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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竹林与青杏(十三)

“既然这样厌恶我,刚才为什么要说谎?”慕声眼中竟然有淡淡的不解。

凌妙妙奇了,这还是人精黑莲花吗?

“那是为了大局着想,不想让你们之间产生龃龉——牺牲我一个,造福千万家,懂吗?”

黑莲花不吭声了,转而垂下眼:“柳拂衣披风上的味道熏得我头疼。”

又来了。

凌妙妙早憋了一肚子火气:“你事儿太多了吧,离我远点,咱俩都清净。”

慕声伸手拽住她的披风的刹那,被她一巴掌打在手上:“别动。”

这一下是实打实的恼了,毫不留情,他手上让她拍得火辣辣的痛,下意识地收了回去。她裹紧披风的模样像是护崽的母鸡,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灼得他需要后退两步,吐出两个字:“我冷。”

慕声伸手要解自己的披风,听见她冷笑:“我不想要慕公子的,就想要柳大哥的。”

他乌黑的眸子里顿时一暗,绷紧了嘴角,声音很低:“我就这么不如柳拂衣?”

妙妙反唇相讥:“毕竟教我术法的是柳大哥,来救我的也是柳大哥,你干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慕声看她半晌:“……我给了你香囊。”

提起这个妙妙就来气:“柳大哥的香囊还能震慑小妖,你那香囊顶个屁用?!”

黑莲花的脸色霎时变了,似乎在极力克制着怒火。

她撩开披风,想把它解下来:“谁稀罕你的香囊了,还你!”

拽了半天,手都拽红了,却发现这香囊乃是用术法系上去的,悬浮在她腰际,走哪跟哪,竟然怎么也拿不下来。

慕声冷眼看着,似乎想说什么,但没说出口。半晌,扭过头去:“凌小姐,你看见了,我们跟你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倘若你现在抽身而退,我们可以将你安全送回家去,从此天高水长,各走一方……”

“哦。”凌妙妙骤然打断。

她有点回过味来了,“你刻意与我为难,是想让我知难而退,离开你们?”

她一来,就打破了三人团微妙的生态平衡,这一通乱搅,影响的不止柳拂衣,还有一朵本来心无旁骛的黑莲花。

本是为了应对柳拂衣才留下她,岂料偏偏跟他更相熟,他不习惯,进而恐慌,进而横出戾气,欲永绝后患。就是她不死,至少也得恐吓几分。若换成普通的官家小姐,还真说不定被吓得哭爹喊娘要回家,至少也得离主角团远远的。

呵,这人孬了。

好胜心瞬间被激起十丈高。

泛着栗色的头发在阳光下充满光泽,柔韧地垂在两边,眼中怒火慢慢褪去,笑了:“让你失望了,我非但要跟你们上长安,还要陪你们走到最后。”

还会在终局保下你的小命,傻叉。

二人如两头猛兽,不动声色地窥伺着彼此,敌不动,我不动。

慕声凝视着她,似乎真有几分疑惑:“你到底缘何如此执着?”

妙妙叹气:“慕声,我把你当朋友,不求你投桃报李,只求你别老是践踏别人的真心。”

“……真心?”这两个字在他嘴里玩味一番,什么地方震动一瞬,却立即被否决,眸中的轻蔑神色越发明显,“世上哪有真心二字?”

凌妙妙捂着自己的胸口,一脸恼怒:“慕公子,你现在就正在践踏。”

“……”他沉着脸转身,“以后再遇危险,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凌妙妙双手叉着腰,刻意提高了声音,活像仗势欺人的小妇人:“有柳大哥保护我,我怕什么呀?”

这条路上,我连你慕声都不怕,怕什么路途遥远,危险重重。

慕声背影一僵,走得更快了。

“滴——任务提醒,任务一,四分之一阶段结束。阶段奖励【回忆碎片】,该道具可帮助挑战者摸索主线。”

凌妙妙手里出现了一枚亮晶晶的玻璃片,她对着光左看右看:“这就是回忆碎片?太敷衍了吧?”

透过玻璃看去,湛蓝的天幕变成暗灰色的,犹如在重重时光中褪了色。斑斑驳驳的灰蓝水彩一般铺开,刹那间将凌妙妙笼罩在其中。

“轻衣侯来了,轻衣侯来了!”

长安大道连狭斜,行人避让,青牛白马拉七香车,浩浩荡荡一行车马,鱼贯入宫城。

高耸的城墙巍峨,匾额上书“安定门”三字,锯齿状的城垛之上,一排猩红的旌旗一直蔓延到远方,在风中烈烈。

“肃静”只维持了几分钟,喧闹声迅速蔓延开来,人声鼎沸。

都城风气一向开放,年轻的权贵不喜以权压人,因此宫城外的男女老幼退在一旁时,都敢伸颈去看,指指点点,满脸都是喜气。

传说当世轻衣侯,丰神俊秀,貌比潘安,是举国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那拉车的骏马通体雪白,马鬓如流云,四蹄奔腾,姿态优雅,如同天上神马;拉着的雕车精巧奢华,无一处不精致,那厚重的垂着流苏的帘子背后的人,究竟又长什么模样?

“小乞丐……你怎么不吃了?”一只柔夷伸过来,想要摸摸男孩的头。

他看上去至多七岁,面如浮雪,一双眼睛乌黑水润,一头浓密的头发半长不长地落在肩上,要不是嘴唇干裂,脸上布满尘土,简直像个小仙童。

他面无表情地躲过了少女的手,眼中没有警惕,只是漠然。

“姐姐,你理他做什么?他是个怪物。”旁边乞讨的孩子淌着涎水凑过来,“他不吃,不如……给我吧。”

少女有些讪讪,不情愿地将手上的点心分给一群乞丐,那些乞丐孩子马上便如饿虎扑食一般将她围住了。

她心里却还惦念着长得最好看的那个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他像是没听见一般不回答,旁边的小乞丐嬉皮笑脸地取笑:“小姐,这没娘的野种,没有名字。”

“我有娘。”他开口了,声音清凌凌的,如同拨奏瑶琴。

我只是……我只是……眼中刹那间弥漫出一股暗涌,这种不应该存在于小儿身上的激烈的恨意,竟然为他黑亮的双眸更添一抹锐利的光亮。

“哎,你去哪儿?”她见他飞快地爬起来,回身走了两步,竟然如雾一般消失在了她眼前,吓了一跳,禁不住揉了揉眼睛。

“看到了吧,姐姐,我说过他是个怪物。”旁边一张张嬉皮笑脸的小脸上,闪动着饿狼般残忍又淡漠的神情。

轻衣侯香车宝马过安定门。吆喝声刚降下去,马车猛地停顿一下,车上人合上手中书卷,蹙了眉头,低垂的睫毛下是冷冽的眉眼,迸射出漫不经心的寒光:“不是说了,本侯不需要查令牌么?”

没有人回答。宽敞舒适的马车里只有香炉里冒出袅袅白雾。

他顿了片刻,神色一凛:“什么妖物,出来!”

车里四角挂着收惊符,几案上摆放着玳瑁貔貅,侧边悬挂着像模像样的桃木剑,各门各派宝物摆满了,将这小小的马车硬围成了一只铁桶。

他不信,这样还有秽物闯得进来?

一阵凉风拂过他的面颊,他猛地向后一撤,转瞬自己桌上便多了一个小孩,袍子下赤裸的两条纤细的腿轻轻晃荡,露出雪白的双足。那幼兽般诡谲的小孩抬起头来,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满是酷虐的恨意。

“你是何人?”男人在这夜色般的眸中看到自己惊愕的倒影,“你要做什么?”

一只冰凉的小手猛地卡上他的脖颈:“我来……杀你呀。”

(第一卷 完)

第二卷:长安城

第26章 帝姬的烦恼(一)

“啊!”宝罗纱帐里猛地坐起一个娇小的身影,一头黑发披散在绣着了大片玉兰的素白寝衣上。

宫女从寝殿角落小跑过来,隔着帐子问,“帝姬,您怎么了?”

少女一双柔嫩的手放在自己脖颈上,手指微微发抖,“佩云,有人要掐死我……”

纱帐撩开,一张素净温婉的脸探进来。还好,床上只有专为夏天准备的蚕丝被,皱巴巴地攒了个团。尊贵的帝姬抱膝僵坐着,拼命在脖颈前虚抓着什么,眼里满是恐慌。

佩云见她衣领下露出的皮肤被手指挠出几个红印,急忙将她的手拉开:“帝姬别怕……做噩梦了而已。”

端阳帝姬长长地吐了口气,仰躺在床上,披散的头发压在身子下面,娇容上满是疲惫。

室内三个角落摆放了雕刻精美的大鼎,鼎内放着大块的坚冰,正徐徐向上冒着白气。即使外面的骄阳似火,凤阳宫里仍然有阵阵穿堂风,阴凉舒适。

佩云扶着纱帐:“帝姬,要梳妆沐浴吗?”

床上人翻了个身,眉头微蹙,姣好的脸上露出一丝不耐:“梳妆?今天有什么事?”

“下午赵太妃要去兴善寺祈福,想让帝姬作陪……”

话音未落,端阳帝姬瞳孔紧缩,一个翻身坐了起来,脊背紧紧靠住墙壁,浑身颤抖:“本宫不去兴善寺!”

“帝姬……”佩云吓了一跳,“可这不是三天前拜谒太妃时说好的吗?”

端阳耳边仿佛又回荡起那个诡异的声音,一声声在她耳边呼唤:“神女……”

“谁在说话?”

寺院内古树参天,青石板下满是青苔,风吹叶落,发出簌簌声响,檐角上悬挂的青铜铃铛颤动着。

“神女,快随小人来。吾等候您多时了。”

周边的场景飞速变化,寺中翘起的檐口飞速变作密林,又到了大片荒地,山峦如波涛般起伏,绿油油的麦田一望无际。最后,又回到了殿宇连绵的寺内。

“这是在做什么?”她环顾四周,与她初来时别无二致,只是天色很暗,天空仿佛被人用一张巨大的布盖着,密不透风的,周遭一片死寂。

“方才神女所在位置不对……现在对了。”

“你是谁,为什么叫我神女?”

那声音笑起来,随即起起伏伏跟上了无数道笑声,这些笑声有的浑厚,有的苍老,有的稚嫩,竟有百十人之多。

她倒退了一步,回头望去,地上竟然密密麻麻跪满了人,他们姿态虔诚地伏在地上,仿若将她奉为神明:“神女已至,仪式开始。”

再然后……

端阳猛地闭上眼睛,不愿再回忆起那场面,语气里满是怨愤:“自打本宫跟母妃去了兴善寺,回来便开始总做噩梦,我不想再去那个鬼地方了。”

佩云敛了笑:“帝姬慎言!佛祖劝人向善,去一趟寺中,能涤荡尘埃,只有抚平心绪之效,怎么会致使人做噩梦呢?”

此时宫中信佛已成潮流,天家妃嫔不论品阶高低,身份尊卑,一律自发吃斋念佛,每年花一大笔开支在寺庙里,比谁更虔诚。而这股风气,正是由她生身母亲赵太妃带起来的。

谁都能说,做女儿的不能说。

端阳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我知道了,梳妆吧。”

“端阳帝姬,本名李淞敏,先帝宠妃赵氏之女,今上胞妹,深得圣宠……”妙妙搜肠刮肚地想着原书中的剧情,被慕声开口打断。他眼中讥诮:“你说的这些,哪个不是众人皆知的?”

妙妙怒而反驳:“你这么厉害,倒是说点儿新鲜花样出来?”

“派你出去打探消息,就收回来这么些废话……”他打量妙妙半晌,“你到底有什么用?”

“好了阿声。”慕瑶淡淡地放下茶杯,责怪地看了弟弟一眼,“凌小姐没有自己的暗线,别再折腾她了。”

连慕瑶都看出来了,最近这两个人之间有点反常。

从前倒是貌似很和谐,可这几天就像火药桶碰上了火星子,动不动就互相讥讽,还是口齿伶俐的凌妙妙获胜居多。而慕声,她似乎从没见过他如此……明显地欺负一个女孩。

他硬带着不识路的妙妙走到繁华的街市上,兜了几个圈子,将她一个人丢在人群中,自己抽身而退。隔几个时辰,才回街上,将无助徘徊的人领了回来。

他让凌妙妙一个长在深闺的小家碧玉去市井间打探,被那些丰乳肥臀的妇女讽刺刁难了一个下午,回来时都还是灰头土脸。

她虽然不喜欢凌妙妙,但也不希望她出什么危险。慕声屡教不改,就像瞬间退化十岁,绊在这个坎儿上过不去了似的,倒令她有些头痛。

休战。妙妙白了慕声一眼,趴在客栈的红漆木桌上。

阳光从半斜的格窗投射进来,外面是长安外郭繁华的街道,人来人往。

拂衣从吱呀作响的二层踏步上来,见慕声与姐姐坐在一边,便走来坐在妙妙身旁,喝了一盏茶水。

“怎么样?”慕瑶探身。

“下午赵太妃将带着端阳帝姬去兴善寺拜佛,到时我们跟在暗处……”

慕声冷笑一声:“这赵太妃是不是以为,拿了慕家一块玉牌,就可以把我们当卒子用了?”

捉妖世家慕家一生为百姓福祉奔走,从不为荣华停留,也不会听从高位者号令,除非此人手上有慕家的玉牌。

手上有这块玉牌,就可以调动慕家人前来铲除妖邪,天南地北在所不辞。因此,这玉牌很珍贵,统共三块而已,都给了曾有恩于慕家的人。

赵太妃手上就有这么一块,慕瑶说不清这令牌的来头。

听了慕声的话,慕瑶的神色明显不悦:“既然觉得我们不登大雅之堂,何必大老远请我们来?”

慕声笑着看向柳拂衣,熟练地祸水东引:“那就要看柳公子究竟是如何交涉的。”

当今天下妖物横行,宫中不缺捉妖驱鬼的方士。这些方士宛如金丝雀,终身待在宫城内为帝王家服务,鲜少出来抛头露面。

捉妖人相轻,宫中方士们看不起宫外捉妖人,认为术法最高造诣在钦天监,捉妖世家都是野路子。

自然,出身捉妖世家的姐弟二人也看不惯那帮养尊处优又没本事的方士。

“阿声不要误会。”柳拂衣从容解释道,“钦天监岂是后妃随便能够调用的?想必她是遇上了什么难事,希望自己暗中处理,不想惊动陛下。”

慕瑶点点头,直入主题,“听说端阳帝姬自从十八岁生辰那年去了一回兴善寺,回来便夜夜噩梦缠身,的确有些奇怪。”

柳拂衣默然望向窗外,目光仿佛透过重重楼宇,到达那一片连绵不断的寺院古刹。

因赵太妃信佛,具有强大的带动效应,这股浪潮转瞬就席卷了整个权贵阶层,乃至整个都城。

“物极必反,秽物最爱趁人疯狂时伺机而动。”

他的眸中泛出一丝深沉的忧虑。

凌妙妙贴在冰凉的墙根上,插不上嘴,伸出筷子夹向盘子里的葫芦鸡。

长安葫芦鸡久负盛名,鸡皮炸得又酥又脆,油而不腻,金黄的薄薄一层,自然地与鸡肉剥离开,令人垂涎三尺。

不料挨住鸡的瞬间,横空伸出一只筷子,架住了她的,抬头一看,看见慕声笑吟吟的脸:“凌小姐,你都吃了半只鸡了。”

骤然被这么说出来,凌妙妙涨红了脸:她这一路上,除了不停地给柳拂衣制造麻烦刷存在感,就是在主角团紧张讨论案情的时候,在旁边吃吃吃。

虽然是剧情需要,可确实是……

觉察到慕瑶和柳拂衣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她讪讪收回手去。慕声的筷子却不停,夹起一只酥脆金黄的鸡翅,轻柔地放进了她碗里:“怎么不吃了?我记得凌小姐喜欢吃鸡翅啊。”

他眸中笑意宛如一汪春水,凌妙妙感觉自己被噎住了。

自从慕声请她急流勇退被拒绝后,他的绊子使得是越来越顺手了。

那天他强行带她到早市探听消息,巧言令色地蛊惑了一群卖鱼买水果的大妈,将她往人群里一推,转身就没影了。

那群胸前波涛翻滚的阿姨气势汹汹地将她团团围住,问的全是:“那唇红齿白的小郎君多大了?婚配否?去哪了?你是他什么人?”

等她装疯卖傻地挣扎出来,头发都乱了,走在路上,活像是被抢劫过。而慕声站在路边,远远递她一面镜子,笑吟吟地邀请她看看自己的尊容。

妙妙叹了口气。

柳拂衣的表情却异常欣慰,他鼓励地拍拍她的肩膀:“妙妙,阿声给你夹的,快吃啊。”

他甚至还拉着一头雾水的慕瑶站了起来:“瑶儿,走,随我一起结钱去。”

一头雾水的慕瑶被他扯着走远了。

慕声无声无息地坐到了她旁边,睨着她的脸:“好吃吗?”

“这一路上你都不嫌烦吗?”妙妙无趣地扒拉了两下鸡翅。

慕声的笑意味不明:“凌小姐有趣极了,我怎么会觉得烦呢。”

妙妙哼道:“不就是又知道你一个秘密吗——公平起见,那我再告诉你一个好了。”

少年的表情凝固了片刻:“……别再提你的葵水。”

“这次不是葵水。”妙妙凑近了他,柔柔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我十五岁的时候胸围只有两尺五……一年时间里,长了好多。”

慕声顺着她的脖颈往下望,下意识地想看看那“长了好多”是个什么程度,不想她立即双手护在胸前,一下子躲远了他,斜睨过来,字正腔圆:“往哪儿看呢?不知羞!”

“……”

周围的嘈杂声骤停,长安城的大爷大妈叔叔阿姨停止吃酒,无数谴责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像凌迟的刀子。不多时,指指点点的声音响起来:

“长得挺好看的,不想是个登徒子。”

“人不可貌相,越是这样的,越是……”

“就是……”

“咔哒。”一个彪形大汉如同一道黑云涌过来,将腰间佩剑往桌上重重一拍,挡在凌妙妙身前,对慕声横眉冷对,“我们长安风纪尤好,由不得你在此撒野。”

慕声望着他的手指,黑润润的眼眸中几乎要冒出火来。

大汉也冒火了:“你还敢瞪我?”

慕声冷冷瞥他一眼,没有回应,站起来,径自往大汉背后看,压着火气道:“凌妙妙,出来。”

“咔哒!”大汉猛地一拍桌上的剑鞘,直拍得桌子都要抖三抖,“小子,你可不要太嚣张。”转身对凌妙妙安抚道,“姑娘,你别怕,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我们长安人都是你的乡里乡亲,大哥给你做主。”

凌妙妙心里几乎笑岔了气,从那雄壮的身影背后探出个脑袋,真诚地笑道:“多谢这位大哥……您误会了,我们一起的,他……他跟我玩儿呢。”

“真的?”大汉狐疑。

“真的。”妙妙点头。

素不相识的侠义大哥拎起那把沉重的剑,安慰地拍了拍她,一步三回头,每回一次头,就要指着慕声的鼻子骂一句:“给我小心点。”

“一看你就一肚子坏水”

“休在长安撒野!”

“再让我看见一次打断你的狗腿!”

慕声面无表情地目送那凶猛的抨击远去,将目光转向站在一旁憋笑憋得直发抖的凌妙妙,她脸上十分严肃,杏子眼里写满了无辜:“真没想到,长安百姓实在是太热情了。”

“……”慕声的脸色变了又变,咬牙转身,“不早了,走吧。”

这人从不是个软柿子,找到机会就要反将一军,目的不明,捉摸不透。偏偏,刀枪不入。

还是再容留身边观察观察。

身后的少女紫藤色裙摆一旋犹如木槿花揉开了花瓣,犹自喋喋不休:“对了,倘若我泄露你的秘密,你大可也将我的秘密说得众人皆知呗……你走那么快做什么?”

第27章 帝姬的烦恼(二)

大启灵塔,广置天宫。

兴善寺一片殿宇连绵,画拱承云,丹栌捧日,白玉栏杆重叠而上,碧瓦飞甍在参天古树的掩映下连绵一片。

赵太妃的马车停在寺前,两个浅红襦裙的宫婢扶她下了车。

太妃年已四十,但保养得相当精致。瓜子脸上缀着妩媚的一双眼,仅眼角有些皱纹,薄唇若有若无地勾起,年轻时候一定是位妙人。

这位先帝曾经的宠妃一身绛紫,辅以鲜亮的秋叶黄纹饰,贵气里刻意带了一丝年轻的色彩。她削减了贵重头饰,头上只别了一支素钗,临下马车,似乎想起了什么,将手上的镂金护甲也捋下来,顺手交给了宫婢。

后面紧跟着又来了一辆马车,宫女佩云先跳下车来,伸手去扶车里的端阳帝姬。

李淞敏生得很像赵太妃,一双眼睛大而水灵,但身为公主之尊,无需讨好他人,她比母亲要更自信,神态里总是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骄横。

赵太妃远远等着女儿过来,一见她彩衣华裙,不紧不慢的模样,眉头蹙了起来:“佩云,怎么给帝姬选衣裳的?”

佩云吓了一跳,回头去睨端阳的神色,帝姬撒着娇挽住赵太妃的手臂,“母妃,是我选的裙子,今日天气好,适合出来踏青。”

“淞敏,都说了多少次了,佛祖面前,你姿态要放低些。”她顿了顿,见到端阳精神不济的慵懒模样,摸了摸她的眼皮,心疼道,“又做梦了?”

她回过头去寻觅着,瞥见远山脚下柳拂衣伫立的身影,面色稍霁,扶着端阳的手,压低声音:“母妃已经找到解决办法。多半是从前咱们心不诚,才让神明怪罪下来……这回母妃捐了三百斤香油钱,亲自磕头赔罪,你肯定不会再做噩梦了。”

端阳满脸不赞同,想争辩什么,最后还是颓然放弃了。

她顺着母亲若有若无的视线看去,碧蓝的天空之下远山叠翠,那里似乎立着一个年轻男人的身影,他脊背挺拔,衣袖和披散的黑发随风摇摆,那身影宛如谪仙。

她还想要好奇地看两眼,转眼已经走到了正殿门口,被赵太妃拉着进去,一股浓郁的檀香扑面而来,门在她身后缓缓掩上。赵太妃微微侧过脸,半张脸落在阴影中:“都在门口等着。”

宫婢们恭敬地垂袖,分两列守在门前。

烈日已经西斜,偶有一阵风吹来,寺中遮天蔽日的松柏轻轻抖动,发出波涛般的响声。巍峨的殿宇在一片柔软中岿然不动。

树下细碎的光影洒落在柳拂衣脸上,他用好听的声音低声吟诵:“青青伊涧松,移植在莲宫。”

慕瑶的声音如玉石撞击,清冽动听:“……藓色前朝雨,秋声半夜风。”

他闻声回过头来,冲她微微一笑。

“阿姐什么时候学了这首诗,我怎么不知道?”慕声微眯眼睛,习惯性地打破这种和谐温馨的画面。

慕瑶又好气又好笑地朝前面抬了抬下巴:“现学的。”

慕声扭过头去,果见到不远处的树木掩映的墙壁上,不知被哪个张扬恣肆的文士,以苍劲笔触题了一首诗。

“……”

凌妙妙低笑一声,被慕声一记眼刀吓得缩在了柳拂衣身后,探出个脑袋,见慕声一张青春鲜活的脸上满是阴沉,心里忍不住偷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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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儿,你可有感知到妖气?”柳拂衣把玩着那小巧玲珑的九玄收妖塔,露出沉思的神色。

“没有。”慕瑶有些迟疑,“不过,我想帝姬不会无缘无故被梦魇缠绕。只是现在赵太妃不许我们直接插手,查起来束手束脚,实在为难。”

柳拂衣劝道:“家丑尚不外扬,何况是皇家秘辛。”

慕声眺望着层叠阑干上巍峨的皇家寺院,错落的朱漆柱外站着两排训练有素的锦衣宫婢。

他忽然冷笑一声:“马上,她便不得不求着我们接受这皇家秘辛了。”

“信女赵沁茹,带着女儿李淞敏来了……”紫色裙摆拖在地上,赵太妃合拢的手掌微有颤抖。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既说我诞下个神女,应该福泽不尽才对,为何……为何反降困厄?”

莲花宝座之上,一座巨大的金身接引佛像,以某个轻微的角度向下倾斜,和蔼地微笑着俯视芸芸众生。跪在大殿中的端阳不敢抬头,只觉得那栩栩如生的神像仿佛一团金光四射的云,压在她头顶。

她惶惶不安,一旁的赵太妃却闭着眼跪伏在那里,口中念念有词:

“信女已按指令,将全部身家尽数上供,求佛祖保佑我儿身体康健,不再被噩梦缠绕……早年的因果,应在我身上便是,那些恶毒之人……”她脑中轰然闪过许多画面,紧闭的双眼猛地挣开,闪出一抹决绝的光,“统统入地狱,不得超生!”

许完了愿,仿佛了却了一桩心事。她长舒一口气站起来,在案前净了手,点燃六支香插入香炉中。随即再次跪倒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高举过头顶,向下至嘴边停顿,再向下至心口,摊开双掌,掌心向上,上身虔诚地拜倒。

烟雾缭绕着,斜升入空中。

“敏敏,你快拜一拜。”她急促地唤着端阳,扯着不情愿的少女跪在了蒲团上。

檀香气息浓郁,恍惚间耳边传来一声轻唤:“神女……”

一阵风仿佛若有若无的手,拂过端阳的脊柱。

刹那间头皮一阵发麻,她几乎是被人踩了尾巴,立即跳了起来:“母妃!你有没有听到,你有没有听到……”

耳边却传来越来越多的声音,“神女……”“神女,快随我们来……”

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狂喜的,焦急的……

一声叠一声,被狂风搅散,空气被旋转的气流切割得破碎了,那些声音语不成句,慢慢变做了风的呜咽。

眼前的光线慢慢暗下去,延伸出一条长而黑暗的甬道,两旁微有亮光,分列摆放着色彩斑斓、神态各异的菩萨像。

为显皇家气派,佛像用足金,观音像用白玉,纯粹而威严,高不可攀。可眼前这些菩萨像,充满了青绿、靛蓝、朱红、藤黄等颜色,犹如民间城隍庙里泥塑彩涂的神像,艳丽而诡异。

端阳难以置信地望着,脸上渐渐涨红,几欲滴血。

那些佛像栩栩如生,连衣带的褶皱都活灵活现,更不要说面上神态:

男男女女们衣衫半褪,足上、头上、腕上带着层层叠叠的金饰,三两个挤在一起,将私密之处毫不避讳地展露出来,以各种令人咋舌的扭曲姿势,行鱼水之欢。明明应该是冷冷清清的佛像,却比红尘男女还要疯狂恣意……

端阳耳边的音浪冲击着她的耳膜,“神女,吾等候您多时了。”

她的脸色由红转青,牙齿咯咯吱吱地上下碰撞,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噩梦,那个噩梦成真了。

呼吸间几乎要从肺部牵扯出棉絮,恐惧像看不见的手攫住了她,她像一个瞎子在冰天雪地崩溃地逃窜,颤抖着大喊:“我不去……别叫我!别叫我!”

“敏敏?敏敏!”赵太妃看见端阳忽然发疯似的大叫起来,朝着空气拍打,急忙去拉,却被猛地推开。

端阳脸色铁青,扑过去用力地拍打着紧闭的殿门。凄厉地喊了几声,动作突然减缓了,黑色的血液顺着耳孔流出,在雪白修长的脖颈上拉出一条竖长的线。

赵太妃的脑袋轰地一下,发出了颤抖破碎的尖叫:“我的儿啊——来人,快来人!”

耳边响起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带着十足的讥笑和讽刺,像一阵刺骨冷风灌入她的耳朵:“信女赵沁茹,你是不是拜错地方了?”

赵太妃因焦急而涨红的面孔瞬间变得煞白。她倒退了两步,转头茫然四顾。

“别叫我……”帝姬凄厉的叫喊声越来越弱,向后退去。身子软软倒下去的一瞬间,看见大门由外向内推开,随即所有恐怖的声音戛然而止,耳中只剩下树上的蝉鸣。

清风带着赤红的晚霞涌入,漫天绚丽的华彩,都在那一人身后。

柳拂衣稳稳接住了帝姬的身子,目光冷淡地扫过了阴暗的大殿,落在了呆若木鸡的赵太妃脸上。

“娘娘。”他不动声色地提醒,刻意抬高了声音,“帝姬中暑昏厥,需要叫太医吗?”

柳拂衣的脊背挺得笔直,保持着十足的警惕,衣袖里揣着九玄捉妖塔。但凡有一丝妖气,这宝物一定会跳出来,照得作祟之物无可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