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此时,痛快大街一战结束,权相一方“第二高手”宇文秀掌下击毙蝶衣堂箭神西门饮恨;天牢里,“问君”何所思、何所忆杀了“魔崖”里的“生涯三变”,再以“关山度若飞”绝杀大阵困住容蝶衣、纳兰公子、司空鹤再加上“受死九杰”——这一战,胜的是权相蔡京和“活阎罗”索凌迟。至于蝶衣堂方面,虽然已经由魔仙儿、桑弱水救得一个纳兰公子安全退入瓦子巷废墟,可真正的纳兰公子却仍困在天牢里。如此,那自囚车里被千辛万苦救出来的人是谁?
“昨夜我观天象,有客星扰动北方玄武七宿,斗、牛、女、虚四星暗淡,而危、室、壁三星光芒飘摇不定,主北方形势大变、国家社稷有迁移惊扰之变。一切,都在昭示着有人对大宋江山虎视眈眈,日夜图谋篡夺之……”叶踢狗、苏晚顾、范大师的古怪失踪,也是他伴君四十年来从未遇见过的。
“先生,这一劫应在何处?”
“边关?边关!冶艳,你可知道女真族近两年来势力大增,蠢蠢欲动?我担心的是这支茹毛饮血的暴戾族类,久而久之,恐怕终成我大宋之患!而且京师里似乎已经有人跟这股势力相互勾结——”诸葛先生的话渐渐扯得远了些,毕竟蝶衣堂这一劫未完、结未解,哪有余力去考虑北方的战事?
“这一劫,解到何时方是尽头?难道得等蝶衣堂所有的人都倒下、所有人的血都流干才算劫尽?”一老一少,一在堂上,一在堂下,陡然变得沉默。
“唉——”诸葛先生长叹,面前那杯中的酒益发冷了。
. 将军百战死
“他——死了?”唐少先生浑身一震,手里握着的上好西湖龙井茶也泼洒出来。他猛然立起,大力地抓住面前这青衣小厮的肩头急促地追问道,“什么?你说——月亮叔他已经死了?”见这小厮强忍住肩头的痛用力地点头,他才颓然坐下,将细瓷杯子向身边桌上重重一顿,那杯子应声碎了,茶水溅出来,弄得他满袖、满身都是,可他浑然不觉。
“唐吻,你告诉我,他是、如何……死的?”良久,他才黯然吐出这一句。他刚刚自权相身边退下,便得到了这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内心的震惊可想而知。
“据属下观察唐月亮身上的伤痕似乎是——”唐吻停了口不语。此时他们都在权相蔡京府邸左面的赏花别院,四面都是权相的人。“嗯?”唐少先生怔了怔,一瞬间已经明白了唐吻的心意,拂袖道:“我早就屏退了左右,你放心说吧!”
“月亮先生身上的伤似乎是画派门下的’信笔乱涂鸦‘下的手,这一点是属下最猜测不透的,所以赶回来报告公子!画派是相爷的人,怎么会突然跟月亮先生火并?更何况,以画派倾堂之力,恐怕也非月亮先生敌手——一切……”唐吻再次闭口,他不是个多话的人,见唐少先生已经陷入沉思,他静静地立在桌前,不动,也不语。
“嘿!是有人嫁祸给画派的吧?”唐少先生冷笑起来。他双手握着那个细瓷杯子,凝神向着檐外。太阳已近正午,他身上猛地起了一阵燥热:“唐吻,月亮叔死之前的消息,你知道多少?”唐吻摇头,惭愧地道:“公子,属下只是尽心尽力地盯着蝶衣堂劫囚车这一件事,待痛快大街那边的战事稍作了断,便火速退回。太白居一战,属下只看到了结局——”唐少先生接口:“而且是个经过伪装改造的结局!”他在纳闷:“是什么人,故意伪造出这种挑拨自己跟权相关系的现场情况?并且,其伪造手法竟然如此拙劣?”他轻轻摇头,满腹不解。
“是蝶衣堂的人?不会,她们为了救人,血战痛快大街,自顾尚且不暇,又有何余力布置这个无聊的陷阱?”现在,他关心的是“信笔乱涂鸦”的下面覆盖着的伤痕到底是什么样的?“唐吻,依你看,目前在京师里,谁能杀得了月亮叔?”他的眉重重一挑,似乎在满地迷雾里发现了某些蛛丝马迹,杀死唐月亮的凶手应该就隐藏在迷雾后面。失了唐月亮,如断唐少先生手臂,他感到心底里正有熊熊的火压抑不住地往上烧着。
唐吻眨了眨眼睛,他只有十五岁,唇边的绒毛还没长全,所以当他眨眼睛的时候看起来十分幼稚可爱,连带着腮上的一对酒窝也盛满了微笑:“公子,能单打独斗杀得了月亮先生的,首推风雨不动侯诸葛先生;其次,天牢里的’活阎罗‘索凌迟虽然还没有正式公开出手,可他的武功之深,恐怕是不动则已,一动惊天,他也能算上一个——我以上说的是指在今天这种形势之下有可能跟月亮先生动手的对象。”他很聪明,绝不多说一句废话。诸葛先生跟索凌迟是最有可能出手破坏唐月亮计划的两个人,虽然那两人的立场跟理想不同,可他们的实力都在唐月亮之上。
“仅此而已?”唐少先生对唐吻的回答并不满意。琴棋书画四大派,其实力绝非他们表面上那种弱不禁风的模样。这“信笔乱涂鸦”杀死唐月亮的伪装假象后面,谁又敢肯定没有另外一个更大的阴谋被假象后面的假象掩盖。唐少先生这一瞬间突然感到脑子里犹如乱麻缠绕,理不出个头绪来,猛地头脑一混,几乎要压得他颓然放弃一切斗志。
蓦地,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自院子里传来,有个柔和的声音叫道:“唐少先生,相爷来访——”唐少先生猛然清醒过来,举步出迎,已经见身着便装小帽的权相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两个人打了个照面,权相面容一整,脚下放缓,又恢复了气定神闲的从容姿态:“小唐,你在这里看花逗鹦哥儿,倒是好轻松啊?外面的天都塌下来了,你难道就不想出去看看?”他的白净脸上的两颊肌肉一边说一边不住地抽搐着,显然是在一直尽力控制着自己激动的情绪。权相身边一人,轻袍缓带,白面无须,大约三十岁的年纪,双眼带着柔和的笑看着唐少先生。这人背后负了一条四尺多长的凤翅镏金铛,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放光,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落落大方,在权相身边稳稳地立着,如一方傲岸不群的巨石。
唐少先生向权相拱手道:“相爷,您跟慕容将军过来,也不先派人通禀一声,失敬了!”他认识这含笑不语的人正是京师里负责率领三千铁甲军的“金吾大将军”慕容铎,也是站在权相一边的不能小视的人物。慕容铎回礼,并未开口。他也在审视着唐少先生。
慕容铎拱手、扬眉,肩头的凤翅在阳光下晃了晃,映得他眉目间一片金黄。
“小唐,情况有些紧急,所以我才直接赶过来,通知你——”权相手里握着一张纸,迅速递给唐少先生。他们此刻都站在花厅门口的石阶上,也顾不得进屋落座了,就在石阶上立着展开了这一轮的密谈。唐少先生接了纸才发现,这张纸似乎是从某个店铺的账簿上匆匆撕下来的,很不整齐。当唐少先生翻过来看那纸的反面时,眼睛瞬时一亮,因为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诸葛出手,退孙木、败唐月亮!”
这一行字深深地震动了唐少先生的心,是以,他看完了字条之后,右手重重地捏着它,眉宇间露出一种茫然失措的忧郁。唐吻从来没有看过公子如此模样,他没有看见纸条上的字,但也能猜到一定是有重要的事即将发生或者已经发生。“公子,能不能请相爷到厅里坐?”他试探着去叫唐少先生。陡然,唐少先生张口吐出一口闷气,双手用力在胸前一捶,发出砰地一声巨响。然后,他整个人又重新焕发了精神:“相爷,请厅里坐——”慕容铎的眼睛亮了,他望着唐少先生的脸:“唐公子,你可是想到了什么可以克敌制胜的方法了么?”他们的敌人只有一个,即风雨不动侯诸葛先生。
“退孙木、败唐月亮!”这几个字说来轻巧简单,可扪心自问,当世有几人可以做到?慕容铎知道自己是绝对做不到的,他的任务是追击蝶衣堂残党,进一步巩固权相在京师里的势力。要做到这一点,势必会跟诸葛先生起冲突。他已经跟权相蔡京达成共识:“诸葛先生是棵挺拔的大树,横亘在咱们前进的路上。一定要把这棵树连根拔起!”
“我做不到!”慕容铎面对权相探询的眼光,坦然承认,“我非诸葛先生之敌手。并且红颜四大名捕里面任何一个,我都应付得吃力。”他是个聪明人,深知这不是逞强的时候。所以,他们把希望寄托在唐少先生身上,更寄托在蜀中唐门身上。
唐少先生摇头:“没有,可是相爷,在这张纸条后面发生的事呢?为何毫无记载?”
权相苦笑:“在这张纸条跟唐月亮暴尸太白居前之间,还有一段时间成了无法弄清的空白。唐月亮败给诸葛先生之后,并没有死,而是浑身毫发无伤。所以,他不可能会给画派中的人轻易杀死……”唐少先生踏下石阶,年轻的脸肃然一片:“相爷,难道你的人观看到月亮叔惜败就已经退走了?”这是不可能的事,京师里发生的任何事,无论大小巨细,都逃不过权相的眼线。按照唐少先生的算计,有人隐藏在太白居里,目睹了诸葛先生出手一战,然后匆匆撕了太白居的账簿,写下消息,飞报权相。后面的事,他们当然也该看到,也定会翔实回报给权相的。
慕容铎接话道:“那一战之后的情形,的确有人看到——”
唐少先生眉一立:“看到的线人何在?为何不传他一起进来?”他迫切想知道杀了唐月亮的是谁,毕竟在蜀中唐门那边,他还要给老祖宗一个合理的交代。“那人,已经死了!”慕容铎也在苦笑,“而且死得十分突兀,那情形似乎是在喝一大碗水,一口呛住了就——”他说着,知道自己也无法说服自己完全相信那个埋伏在太白居的线人的死因。
“喝水?呛死了?”唐少先生的脸冷若冰霜,“那我只能回禀老祖宗说月亮叔是死在相爷麾下画派弟子之手了?”权相点头道:“小唐,怎么说都随你,可还有一点我得告诉你,写纸条并传送给我的那个潜伏在太白居的、后来又被水呛死的线人,正是画派门下’信笔乱涂鸦‘舒恨。”唐少先生愣住了,一时间,院里静悄悄一片。
良久,唐少先生低声问道:“相爷,依您看来,此事何解?”在京师里,权相是主,他是客,虽在情况紧急之下,仍然不能喧宾夺主、越俎代庖。“小唐,你看,隐藏在暗处的人给咱们设置的这些疑点,是不是像极了一团乱麻?”的确,有人不动声色地杀了唐月亮、杀了权相的线人、并且费尽心思地伪装现场,做完了这么多事之后,饶是权相跟唐少先生都是绝顶聪明的人,却猜不到那人的用意何在,同时得罪蜀中唐门跟京师权相,谁敢如此大胆?
“那的确像一团乱麻!”
“如果有乱麻当头,该当如何处之?”权相的话猛然变得铿锵,“快刀斩乱麻——只有快刀披路,方能逾越这些乱麻的缠绕,找到问题的症结所在!”权相的右手猛然扬在空中,又用力劈了下来,似乎正用一把无形的刀斩断一切攀绕的藤蔓。“不管敌人用意何在,小唐,咱们联手,只要达到你我需求的目的,其他的又能妨碍得了咱们多少?”
唐少先生沉思了一会儿,脸上露出微笑:“相爷说得不错,纵然有千头万绪,一刀下去,一切就都了断干净了!”古人有“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的句子,如果唐少先生跟权相都能遵循捷径,迅速达到自己的目的,更上层楼,目远千里,敌人设置的乱麻也就失去了作用。
“小唐,我只要你替我扳倒风雨不动侯那一帮人——抑或不能一举歼灭之,只要令他们露出破绽,首尾不能兼顾,你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权相说得很直接。可他也间接地表达出了自己的一处弱点:“我已经等不得了,也无法跟诸葛一派无休止地对抗下去。我的耐性已尽,希望迅速解决这场战斗!”唐少先生一喜,因为他突然发现了权相蔡京这只大老虎的破绽。
蜀中唐门的志向绝对不是仅仅在权相蔡京的羽翼庇护下委委屈屈地活着。在大势未成时,需要借重权相的权与力,而且必要时还要供权相驱使;唐少先生无时无刻不在找寻着权相的弱点跟破绽,以图待时机成熟时,一击中的,扳倒权相。现在,他发现了权相的一个破绽,当然唐门也为此付出了代价。无论唐月亮是死于谁手,但正是因为唐月亮的死才令权相情急下露出这个破绽。
“诸葛先生、红颜四大名捕?”唐少先生习惯性地握住了腰间的剑,一边沉吟着。
“你已经失了唐月亮这一强力臂助,敌对诸葛一派,尚有几分把握?”慕容铎久在京师宦海浮沉,对于诸葛先生的实力早就仰视如山。他对唐少先生并无信心。唐少先生摇头:“没有把握!”慕容铎冷笑,权相苦笑,这个答案并不出乎两人的预料。
“小唐,还是先说说你要什么吧?只要你完成了我说的这件事,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你!”权相素来老奸巨猾,从不轻易许诺什么。可现在诸葛先生出手,他已经感到危急迫在眉睫,才会对唐少先生曲意逢迎。唐少先生“哧”地一声拔剑,轻轻伏下身子,用那柄短剑的剑尖在阶前地上划了一个直径半寸的圆圈。权相一愕道:“小唐,你……”
唐少先生自袖中取出一方洁白的绢帕,缓缓抹去剑尖上的泥土,还剑入鞘,方轻声道:“相爷,我蜀中唐门只求在京师里有一方立锥之地而已,别无他求。”权相额上突然冒出冷汗来:“好、好……”他嗓子干涩,只说了这两个“好”字便说不下去,瞪着唐少先生,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你可知道,这京师里一城春色、两厢山水都是当今皇上所有,咳、咳,你想求立锥之地,我岂敢作主?”权相的眉心陡然出现了一个弩张的“王”字,世传权相蔡京是一只隐匿低伏的大老虎,有大部分传言便是从他眉心这个字上得来。因这三横一竖四道重重的皱纹,权相蓦然变得气势迫人。他的个子并不高,肩膀并不宽厚,神态并不狰狞,可“王”字一现,杀机四伏。慕容铎肩头一颤,向后退了三步,避开权相的锐气杀机。
“相爷,外面厮杀方停,可战事未绝,咱们又何必纠缠在这里打机锋?待我了结了您的心事,再作商议可好?”这一瞬间的对峙,权相明显地失了方寸,棋差一着。
“好吧!小唐,这一次全要倚靠你了,慕容将军,如果小唐有什么需要,你要全力协助他!”权相留下这句话,匆匆向大门而去。
权相离开了赏花别院,突然停步,背靠粉墙,闭上眼睛深深吸气,然后再吐出来。他满身的杀气跟方出院门时的颓然都一扫而空,两只眼睛放着灼灼光芒,又恢复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豪气、霸气。“相爷,您没事吧?”慕容铎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没事,有事的人是他!”权相拂了拂袖,似乎要把在赏花别院沾染的郁闷之气全部扫除。方才,他故意露出破绽,终于引得唐少先生露出本来面目。“立锥之地?蜀中唐门,三百年来始终没有放弃一统江湖的大计!”权相感叹,有志者事竟成,蜀中唐门前仆后继地要为一统江湖而奋斗,其野心岂止是江湖?他微微一笑,双手向眉心轻抚,将那突起的“王”字抹去,展颜道:“慕容,蝶衣堂一战,除皇上亲口要的容蝶衣之外,其他人可以先斩后奏。务必抢在小唐有所动作之前,杀所有的人灭口!”慕容铎点点头,伸出三个手指在头顶比划道:“相爷,已经有人跟随蝶衣堂的败兵混入她们内部,只待有了’忘情水‘的准确消息,便可以——”他把那只手横向里狠狠一划,做了个杀人灭口的动作。
只要容蝶衣和“忘情水”,这一战,权相志在必得。因为有索凌迟在,天牢里困住“魔崖”的人跟容蝶衣,他的计划才有了一个完美的结局。现在,他又把全部心思转向抑制唐少先生这件事:“慕容,火速联络’江山‘里的人物,向唐少先生开刀——他已经不适合跟我们合作,也许是拔掉这根钉子的时候了!”这道命令一下,慕容铎变色。他在怀疑,说不定什么时候自己也会变成权相眼里的钉子,给悄悄废弃。
这一切,唐少先生并不知晓。他的心情仍然十分激动。
唐吻看着主人,也能感觉到他的激越心情。他笑道:“公子,到底为何如此开心?”
“唐吻,我已经找到了权相的破绽!怎能不开心?你看,蝶衣堂一战,京师里两大高手,权相蔡京、神侯诸葛都已经出动、出手,月亮叔的死完全值得!虽然现在不能肯定诸葛先生一方下一步的计划,可只要逼得风雨不动侯出了手,露了山水,击败他便也是指日可待的事了……”他跟红颜四大名捕里的黛绿交过手,落了败,可他那时未尽全力,大有保留。
“可是公子,您只有一人,却要对敌诸葛一派的五人,岂不势单力孤?”唐吻仍然担心不已。
“一个人?”唐少先生意气风发地道,“有时候扭转历史、成就英雄,仅仅是一个人的事。而这风雨如晦的天下,也只需一个人便能定乾坤、决顺逆!”他心里低语:“我来了,蜀中唐门三百年的振兴,皆在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