接找到阿节,岂不是更糟糕?”

苏老夫人:“这件事还是得让阿节知道,事到如今,瞒不住的。”

江老太爷便命人把江峻节叫来了,他唯恐自己说不出口,不敢看江峻节,一脸紧张,跟背书似的道:“阿节啊,爹从前是骗你的,其实你不是从街上捡的……”

“我知道。”江峻节脸白了,迅速的打断了他,“爹爹,我知道我的身世。”

“你知道?”江老太爷大吃一惊。

江峻节声音低低的,“爹爹,那年咱们全家被抓入大牢,我的奶娘哭着把我的身世说了,我才知道我生母出身青楼,生下我之后就被抛弃了,郁郁而亡,才知道那个生我的男人不要我了……”

坏事明明是别人做的,江老太爷却一脸愧疚,“阿节啊,你生父他也是有苦衷的。刑家向来不许风尘女子进门……”

江峻节道:“刑家不许风尘女子进门,他就应该绝迹不到风尘场所才对。招惹了风尘女子,生下孩子,之后便以家规为名将那对母子抛弃了,这是什么行为。”

“这事他确实,确实做得不对……”江老太爷叹气。

这事没法辩解,江峻节的生父抛弃孩子,这事千真万确。

江峻节眼圈红了,“您知道么?奶娘没有卖身契,不是江家的人,后来被放出来了。奶娘抱着一线希望找到刑家,找到他,求他把我从狱中救出来,他不肯,他不肯!”

江峻节不知是怕还是气,身子发抖。

他生父刑玉书当时如果对官府说明江峻节是他亲生的,和江家无关,未必不能救出江峻节。但江家牵涉的是谋逆案,刑玉书害怕,怕牵连到他身上,把奶娘打出去了,避之不及。

奶娘到狱中探监,给他送了最后一顿饭,之后便悬梁自尽了。江峻节和江家其余的侥幸不死,从狱中被救出来后,奶娘尸身早已冰凉。

就是从那时候起,江峻节笑不出来了,江老太爷很疼爱他,江家人对他都很好,但他想到自己有那么一个冷血的生父,就遍体生寒。

江老太爷又惊又气,又是羞愧,“阿节,他如此无情么?唉,这都怪我,如果咱们不被牵入谋逆案,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爹爹。”江峻节含泪跪下,“您是好人,只因为对方是同年,也是同僚,只因为他央恳了您几句,便替他养了十八年的儿子。爹爹,我只认您一人是我父亲,其余的人,就算拿刀架在我脖子 ,我也不认。”

江老太爷真是个老好人,他和刑玉书并没太深的交情,刑玉书和他是同年,又同在一地为官,来往的便亲密了些。刑玉书和一位名妓生下儿子,害怕家中妻子悍妒,不敢接回去,将那对母子抛弃了。那名妓没出月子便气死了,只留下一个弱小的婴儿。刑玉玉见是个儿子,不忍不要,也不敢接回家,低声下气央求江老太爷代为抚养。江老太爷心软,经不起人央求,便答应了下来,对外只说江峻节是从街上捡的。

“阿节。”江老太爷抱着江峻节,老泪纵横。

江峻节和江老太爷抱头痛哭一场,之后写了封信交给江老太爷,“爹爹,那人若再来,您便把这信交给他。他就是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来骚扰咱们了。”

“阿节,你骂他骂得很凶?”江老太爷这个老好人犹豫了,“这样似乎不大好,到底是你亲爹。”

“我没骂他。我只是把我最绝望无助的时候画下来让他看。”江峻节道。

☆、094

确实, 江峻节没骂刑玉书,只是把刑玉书两次抛弃他的情形给画出来了。

一次是在江峻节出生的时候,刑玉书抛弃他和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郁愤而亡,剩下一个弱小的、孤苦可怜的婴儿;

一次是在江峻节随江家入狱的时候, 刑玉书不认他、不管他,他在狱中的悲苦和绝望;

那份悲苦和绝望不只是要面对死亡,更是要面对生身父亲不爱他这个残酷的、血淋淋的事实。

江老太爷心软,看了这些,直抹眼泪。

江老太爷觉得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雨过天睛,重提旧事未免彼此尴尬,但江峻节既然坚持,他也就命人把信送给刑玉书了。

城南客栈的一个房间之中,刑玉书急急忙忙的拆开书信, 看到里面的两幅画,脸皮先是涨得通红,继而由红变紫,咬牙恨恨,“这个小畜生!他也不想想, 第一回我哪里抛弃他了?我虽没亲自养他,不是也拜托给老江了么?他在老江家里过的可是锦衣玉食的好日子,那还不是我这当爹的给他的!哼,我若不厚着脸皮求人, 他一个青楼女子生下来的孩子,老江如何肯收养?!”

刑玉书的仆人刑来福端着杯茶出来,听了这话,忍不住抽抽嘴角。就您还有脸抱怨呢?您除了腼着个脸去求了回江老爷,其余的您还做过什么了?给过米还是给过面了?一根线都没给过小少爷,一口汤水没喂过,这时候江家把孩子养大了,孩子娶了公主做了北国驸马、本朝忠义伯,您就想起这世上还有一个儿子了啊。

刑玉书气得拍桌子,“还有狱里那一回,我做亲爹的不是不想救他,可江家牵入的是谋逆案,谁知道这里面水有多深,我若冒冒失失出头,不只救不出他,连我一起牵连进去了怎么办?我有父有母,有妻有子,便是不为我自己,也得为他们着想!我家里还有五个儿子!”

刑来福陪笑把茶杯递到刑玉书手上,“老爷,喝杯茶消消气。”

刑玉书接过茶杯抿了口,怒气未息,“来福你说说,老爷我这事做错了么?”

“小的可说不好。”刑来福连连摆手。

“无妨,你只管说。”刑玉书越想越气,一口气将茶水喝干。

刑来福哈着腰,小心翼翼的瞅着刑玉书,“老爷,从前不认,现在忽然要认,小少爷是有点儿受不了。反正家里还有五位少爷呢,要不然,要不然……”

“你懂什么。”刑玉书见刑来福劝他不要认江峻节,怫然道:“我家里虽然还有五个儿子,但一个只是举人,还没考中进士;三个只是秀才,还有一个不成器的读书不行,跑去经商;唉,二郎这经商也是不顺,赚不了什么钱,反倒赔了不少。眼下他搭上了贵人,愿意跟他合办商号,从北国贩运上等皮货到京城发卖,这可是赚大钱的买卖,良机不容错过。”

刑来福嘴角抽了抽。

好嘛,为了二少爷要和北国通商,您就逼着十八年来不通音信的小少爷认祖归宗了。什么认祖归宗,不就是小少爷娶了北国公主,想借借北国公主的势力么。

“老爷,小的什么也不懂,不过老话说的好,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年纪也大了,该好生保养自己的身子才是。”刑来福劝道。

刑玉书眉眼都耷拉下来了,长吁短叹,“你以为我想来找江家?你以为我就不嫌没意思?我也是没办法了,家里儿孙多,花销大,却没一个儿子立得起来,我不操心给儿孙们赚些家业,将来让他们喝西北风不成?唉,说不得,只好舍着我这张老脸,来为儿孙谋划谋划了。”

“是,老爷。”刑来福唯唯诺诺。

刑来福是服侍刑玉书四十多年的老仆人了,从前的事都清清楚楚。他是刑家老仆人,也觉得刑玉书这事做得不地道。但他是仆人,只能委婉劝几句,主家不听,他也就算了。

刑玉书又看了看书信,眼中冒火,“没良心的小免崽子,没有老子,世上哪来的他?别说老子生下他还拜托老江照看了,就看老子从来没看过他一眼,现在老子想认他,他就得认祖归宗!娶了北国公主也没用,公主怎么了?公主能罔顾人伦不成?”眼晴都红了,不住口的咒骂。

“老爷,您别气着自己了,千万保重身子。夫人还在家里等着您回去呢。”刑来福战战兢兢的劝道。

“别跟我提那个臭婆娘,提起来我就烦。”刑玉书怒,“这事都赖她。要不是她醋坛子打翻,硬是不许我带阿节回家,也不至于这样!”

刑来福缩缩脖子,不作声了。

刑玉书一向惧内,今天是心情真的不好,连他老婆都敢骂了。

客栈外头,刑玉书的儿子刑二郎和一个年轻女人一起回来了,年经女人是刑二郎的妻子郁氏,长相颇有几分妖娆,一路走一路交代刑二郎,“相公,你哥哥弟弟都会读书,不是秀才就是举人,只有你读书不成经了商。你可一定要争气,大把大把的赚钱,别让你哥哥嫂嫂、弟弟弟妹瞧不起咱们。”

刑二郎陪笑脸,“这不是你娘家得力么?给咱们介绍了唐大爷这样的能人,咱商号都能开到北国去了,还愁赚不着钱?”

郁氏道:“那还用说?我娘家从上到下都疼我,这唐大爷是我哥哥特地介绍给咱们的。咱们以后发大财全靠他了。不过,也得你那个六弟肯帮忙才行啊。你想想,这么赚钱的生意,人家唐大爷为啥别人不找,就找着咱们了?还不是因为咱家有小六和小六的公主婆娘么。”

刑二郎摩拳擦掌,“小六必须得帮忙!他是刑家的种,刑家有事,他不能不管,否则休想认祖归宗!”

郁氏得意的一笑,扭着身子和刑二郎一起进了客栈。

刑玉书正在发脾气,刑二郎和郁氏回来了,刑二郎一见面便迫不及待的问:“爹,您见着小六了吧?认了他没有?爹我跟您说,最重要的不是小六,是小六那位北国公主。北国好东西多着呢,不只有皮货,还有人参、药材、珠宝……”

“甭啰嗦了。”刑玉书沉着脸打断他,“没认。”

没认小六,更没见着那个北国公主,说这些有个屁用。

“什么,没认?”刑二郎吃惊,

“没认?”郁氏脸色变了,声音尖了。

刑玉书虽然觉得丢人,但还是把江峻节画的画抛在他们面前,“小六画的。”

刑二郎忙抢过去看了,拉长了脸,“这小六也太不懂事了。没有爹,哪来的他?世上谁都能怪爹恨爹,唯独他不能。”

郁氏咬碎了银牙,“当年公爹不认他,也是为了全家人着想。他一个人死了也就死了,难道要让刑家全体给他陪葬不成。小六也太不识大体了。”

“别提这没良心的小兔崽子。”刑玉书烦恼不已。

刑二郎自然是不甘心的,郁氏尤其受不了。她家里是商户,在刑家一向受鄙视,刑二郎又读书不成挣不上功名,她和刑二郎只有做生意赚钱这一条路可走。生意也不是好做的,这些年来她和刑二郎做什么赔什么,好不容易攀上了唐大爷,赚大钱发大财的希望有了,拿北国的皮货、人参到中原来卖,再把中原的粮食、铁器、丝绸茶叶卖到北国,至少有五倍的利。这么赚钱的买卖人人想做,早就挤破了头,但北国那边没人是不行的。现在郁氏就全指望刑玉书能把小六给认回来了,只要小六认回来,他那个公主婆娘还不得帮着刑二郎这个大伯子啊?北国那边的路一定能走通。

这郁氏是商户人家,从小就会撒泼,见刑玉书、刑二郎父子都没啥有用的主意,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公爹,相公,咱们到安远侯府去闹!不光咱们去,再多雇些人,充作刑家族人,咱们带着一起去!这安远侯府是大户人家,北国公主也是要脸面的,咱们到安远侯府门前把事情闹开了,小六认也得认,不认还得认!”

“对,把事情闹大,小六不认也得认。”刑二郎精神抖擞。

刑玉书听了倒也动心,道:“我已辞官还乡多年,京城的事不熟。不如咱们把唐大爷请来,听听他怎么说。”

“对,听听唐大爷怎么说。”刑二郎赞成,“唐大爷在京城可是开大商号的,经的多见的广,人家说出来,那肯定是金玉良言。”

郁氏听了,心中暗喜。

她很喜欢那位风度翩翩的唐大爷。

刑二郎要去找唐大爷讨主意,郁氏忙道:“我和你一起去。这位唐大爷是我娘家哥哥介绍的,他得看我的面子。”刑二郎一心只惦记着开商号赚大钱,不假思索,“好,一起去。”

刑玉书正为江峻节不肯认他的事烦恼,对郁氏的话不曾留意,郁氏便跟着刑二郎一起出去了。

唐家是大商户,在京城什么铺子都有。刑二郎和郁氏来京城后见过唐大爷一回,是在朱雀大街一家大酒楼。唐大爷交代过他俩,以后都在这里见面,所以刑二郎和郁氏直接奔酒楼去了。

巧的很,他们到了之后没多久,唐大爷也来饮茶,正好见了面。

雅致的包间里头,刑二郎殷勤的点头哈腰,请安问好,向唐大爷讨主意。唐大爷折扇轻摇,“贵府这个小六是必须要认回去的。他若认不回去,咱们攀不上北国公主,生意便没法做。闹,你们多雇些泼皮无赖,只管去闹,安远侯府势大,北国公主厉害,那都不用怕。老子要认回儿子天经地义,谁敢阻拦?要是有人敢阻拦,你们不妨把小六生母的事透露一二。他生母那个身份提得起来?说起来北国公主的婆婆是做皮肉生意的,臊也臊死了,哈哈哈。”唐大爷哈哈大笑。

“对,小六丢不起这个人,他那个公主婆娘也丢不起这个人。咱们一闹,他们准怂!”刑二郎兴奋不已。

郁氏趁刑二郎不注意,冲唐大爷抛了个媚眼。

这唐大爷有便宜不占白不占,刑二郎和郁氏已经告辞要走了,郁氏稍稍落后了一步,他在郁氏屁股上狠狠扭了一把,邪邪一笑。

郁氏心里火上来了,碍着刑二郎在旁,也不敢做什么,只回头望了唐大爷一眼,眼睛水汪汪的,媚态横生。

唐大爷一乐。

刑二郎和郁氏走了之后,后面闪出一人,先将门关好,才对唐大爷笑道:“你这招够毒的啊。”

唐大爷一脸自负,“刑家这两个蠢材还以为我真要带着他们做生意发大财呢。我呸,就凭他们也配?老子这是奉命行事,专程诱他们出来的和江家作对的!哎,小王你说说,我要是真逼死了江峻节,上头该赏我什么?”

小王叹道:“上头恨死了江家,你回要是真让江家名声臭了,再把江峻节那个没用的书生逼死了,江家人必定痛入骨髓,你这是立了大功了!赏你千金万金都不足为奇!”

唐大爷得意非凡。

小王给唐大爷庆功,斟上两杯酒,“来,小弟祝贺你,先干为敬。”举起酒杯,一仰脖自己先干了,唐大爷见他喝得爽快,笑了笑,也端起了酒杯。

小王冷冷看着他。

唐大爷一杯酒进肚,肚里很快翻江倒海,他疼得受不了,一手捂着肚子,一手困难的指着小王,“你,你,你为什么害我……”

小王心平气和,“你别怪我,是上头命我杀人灭口的。”

唐大爷两眼圆睁,嘴角流下黑血,颓然倒地。

小王把桌上的酒杯仔细擦好、收到怀里,又把刑二郎、郁氏方才用过的酒杯还原了,方才推开窗户,一跃而出。

刑二郎、郁氏回到客栈,竭力蹿掇刑玉书,“唐大爷也说了可行,咱们听唐大爷的吧。爹,不能由着小六啊,他说不认就不认,您这做老子的脸面往哪放?”

刑玉书本就有这个意思,终于被他们说动了,“好,就是这么办。”

刑二郎大喜,央客栈伙计帮忙,在这附近找了几十个泼皮无赖,说的是每人两串铜钱,先给一串,事成之后再给一串。这帮泼皮无赖也是有人领着的,听了这话笑的打跌,“两串铜钱,你打发叫花子呢?你这是上安远侯府闹事,那样的高门大户,被抓住了可不是玩的,至少得每人十两银子才行。”

“十两银子?这么贵?”刑二郎跳脚。

他可是找了四五十个人呢,这样一来不得花掉四五百两白花花的银子么?可心疼死他了。

“京城什么都贵。”泼皮无赖大喇喇的。

刑二郎给不起,讨价还价,再三商量,最后还了一半的价钱,每人五两银子,先给二两,事成之后再给三两。刑玉书肉痛,“家里一天不如一天,你还花这种冤枉钱。”刑二郎理直气壮,“这还不都是因为小六!他要是爽爽快快认了爹,咱还用花这钱?”刑玉书直叹气。

商量好了价钱,刑玉书便带着刑二郎、郁氏和四五十个泼皮无赖去安远侯府了。

这一行人声势浩大,还是很醒目的。

到安远侯府门前一闹,更加引人注目 。

江蕙正和丹阳郡主、文氏、呼凤说着给苏老夫人过生日的事,侍女匆匆忙忙进来禀道:“不好了,外面有人闹事,说是……说是……”吞吞吐吐,不敢往下说。

“什么事,你直接说。”呼凤脾气直,不耐烦了。

“说是四爷的亲爹,来认四爷,让四爷认祖归宗的。”侍女不敢再瞒,硬着头皮说道。

丹阳郡主和文氏都生气了,“阿节在江家养到十八岁,从没见他父亲来看望过他,这个所谓的亲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呼凤拍案而起,“让我出来骂走他!阿节说过了,他不认这个所谓的亲爹!”

江峻节在成亲之前就和呼凤表明态度了,他有个人品不好的所谓亲爹,江峻节不认他,打死都不认他。

呼凤气冲冲的要出去,江蕙忙拉住她,“小婶婶,不着急出去,咱们先商量好对策。”

“还要啥对策,我骂跑他们就行了。”呼凤没把门外闹事的人放在心上。

“为什么要骂他们呢?”江蕙微笑,“小婶婶,你的长处并不在于骂人。”

呼凤虽然异常直爽,却并不傻,一听江蕙的话就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让我直接打人?”

“你骂人当然也可以,但光骂人未必能占上风,关键还在于打。”江蕙笑道。

跟混蛋讲什么道理呢?一力降十会,直接开打。

“直接打人,是不是不大好。”呼凤很谦虚的跟江蕙讨论,“我到底是江家的儿媳妇,不好好讲理就甩鞭子抽人了,似乎野蛮了些。”

江蕙道:“你若是我朝的公主,还真不便动手。可你是北国的公主啊。”

“番邦女子,泼辣一点也没关系?”呼凤眼珠转了转。

江蕙笑,“别啊,你别这么说,这么说我们就不好意思了。”

“这有啥不好意思的。”呼凤小手一挥,“就这么决定了,我出去把他们打跑。”

“对方来的人多,小婶婶一个人打太费劲,我去调弓箭手。”江蕙决定和呼凤分头行动。

“好。”呼凤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丹阳郡主和文氏听着她俩说话,都有点晕。

蕙蕙,阿凤,你俩是不是……太厉害了一点……

唉,来闹事的人遇到你俩,也真是倒霉了。

“阿凤,蕙蕙,莫闹出人命。”文氏不放心的交待。

“不会,不会。”江蕙和呼凤满口答应。

呼凤把她的侍女召集齐了,五六十人簇拥着她,如众星捧月一般,雄纠纠气昂昂的杀出去了。

江蕙一面吩咐人调弓箭手,一面叫过品秋,“你是不是认识耍杂技的小姑娘?”

品秋连连点头,“对对对,上回从街上路过,有人欺负耍杂技的小姑娘,我给解了围,那小姑娘很感谢我,给我送过两回好吃的。我当然也要回送啊,一来二去的,便有了些交情。”

“很好,你去把耍杂技的小姑娘叫两个过来,让她们配合我演场戏。二十两银子。”江蕙吩咐。

“大姑娘,不用给她钱,她也乐意的。她说替我做什么都行。”品秋忙道。

江蕙微笑,“人家小姑娘出来讨生活卖艺也不容易,况且我让她做的事平常人也做不了,二十两银子不多。”

品秋便不再多说,曲膝道:“奴婢这便去办。”

弓箭手调齐,江蕙带着他们往侯府大门走去。

侯府门外正热闹着,刑玉书也没知是真伤心还是演技出色,这会儿哭得满脸是泪,伤心欲绝,“阿节是我亲生的孩儿,是我的骨血啊,你们安远侯府就算再有权势,也不能从我手里把孩儿抢走,还我的孩儿,还我的阿节……”

刑二郎也在一旁干嚎,“还我六弟,还我六弟!”

郁氏嫌他只会干喊,没有一点儿悲切之意,狠狠掐了他一把,刑二郎疼的龇牙咧嘴,低声抱怨道:“你轻点儿。”再放开嗓子嚎的时候就有了真伤心的意思,带着哭音儿了。

郁氏满意的笑笑,帕子一甩,有腔有调的哭起来,“六弟啊,我那可怜的六弟啊,你才生下来便被人骗走了啊,长到这么大了还没有认祖归宗啊……”

这三个人和他们带来的几十个无赖一起哭喊,那场面可真是沸反盈天,如蜩如螗,如沸如羹。

声势这么大,不久便围上了看热闹的人,“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有好事者好为人师,赶忙解说,“安远侯府不是有位四爷么?就是才封了忠义伯、尚了北朝公主的那位。他是螟蛉义子,不是江老太爷亲生的,这是亲爹找来了。”

闲人未免疑惑,“怎么突然就找来了呢?”那好事者可就不知道了,但又不愿意自己孤陋寡闻,顺口编了瞎话,“唉,还能因为什么啊?江四爷从前就是国子监一个学生,没名没利的,这会儿娶了北国公主,封了忠义伯,有出息了,那亲爹就想来沾光了呗。”其实这个人一点儿内情也不知道,完全是瞎猜,竟然猜得极准。

这人的话很合常理,一传十十传百的便传开了,都以为合理,“小时候扔了不要,大了有出息了,就想认回去,想的可真美。”“这可真是够不要脸的,自家孩儿自家不肯养,扔到别人家,长大有本事了,就来沾光要好处了。”

对刑玉书、刑二郎等都是鄙夷。

不过也有脑子异于常人的,“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哪有做父母的不疼孩儿的?江四爷小时候被亲爹扔了,那必定是他亲爹没办法,养不活他才扔的。血浓于水,血脉亲情不能断,江四爷应该原谅他亲爹,认祖归宗。”

还真有不少人同意他,“就是,应该认祖归宗。如果江老太爷膝下现在只有四爷一人,我们就不说什么了,可安远侯府总共四位公子呢,不少四爷一个。”

这人话音才落,刑玉书便大哭道:“阿节啊,爹的六郎啊,你嫡母和你五个哥哥都等着你回家啊,咱们有田有地,养得起你,你跟爹回家,跟爹回家……”

方才说话的那两人呆了呆,随即涨红了脸,羞愧难言。

刑家有田有地,养得起儿子……

江家有四个儿子,刑家有五个,有五个……

周围一片哄笑声,这两个人站不住,悄悄溜了。

这两人溜出来之后,灰溜溜的到了角落里的大槐树下。大槐树下站着一男一女,男的已是人到中年,女的却是风华正茂,不过女的戴了幕篱,男的戴了顶奇特的幅子,将大半部分脸都遮住了。

“小的无能。”这两人一脸惭愧。

男的挥挥手,命这两人退下了。

“爹,您多派些人去煽动这些无知百姓,让他们大喊大叫,给江家压力。”那女的便是苏馥了,不甘心的劝着苏相。

苏相道:“女儿,不必这样。今天这场闹剧的目的,并不是靠着无知百姓逼迫江家。”

“那您的目的是要做什么啊?”苏馥好奇。

苏相声音稳稳的,却透着冷静和狠辣,“要江峻节死,要江家丢人,要江家心痛。”

“请爹明示。”苏馥忙道。

苏相语气自负,“女儿,江峻节的生母是青楼女子。这刑玉书、刑二郎父子愚蠢之极,如果不能顺利认回江峻节,一定会当众说出江峻节生母的身份。江峻节这个人年龄不大,性情软弱,刚刚尚了公主封了忠义伯,正是得意的时候,这时被当众说出他生母的丑事,从那么高的地方一下子摔下来,焉能不死。”

“如此。”苏馥明白了。

江峻节羞忿自尽,江家和北国的姻亲关系也就断了,呼凤愤而回国,安远侯这位陛下面前的红人这回定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只少了个义弟,还因为隐瞒义弟那难堪的出身,因而开罪皇帝,开罪朝臣……

江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江蕙这个未过门的淮王妃,地位可就不稳了。

苏馥想通前后关节,兴奋得身子微微发抖。

“如果江峻节贪生怕死呢?”苏馥虽兴奋,还在担心。

苏相微微笑了笑,“就算江峻节贪生怕死,呼凤公主也受不了她婆婆是青楼女子这个事实。北国公主可不讲什么三从四德,呼凤受不了,跟江峻节离异,那效果也是一样的。”

苏馥不由的也笑了。

可不是么?江峻节死不死的不要紧,呼凤和江家闹翻、影响两国邦交、安远侯府因此丢人现眼,这才是关键所在啊。

“但愿刑氏父子蠢一些,直言不讳。”苏馥握紧了苏相的手。

她担心刑玉书和刑二郎不够蠢,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江峻节难堪的身世。

“他们一定会说的。”苏相极为自信,“我已授意唐大,唐大一定会把话传到刑氏父子耳中。这刑家的儿子是个十足的蠢货,做爹的当官时便眼界不高,辞官回乡后更是耳目闭塞,唐大的话他们简直当圣旨了。女儿你想想,这刑氏父子现在一门心思想和北国做生意发大财,但若认不回江峻节,这一切便全是水中月镜中花。刑氏父子太急于认回江峻节,如果江峻节一再不肯,刑氏父子恼羞成怒,一定会愤而说出来。”

苏馥愉快的笑了。

很好,她就要亲眼看到江家倒霉,看到江蕙倒霉了。

江蕙神气了这么久,简直无往不利,也是时候栽个跟头了。

难道天底下的好事全让她占去了不成?

“爹的主意真好。”苏馥柔声称赞。

苏相一笑,“江家上回陷入的那个案子,爹也是主审官之一。狱里所有人的一举一动爹都命人记录在案,包括江峻节奶娘给他送饭时说的话。就是因为这个,爹才知道了江峻节的身世。”

“爹这么细心可真好,现在派上大用场了。”苏馥愉悦之极。

她和苏相一起往安远侯府的大门看过去。

安远侯府的大门打开了。

呼凤带着数十年侍女出现在高高的台阶上。

侍女喝道:“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三公主殿下在此,不许暄哗!”

刑玉书、刑二郎、郁氏见三公主出来了,登时来了精神,又哭又喊,无赖们则是振臂高呼,“还孩子,还孩子!”叫的整齐又有节奏,听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

刑二郎那五两银子花的肉痛,这会儿听到无赖们的呼声,心里略安慰了些,觉得这些钱总算没打水漂。

刑玉书被这些无赖壮了胆子,做出严肃的模样,“公主啊,你见了公爹还不行礼问请安,高高在上的,岂非无礼?”俨然以呼凤的公公自居了。

呼凤斜睇他一眼,“你是谁的公爹?”

刑玉书挺直腰身,“我是阿节的亲爹!你既嫁给了阿节,我就是你公爹!”

刑玉书自以为理直气壮,谁知他最后一个字才说出口,呼凤一声娇叱,马鞭子挥起来,响亮的抽在刑玉书脸上。刑玉书脸上登时一道黑紫伤痕,热辣辣的像着了火一样。

刑玉书做梦也没想到呼凤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抽他,愣在了那里。他唯恐江峻节耍赖不认他,巴不得围观的人越多越好,好让江峻节投鼠忌器,不得不认下他这个亲爹。可这会儿他被呼凤抽了恨不得有条地缝能钻进去,又巴不得旁边没人看,没人知道,公爹被儿媳妇抽,太丢人了……

“你,你敢打公爹……”刑二郎和郁氏一边一个扶住刑玉书,又惊又怒,又怕又气。

“敢在本公主面前胡说八道,掌嘴!”呼凤大怒,手中马鞭子高高挥起,啪啪两声,抽在刑二郎和郁氏嘴上。

她这马鞭功夫练得可真是炉火纯青了,说掌嘴,就真的抽在刑二郎、郁氏嘴上,不差分毫。

“三公主好功夫!”呼凤的侍女是跟惯她的,知道她的脾气,赶忙大声叫好。

呼凤得意,“那还用说么?本公主这马鞭,不知抽过多少不听话的奴才!”

围观的人本是看热闹的,这时都呆住了。这位北国公主,她……她是废话不说,直接开打啊……

苏馥也有点晕,“爹,这位北国公主也太凶了吧?”

苏相沉声道:“不着急,再往下看,看她听到江峻节的身世之时,又能如何?”

苏馥咬牙,“对,且让她神气一会儿,过会儿她就该哭了!”

刑玉书颤颤巍巍指着呼凤,“你,你侮辱尊者,不敬长辈……”

“你算什么长辈。”呼凤鄙夷的看着刑玉书。

这就是江峻节口中那个人品不好的亲爹了,因为有这么个亲爹,江峻节自伤自怜自卑,一度不敢迎娶呼凤,怕呼凤嫌弃他。

“我是阿节的亲生父亲……”刑玉书觉得自己很有理。

呼凤想起江蕙的话,也不跟刑玉书多说,干脆利落的提起鞭子,又抽了过去。

刑玉书和刑二郎、郁氏一起狼狈倒在地上。

无赖们还有三两银子没到手,这时都不干了,起哄道:“杀人了,杀人了,儿子儿媳妇杀亲爹了,忤逆重案,忤逆重案!”

他们这一吵闹,围观的人也不再愣着了,窃窃私语,“这家人不养孩子是真的,孩子本是他家的,应该也是真的。唉,真摊着这样的事也是麻烦,不如把孩子还给他家算了,这本家族人有这么多,不还孩子,没法办啊。”

“三公主,你不认公爹就不认吧,那也不能打老人啊。”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壮着胆子喊了一声。

也有人骂刑玉书,“生了孩子不养,孩子长大有出息了你来讨要,要不要脸?”

刑玉书被抽得脸疼嘴疼,啰啰嗦嗦的道:“不是我无缘无故的不养孩子,实在是这孩子……他生母出身青楼,我怎么带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