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能不能不要让我走?我不想去街上……”
“孽种!”一鞭子打下来,“还不认错?”
少年让鞭子抽着翻了个儿,脊背朝上,突出的肩胛骨格外明显。他趴在地上,一声不吭。
中年男人面色复杂地盯着他看,许久才道:“你倒是个反骨。”
昏暗的柴房内,下人们的声音指指点点:“果然是天生的祸害坯子……怎么调教都没有用。”
“要不是为了小姐……”
“哼,老爷夫人大发善心,也就这小崽子还拎不清自己的身份。”
“嘘……”
二人闭了嘴,面前一道影子,原是那十几岁的少年不知何时立在他们面前,仰头望着他们。
那双带着稚气的眼睛真好看,宛如秋池溢满星光,只可惜里面漫出来的彻骨寒意,让人无法心生亲近:“我到底是谁的孩子?”
“少爷……开什么玩笑。”瘦高的下人笑得胸口抽动,“您三岁上便让老爷夫人从妖怪窝儿里捡回来了,那里面只有骨头,没有活人,哪儿知道您爹娘是谁家苦命人。”
三岁上就失了双亲?不能,不可能……
镜子里面倒映出来的那张脸,同他谈笑晏晏……明明那个时候,她还在。
那些人为什么要骗他?
“你捉妖捉得快活,可还记得你地下的娘么,小笙儿?”
“永夜为暮,离歌为笙……”
“不可能,为什么我一点也想不起来?”
“你当然想不起来了……”那个声音爆发出尖利的大笑,“你早就是慕家的一条狗了,前尘往事都该忘却了,不是吗?”
他的收妖柄逼上了对方的脖颈,几乎将那黑云凝成的妖物扼得断了气,眼里带着失控的狠意:“你知道多少,全都给我吐出来。”
水鬼大笑不停:“生有何忧,死又何惧?可怜人,我死不足惜……”
“那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的血来交换。”
“咳……”他睁开眼睛,看到女孩儿放大的一张脸,随即脸被人捧住,粗暴地往一旁扳去,“吐出来,别咽,会呛死的。”
“……”血顺着他的嘴唇流到草地上,这才能发出沙哑的声音,“你……轻点儿……”
“哦。”妙妙尴尬地收手,“对不起,我弄疼你了?”
弄疼?脖子差点都拧断了好吗。
他眼前清晰起来。天空湛蓝,水岸边上是茂密的竹林高耸,偶有清脆的鸟鸣声,清晨的阳光落在他鼻尖上。他发觉自己身上严严实实地盖着凌妙妙的衣裳,衣裳上还残存着江南女儿家特有的一点桂子香。
“还好你争气,一夜就醒了。”妙妙抬头悄悄瞄一眼不远处靠在一起闭目养神的慕瑶和柳拂衣,压低声音,“你姐姐没看出来端倪。”
“你在这儿守了一夜?”他抬眼看见凌妙身上的湿衣服还没换下来,头发濡湿,脸蛋热得红扑扑的,眼底两道浓重的乌青,狼狈得很。
凌妙妙打了个哈欠,笑道:“啊,也不是专程守着你的,我失眠没事做嘛,你知道的。”
第20章 竹林与青杏(八)
“在下礼部侍御史郭修,呃……多谢几位大侠救命之恩,不知几位大名?等回到长安,必有重谢。”
昨夜生死一线的狼狈被太阳烘干,那大汉立在岸上,恢复了彬彬有礼的君子模样。
慕瑶想到昨日他的恶劣行径害得半船人无辜丧命,不由得表情冷淡,从头至尾连头也没抬一下:“斩妖除魔乃捉妖人信守之道,不必言谢。”
柳拂衣对他也没有好脸色,答得不冷不热:“多谢这位大人美意,只是我们本来就是要去长安……”
“那敢情好啊!”郭修满脸堆笑,“下官刚好也要进宫去,还能给几位加以引荐,安排食宿……”他顿了顿,似乎是想到什么,压低了声音,“敢问几位上长安,可是为了……端阳殿下的事?”
慕瑶与柳拂衣对视一眼,慕瑶冷冷道:“事主所托乃宫闱秘事,不便言说。”
那郭修碰了一鼻子灰,有些讪讪。
他本就有将近两米的个头,身材健硕,半弯身子站在那里,犹如黑云压顶,怎么看都不像是当官,像是山匪劫道。
柳拂衣看他碍眼,抬袖指了一条明路:“此处是杏子镇边界青竹林,再往东走就能进镇子。我们有人受伤需要将养,脚程极慢,不如郭大人先行一步?”
郭修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脸上满是伤口,经历这种倒霉事,别说没有仆从鞍前马后,连衣服也换不了,早就难以忍受,闻言心中窃喜,讪笑一声:“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在长安恭候各位了?”
“热闹看够了没有?”
妙妙的袖子被黑莲花一拉,这才回过神来,还来不及收起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
慕声心里很不高兴。
正说着话,这人的魂儿就让别人勾了去,听得一脸兴致勃勃,哪怕此刻他躺在地上突然咽了气,她也不会有一点察觉,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没心没肺的人?
“对不起对不起。”妙妙笑得如春光明媚,抬手便往他额头上摸,“你哪儿不舒服?”
他偏头一避闪开,飞速地出手捉住了她的手腕,一双漆黑的眸子望定她:“你真的一点也不怨……”
“不怨不怨不怨。”妙妙眉头一蹙,“来来回回老提这事,烦不烦。”
她将手收回来,不轻不重地拍着他的胸脯:“我不怪你,那是我宽容,大度,不跟你一般见识。”
她顿了顿,斜眼打量慕声,又带上那种幸灾乐祸的笑意,“你以为你有什么天大的魅力让我为你倾倒,或者……就慕公子这样的,我还能在你身上图到什么?”
“……”慕声咬牙,脸色有些难看。
妙妙看他的模样,知道自己又不慎戳着了他的痛脚。
凌妙妙,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损?你是要攻略他,可不是气死他……
她非常懊悔地思考了片刻,想出了一个绝妙的方法:“你总是这样不放心,想必是因为我知道了你的秘密。既然这样,我也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好了。”
她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一个,兴奋地趴下来,俯身凑到了他耳边。
慕声感觉到她的发丝拂过自己的脸,随后,柔软而冰凉的嘴唇不经意擦过他的耳廓,如同触碰到了新鲜的花瓣,背后猝不及防,一阵过电般的战栗。
她用手遮着,压低声音,生怕让别人听了去:“我……直到今年才来了癸水,比其他女孩晚了四五年。来癸水的那天晚上,我都高兴哭了,之前还以为自己是个假女人来着……”
她的声音在耳边沙沙震动,带着整个耳朵、脖颈,连带着半边身体都一阵阵的酥麻。
这些年行走江湖,投怀送抱者不在少数,刻意扑上来的软玉温香,还未等近身,先有一股脂粉腻气。
先动情的女儿家羞怯,在少年眼里都矫揉造作的,丑态百出。
可眼前的少女错就错在浑然不知,她既无心,那些亲昵就忽然变得难以预测,就好像走在路上,冷不丁扫到腿的一枝斜出的蔷薇,花瓣间的露水猛地顺着皮肤流下去,透心凉,随即忍不住久久回想。
反复回想那一刻刺激的心跳。
妙妙突然发觉慕声的身体紧绷,稍一离开,竟然见到他偏过头去,面色红一阵白一阵,耳尖微微发红,语气相当不善,“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这不算秘密吗?我觉得已经很私密啦——”她皱起眉头,半是疑惑半是谨慎,“……你知道癸水是什么吗?”
“知道,别说了!”他望过来,一向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竟然闪烁着几丝无措的羞恼。
凌妙妙放下心来,一伸懒腰仰倒在草地上,“行了,交换秘密完毕。要是我敢泄露半个字,你就把我的秘密说得世人皆知呗,现在你大可放心……”
慕声忍无可忍地闭上眼睛,听见她还在耳畔絮絮叨叨,“对了,说到癸水……”她的声音顿住了,随后是窸窸窣窣展开纸包的声音的声音。他微微睁眼,就看到眼前一道虚影,随后嘴里被喂了一颗什么东西。
“别别,别吐……”像是觉察到他的抗拒,她冰凉的手指带着那东西往进顶了一下,随后干脆不讲理地封住了他的唇。
一股甜味蔓延开来。
他怔了一下:这又是什么东西?
“金丝蜜枣,专补血的。”她捧着脸笑,“我爹说了,天天吃红枣,健康不显老。”
“拿开。”他含糊道,待凌妙妙收回手,才慢慢地将它咀嚼吞咽。蜜枣的果核已经被去掉了,是在阿胶和蔗糖里熬制过的,每一口都浸着香甜。
她身上怎么有这么多甜的东西?
这几日吃过的甜蜜,比他长到这么大吃过的加起来都要多。
“太甜了。”他下意识地舔舔嘴唇,那种味道既熟悉又陌生,因为久违,似乎有些不真实。
“甜有什么不好?”凌妙妙抬手遮着阳光,语气相当不屑,“活着已经这么苦了,就得给自己找点甜哪。”
慕声微微一怔,也就是一瞬的功夫,坐在他身边的女孩儿已经从怀里拿出个纸包,鼓囊囊地塞进他怀里,又熟练地帮他拉了拉襟口:“留着以后吃。”
……我不要。
心里有个声音一遍遍提醒着他,可是不知为何迟迟不能抬起手。还给她,还给她啊……谁的垂怜都不需要……
“妙妙……”远处传来一声唤。
“哎,柳大哥!”她的声音霎时变得生龙活虎,拎起裙子便毫无留恋地跑掉了。
他睁眼回头看,只能看到她兴高采烈奔向柳拂衣的背影。旁边她坐过的地方,一圈青草都被压塌下去一寸,草痕仍在,人却走远了。
“阿声。”慕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左手边是慕瑶的青色裙摆,她蹲了下来,低头查看他的伤势。
本该如此。
他闭起眼睛,慕瑶熟悉的气息将他环绕,这才是他十余年魂牵梦萦的气息。
“好些了吗?”她的手拂过他的胸膛,“我看看你的伤。”
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将衣服里的蜜枣换了手,飞速地藏进袖中。
心脏一阵乱跳,许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紧张,随即是深重的茫然:他到底在做什么?
“阿姐……”他睁眼望着慕瑶冷静却不乏关心的脸,习惯性地露出委屈的神色:“好疼……”
慕瑶心疼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即板起了脸:“阿声,这次犯下大错,以后不可再这么任性了。”
“知道了阿姐。”他满脸乖顺地凝视她,心里却充满了酸涩。
阿姐知道那件事吗?他想不起来的那些事情,阿姐记得吗?
不,慕瑶和慕家是截然不同的存在。每每他被鞭子打后关进柴房里,都是慕瑶半夜里把他放出来,亲手给他上药……他背上滴下几滴滚烫的东西,那是她的眼泪。
他的生命里唯有阿姐是值得信任的。
“好了,不说你了。好好休息,养好身体。”慕瑶扶着膝盖站起来,突然狐疑地蹙起眉头,“阿声,你身上的气息是不是又重了,你——”
三日内两次动用邪术,自然会留下些痕迹。慕声头顶如有惊雷闪过,一时心跳如擂鼓。
“慕姐姐,柳大哥让你过去。”
妙妙忽然出现在慕瑶身后,她身上一股浓郁的香味,乃是太仓郡守府特供的梳头水的味道,直染得一片都是栀子花香。
慕瑶被妙妙连拉带拽地扯远了。
妙妙架着慕瑶走,背后却长眼睛了似的,反手扔给慕声一个香囊,香囊在空中划了个弧线,落在他手上。
他打开一看,香囊里塞了一团,是裙子上仓促撕下来的软布,被新鲜的栀子梳头水浸透了。
这股香浓烈到刺鼻,惹人侧目,足以扰乱嗅觉。
柳拂衣用石子在地上划出简陋的地图:“我们在此处再住一宿,等阿声能走了,便朝东往杏子镇走,大概两天两夜便可到达。届时雇车,从大路上走,再用一日就能到长安。”
他沉默片刻,哑然失笑:“什么味道这么香?”
“哦,是我的梳头水……”妙妙笑道,“好闻吗?”
慕瑶皱了皱眉头,却非常有涵养地没说话。
风吹竹林,竹叶抖动,发出萧萧声响。凌妙妙心中充满愁苦。
按照原剧情,凌虞是从抄家劫难中捡了一条命仓皇逃走,主角团身上一穷二白,直接徒步走到了青竹林。
在这个世界中,妙妙的爹生怕闺女受委屈,一掷千金把主角团送上了豪华客船——万万没想到,中途水鬼截道,整个船都翻了,他们兜兜转转,还是绕不开青竹林。
凌妙妙不喜欢青竹林有两个原因:一是在青竹林里,自以为跟男主角有些暧昧的凌虞像八爪鱼一样黏着柳拂衣,令慕瑶不胜厌烦。这段剧情里,她需要不停地纠缠柳拂衣以获得足够的亲密度。
二是,在青竹林里,有一个凌虞不得不面对的危险情节。
当炮灰,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数学小测进行时。
慕老师脸色严肃地在讲台上转来转去,看见最后一排的叛逆少年不答卷子,正在专心挠墙,拿着教鞭疾步走下去:“慕声,你往哪看呢,你是不是又——”
慕声同学长了一张天真无害脸,不像其他男同学那样爱涂发胶,再吹个拉风发型,他漆黑的头发总是软趴趴垂在额头,露出一双黑亮亮的眼,一脸无辜地看着她,软绵绵叫“老师好”,替她擦黑板,帮她抱作业,怎么看都是个乖乖仔。
她哪知道这个乖乖仔在班里是打架扛把子,一年有三百六十四天不听调度,给同学鞋里撒钉子,课桌里放死蟾蜍,男生女生都一样欺负,还有两幅面孔。
她现在严重怀疑慕声把答案写墙上了,就等着抄个满分,骗她一声夸奖。
就要走到他跟前,慕声同学明显慌了,俊俏的小脸雪白,门口突然清亮亮一声叫:“慕老师,你男朋友找。”
隔壁柳老师班的凌妙妙探个头,扎着高高双马尾,一双眼睛像黑葡萄,两颊甜甜印着酒窝,冲她笑眯眯:“快去快去。他好急。”
“好可爱——”班里一阵暗暗骚动。
慕老师红着脸走出教室门,往她后脑勺一拍:“快回去上课。”
妙妙是年级小魔女,总在上课时间翻墙乱跑,带着大家拿卷子叠纸飞机,带头拒写超额作业,还敢一个人单挑八块腹肌的校霸,把人踹得一个月起不来床,可她最后一个处分也没有,因为小魔女总是闭着眼睛考年级第一。
小魔女趴在门框上笑嘻嘻盯着慕声,乖乖仔才不搭理她,故意扭过头去看写满了公式的墙壁。
别以为我会感激你。
“嗖——”一个纸团丢过来,在桌上弹了一下,砸中了他脑门,慕声接住,恼怒地往门口一看,只看见两个辫子一闪,人已经溜了。
“咳咳咳咳……”全班同学视而不见,集体感冒一分钟。
慕声捏着纸团发呆,旁边男同学跨了一步捅捅他:“哎,小魔女可不可爱?”
“……”
男同学指指那纸团,语气酸溜溜:“排队的人好多,偏偏你走绿色通道,你真幸福。”
慕声耳尖都红了,转过来狠狠瞪他一眼:“再说,再说打你。”
四周都是被打怕的,顿时一片秩序井然。
慕声同学脖子上绕着耳机,却没在听,一个人看着纸团发了很久的呆,好半天才慢慢展开。印着草莓的草稿纸上密密麻麻写满答案,还有几行字。
第一行:“今天的题好简单,你肯定不用看答案,但你得看解题步骤。”
第二行:“别去办公室等慕老师啦,她跟男朋友约会去了,今天没时间改卷子。”
第三行:“16岁生日快乐,慕声,希望你今年能喜欢我^ ^”
还有一朵操场边上摘下来的小小栀子花,新鲜的,好香。
第21章 竹林与青杏(九)
“画符很复杂,初学者很难掌握,我先送你几张画好的符,带在身上,以备急用。”柳拂衣修长的手指排开一沓黄符纸,分成几组,指着上面的繁复的字符一一讲过去,“这是收惊符,是佩的,带在身上。这是通讯符,你见我用过的。”
妙妙点点头,余光瞥见慕瑶不住地朝这里望,容色冷淡,连慕声跟她说话都没听见。
“柳大哥,这个应该怎么用啊?”她瞪着一双写满了无知的眼睛,离柳拂衣又近了一些。
柳拂衣随身佩戴的香囊里塞着艾草和忘忧,配比恰到好处,混杂在一起,淡雅而不萧索,是一种非常有魅力的味道。
“你看我演示一遍。”他手指翻飞,先慢后快,到了最后,几个简单的动作被做得凌厉如风,指尖似携有飞沙走尘。
“口诀我教过你了,你试试看?”拂衣将符纸递给她。
妙妙口中念念有词,伸出两手滑稽地虚抓了两下,僵硬又生涩,既像小姑娘翻花绳,又像喇嘛跳大神。
“不是这样……”柳拂衣蹙眉,待见得她一脸无措,无可奈何地笑了。
看上去挺伶俐的姑娘,怎么就教不会呢?
青竹林也不全是竹林,绿幽幽的竹林背后,还有清澈见底一个水潭。主角团在此处拔寨扎营,舒舒服服地洗去一身狼狈,这才从容赶路。
凌妙妙的一头乌发挑出一部分左右挽起来,碧绿的发带一扎,竟是个垂髫。这种未成年少女的发髻在她身上竟然不显违和,加上点墨般的浅碧色衫子裙,两靥生花,像是春天刚爬出来的嫩柳梢儿。
与总是清清淡淡的慕瑶不同,刻意打扮的少女实在是太显俏,以至于她在一身素衣的柳拂衣身边窜来窜去的时候,格外引人注目。不单慕瑶一路上总是盯着她看,连慕声都不自知地看着那两人屡屡走神。
走神之后,他心里又会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怒火,这种感觉相当危险,是一种想要毁掉什么的恶劣的欲望。
“好难啊,学不会。”凌妙妙挫败地看着自己的手,心里把凌虞骂了个狗血喷头。
【系统系统,够了没,到底够了没?!】
在原书中,经历了月夜共饮,一厢情愿的凌虞就像个热恋中的少女,不但幼稚地打扮得像个花蝴蝶飞来飞去,还假装学不会术法,骗得柳拂衣一边又一遍动手教她,惹得慕瑶大为光火。
“你把收惊符佩好。”柳拂衣叹息一声,喝口水润了润要冒烟的喉咙,“歇一会儿再学。”
自打四人开始正式赶路以来,凌妙妙就寸步不离地跟在柳拂衣身边,以学法术为由,顶着慕瑶频频望来的眼神,纠缠他大半日了。
这半日,柳拂衣还是一样的有耐心,只是她演智障演得有些心累。
系统没有回答她。这个世界的系统极其高冷,除了发号施令,就是塞给她一些根本不知道怎么用的奖励,简直令人绝望。
她忍不住破罐子破摔地看了一眼慕声。任务一都完不成,任务二还有戏吗?
慕声与慕瑶并肩走在一起。
事实上,自主角团变为三人行以来,他很少有机会和姐姐走在一起。眼前春光明媚,高耸入云的竹林将湛蓝的天际切割成无数片,柳拂衣的声音低沉悦耳,不断地重复着耳熟的字句,这些关键字渐渐与回忆中的声音重合。
“阿声,这是收惊符,不需要很麻烦,带在身上就好。”九岁的慕瑶帮他佩好,又拿起另外一张,“这个是通讯符,你现在还小,暂时不能用……”
“姐姐……”他眼神明亮,“我见过父亲用通讯符,我想学,你能不能教我?”
慕瑶一愣:“为什么想用通讯符?”
……
“阿声,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闹着硬要学通讯符。”慕瑶脸上露出个清清淡淡的笑,阳光照在她白瓷般的肌肤上,眼下的泪痣若隐若现。
慕声没想到她会与自己想到一处,脸上不经意间浮现出笑意:“是,姐姐问我,为什么想要学通讯符。”
“我当时以为,阿声总算长大了,知道不躲懒了……”她笑了一声,“没想到你说,是想在我跟着父亲捉妖的时候跟我聊天……真是气死我了。”
慕声浅浅笑着,不经意露出瞳中一丝深沉的黑:“其实,阿姐——”
柳拂衣与凌妙妙站在一棵榕树下面对面休息。拂衣平生第一次教不会学生,正在自我怀疑,却见她频频回头望慕声那里看,神色似乎很热切。
他处理感情一向有些力不从心的脑子飞速一转,想明白了什么,脱口而出:“妙妙!”
凌妙妙吓了一跳,立即回过神来,只见柳拂衣脸上挂着洞悉一切的表情,定定盯着她:“你是不是故意的?”
卧槽,被发现了?
“我……”
柳拂衣伸出一根手指,阻止了她慌乱的解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你想让阿声来亲自教。”
不,等等,他好像误会了什么……
妙妙呆若木鸡:“不,不是……”
她来不及阻拦,柳拂衣已经招了招手,愉快地喊道:“阿声,你过来!”
凌妙妙眼看着正准备深情套路姐姐的黑莲花被生生打断,让柳拂衣硬从慕瑶身边拉开,到了她面前,他脸上的神色已经不能用阴云密布来形容了。
“符纸我给她了,你教妙妙一些自保的法术。”末了,柳拂衣看她一眼,眼中含笑叮咛,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诡异,“这次认真些。”
话毕,潇洒而去,背影写满了“柳大哥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妙妙与黑莲花面对面僵立着,他望着她,眸中深沉,脸上挂着一丝戏谑的笑,一言不发,黑云压城城欲摧。
“对不起……”妙妙扯出一个堪比哭脸的尴尬微笑,“都怪我太蠢了,把柳大哥都……气走了。”
她睨着黑莲花的脸色,越说越没底气。恰有一阵风来,扬起她双垂髻上系着的碧色发带,吹过长长羽睫下那秋池般的杏子眼。
凌妙妙从来不是慕瑶那种数十年如一日的冰美人,她下颌尖,脸儿粉白,颊上是新鲜的绯红,像是盘里的青果,要是不采摘,转眼便如露凋零了。
……这就是人间普通的少女吗?
除了阿姐,除了镜子里的“她”,那种在冰山之巅上的永恒美艳以外的,世俗而脆弱的美丽。
“你都学了什么?”他默然片刻,脸上仍然没有露出一丝端倪。
凌妙妙硬着头皮将柳拂衣给她的符纸一字排开,语速飞快:“你再教我一遍,我保证很快就学会。”
“可我现在不想教。”他斜睨着她,语气淡淡的,带着理所应当、气定神闲的恶劣。
“……”
凌妙妙非常愧疚。
她仔细回忆一遍原剧情,发现青竹林里姐弟回忆童年这一段,是慕瑶慕声一路交恶之前,唯一一段比较温馨的情节了。
这点仅存的温情,还被她给搅了。
“不教就不教吧。”她认栽了,嘟囔道,“晚点学也没关系。”
反正这个世界里,不该发生的不会发生,该发生的,逃也逃不掉。
慕声一路默然,似乎在想心事,绣着麒麟的长拗靴走在草丛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哎,慕声。”妙妙鼓起勇气,“要不我们来聊聊天吧?”
跟慕瑶在一起没回忆完的童年,就由她斗胆继续好了。
“你想说什么?”慕声望着前路,眼都没眨。
“嗯……”她尚在思考一个比较好的开场白,只见他蹙眉转过身来,拉住她的领子,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她扯到眼前:“你身上的味道熏得我头疼。”
味道?凌妙妙转念一想:“……梳头水?”
这就有些不讲理了。这时候,栀子花香早就淡得闻不出了。更何况,你慕声为了保小命也沾上了这香气,有什么脸面说我?
“不是。”他双瞳漆黑,伸出手掌来,“柳拂衣的香囊。”
“……”妙妙下意识地去看柳拂衣,见他和慕瑶各走一边,谁也不理谁,尴尬得很。
不想此举却惹恼了黑莲花,他仍在笑,语气却明显不悦:“不想给?”他从袖中取出一个香囊来,“我跟你换换?”
“这不好吧……”凌妙妙犹豫起来,“我这个是用过的,换你这个新的……”
妙妙完全忘了,加上上一次在前厅里,她是第二次因为香囊的事情拒绝他了。
她全没放在心上的事情,他可一笔一笔全都记着。
慕声的眼眸很黑,不经意间着偏执的光:“不舍得?”
妙妙有点火了:“这倒不是。柳大哥把它送了我,那就是我的东西,你不喜欢闻,我离远些就是了。你干嘛非逼着我……”
“嗯……”他眸中满是暗涌,一张符飞速地贴在她背上,“你说得对。”
妙妙张大嘴,一阵麻痹的感觉从指尖蔓延到躯干,她忽然发觉自己像人偶一般浑身僵住,只剩眼珠能转动,内心无比惊骇。
慕声低眸,手指划过她的衣襟,在上面飞快地摩挲了两下,那香囊便到了他手心,他捏在手里,慢条斯理地把自己的秋香色香囊牢牢系在原来的位置。随后,歪头打量了她一眼,似乎是在检查她的脸和新香囊相不相称。
随后,他望着手上的香囊,忽然拈出一张符,符纸边缘一卷,生出一簇水蓝色的火焰,这火焰无声无息,“倏”地一下,转瞬便将它烧成了灰烬。
灰烬飘飞,空气里满是草药烧焦的味道。他拍了拍手,“嗤”地一下撕掉了妙妙背后的符纸,潋滟黑眸凝视着她,微微笑道:“现在好多了。”
第22章 竹林与青杏(十)
妙妙不禁后退了两步,看黑莲花的表情像是在看一只怪物。
“这样便怕了吗?”他转过头去自顾自走路,嘴角一抹嘲讽的笑。
什么宽容大度,不过如此,没什么与众不同。
不想才走了两步,身后人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你等等,你站住!”
转过去,是凌妙妙柳眉倒竖的一张脸:“你刚才给我贴的什么玩意儿?”她也没指望他回答,凶巴巴地质问完,伸出一只手来,脸上的怒火只维持了一瞬间,便没皮没脸地笑了场,“怪好用的,给我一张呗。”
凌妙妙心里相当淡定:不能以对待正常人的方式对他。这人要是不黑到骨子里,就不是黑莲花了。
“……”慕声的眸光落在她手心上,脚步慢了下来,“我已经给了你香囊。”
“耍赖,那不是你跟我换的吗?”
他哼一声,低眉看着地上尸骨无存的黑灰:“换了什么?”
论不讲理,凌妙妙拜服。
终于把碍眼了几个月的香囊毁尸灭迹,凌妙妙发现慕声心情极为舒畅,甚至主动与她搭话:“不是说要聊聊吗?”
聊聊就聊聊。
妙妙百无聊赖地翻动手里的符纸:“你小时候学这些法术,想必很容易吧?”
凌妙妙对数字非常敏感,口诀画符什么的虽然复杂了些,但内里还是有规律可循,刚才柳拂衣教她半天,她基本上已经掌握了。黑莲花一向聪明,想必也是个没吃过什么苦头的天赋型选手。一旦有了一个攀援向上的机会,就会拼死抓住,年纪轻轻已经是个中翘楚。
慕声睨她半晌,戏谑道:“这些基础法术实在是很难。凌小姐方才用的伎俩,都是我小时候用剩下的。”
“……”没想到黑莲花一眼就将她看穿,“那还真是很巧。”
“我劝你还是省省吧。”慕声望着远处的柳拂衣,黑润润的眸中含了一丝冷淡的笑意:“不是你的,永远也不会属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