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妙听得直皱眉:“你想哪儿去了,我只是把柳大哥当哥哥。”
慕声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我也只是叫慕瑶姐姐……”
戛然而止。
二人四目相对,妙妙努力收起脸上惊愕,慕声的表情有些茫然。
谁都不曾知道过的秘密,连他自己不曾明确承认的大逆不道的念头,就这样轻易地、近乎忘形地在她面前说出来了?
妙妙顶住压力,顽强地转换了话题:“对了,那天你背上那么多伤痕,都是妖怪打的吗?”
慕声回过神,眼里立即笼罩了一层暗色,“妖不会在我身上留下痕迹。”
妙妙小心地瞥着他先前鲜血淋漓的左手腕,果然洁白光滑,忍不住惊疑:“那是……”
他无谓地笑道:“自然是人的杰作。”
“老爷,您不是说有他在,瑶儿就不会受伤了吗?怎么会……”满头珠翠的妇人嘴唇涂得鲜红,不住地拿绢子抹着眼泪。
厅堂内很昏暗,烛光幽幽地亮着,砖石地面是凉的,又冷又硬。
“我们慕家不同往日了,多一个人,就多一口粮,我养他也怪不容易的,不指着他保护瑶儿了,怎么能让瑶儿护着他呢……”那声音含了无尽的委屈,一句一句尽是控诉。
“怡蓉,少说两句。”上座坐了个白衣女子,梳了个简洁的发髻,发髻上横着一只白玉莲花簪,眼角有细细的纹路,她以手撑着额头,没好气地提醒,“瑶儿刚睡下,别将她再吵醒了。”
“哼,到底不是姐姐的亲骨肉,你怎么会心疼……”那妇人抽泣得更厉害了,眼角睨着白衣女子旁边的男人,见他皱着眉,一脸不耐烦的模样,便立即收了哭声,转向了地上跪着的男孩,眼中的凶狠的厉色惊得他一哆嗦,“小崽子,还不跪好?都是因为你……因为你,瑶儿才会受伤!”
下人将他的两手扭在背后,死死按在地上,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惊恐地倒映着女人带着翡翠戒指的手,猛扇过来的巴掌。
“啪——”他眼一闭,耳边一阵轰鸣,小脸上肿起一道五指印,火辣辣的疼痛。
“够了吧,怡蓉。”白衣女子脸色有些蜡黄,看起来很疲惫,却并没有阻拦的意思,只是慢慢道,“他才多大,术法不精,见到那种大妖,肯定下意识想躲……”
“躲?”那女人猩红的眼睛瞪大,“他想躲,躲在哪儿?躲在瑶儿背后?”
又是一巴掌抽上来,发出一声脆响,打得小孩唇角破了,涌出血沫来。他一声不吭,瞪大眼睛,瘦弱的身子微微发抖。
那女人顿了一下,看着自己的手掌,露出嫌恶的神色:“连血的味道都令人恶心。”
白衣女人叹息一声:“阿声,快跟你蓉姨娘认个错。”
“认错顶什么用?”女人揪着他的脸恨恨道,“要是瑶儿有个三长两短,你得赔命!”
“唔……”那双眼睛里因疼痛涌上泪水,眼中却有些茫然。眼里闪烁的动人的星芒,不知为何激起了所有人的厌恶。
“说话呀,你这孽障!”
“……对不起……姐姐……”
女人气得倒退两步,“你再说一遍?对不起谁?”
那双漆黑的眼抬起来,稚气眸中竟然闪过一丝小兽般的戾气:“只……对不起姐姐。”
“哈!”她眼中是惊疑的恼怒,红唇开合,“反了你了……”她转过头来,绢子捂在脸上,大声嚎哭起来:“老爷呀!我命苦呀——被一个小崽子蹬鼻子上脸……您也不管管……”
“行了。”上座传来低斥,那身着熟褐色暗纹衣袍的男人负手而立,犹如神祇,眼中有说一不二的厉色,“都给我消停些!”
“老爷……”怡蓉不依了,眼泪流得更凶,“外头看咱们光鲜亮丽,内里什么模样,您能不知道吗?慕家传到这儿,就只剩下瑶儿这一个,还三天两头出事,养这了这个小崽子,原以为能安生下来,谁知道竟然是个瘟神……我看这是天要亡了慕家……”
她的声音惯于带着一股媚态,即使是哭着控诉,话尾也像是带着上翘的钩,闹得人头痛:“老爷,我怡蓉拼死拼活就给您生下这一个女儿,要是瑶儿保不住,我也不活了……”
白衣女子咳嗽了两声,神色极其难看。
上座的中年男人寒着脸走下来,一步一步走到跪着的男孩面前。他居高临下,容色青白,含着无尽的威仪。
“慕声,你可知错了?”
“对不起……姐姐……”
男人皱起眉头:“我在跟你说话——”
“对不起姐姐……”小脸抬起来,那双眼睛里含着眼泪,泪光莹然间,若有似无显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媚气。
那男人怔了怔,神色变得复杂,从怀里抽出鞭子,“啪”地一下将地上的小孩打翻了个儿:“听不到我说话?”
“老爷……”白衣女子一惊,咳嗽着站起身来,拿帕子半掩着口,“他还是个孩子,你怎么动家法了?”
啪,啪。鞭子带着劲风抽在身上,是皮开肉绽的闷响:“下次见到妖怪,还躲不躲?”
鞭稍砸在大理石地面上,是放爆竹一般的脆响:“你要拼死保护姐姐,不能让她受一点伤,你知不知道?”
刺耳的声音交替传来,开始尚有细碎的、小兽一般的闷哼,最后变成了毫无意识的呜咽。
“姐姐,他算是哪门子的孩子?”怡蓉撇了撇嘴,冷笑着看着地上那一团血肉模糊,“留他一命,也不是白留的。”
烛光在摇曳,视线是模糊的,温热的液体流进眼睛里,火辣辣的疼痛。
潮湿阴暗的柴房里,所有的伤口都在叫嚣着疼痛,眼前是白衣女子的裙角,她的目光忧虑而怜悯,她蹲下来,冰凉的手抚摸他的脑袋,叹息:“或许一开始,就不该把你带回来……”
慕声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她若即若离,总是站在一边,犹豫着插手却又不袒护到底。
她和慕瑶一样,给人缥缈的希望和幸福的幻觉,像是濒死之人看到的海市蜃楼,像是远在天边的菩萨,笼罩着善良的光晕,却永远永远,无法渡他。
慕声的笑容讽刺极了:“这是我慕家的家法。”
妙妙只记得原书中说慕家父母待他冷淡,却不想这种冷淡到了漠然的程度,不由得生出几分厌恶,嘟囔道:“真狠……”
“你说什么?”
“唉,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妙妙有感而发,“所谓的捉妖世家,难道就一定正义?他们在捉妖这方面有功于世人,难道就说明他们在其他方面不会犯错了吗?”
慕声默然片刻:“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们过分了。”妙妙望着他,“我那天看到你的伤了,那可不是寻常的家法,断不会有人用这样的方式管教孩子。”
家法,怕不是家暴吧。
慕声毫不在意地笑:“是我没保护好姐姐,才会挨打。”
妙妙直叹气:“凭什么你非得一直保护你姐姐?”她问出了自看书以来就一直憋屈在她心中的疑问,“就不能有人保护你吗?”
慕声的眸子停驻了片刻,那个瞬间,犹如天上星河倒向流转,一齐向宇宙的源头汇聚。
“不会的。”他勾起嘴角,望着西落的太阳慢慢滑向天际,平淡道,“我自己坚持不死就好了。”
沉默蔓延开来。凌妙妙咳了几声,扬了扬手上的符咒:“……你还教吗?”
慕声转而望着她:“别用符纸了,我教你炸火花。”
前一秒还在为黑莲花伤春悲秋的妙妙差点蹦起来:“真的吗?”
慕家绝技炸火花!人工金手指让她捡着了?
慕声嘴角噙着笑,从背后把着她的手,调整了半天,捏了个扭曲的姿势,他的手不经意几次擦过她的衣摆,弄得她有些痒。
“口诀我只说一遍。”他压低声音念了一遍,松开了她的手,“你来。”
凌妙妙紧紧闭着双眼,紧张地念诀,随即“砰”的一声,一朵漂亮的火花在她手边炸开。
“哇!慕声——”她眼中亮极了,“你太厉害了吧!”
慕声笑着看她半晌,垂下眸子,眼里划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冷意。
第23章 竹林与青杏(十一)
事实证明,人不能过于得意。
得意过了头,就容易平地里栽跟头。
妙妙一脚踩空,从虚掩着的陷阱里掉下去时,还沉浸在那一朵火花的美艳中,在急速坠落的瞬间,看到慕声脸上相当镇静,他嘴唇开合,眸中带着微微的笑意:“小心些。”
她心里好像明白了什么,不禁在坠落中向上破口大骂:“你丫是不是早看见这儿有陷阱了?!”
回声阵阵,慕声的脸早就消失了。
她一直坠,眼前一片翠绿的浓云,她本能地一闭眼,落在了云上,感觉被什么东西迅速拉住了四肢,随后牢牢捆了起来。
身下冰凉冷硬,阴风从各个角落吹来,灌进她的衣领和袖口。
她睁开眼,一处看不见光的石洞,旁边立着一根的竹子,这竹子可不寻常,有水桶那么粗,上面布满了竖向的黑色斑点,竹节粗糙得有些可怖,两肋生出斜上的粗壮枝叶,遮天蔽日。
妙妙从没见过这样茂盛如树的竹子。
看着看着,那竹子竟然自己移过来了,竹叶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再仔细一看,竟然是个以枝叶为手臂的竹子人。
竹子人说话了,居然有滑稽的鼻音:“女人,你穿得真绿啊,混在丛林中,害我们分辨了许久。”
妙妙低头看着自己的碧色衫子裙,心道:怪我咯?
青竹林一节最让人恐惧的情节终于到来了——拖后腿担当凌虞被妖怪抓走了,整整一夜才被主角团救回来。
少不得要陪这几根竹子过一夜了。妙妙叹了口气:“这位仁兄,你是什么妖啊?”
“你瞎吗?不会自己看?”竹子人恼羞成怒,鼻音更重了。
“竹子也能成精?”妙妙表达了自己的诧异,下一秒便被竹节狠狠抽了一下,“不是精,是妖!”
竹子的手是中空的竹枝,竹枝是劈开的,竹叶粗糙的倒钩上还粘着露水,抽在身上,马上就将衣服打裂了一道,沾到了皮肤,细皮嫩肉的凌妙妙身上一道血红的印子。
疼得她立刻闭了嘴,额头上冒了一层冷汗。
忍不住在心里质问系统:卧槽,完成任务还有生命危险?
系统持续性装死。
史上最悲催穿书者凌妙妙也想两腿一蹬就此自杀,耳边甚至传来了竹节磨刀霍霍的声音,听得她一阵胆寒:“那个,竹子妖大哥……”
她刻意强调了“妖”字,背后贴紧了石壁:“你们这么……原生态的绿色生物,应该是茹素的吧?”
“哼。”那道滑稽的鼻音腔调又响起来,只不过,这次凌妙妙一点儿也不觉得他可爱了,“我儿即将过满月宴,我要抓个人来给他做衣服。”
“那好啊……我可会做衣服了。”
妙妙接道,“我给我们家小鸡小鸭小娃娃都做过衣服,小竹子嘛……”
她仔细想了想,应当是竹笋了,竹笋的衣服应该怎么做?
那应该和苞米的绿色外皮差不多。
竹子精有些烦躁地走来走去,一道墨绿色的阴影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夏天太热,冬天太冷,我要给他做一件好穿的新衣服。”
凌妙妙觉得自己被慢慢吊了起来,绳索般的藤蔓紧紧勒着她的手臂,一阵充血的疼痛过后,便是酸涩的麻痹。她悬在空中荡来荡去,浅碧的裙摆轻轻触碰着脚面。
“做衣服……为啥要吊起来做啊?”
妙妙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样坚持一个晚上,她这双胳膊还能用吗?
“咯咯吱吱——”那阵磨刀的声音渐渐靠近了,听得人耳朵麻了半边,一根绿油油的竹子慢慢拱了进来,前头尖,后头钝,像一根巨大的绿色锥子,道道发黄的纤维呈放射状,汇聚在最尖的顶端。
妙妙一看这尖利的头儿,一阵胆寒,竹妖将那巨大的锥子举起来,一下便抵到凌妙妙喉间,那巨大的利刃在她身侧比划来去,有几下勾住了她的衣裙,又被移开,似乎是在丈量,又似乎是在思考从哪儿开始下手。
“嗯……”那鼻音满意道,“这次很不错。”
“竹竹子妖大哥……”妙妙的声音都有些抖了,“敢问您……是……想要……哪种衣服?”
竹子妖大哥对她这幅落魄尊容相当满意:
“我今日心情好,带你看看旧衣服。”
凌妙妙被慢慢放下来,绳子粗暴地拖着她走了两个洞口,她裸露的肘部被磨破了皮,蹭满了灰尘。
洞里阴森极了,上方倒挂着长长短短的钟乳石,黑暗中看去,宛如野兽口中獠牙。
“滴答,滴答……”一阵阵滴水的声音,一滴冰凉的液体滴在妙妙额头上,随后顺着她的鼻梁蜿蜒而下,待流到她鼻尖上,悬而未落时,一股甜腻的铁锈味飘进了她的鼻中。
凌妙妙脑子里轰地一下,下意识地抬眼望去,看见空中吊着一个黑影。
那是一个赤身裸体的人的轮廓,垂着脑袋,拖把布般枯黄的头发倒垂下来,体型庞大,难辨男女。
虽然看上去已经了无生气,可是那躯体竟然还在随风轻轻飘荡,甚至风铃般旋转着,看上去不胜诡异。
待它慢慢地、一点一点转到正面,凌妙妙一声惊呼倒灌进了肚子里——
难怪这个人体型如此庞大,还能被风吹动:他的肚子像是被吹破的气球一般四分五裂,皮肤撑到极限,显出青黑的血管,肚子之下是翠绿的枝节,这枝节不住生长,直贯穿他的腰腹、四肢,使得这具躯体看起来,简直就像是竹子外面套了一层人皮。
凌妙妙曾经听说过冬虫夏草的成因:并非冬天是虫,夏天又变成了草,而是草籽在冬日里蛰伏进幼虫的身体,等到虫子冬眠了,就一点一点生长,吸收虫子体内的养分,直长到将其身体整个贯穿,做成一套保暖的衣服……
好家伙,做的是时尚界食物链顶端,人皮袄子。
她禁不住两腿发软:“你你……你要拿我‘做衣服’?”
竹妖发出笑声:“先前那个人太老,不耐穿,你正合适。”
“荒唐!”妙妙两手被绑着,挣扎着直往后退,“你知道我是谁吗?我义兄是柳拂衣!”
就算妖物们没听过男主角威猛的大名,那外挂般的法器九玄收妖塔,总该有点威慑力吧?
“柳拂衣?”那竹妖愣了一下,冷冷笑道,“黄口小儿,你身上一丝柳拂衣的气息也没有,还敢诈我?”
妙妙一惊,意识到香囊已让慕声拿去了,禁不住一阵绝望。
“你别碰我,我是慕家家主慕瑶带来的,他们马上就到!”
“慕家人——”竹妖阴森森地笑了一阵,“血海深仇,来得正好!她要寻来,我就先将你的尸体摆在门口!”
“来人,剥皮,开宴!”
妙妙没想到自己的保命话反倒成了催命符,竹妖话音未落,她便被迅速吊高,做过山车似的穿过几个山洞,倒吊着的石笋划破她的肩头,被重重扔进一处石洞里,溅得尘土飞扬。
“咯吱咯吱咯吱……”她直摔得两眼发昏,隐约看见一群小妖像是没有关节的木偶人,一扭一扭地直冲她来了。
不是吧……
【系统?系统!救命!出人命了啊!!】
一片安静,视野里已经看见为首的浅绿色小妖俯身打量着她。
系统安静如鸡。
该不会……她掉线了,一个人被扔在这个世界里……
一阵冰冷的恐惧笼罩了她。
“住手,别动我衣服!”妙妙啊呜一口咬在竹节上,仿佛咬到了一张又干又硬的竹席子。
“脱不了,她咬人。”小妖说话奶声奶气的,含了一丝委屈。
“哼,都要死了,要什么面子,你们一起上!”
柳拂衣在泉水源头接了两酒囊水,一只默然放在抱膝闭目养神的慕瑶身前,拿着另一只想要给凌妙妙,视线环绕了一周,没找到她的身影。
“阿声,妙妙呢?”他走过去,看见慕声一个人背着手,站在树下出神。
“没见着。”他转过脸来,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墨玉般的眸子一动不动地望着他,那是一种带着敌意的回应。
柳拂衣心里一突:“她刚刚跟你在一起,这会儿怎么不见了?”
“许是跑哪儿去玩了吧。”慕声无谓地转身欲走,肩膀被柳拂衣一把扣住,他神情凝重:“妙妙不会术法,你让她一个人乱跑?!”
慕声将他的手轻飘飘地拨掉,给了他一个不冷不热的笑:“你这么担心,自己去找,何必来问我?”
这样莫名其妙的态度……柳拂衣有点儿生气了,“慕声,你给我站住!”
“怎么了?”二人的争执惊动了慕瑶,一袭月白色裙站在了慕声身后。慕声嘴角微勾,瞪着柳拂衣的眸光澄明,说出口的确是极其委屈的话:“姐姐,你评评理——妙妙自己乱跑,他反倒怪我看不住。”
这一路上,慕瑶算是受够了花蝴蝶一般飞来飞去的凌妙妙,她望着柳拂衣,语气中平淡里带着一丝自己也意识不到的嘲讽:“我猜她不是去抓蝴蝶,就是去沐浴采花,一会儿便回来了。”
“瑶儿,她不像你我!”柳拂衣放眼望去,四处都是密匝匝的竹林,凌妙妙头一次出家门,还不认路,“万一出了什么事……”
“万一出了什么事,那也是你该负责的。”慕瑶望着他,“是你一意孤行,要带着她上路……”她眸光一转,不愿意再说人是非,“再说,你不都教她术法了吗?”
“对啊,我还教她炸火花了。”慕声的表情无辜至极,“如果有危险,想必她也能应付吧。”
“阿声……”慕瑶的眼里惊异里带着一丝责怪,“你……”
“放心,阿姐。”慕声柔顺地笑着,“我教是教了,至于她学没学会……我就不知道了。”
第24章 竹林与青杏(十二)
“别碰我……再过来,再过来我就……”妙妙已经缩到了角落里,前面一片绿幽幽的海洋,封死了她的去路。
刚才被拖在地上走的时候,她双手摸到了一块锋利的石片,现在一面拖着时间,一面在反绑着她的藤蔓上割着,藤蔓只剩下几根纤维连着,早已松动了。
……哼,小妖们,术法虽然是现学现卖,可是柳拂衣写好的丹砂符咒,你们可未必扛得住。
找准时机,妙妙飞速地脱开手去,在怀里一摸,却摸了个空。
她浑身的血液倒流,符……符纸呢?
脑子僵硬地闪回到慕声教她炸火花的片段,他从背后纠正她的姿势,手若有若无地擦过她的衣服,她当时还有些奇怪。
想必那时候,他连柳拂衣的符纸也没给她剩下吧。
“啊,竟然让她挣开了!”
“快抓住她!”
小妖的呐喊声穿透她的耳膜,情急之下凌妙妙冲着涌过来的绿色浪潮一个炸火花:“去死吧!”
小妖们本能地向后一闪,绿色浪潮便形成一个豁口。
——几秒钟尴尬的寂静,没炸响。
再炸——又一个豁口,没炸响。她像个翻花绳的呆子,维持着扭曲的手势,僵持空中。
心里掠过一声冰凉的自嘲:傻孩子,炸火花是慕家独门绝技,又怎么会轻易传给外人?
她可是知道反写符和暗恋姐姐两个重大秘密的人,如此危险的陌生人,慕声从始至终,从来没相信过她,也从没打算要她活着吧。
头顶冰凉的水滴落在她脸上,一颗又一颗。
下雨了?
这种密闭的地方,也会有雨吗?
她闭上眼睛,扬起脸,感受一滴滴的雨滴落在自己头发上、脸颊上的冰凉触感。
土腥味里混杂着丝丝血腥味,是这个石洞里洗刷不去的阴暗潮湿的味道。
“她是诈我们的!她根本不会术法!”一群小妖冲过来,为首的那个气不过,先伸臂打了她一下。
竹妖打人,都是用他们劈开又中空的手,像是打快板一样,一前一后地落在她身上,不但声音清脆,打出来的创口也格外明显。
“打她!”有了这一个,千千万万小竹妖都涌过来争先恐后地打她。
凌妙妙在雨点般的暴打中思考:如果系统真的掉线了,她要不要选择自爆身体,跟这群快板儿精们同归于尽?
这打得也太疼了吧?!
“行了!”带着鼻音的声音传来,先前见到的那个竹妖发话了,“一群蠢货,都给我让开。”
小妖们“咯吱咯吱”地左右涌动着,让出一条路来。
凌妙妙伏在地上,衣裙已经破碎不堪,除了脸,身上到处都是打出来的红印子,她又往角落里缩了一下,抬头望着竹妖。
女孩儿眼里黑白分明,有点不安,但并没有吓破了胆。
“既然它们奈何不了你,我就屈尊亲自做一件衣服吧。”竹妖背后,漂浮着那根巨大的锥子样的竹子,它将其举起来,抵住凌妙妙的胸口。
凌妙妙低头望着这匕首般锋利的竹子,镇静地思考:通常套路是反派死于话多,但显然,它不至于说到明天早上……难道明天主角团救下来的,已经是一具半死不活的尸体了?
不行。她狠狠一凛:还是自爆吧,死也不要做虫草美少女……
那尖头往前了一寸,胸膛上传来痒痒的感觉,瞬间,一股灼热自她肌肤上生出,下一秒,一缕细细的烟雾升腾起来。
“冒烟了……”小妖们张大嘴巴。
“呼——”一道水蓝色的烈焰如同最凶恶的猎豹,在刹那之间悄无声息地吞噬了竹节。
凌妙妙抬眼望去时,只见竹妖手里握着的利器,被烧得只剩一截香灰了。一个小妖伸出指头轻轻一戳,“哗啦”便碎了一地。
竹妖难以置信地望着手中的断柄。
它伸出手来,迅速增长了好几个竹节,远远地向凌妙妙袭来,在挨住她温热皮肤,准备刺入的一瞬间,水蓝色的火焰如同游龙一般猛地探出头,沿着它的手臂飞速爬向了本体。
那蓝焰速度之快,令它来不及收回,便先惨叫出声:“啊啊啊啊——”
竹妖触电般地打着滚,为保性命,只好忍痛自断一臂。那一截断掉的竹子,转瞬便成了地上一摊浅浅的灰烬。
凌妙妙喜极而泣,这是系统吗?系统活了?系统威武!
按理说,新鲜的竹子很难点着,但这股水蓝色火焰简直如同幽灵,刹那间便能悄无声息地吞噬一切,将所有活物化作黑灰。
但凡伤她性命之物,转瞬便死。
凌妙妙感动得泪眼汪汪,这股蔑视天地的霸气,还真不像是那周扒皮系统的风格!
这个夜晚,断了一臂又不信邪的竹妖用各种方法弄死凌妙妙:用刀砍,用石头扔,用火烧,用水淹,用铁锅砸……
凌妙妙缩在角落里,眼看着自己面前黑灰一堆又一堆,将竹妖气得直翻白眼,而蓝色烈焰游刃有余,便干脆趴在那里安安稳稳地睡了一宿。
有金手指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翌日一早,太阳还没升起来,洞穴便晃荡起来,逃窜的竹妖像是绿色的海洋,沿着断层四处流淌。
柳拂衣一脚踩穿石洞,一路上拼荆斩棘,带着新一天的第一缕晨曦,光辉灿烂地来救她了。
凌妙妙喃喃自语:“原文诚不欺我。”
“妙妙!”柳拂衣确实是着急了,见她缩在角落里,脚底一点便到了跟前。
“柳大哥!”她像见着了娘家人,蹦起来跳进柳拂衣怀里,不小心碰到了伤口,“呀”地叫了一声,疼得直吸气。
“怎么了?”柳拂衣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见她浑身都是血印,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愧疚之色溢于言表,“都是我不好,让你着了妖怪的道……”
“没事没事,都是皮外伤……”妙妙看见柳拂衣背后的两姐弟,神色都格外诡异。慕瑶一路斩杀竹妖,听到柳拂衣的话后看过来,脸上是愧疚又复杂的神情。
而慕声远远睨着他们,神色晦暗不明。
柳拂衣将披风脱下来给她披上,拉她出了山洞,安抚了一番之后,脸色又变得严肃起来:“妙妙,遇到危险,为什么不用通讯符联络我们?”
他看见她身上到处是伤口,心里一阵狐疑:“还有我给你佩好的收惊符,你是不是私自摘下来了?”
“阿声不是教了你炸火花吗?它们伤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用?就算只能炸出来一个火花,对付这些竹妖也足够了吧?”
“呃……”妙妙面对这一连串的发问,内心无比复杂。总不能直接告诉柳拂衣,符纸一张也没有,炸火花也是逗她的,全是黑莲花杀人灭口的诡计吧?
“我……”
不知何时,慕瑶和慕声已经解决完了所有的竹妖,无声地站在柳拂衣背后。
“你给我的符纸……”她对上慕声的那一双黑眸,深深看他一眼,才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不小心丢掉了……”
柳拂衣气得无言以对,差点克制不住揪起她的衣领:“什么都能丢,保命的符纸也能丢?!我早知如此,就应该把符给你写在衣服上!”
慕瑶和慕声闻言,脸色都变得很难看,虽然难看的原因各不相同。
“对不起柳大哥……我下次一定收好,绝不乱跑了……”妙妙勇敢地承受着男主角的珍贵怒火,态度格外诚恳,只希望柳拂衣快点息怒,别再刺激可怜的女主了。
岂料妙妙越退让,越激起了柳拂衣的保护欲,在他眼中:妙妙小脸苍白,满身是伤,被恐吓了一个晚上,立都立不住了,还要向他道歉,他心中愈加自责,冷了脸色:“那炸火花呢?阿声不是教给你了吗?”
“我……”妙妙看看柳拂衣又看看黑莲花,一时手足无措。拂衣见她吞吞吐吐,心里明白了三分,回头一看慕瑶姐弟神情冷淡、仿佛事不关己般地站着,连一句也不问,像是吞了一肚子冰碴子,浑身上下都是寒意:“我就知道,慕家独门炸火花,岂是随便传给外人的?”
他这话说得伤人,慕瑶望着他,许久才冷笑一声,眼里满是倔强:“我慕家光明磊落,要么不教,要么便好好教,怎么会使那种手段?”
“柳大哥!”妙妙一把拉住他的衣摆,笑道,“慕姐姐说得对,慕公子很认真地教我了,是我被那竹妖一吓,把口诀忘了。”
话毕,感觉到黑莲花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
柳拂衣满脸质疑:“真的?”
妙妙点头:“真的,你想,我连符咒都记不住,炸火花的口诀那么难,我忘记也情有可原啊……”
慕瑶转身便走,柳拂衣蹙了蹙眉,追了上去:“瑶儿!”
这一日是动身第十日,此处竹林越来越稀少,隐隐约约听得见镇子那边喧闹的人声了。袅袅炊烟从远处升起,昭告着青竹林副本走到了尾声。
慕声的脚步声极轻,像是只猫儿,他的影子若有若无,很有耐心地跟在妙妙身后。
妙妙拉紧了披风,一路上头也不回,快步走着。
“凌虞。”慕声终于耐不住,开口叫她大名。
“不是说了别叫凌虞吗?我叫凌妙妙。”妙妙的语气相当不善,话音未落,早已回过头去。
慕声稍一用力便追平了她,发尾在空中摇摆,眸中带着一丝深沉的探究:“你没什么话与我说吗?”
妙妙面无表情地摇头,脚步飞快,似乎连看他一眼都觉得浪费生命。
慕声一侧身,正式挡在她面前,她向左走,他伸左手拦;她退而右转,他就伸出右手,袖子上的银纹麒麟露了全身。
他站直立在她面前,恰能看到她黑亮的发顶。凌妙妙打死不肯与他进行眼神交流,一直低头死死盯着他的脚,甚至让他有些怀疑,她是不是在预谋着暴起踩几脚。
凌妙妙退无可退,这才仰头,露出冷笑:“我与一个一心想杀人灭口的人,有什么话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