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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唐月亮这个字是以满口鲜血喷溅而出,面目已经自妖媚的笑转为狰狞诡谲。他这一喝,半空那血月亮轰然炸裂,散作千万条血光飞卷诸葛先生。

  诸葛先生左手急挽“轮回金印”,右手并指化作“降魔杵”,口作“佛门狮子吼”——“咄!”

  唐月亮跟诸葛先生这京师里两大绝世高手的对决无人观战,也无人喝彩,可那一战的凶险令诸葛先生浑身每一个毛孔都战栗抖颤:“唐月亮果然、果然是蜀中唐门百年来难得的高手……”这句话,他的确是衷心地说出来的。

  那千万条血光长了眼睛似地全部射入诸葛先生的后心,无一丝逃逸出去。而诸葛先生的“轮回金印”和“降魔杵”也全部打在唐月亮头顶的“百会穴”,“佛门狮子吼”更是正对着唐月亮的右耳喝了进去。战斗已经结束,唐月亮面上的笑也僵硬地停止住,如同泥塑木雕一般。

  “很好,很好——”诸葛先生低声叹息着,此刻他身体落地,跟唐月亮近在咫尺地对立着。“你的’泣血一杀‘的确是京师里众多高手中最为不群的一招!”血光入背,他的肩膀已经开始颤抖。唐月亮艰难地张口道:“你、中了……’泣血一杀‘,还能……坚持不倒,也、真是好、好功夫——”他对诸葛先生深藏不露的武功早有耳闻,早就向往着跟对手一战,今天终于如愿以偿。“我、我杀了、风雨不动……侯诸、葛、先生,我、我已经天下无敌了……”唐月亮语不成声,可神色间添了一丝喜悦。

  “喀、喀!”唐月亮低声咳嗽着,“你、还不倒下——”

  诸葛先生微笑着振衣,身上长衫簌簌而落,碎成无数残片,如折翼的蝴蝶。他颈上缚着一条黑色的带子,这带子的两头系着两块半尺见方的银色镜子,一在前心,一在后背。唐月亮悚然变色:“照妖镜?”他的神色里突然出现了失望与绝望。诸葛先生解下镜子,微微笑道:“不错,我负的正是’照妖镜‘!”他身后那面镜子已经给唐月亮方才的“泣血一杀”击出密密麻麻的伤痕,却始终不曾击穿。

  诸葛先生以“轮回金印”、“降魔杵”、“佛门狮子吼”、“照妖镜”这“佛门四相”破解了唐月亮的“泣血一杀”,也震碎了唐月亮的魔心。“从此以后,再也没人练得成’泣血一杀‘了……”唐月亮的脸逐渐暗淡。“从此以后,也再没有人能练成’佛门四相‘,可以防御得了’泣血一杀‘了……”诸葛先生喟叹。

  “唐兄,京师里的雨就要下了,或许这一次你本不该来的。”

  “可是,我已经来了,我的足迹已经踏在京师长街上,并且我从不因此而后悔什么!”唐月亮仰首向着阳光,他在蜀中闭关修炼时,就将京师当做了自己的舞台。他来过、舞过,也就无憾。

  “我该是离开京师的时候了——”唐月亮说这句话的时候,下面太白居对门的一扇破旧的板门“吱呀”一声被人拉开,有个颤颤巍巍的老妇人正摸索着走出来。

  蜀中唐门,还有流水、曲江、秀木、佳林。他受挫,却亦能自挫败中求正果,继续追求武学巅峰。

  “如此,咱们后会有期了!”诸葛先生已经达到了此行的目的,成功阻止了孙木、唐月亮对蝶衣堂一众的围追堵截。他相信剩余的工作,新月等人必定能够独力完成。他还惦记着一事,即冶艳自东海照日山庄马上便要回到京师,并且,冶艳早就飞鸽传书来报说有怪异至极的事发生。所以,他要马上赶回去坐镇风雨不动侯府,听取冶艳的禀报。

  出手一击,功成身退,他又重新恢复了儒雅清秀的朝廷重宰诸葛先生的形象。

  唐月亮手抚在胸,满心凄怆。他在蜀中唐门闭关修炼,不问世事,自以为一朝道成,从此天下无敌,可仍然败在诸葛先生手上。他已经无颜再去面见唐少先生,此刻只想一个人悄悄离开京师,回归蜀中,重新开始。

  “孩儿啊,孩儿,你在哪儿呀?孩儿啊……”那个老妇人一边摸索着墙边向前走,一边哀哀地哭喊着,满脸悲戚与愁苦。唐月亮摇头再叹:“人生于世,苦多乐少,即便是天下无敌、江湖第一又能怎样?”他被诸葛先生所折服,见了这双目已盲的老妇人,心有所感,走上几步,搀了那老妇人的胳膊,低声问道:“你是在找你的孩儿么?需不需要我帮忙?”

  “你是谁?你是谁——”那老妇人回转脸,用失神的双目对着唐月亮,满是皱纹的脸哆嗦着。她的衣衫破破烂烂,双手皮肤皲裂不堪,一望便知道是穷苦人家。“我姓唐,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我可以——”唐月亮的心情已经无比灰暗,他记得老祖宗说过——“如果想要快乐,便去帮助别人,助人为快乐之本”——如果帮助这个老妇人可以让自己心情愉快地离开京师,他将不遗余力地去做。

  “多谢、多、谢你啦,好心人……我孩儿、我孩儿他已经……他已经……”说到这里,她一字三叹,泣不成声。唐月亮心里也酸酸的,却不知道这老妇人的孩儿到底是去了哪里,经了什么变故。“我扶你到那边台阶坐下,慢慢说好不好?”他轻轻搀着老妇人的臂膊向前迈了两步,那老妇人脚底一滑,向他身边猛地靠了过来。

  “小心!”唐月亮叫了一声,双手加力来扶。冷不防,那老妇人双手连展,瞬间锁了唐月亮胸前、两肩、后颈六大穴道。同时,她脚下连环踢出,破旧得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绣鞋尖上各绽出七把半寸许的倒齿钩,连伤了唐月亮腿上五处关节。“啊——”唐月亮惨叫一声,刚刚要向后倒翻避开。这老妇人早就腰肢一扭,右手甩出一道七彩绵索,套住了唐月亮的脖颈,随手一紧,将唐月亮扯得向前伏倒。左手一翻,掣出一柄半尺许弯弯曲曲的锥子,刺入了唐月亮的背脊第四节,斜刺里一拔,将那一节脊椎带着血、带着白生生的肉钩了出来。

  唐月亮的惨叫在寂静的古街上远远地传了出去,可惜已经远走的诸葛先生再也听不到了。唐月亮只能软弱无力地倒伏下去,背脊被断,他的武功尽废,命也已经去了大半。那老妇人连下杀手,降服了唐月亮,方才后跃一步,举手抹了抹额前的冷汗,娇滴滴地笑道:“唐先生,得罪了——”声音极是年轻。她再向脸上抹了两把,露出一张年轻而娇媚的脸,两眼又大又亮,几乎能巧笑传神,哪里还有老态龙钟的模样?

  “哦……”唐月亮抑制不住地低呼出声。他想抬头看看这心狠手辣的女子到底是何人,可脊椎废了,这小小的动作已经不能完成。

  “唉,你心里一定是在怪我,小小年纪干什么如此心地歹毒?可你要知道,翅哥他要一统江湖,跟皇帝老儿争天下,几番告诉我,做大事不拘小节——我是最喜欢翅哥的,也最听他的话,他要我来杀你我便杀你,我可不愿意惹翅哥不高兴。你说,我这么做可有什么不对么?”

  “原来,你是唐半翅的人……可你的武功路数……”唐月亮嘴角已经溢出带着沫的血块子,声音也含混不清。方才那一钩深入内脏,已经掏空了他全部力气。“我姓温,我的名字是’燕泥‘两个字,你记住了么?”这女子一直都在娇笑着,像在情人面前撒着娇。蜀中唐门年轻一代中武功、智谋跟唐少先生可以说是不分伯仲的尚有一人,也就是自负风流倜傥、处处留情的唐半翅。

  那是一个有野心、也有理想的年轻人,只因他太过激进浮躁,才不为唐门老祖宗所喜爱。至于这杀人的女子温燕泥则是出自“毒穴”温门的一个南疆分支旗下,跟温门大龙头温凉细论起来也算是她五服之内的妹妹。

  唐月亮哀叹:“想不到唐半翅的野心到底是给老祖宗说中了——这一次竟然死在唐半翅的算计之下……”他该去给唐少先生报个信的,可全身的血和力气都已经流干,迷迷糊糊中听得温燕泥自言自语道:“我杀了你,唐少先生一定能看得出伤痕来处,要找我、找翅哥报仇怎么办?这个……有了,我就把你伪装成是给蔡京的人杀死的,要报仇,他就找蔡京那老家伙去,哈哈……伪装成谁呢?嗯!蔡京麾下的’琴棋书画、文房四宝‘里有个画派的混蛋家伙叫什么’信笔乱涂鸦‘舒恨的,杀人鞭尸的手法据说是京师第一,我就来学他好了——”

  唐月亮已经失去了生命,温燕泥如何摆布,对于他而言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黑衣人,纤腰怒马,一现身就以狼牙钉逼退“折剑铜锤、不得我命”宋我命的夺命紫金锤,解了桑弱水受袭之困。她,就是蝶衣堂统管八路杀手分队的四当家魔仙儿,一个美丽而冷艳的女子。她在那千军万马的混战之中,耳朵里偏偏听到了宋我幸喊出的那两个字“你是——”,她的心里猛地就打了个旋:“这两个字什么意思?小绿到底是什么人?一现身竟然能令六扇门里的好手吃惊若此?”这只是她心里的念头,一闪而过,不加丝毫停留。毕竟,这是一场残酷的混战。

  宋我命俯身,胸膛几乎紧贴在地面上,方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狼牙钉之袭击。痛快大街已经变成了血流成河的战场,蝶衣堂一众姊妹都扮作村妇、丫环、当垆卖酒的、推车卖菜的,甚至还有扮作尼姑的、女道士的。

  “七妹、快上马——”魔仙儿快马杀到,反手用狼牙棒击飞了攻近桑弱水的两柄斩马刀。她的黑衣已经被敌人的血层层尽染,斗志也在熊熊燃烧着。桑弱水抓住纳兰公子的肩膀,借势一跃,已经跳上魔仙儿的马背。“驾——”魔仙儿用力在马脖子上拍了一掌,这匹一团黑色的大宛良马踏着满街的血水向逢源双桥方向飞奔。魔仙儿的狼牙棒舞动如风,大开大阖,铁甲军挡不住她的锐气杀机,只能纷纷避让。

  “呸!”宋我命向地上狠狠地吐口水。本来按照上级的指示,他们兄弟只要能把蝶衣堂来援救纳兰公子的人马拖上一小会儿,其余埋伏的铁甲军高手便会蜂拥而至,把叛党斩杀于痛快大街。可到了这个时候,魔仙儿已经救了纳兰公子远走,该来的人却始终没有出现,怎不教宋我命恼火?他知道今日该来的是“金吾大将”慕容铎,他是权相门下的红人,亦是京师里权重艺高的人物。宋我命惹不起,只能背后偷偷地嘀咕两声而已。

  “追——”宋我幸大叫着,不甘心轻易失败。可他还未举步,已经有三个白巾扎头的豪侠汉子奔了过来,阻拦住他的去路。这三个断后的白头巾汉子来自关外长白山,曾是纳兰公子家的门客,为了报答昔日容身之恩,奋不顾身前来阻挡住宋家兄弟的去路。

  小绿已经尾随魔仙儿退去,她们退去的方向是京师里路径最为复杂曲折的九折十八弯、三十六条瓦子巷。其实,“捅天”行动还没有完全结束,更为残酷的战斗还在后面等待着他们。

  逢源双桥,状若垂虹,过了逢源双桥便是曾经繁华、今为废墟的青瓦台故地。

  魔仙儿低低地松了口气,感觉到身后紧贴着的纳兰公子怦然的心跳。一想到纳兰公子,她的心就有几分甜蜜。她曾经暗恋纳兰公子,这是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的秘密。为了心上人,她甘愿抛头颅、洒热血。当然,她也晓得救纳兰公子这件事根本不会如此容易,但只要退进瓦子巷,纳兰公子的性命就算保住了。毕竟,逢源双桥还有强援在彼。

  “四姐,不知道三姐……”桑弱水气喘吁吁地说了这半句。大敌当前,她的信心已经不多,而且自始至终,她没看到容蝶衣出现,以为逢源双桥又发生了什么复杂的变化。魔仙儿摇头道:“不怕,西门早该到了,咱们只要过了桥,便可以安全退却。”她的话是在安慰桑弱水,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纳兰公子猛地在马上晃了晃,无力地向前俯身,趴在魔仙儿背上,沉沉地睡着。“公子——”桑弱水焦急地叫了声,可纳兰公子没有半点反应,只有沉沉的呼吸一声一声传来,鼻子里呵出的热气直扑到魔仙儿颈上。“不要喊他,公子伤重!”魔仙儿觉得自己颈上痒痒的,有说不出的愉悦,只盼这马上的时光延续到无限长才好。她暗恋纳兰公子,数年来却从来没有跟他如此亲近过,战斗是残酷的,可对纳兰公子的这份情却是此时唯一支撑她继续战斗的甜蜜的动力。

  在魔仙儿的马后,是潮水般的追兵,刀枪闪光蔽日,蝶衣堂的姊妹纷纷倒下。魔仙儿等三人一马已经踏上逢源双桥,突然,有人自桥的彼端踏歌而来。那人,手挽雕弓,张如满月,袖带飘摇,行云流水般踏歌而来。唱的却是——“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魔仙儿的心放下,救兵已到。来的自然是蝶衣堂三当家——箭神西门饮恨。

  冲击痛快大街一战,蝶衣堂的安排大致如此——由七当家桑弱水埋伏在风雨楼上迎头出击、四当家魔仙儿后续攻击、三当家西门饮恨于逢源双桥增援。

  二当家司徒裙钗全权调度,并引领五当家王不留、六当家“大袖神医”华鹊儿于三十六条瓦子巷收尾断后。如果没有天牢里突然送出来的牙齿传信,容蝶衣也会跟西门饮恨一道迎敌于逢源双桥。此战,蝶衣堂毫无保留,全力发动。

  宋氏兄弟已然追到,他们杀了挡路的长白山豪侠,跨上铁甲军的战马,一路紧追不舍,堪堪赶到逢源双桥。陡然间,西门饮恨大喝:“兀那贼子,看我蝶衣堂箭神神箭——”长箭破空之声尖利地响起,一支青色的箭飞射宋我命心口。宋我命本来落在宋我幸身后一步,可这长箭却单单选中他射来,风声惊人。

  宋我命沉腰弓步,折剑横斩,铜锤直击,要硬接此箭。他知道箭神西门在京师里的名声,却深不以为然:“那只是一个寻常女子而已,什么’箭神‘不’箭神‘的?开玩笑么?”

  “不可——”宋我幸大叫着,铁爪哗啦啦一声,飞了出去,抓向马背上的桑弱水后颈。他这是“围魏救赵”之策,算计西门饮恨必定要救护同门姊妹,便顾不得继续箭射宋我命了。果然,西门饮恨抬手,再发一箭,箭色粉红,贴地而来,箭射宋我幸。这一箭,后发而先至,带着致命的弧度向上卷起,箭镞一闪,已临宋我幸面门。唬得他倒仰身,肩头都贴在地面上,那箭擦着宋我幸鼻尖过去,“哧哧哧”三声,将他身后的三名铁甲军当胸穿透,如一串怪异的冰糖葫芦一般。

  同一时间,宋我命惨喝一声,那支青色的箭射断了他的折剑、射破了他的铜锤,气势犹然丝毫未减,“哧”地射入了他的左肩。宋我命倒翻出去,双手抓住箭羽,咬牙一扯,霍的一声,将箭拔出,可箭上的倒钩早自他肩头带下两条白森森的肉来。“噢——”宋我命抛了箭,翻身扑倒,鲜血横流。

  见西门饮恨箭术如此了得,铁甲军哗地一声纷纷后退,谁都不敢以命相搏了。蝶衣堂姊妹趁此机会过了桥,退入废墟深处。

  西门饮恨两箭退敌,弓尚未收,又有敌人杀到。那个人,御风而来,满头白发飘飘然如仙如幻,自半空中扑击西门饮恨,一双亮银色的手掌半藏于大袖之中,忽隐忽现。来的就是权相蔡京麾下“一天只杀一人”的“第二高手”宇文秀。

  西门饮恨当然知道来者是谁。她之所以潜伏在桥畔,一大半的目的也是为了阻截宇文秀的追击。她仰面,满目都是宇文秀的掌影,早看不见敌人身在何处。西门饮恨足下倒踩七星步,箭在弦上,引而不发。

  逢源双桥的栏杆皆是汉白玉石雕琢而成,刹那间,两侧栏杆猛然碎裂,桥面上铺砌的四方青石也块块塌陷。宇文秀的雄浑掌力每一击出都如千斤重锤般猛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