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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师父,可知南山寺?”

  “自然知道,”沙弥尼听到南山寺,明显非常惊讶高兴,看向夏蒹的目光也登时热切了很多,“南山寺,远在遥远的冬周,那是属于佛门的圣地。”

  “冬周……”夏蒹呐呐,“那师父可知,帝伽摩耶?”

  沙弥尼愣住,嘴角扯得更大,双手合十拜天,“自然知道!自然知道!帝伽摩耶是最中肯的信徒,我们仰慕他,他也曾来过金陵游历!”

  “冬周,那是帝伽摩耶的根,可他如今四处游历,我们已经好久没有再得到他的任何消息了!”

  夏蒹谢过沙弥尼,带着一白一红两个平安符踏出秦安寺。

  冬周,根据原身的记忆,那是一个十分遥远,且常年覆雪的地方。

  原文中,裴观烛临死前,肚子几乎被捅烂了,嘴中溢出大口大口的鲜血,形容枯槁,满脸血污,雨中的青石地面变成了冰天雪地,他在濒临死亡的幻境中幻想着自己滚在一片雪地里,瞪着一双瞳孔涣散的眼睛看着虚无的前方,一遍又一遍撕心裂肺的喊着帝伽摩耶的名字。

  他说他自己没有错,不断向这个名字重复自己没有犯下任何错事。

  ——皆是天命害我如此。

第6章 檀香味染

  这一白一红两个平安福,拎在夏蒹手里晃荡了一路。

  途经金陵大街,夏蒹叫停车夫下了马车。

  “表姑娘可是有什么东西想买的?”

  “也不算是想买。”夏蒹脑袋转了一圈,忽然目光一定,直奔那处走去。

  芍药跟上,就见表姑娘目不斜视的走过小娘子们围着的胭脂水粉首饰铺,直奔一户铁匠铺过去了。

  “表姑娘?”

  芍药见铁匠铺前围着一堆五大三粗的汉子,有过来铸造金刚大宝剑的,还有过来抡重锤的,她这一出声,围在铁匠铺前的男子们就齐齐朝她们二人看了过来。

  芍药一个激灵,维持一上午狐假虎威的势头也没了。

  夏蒹像是察觉不到任何视线,撩开铁匠铺油腻腻的门帘子,直奔那正打铁满头大汗的铁匠喊道,“师傅,我有活想要您做!”

  ……

  石刻娃娃的脸上沾满了擦不掉的污痕。

  苍白的手捏着雪白的帕子,一点点捻过石刻娃娃脏兮兮的脸,擦那雕刻不精的眼角眉梢。

  帕子捻了一遍又一遍,裴观烛坐在塌上换了个位置,右脚腕上金环如铁链,磕碰了一下床柱,发出一声轻响,裴观烛弯着腰,将石刻娃娃搁在窗台上,对着从窗棂外泄漏而出的暗淡阳光,睁着一双黑空空的眼睛细细的看。

  “为何擦不干净?”

  他捏着帕子的指尖用力到发白,极为用力的去擦拭石刻娃娃那张在阳光下丑陋到恐怖的脸。

  “为何擦不干净?”

  他嘴里呐呐念叨,指尖快速擦拭娃娃的脸,忽然外头一声巨响,裴观烛漆黑无聚焦的眼瞳才渐渐回神,转过头去。

  “公子!大公子!”

  有人用力敲门,敲了两下就将门“嘎吱”一声给推开了。

  来喜顶比常人稍大的大脑袋进来,裴观烛目光定在来喜的一双眯缝眼和三角唇上,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石刻大头娃娃。

  “真好,来喜,你和我的娃娃长得一模一样。”

  裴观烛把帕子递给他,“你擦擦你的脸。”

  来喜呵呵傻乐了两声,接过雪白帕子抹了两下脸,“大公子,有个女子,她有,这么高,”

  来喜比划了一下眉心,“她,和一个,这么高,的男子,”

  来喜又抬起手,踮起脚,比划了一下自己头上的空气,“她和,一个那么,那么高,的男子,进来,搬着一个,这么大!”

  来喜转悠着大脑袋,搬过墙后的圆木板,“搬着一个,这么大,的大铁块!过来把咱们的井,给封死啦!”

  裴观烛迟缓片晌:“你说什么?”

  来喜重复,“有个女子,她有,这么高——”

  “最后一句,”裴观烛搁下手中的石刻娃娃,“你说,她把屋外的井封死了?”

  来喜反应了好半天,点了一下比常人大很多的脑袋,“没错。”

  出乎人意料的大事。

  裴观烛却反应平平,转了下漆黑的眼珠,赤脚踏地过去开了屋门,抬头就看见了屋外被封死了的那口井。

  一方巨大的铁块压在井上,罪魁祸首正撸着上襦薄袖,露出雪白的细弱胳膊,拿着封条给那巨大的铁块加固。

  夏蒹听到开门的声音,擦着额头累出来的细汗回头,就见裴观烛赤着脚,面上笑盈盈道,“夏姑娘这是在做什么?”

  夏蒹看见他,手下登时动作飞快,一点不敢耽误,生怕他冲过来阻挠自己的封井大计,拿着封条的两只胳膊在井上舞的眼花缭乱,低头大声回道,“裴公子午好!如你所见!我在封井呢!”

  裴观烛看着这位夏姑娘手腕飞舞,好像生怕被他阻挠般加快速度,不禁嗤笑开口,“夏姑娘封井就封井,我也没说不让你封,你一声不吭抬着大铁块就来封了我的井,难道不觉此举太过不合规矩了么?”

  夏蒹心想,规矩是个什么狗屁,这种情况还不如先斩后奏,直接封了的好。

  夏蒹这样想着,手上速度不减,皱眉一脸忧愁道,“我只是担心裴公子,想要守护裴公子,这样一口邪井放在裴公子屋外,实在让我忧心忡忡,还不如趁着现下午时,阳气充足,我亲手封了它!”

  “裴公子你就放心吧,这口井是我封的,绝对不会有什么报应投到裴公子身上的!要投也是冲着我来!”

  话落,好半晌没听见裴观烛回话,夏蒹封井进程已到最后一步,她拿了榔头对准铁钉牢牢订固住四角,封井工作才彻底完成。

  夏蒹狠狠松出一口气,只感觉随着封井成功,心中大石都落了地,回头就见裴观烛已经不知从哪拖来了一把椅子,正坐在门口,笑容深深看着她,也不知在这里坐了多久。

  估计真是正午缘故,夏蒹也被她口中的正午阳气充足一说影响,心里特别有底气,举起手里那把小榔头,笑脸盈盈对裴观烛挥手道,“裴公子!我封完了!”

  裴观烛“呵”出一声轻笑。

  这声冷笑又像是夏蒹的错觉,对面少年眯起眼,动作迟缓的拍了两下掌,“不错,夏姑娘干得真好。”

  夏蒹呼出口气,往前走到裴观烛跟前。

  裴观烛面上笑容比起初见之时加深许多,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望向她的视线像在看一个死人。

  她知道她这一番动作估计是把杀人魔得罪了个透,对方如今一幅温柔相,心里还不怎么筹划着把她杀死呢。

  可是夏蒹一丁点都不后悔封了这口井。

  她自从来了裴府,只要一想起原身在书中被不知是谁的凶手推进这口井中,第二天被主角发现时都翻了个儿的惨样就睡不好觉。

  平日里被裴观烛这个杀人魔的阴影影响也就罢了,她难道还要被一口破井所影响吗?

  “裴公子,”夏蒹站在门槛前,眉眼含笑,手指利落解下腰间挂着的一白一红两个平安福。

  她微微弯下腰,稍显凌乱的发丝在正午日头下映出好看的蜜色,白皙额间淌着细汗,大眼睛弯弯的,指尖绕着平安福的两根细绳递过去。

  “白色的送给裴公子,这是我今日去秦安寺走了九十九级台阶求来的,你我二人一人一个,这样封井的惩罚肯定就更不会落到无辜的裴公子身上啦!”

  裴观烛微微眯起眼,苍白面容拓下半扇阴翳,视线从夏蒹汗湿的鬓角,转移到那两个晃晃悠悠的平安福上。

  白色平安福摆在前头,也不知里面装了什么,还挺胖,上头用红丝线绣着一个“福”字。

  裴观烛唇角轻翘,忽然抬手,用力拽过那个白色平安福。

  平安福上面的细绳缠绕着夏蒹的手指,他这一拽,直接在少女雪白的指关节绕上一圈红痕。

  “嘶,”夏蒹皱了下眉,赶紧随着他的力道跨过门槛蹲到裴观烛面前,“拿就拿,你拽什么呀。”

  “我不要白的,”裴观烛温柔道,“我要红的。”

  “行行,红的不就红的嘛,”夏蒹揉了揉指头,白色平安福被夏蒹揣回自己兜里,夏蒹生怕裴观烛再拽,也不递给他了,直接将红色平安福抛到他腿上,“哝,行了吧。”

  裴观烛捏起平安福上的细绳,搁到眼前。

  他今日明显没来得及收拾,穿一身雪衣,发丝未束,耳垂上血玉耳坠如两粒鲜红的血,黑空空的瞳子看着手上晃晃荡荡的红色平安福,也不知是在想什么,唇角微翘。

  “夏姑娘可真有意思,”裴观烛晃了晃这平安福,“原来给我个这个,破布塞些棉花团,就能抵御你招来的魑魅魍魉了么?”

  “若是这个便能抵御,那么那些游方道士也不必每日来府上跳舞了。”

  “我觉得就算是破布塞些棉花团,应该都比会跳舞的游方道士好使……”夏蒹说了句真心话,自从来了裴府后,她就每日都会看见游方道士过来跳舞,跳了这么些日子了,陈夫人也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总之呢,这个东西也要看谁送的不是?若是别人送的,那肯定不灵,我送的就不一定啦!”

  “因为我可是从心往外,愿裴公子平安百岁的,我敢保证,谁的心也不会有我的灵。”

  她目光凿凿,对上裴观烛的视线,还迟疑着举起右手,摆出三个指头,做了个发誓的手势。

  裴观烛眉心微皱,看向夏蒹的目光好像在看一个神经病。

  可半晌,裴观烛像是想到些什么,忽的笑了。

  “原来如此,”裴观烛食指套上细绳,红色平安福在他指尖转了一圈。

  “夏姑娘确实应该是全天底下最关心我死活的人。”

  夏蒹怔愣,就见裴观烛笑的像只狐狸,神态妖冶异常,缠着红色细绳的冰凉指头忽然点了下夏蒹的鼻尖。

  指下摇摇晃晃的平安符轻碰到夏蒹的嘴唇,自他雪白袖口带上一片冰凉的檀香味。

  夏蒹忽然就觉得,这个味道好像也不是那么难闻了。

  少年眸底染着恶意的笑,冰凉指尖一触及离。

  “毕竟,若是我有个三长两短,夏姑娘就要守活寡了不是?”

第7章 溺于井中

  怎么还就绕不开守活寡这个话题了呢!

  夏蒹想要反驳。

  又泄气闭上了嘴。

  不怪裴观烛会这么想。

  夏蒹也想不到,她对裴观烛这明晃晃的关心,除了担忧守活寡外还有什么更好地解释。

  “其实你说的也差不多,”夏蒹蹲在地上,感受到头顶上方掠来的视线,“不过,我觉得还是有那么点不一样的。”

  “哦?”少年语气轻飘,“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夏蒹对上他疏离视线,默默在心中感叹,幸好穿书铁律没落到她身上,若是她攻略杀人魔,恐怕在书里待个三百年,被杀人魔砍个八百次她也够呛能获得人家芳心。

  “当然不一样,”夏蒹弱声弱气回道,“我与其说是害怕守活寡,不如说是怕裴公子出意外,再说了,我其实也不想嫁给你。”

  “因为吧,我对裴公子的感情,与其说是恋慕之心,其实更应该说是……想要一直伺候你,照顾你,守护你的那种。”

  “……一直伺候我,照顾我,守护我?”裴观烛面上温和疏离的笑容逐渐崩裂,微微蹙起眉来。

  夏蒹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这一番表忠心的话对一个古代人造成了多么大的误会,“对!我想要一直伺候你,照顾你,守护你!就像、就像侍卫一样!我特别特别想做裴公子的贴身侍卫!”

  裴观烛:……

  裴观烛直勾勾目视她半晌。

  好一会儿,嘴角才勾出一个僵硬的笑,

  “很好,”

  夏蒹抬头,“你懂我了?”

  “懂了,”裴观烛笑容明媚,“是我一直误会夏姑娘了。”

  原她是脑子有病,这种他见太多了,就是没想到这位夏姑娘这么会装。

  “没事没事,你懂我便好,”夏蒹拍了拍胸脯,“裴公子你就放心吧,我日后一定会努力锻炼体魄!争取未来当一名合格的贴身侍卫的!”

  裴观烛“唔”了一声,“可惜,你这样的我院里已经有一个了。”

  “有一个了?他在哪呢?”

  “你来的时候没看见他?”

  夏蒹摇了摇头,“没有啊,”

  不光没侍卫,连个必备的丫鬟婆子都没有,前院人满的都快塞不开了,只有他这院,孤零零的像鬼屋。

  “不过我也见到了一个人,”夏蒹回想,“是个力气大的傻奴,见我和铁匠搬铁块费力,还帮我们一起搬了呢,真是个好人!”

  裴观烛:“……他还帮着你们一起搬了?”

  “是呀,”夏蒹杏眼弯弯的,言语之间一点寻常小姐会对傻子奴役该有的鄙夷轻视都没有,“他原来是裴公子院里的呀。”

  “嗯。”

  “侍卫在哪里啊?”

  裴观烛没说话。

  夏蒹对上他似笑非笑的视线,后知后觉的意会到了什么。

  “……那个傻奴是裴公子的侍卫?”

  夏蒹迟疑着见他眸中笑意加深,登时瞪大了眼,腾一下站了起来。

  “好呀!我跟裴公子说真心话!裴公子倒反过来嘲笑我是傻子!”

  “噗!哈哈哈……”

  没想到裴观烛会笑成这样,夏蒹那点怒气都被他这毫不掩饰的笑声给压了下去。

  虽然裴观烛平日里就爱笑,可笑的假惺惺,这还是夏蒹头一次看见他这样笑。

  少年弯了眉眼,指尖悬着红色平安符从缠枝木椅上起身,夏蒹的视线从方才的俯视又回到了一贯的仰视。

  却没想裴观烛忽然凑近了她,冰凉指尖蹭了蹭夏蒹眼下那块皮,手法不骄不躁,像是闲的无聊挑逗自己的猎物。

  夏蒹一个激灵,鸡皮疙瘩都顺着腰爬了上来。

  杀人魔的手为什么总是那么冰?

  “夏姑娘一生气,便和平日里那副垂眉顺眼的模样完全不一样了,”少年调子是天生的轻慢,此时一离近了,便像情人间咬耳朵,“明眸善睐,张牙舞爪,落在裴府这地方,可惜了。”

  留下这么句意味不明的‘玩笑话’,裴观烛拇指最后蹭了下夏蒹的眼角,转身回屋,轻飘的衣袂转瞬便消失在夏蒹的视线里。

  ……

  小茶桌上摆了针线盒还有红色狐狸毛。

  夏蒹对着烛火盯了会儿针孔,将线引进去。

  芍药在一边帮着她又掌了盏灯,“表姑娘非要自己缝么,明日出去找个婆子不就是了?”

  夏蒹在线尾手法熟练的转了个扣,“若是给了府上那些婆子赶制,怕是等明年也拿不来这狐裘了。”

  芍药一脸衰相,府上谁不知道表姑娘一双手喂过猪下过地,不会拿笔更不会什么女红,这红色狐狸毛还是陈夫人给表姑娘的见面礼,可别被她一双糙手胡乱缝糟了吧。

  不忍暴殄天物,芍药正要再劝,就见夏蒹手法利落压着狐毛一点点掐了个边。

  “咦?”芍药瞪大了眼,“表姑娘原来你还会这个?”

  “嗯。”夏蒹头也没抬,只道以前在乡下时家里人衣服常有破损,需她缝缝补补又三年。

  一边手法利落缝着狐裘,没忍住哼出自己以前在店里时常哼的歌来。

  夏蒹的奶奶是开旗袍店的,哪怕夏蒹志愿并非继承店铺,长期耳濡目染再加上偶尔帮忙也学会了干些小活。

  她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更没什么耐性,也就一手绣活是专门学过的。

  没想到了这个世界,她这门手艺倒是能给杀人魔缝件衣裳。

  ……

  缠绵小雨下了一夜,洗刷天空透亮。

  柳若藤踩着青石板上斑驳水渍,示意许致不必再跟,拎着裙裾踏上庆铃院的三道台阶。

  “来找我们表姑娘么?”芍药开了屋门,“还没见她起来呢,姑娘若是有事要找她直接进去便是。”

  柳若藤摸了摸没戴面具的左半张脸,心想着一会儿需得再和那位自来熟的夏姑娘好好自我介绍一番,敲了两下紧闭的屋门,却都没听见回应。

  长期混迹于江湖,柳若藤没听见回应心头便慌张,直接就将门推开了。

  “夏姑娘!”

  没人回应,柳若藤视线转了一圈,却见有人正坐在里屋的妆台前,双手搭在桌面上,脑袋垂着,原本坠在身后的三千青丝也缕缕掉到身前,正正巧巧遮住面容。

  柳若藤脚步轻轻缓慢过去,“……夏姑娘?”

  坐在木凳上的身影一个激灵,被她这一声喊回了魂,夏蒹略显怔然的视线落到柳若藤脸上。

  “柳姐姐。”

  “这是怎么了?”柳若藤担忧问。

  夏蒹抚了抚眉心,往日灿烂的笑脸都透露出几分苦涩,“做了个……有些恐怖的怪梦。”

  兴许是封井带来的诅咒。

  夏蒹梦到了裴府一片红光漫天,立在墙角的等身花瓶被惊慌逃窜的丫鬟撞倒了,瓷片碎了一地,割破了丫鬟柔嫩的手心,一片鲜血淋漓。

  前院一片喧嚣远远传来,她自己站在那口未封的井前,手扒着井沿往井底望去。

  火光映红了天,也映红了原本应该漆黑一片的井底。

  “姨姑发病时,将一切真相都告诉我了,”她看着井面之上那个斑驳不清的自己,动荡的水波晃花了她的脸,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模样怪诞可笑,“那个叫莲儿的丫鬟,究竟是怎么死的?”

  一双冰凉的手忽然贴上她的后背,她陡然一惊,还没来得及回头,便被这只手直接推进了井里。

  被映红了的冰冷井水灌进了她的口眼鼻,浸湿了她的衣衫,视线一片漆黑,她耳膜嗡鸣,听到那人在上面嗤笑出声。

  “表妹想知道?那便自己下去问她吧。”

第8章 三月狐裘

  梦里的人,语气十分亲昵的喊着“她”表妹,尾音轻飘,像是少年人再和她开一些恶意的小玩笑。

  原文中,只有裴观烛,明明厌恶极了这个称呼,却每次都自虐般对原身一口一个表妹地喊着。

  想来,梦中站在井边的人并不是她,而是原身。

  她会梦到原身的结局,是因为她封了那口井吗?

  夏蒹的系统只有刚穿书过来的时候交代她的任务上了几次线,那之后夏蒹无论怎么敲它也是不会回的。

  她凭借着对原书的记忆,想起梦中红光漫天的这一幕是有印象的,文中第一卷 裴府一案的结局和那一幕描绘的一模一样。

  漫着红光的天,点点星火飞上漆黑的天际,争相逃命的裴府下人像下饺子一样挤在裴府紧闭的大门前用身子狠狠地撞着门。

  可是她清楚记得,在这一幕之前主角团就已经查明了真相,这把火也是犯事的婆子干的。

  那原身的话又是怎么回事?

  夏蒹没命等到原身口中说的陈夫人发疯说出实情,想必如果她等到那个时候,井就算已经被封死了裴观烛也会有其他方法要她的命。

  ……

  “原是做梦了。”柳若藤的声音将她思绪牵扯回来。

  夏蒹起眼才注意她今日没戴面具。

  这是主角二人确认接下这则悬赏令的证明,只要是确认接下了,她们才会秉着师门规矩将面具摘下。

  “对,不过现下已经好多了,柳姐姐今日找我所为何事呀?”

  她深知女主过来肯定不是来和她交流友情的,果然,这话一出,柳若藤习惯性蹙起了眉。

  “是这样的,”柳若藤踌躇片刻道,“我与师兄昨日确认接下了这则悬赏令,如夏姑娘所说一致,陈夫人果真并未告知我二人什么,只叫我们夜里轮流在她房门前看守。”

  “可是这样也意味着我们没有得到雇主的信任,我与师兄虽并不信鬼神之谈,”柳若藤看向她,“可我们不知真正的真相,也没办法在藏于暗处的敌人手中护雇主十分周全,”

  夏蒹点头,她明白女主的意思,主角团一项服务周到,要是在现代都得好评百分百,原书中委托失败陈夫人在房中自缢这件事,活活让主角两人难受了一个多月,裴观烛一句我要上南山寺,主角二人见有偿还的机会了赶紧一分钱不要非得护送杀人魔远渡冬周。

  “所以,还麻烦夏姑娘若是有什么新发现,请第一时间告诉我们,我们也会付相应的酬金报答夏姑娘的。”

  “哎呀不用酬金的,你们就放心吧。”夏蒹听得都感动了。

  ……

  这个狐裘缝了七天,可算是缝完了。

  她一个人加紧了速度紧赶慢赶缝制出来的,披风用的是上好的雪白色料子,本来当时挑布匹的时候还有黑色,夏蒹知道裴观烛貌似不喜白色,可是还是选择了这匹白色的。

  不为什么。

  只为裴观烛后期黑化变成杀人魔头的时候,就常常穿一身黑衣,可谓是从心往外,黑到底了。

  现如今裴观烛还没进化成杀人魔头,举手投足间装出一副温和有礼的模样,夏蒹觉得这样就挺好的,毕竟有些时候看着他的脸都总会忘了这个人其实是个心理变态,要是他穿一身黑,夏蒹感觉她估计就会想起来了。

  从隔间挑出一个木盒子,夏蒹将狐裘叠好了放进去,将芍药喊进了屋里。

  “狐裘缝好了,你去给裴公子送去吧。”

  芍药表情犹豫,可还是将木盒接了过去。

  刚走出门没几步,芍药又掉头走了回来。

  “表姑娘,”她表情为难,“不是奴有意偷懒,您叫奴去干什么都行,只是这送东西的活,还是麻烦表姑娘自己去一趟吧?”

  “为什么?”

  “因为大公子不太理会我们,”芍药道,“他也从不让年轻的丫鬟踏进他的院子,进去就要被轰出来了。”

  夏蒹挑高了眉。

  稀奇,杀人魔不喜年轻貌美的丫鬟,这还是她头一次听说。

  “无妨,那我就自己去送一趟吧。”

  ……

  前几日下了几场缠绵雨后,天气逐渐变得没有那么寒冷。

  这件狐裘太过厚实,现在其实已经穿不上了,可夏蒹就是莫名的很想将它赶制出来。

  一件好看的衣裳,会让人很想快点进入到穿这件衣裳的季节,夏蒹就是,以前春天的时候奶奶给她缝过一件冬衣,她当时一整年都在因为那件冬衣期待冬天的到来。

  虽然这放在杀人魔身上明显是不可能,但是起码,夏蒹希望能稍微在他眼前刷个存在感,证明她是无害的。

  她不能按照原身的老路乖巧等在屋子里嫁人,从那个梦就能看出来,裴观烛不想娶她,恐怕也憎恨她这一身份许久。夏蒹昨日说的话字字出自真心,她不想嫁给他,只想当裴观烛的侍卫,就一直在边上看着,护着他不死就可以了。

  她自认自己还算伶俐而且手脚勤快,会的东西也多,她想争取让未来裴观烛杀她的时候不要拎着斧头就上,起码会觉得杀了她是一件可惜的事情。

  想要达成这个目标,不是要变得多么优秀厉害,毕竟裴观烛杀人只是兴趣爱好,管你多有钱多有才,都入不进他眼里。

  所以夏蒹的好,得好到被他记在心坎里才行。

  ……

  裴观烛的院子她不是头一回来了,什么地方她去过一次就能记住路线,芜廊下一排排屋子连成串,夏蒹直奔着往前走。

  苦涩的怪味掺杂进空气里,夏蒹皱眉吸了吸鼻子,愈往前走,味道愈浓。

  “是中药吗……”

  苦涩味道像是端到了她嘴边一样,夏蒹停在一户小门前,往里一探头,就见那日领她和铁匠带路的傻奴正扇着扇子坐在药炉前看着火候呢。

  “哎,”夏蒹不知他叫什么,“你在熬药啊。”

  来喜长得像个大头娃娃,抬头睁着一双刀刻般的小眼睛看了她一会儿,才点了下头。

  “上次谢谢你给我带路,”夏蒹抱着木盒蹲到来喜旁边,“你叫什么啊?”

  “来喜。”来喜像个怕生小孩子缩起身子。

  夏蒹歪头,轻声问,“来喜,你一直在裴公子这里当差吗?”

  “嗯,”来喜点了下脑袋,“自从,来了府上,就在大公子,这里了。”

  “你每日主要做什么?”

  “每日,”来喜掰着指头数,“要,煎药,还有,领饭食。”

  “就没啦?”

  “嗯,”来喜很认真的回想,“没有了。”

  夏蒹一直以为裴观烛府上只有一个傻奴,是因为来喜虽然傻,但身有长处,结果不是。

  裴观烛没有虐待过手下的傻奴,还让这傻奴闲的跟没事人一样,这是为什么?

  本来还想跟来喜学习学习的夏蒹陷入了迷惑。

  “那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嗯……四,四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