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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妙妙却热得满头大汗:“你这样流血真的行吗?”

热水慢慢地失去温度,他的手心冷得像冰,嘴唇泛白,竟然慢慢地打起冷战来:“这身血……我恨不得……流尽了才好……”

怀里的人战栗得厉害。

打摆子了。妙妙想起来,似乎失血过多的人会有这种表现。

喵了个咪,黑莲花有胆秒杀大妖怪,单打独斗的时候浑身王霸之气,到头来竟然是用生命装逼?

她气得无言以对,只好道:“你松开我,我去给你拿床被子来。”

“你……你知道我冷……”

“这不废话吗?”凌妙妙的手被他按着,动弹不得,“你身上这么凉……”她腾出一只手来,将自己的披帛抽出来,顺手抖开盖在他肩膀上,半个身子靠了上去,想尽可能地让他暖和一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妙妙心里七上八下,坐立不安。

“这恐怕不行,得去找柳大哥他们……”

“你敢去?”慕声从半昏迷的状态里惊醒,蓦地睁眼,眼里的厉色吓人。

“好好,我不去……”她不敢妄动,颓然坐下来。

好在妙妙一直出汗,身体还算暖和,慕声整个人无意识地贴紧了她。

“喂,你就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妙妙满脸复杂地看着出于半休克状态的慕声,声音酸酸的,“如果我今天不来找你,你怎么办?”

“不怎么办……”他说话轻得像是梦呓,脑子里昏乱不堪,不断地闪现着慕瑶严肃的表情:阿声,你是慕家的希望啊。

如果她知道,这个慕家的希望,不单有那样的出身,还画得一手熟练的反写符……

真是可笑。

耳畔那清脆的声音还在絮絮叨叨:

“对了,你们捉妖人,不都是有那种止血的符吗?或者把它烧了,化水喝能治百病的那种符……”

慕声冷笑一声:“你说的是假道士招摇撞骗。”

“那怎么办?”凌妙妙欲哭无泪,手边止血的药也止不住他这么大面积的伤口,“再这么下去你会死的!”

“死?死又有什么打紧……”他嘴角一抹讥诮的笑,神色越发薄凉起来,整个人苍白得像是下一秒就要羽化登仙了。

“不行……你可不能死哇……”凌妙妙紧张地盯着他,见他混混沌沌,拔高声调,恶狠狠地说,“听见了没,不能死!快点想法子,刀山火海我替你做……要不然,我等你一晕过去,就把你姐姐叫起来!”

慕声望着她,古怪地沉默了。

半晌,他低低道:“我不能用。”

凌妙妙脑子里闪过柳拂衣那句“歪门邪道”。书上写了,慕声心思不正,剑走偏锋,走的是邪路。可却没有明说,这路到底邪门在哪。

要是她的攻略对象死了,她是不是就直接被传送到惩罚世界了?这样想来,是正是邪跟她有什么关系啊!

“为什么不能用,保命要紧啊!”

“我今天已错过一次……”

“我知道,那件事你不想让你姐姐知道。你放心,我半个字也不会说,你快点用吧。”

慕声的脸色苍白如纸,发丝湿漉漉地贴在额角,神色迷迷蒙蒙,愈发显得瞳孔乌黑洁净:“你今天看到了,不害怕吗?”

“嗯,看到了。”她敷衍着,心急如焚,“管他什么歪门邪道,能杀妖怪不就行了吗?要是能保住你的命,为什么不能用,快点!”

他慢慢俯下身子,倚在她身上,声音轻飘飘的,显得出离乖巧:“……你帮我。”

“我……我怎么帮你?”

“帮我梳头。”

他放开手,凌妙妙的手背都被汗水沾湿了,三两步跨到箱子里翻出了一把梳子,颤颤巍巍插进黑莲花一头乌发里。

“发带……卸下来……”他的声音飘忽不定。

“哦……”凌妙妙伸手拉了一下那白色发带,只拉了一下,忽然觉得周围的气场都不一样了。

四周的空气变成无数漩涡,旋转,扭曲,面前的人像是有致命吸引力,像雪白的罂粟在风中摇曳,诱人采摘……

那样粹着毒的美艳,是九天之上雌雄莫辨的尊神,又是欲海沉浮的邪灵,忽而高不可攀,忽而堕落至极,无数中幻影交杂变化,不变的是那一双漆黑的眼睛,眼尾上挑,媚气横生,眸中是漩涡般的星河,含着世间最皎洁饱满的情意。

只要看一眼,便让人忍不住离他近一些,再近一些,甘愿匍匐在他脚下,做他的祭品,任他驰骋。

喉间一甜,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嘴里的一口血已经流到了下巴,她感到五脏六腑似乎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揉捏着,但却奇异地感觉不到疼,竟然有一种……快慰的满足。

心情是兴奋的,可是理智却让她汗毛倒竖。

这是救人吗?这是要她一起陪葬啊!

“唔……”又一口血涌出来,她眼底发黑,手仍然不听使唤,放在他的发带上。

“啪——”手臂猛地被抓住,接着被人用力拉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够了。”

那股神秘的气场骤然消散,像是浮在空中的人落了地,她这才感觉到浑身都脏器都颠倒错位了,疼痛感后知后觉地袭来,“哇”地喷出一口血,趴在地上喘息。

慕声微微回过头来,妙妙看见他伤口仍在,血却不再流了。

他的脸色雪白,不知怎的,眉梢眼角竟然带上了一抹奇异的艳色,哪怕他此刻脸上阴晴不定,眸中深不见底:“滚,离我远一点。”

“……”

有这么对救命恩人的吗?

她揉着被慕声打痛了的手臂,缩在了角落里。看着慕声的背影伸出两手,优雅而缓慢地系牢了发带,然后,披上了衣服。

那平淡无奇的白色缎带上凝聚了月光,显得更加神秘。

他修的是什么邪术,这么强悍?刚才那股力量,现在想起来还觉得胆寒。难怪慕瑶不让他用,他要这么发展下去,发展成一个邪教头子也说不定。

慕声梳好头发,穿好衣服,开始端坐在那里,闭目养神。

“那个……你好了?”凌妙妙无聊地躲在角落里半天,忍不住打破寂静。

“今天的事情,一个字也不许说。否则,我不会再……”

他语气冰冷,突然停住不说了。

妙妙纳了闷,黑莲花犯什么病……刚才还是靠在她怀里的温柔小绵羊,怎么短短一刻间就突然翻脸了?

忽然间,一个念头电光火石地划过她心底,她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从头到脚都僵住了。

一个为了报复,小心眼到害人全家的人……一朵除了姐姐,万物在他眼里算狗屁的黑莲花……他能有什么良心?

他心知此举后果如何,还一步一步诱惑她去做,刚才那堪称粗暴的一摔,反而是他临时改变主意,放过了她吗。

“真是……谢谢你啊。”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慕声一直背对着她,外袍的下摆开花似的铺开,他沉默半晌,讽刺地一笑:“凌小姐,太聪明未必是件好事。”

“你错了,慕声。”凌妙妙背靠着墙壁,脚下的船忽然颠簸了一下。

“真的聪明只是为了自保,从来不会用来伤害别人。”

昏暗的烛火摇曳,室内又一阵沉默。

“你不相信?”凌妙妙冷笑一声,“如果你相信慕瑶是个绝对的好人,那你凭什么不信,世上没有跟她一样的人?”

慕声意味不明地笑道:“你在说你自己吗?”

“是不是觉得我把自己跟你姐姐相提并论很可笑?”凌妙妙折腾了半晌,肚子又叫了起来,干脆蹲在角落里吃起馒头来。

“没错,我跟她还是有点儿不同的。”她边嚼边含含糊糊地说,“我这个人小家子气,心里没有那么多大仁大义。只要我在乎的人,都能平平安安、开开心心,我就知足得很呢。”

她突然发现脚下一道细细的裂开的缝隙,船又颠簸了一下,那个缝隙里就“噗”地冒出几个水泡来。

咦?她蹙起眉头。

脚下一道阴影,笼罩了她,她抬起头来,发觉慕声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他眸中有种奇异的情绪,似好奇又似疑惑:“你不怨我?”

“怨你做什么?”她刻意装傻,话中带了倒刺,“你先前说了是歪门邪道,是我坚持要你用,要是不幸死了,也怪我命不好呗。”

她咽下馒头,满意地舔舔嘴唇,甜味使她满心欢愉,连骂人的暴躁情绪也平复了。

凌妙妙已经气不起来了,浑身上下都紧绷着:任务二还真是意料之外的艰难。

“以我一命,换您慕公子一命,想来也公平得很。”她甜甜地笑起来。

少年眉头一压,眸间神色登时凌厉起来,没想到眼前的人看似软弱,内里却是个顶有脾气的……

似乎是挣扎了半晌,才调整好情绪,只是脸上越发冰冷,“你——”

“哗……”外头忽然一阵巨响,仿佛江水突然翻起滔天巨浪,脚下的船突然剧烈摇晃颠簸起来。

“怎么回事?”

“啊!进水了……”

外面的声音嘈杂起来,似乎很多人从房间跑出来,一时间端在手中的烛火层层叠叠,宛如萤火虫飞舞,不住地在甲板上跑来跑去,脚步声杂乱无章。

“咔嚓——”妙妙目瞪口呆地被移了个位,差点一个趔趄扑倒在前面,脚下那道细细的裂隙忽然扩大,刹那间宛如猛兽裂开了个血盆大口,一股黑气带着涌动的江水,猛地从口子里钻了出来,直冲天际。

妙妙被这狼烟一般的黑气惊呆了,手腕忽然被慕声抓住,从裂隙的另一端瞬间拉了过来,往门口一推:“去,让柳拂衣带阿姐走。”

妙妙回过头来,见慕声衣袖上还沾着斑驳血迹,有些犹豫,“你……顶得住吗?”

“别废话,快走!”

慕声发尾飞扬,两张符纸已经出了袖口,见她掉头往回跑,禁不住大怒:“不是让你走吗?你管我干嘛!”

“谁管你了?”妙妙三两步跑回到柜子跟前,飞快地将矮柜上放着的包袱一勾,背在背上,转身夺门而出:“我馒头没拿!”

“……”

第18章 竹林与青杏(六)

甲板上聚集着惊恐的客人。很多人都是半夜听到响动,从床上爬起来,衣衫不整,脚上连鞋也没穿,大家挤在一处,像是一群瑟瑟发抖的小羊羔。

慕瑶的白衣在空中飘飞,一截雪白的手臂露出来,高高举起,指尖生出一点光亮,仔细看去,她是在支撑着一个巨大的球形结界。这个结界内的人太多,因此结界的边缘才淡得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快,大家站在我身后!”

满江都是星星点点的黑气,总是在暗中出动的水鬼竟然倾巢而出,堂而皇之地发动了总攻。

船身剧烈摇晃起来,牢固的大船被白蚁似的水鬼们暗中腐蚀掉了,在水鬼彼起彼伏冲撞中,发出了凄惨喑哑的咯吱声,仿佛下一秒就要在水中分崩离析。

“大船怎么了……”人群中传出了孩童清脆的哭声,“呜呜……大船是不是要沉了……”

人群立即骚动起来,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死死瞪着他:“小崽子,别胡说,真晦气!”

“哇……”孩子一下子哭了,哭声搅乱人心,引得一片哗然。

“哭,再哭,老子弄死你!”

“娘!”

“你,你要做什么……我们孤儿寡母的,你别乱来……”母亲将孩子护在怀里,不住地往后退着。

人群中有阻拦的,有大声咒骂的声音,混杂着哀哀的哭声,一时间乱作一团。

慕瑶不住地回头看着,神色凝重,大喊道:“不要吵了,船不会沉……”

“啊!”

像是在故意同她作对似的,船身猛地倾斜下去,猝不及防的人们像是一盘沙,流动到一个角落,尖叫声和哭声顿时高起一浪。

“都扶好船身!”慕瑶加固了手上的结界,外面的水鬼仍然企图趁乱攻入。被妖怪吓呆的人们自顾不暇,乱作一团:

“你踩我做什么?”

“兄台不讲道理,我几时碰过你?”

“别吵了!都活不了了!”妇女尖利的嗓音穿透耳膜,带着浓重的哀怨。

人群一时间猛地寂静,随后开始浮现出了咒骂和低低的哭声。

船身所有的木板咯吱咯吱响动,木构的衔接处被牵拉出一个豁口,大部分构建都松动了,在冲撞之下产生了裂隙。

慕瑶一人独木难支,咬了咬牙,两脚离地,浮在了空中,她手指飞快翻动,一张符纸祭了出去,瞬间便打倒了一大片水鬼,黑水迸溅,森白的骨头掉落了一地。

人群骚动起来:

“快看她的符,慕家人……”

“有救了——”

妙妙跑出来,远远看见柳拂衣朝这边来,急忙扑上去:“柳大哥——”

“妙妙!”拂衣抱着一个男孩儿,背上还背着一个人事不省的老太太,迅速到了她身边,“没事吧?”

“我没事,我们快去找慕姐姐!”

柳拂衣扬了扬下巴,“瑶儿就在那边救人,我们现在去同她汇合。”

妙妙接过柳拂衣怀里的孩子,用一百米冲刺的速度跟着他往甲板上跑,心想:慕声的担心完全多余嘛,这两个人本事强悍,配合默契,怎么可能被困得住?

倒是他一个人留在黑漆漆的裂隙旁边,好像更危险吧……

黑云已经将船舱的顶棚穿出个洞,露出黑峻峻的天幕,明朗的月光被乌云遮挡,方圆数里江面,都被浓重的妖气掩盖。

慕声的黑发和衣袍被邪风鼓动,面前的黑雾团团聚起,隐约可以见到半个人形。

“就是你吗?”黑影的嗓音阴柔,像是个女人。

“怎么,打死了公的,母的带着一家老小来寻仇了?”他微微垂下眼,仔细地看着手掌,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片弧形的阴影,这样的柔软,有一瞬间冲淡了周身嚣张的杀意。

“哼……”尖利的嗓音带着四周的气波震颤,仿佛有人在用指甲刮擦地面,“小东西,真嚣张。”

“你的修炼不过关。”慕声慢慢地褪下腕上的收妖柄,歪头望着她,似乎是真的好奇,“你就不怕,今天你们水鬼一脉,就此灭绝了?”

黑云涌动,显出个细腰阔胯的人形:“听闻慕家家主是个女的,你又是谁?”

“我叫慕声,家主是我姐姐慕瑶。”慕声微微一笑,宛如春花明媚,“可惜,对付你们这种杂碎,犯不着我阿姐出手,我就够了。”

“慕声……”那个声音念了一遍,低低笑起来,“名不见经传。但能一击杀死鬼王的少年,又岂是池中之物?你这么多年隐而不发,为了什么?”

慕声不接她的话头:“倘若你那短命鬼丈夫不打我阿姐的主意,他还可以长长久久地当他的鬼王。”

他手中的收妖柄登时飞出,宛如劈开天幕的一道闪电,“敢对我阿姐不敬的人,唯有死。”

“你懂什么!”那个声音骤然尖利起来,她极速后撤,如同一道蒸汽冲上了天空,断裂的船身左右摇晃,“他是为了我!都是为了我!”

又是一个觊觎慕瑶躯体的妖。

那样一具躯壳,独一无二,举世无双的纯洁……就像是山巅冰雪,可以包容所有的灵魂,无论是善良还是邪恶,都可长存……

收妖柄猛地撞击在她腰上,发出“当”的一声巨响,黑水喷溅,几块骨头噼里啪啦地落下来。

“我说过了,修炼不精,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慕声嘴角一抹残忍的笑意,收妖柄在空中迅速来去,宛如玩弄着猎物的猫儿。

“我一介垂死之人,生无可恋,不惧神形俱灭……”她的声音阴森森的,在他头顶响起来。

桀桀怪笑来来回回,似乎是摆脱不了的梦魇,“更可怜的是你,慕声……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捉妖捉得快活,可还记得你地下的娘吗?”

“你说什么?”慕声的脸色骤变,咬紧牙关,浑身戾气暴涨,话语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你再说一遍。”

他一动不动地瞪着那团黑影,上翘的眼尾发红,如同沁在血中。

“永夜为暮,离歌为笙……小笙儿,你说我们是杂碎,背弃你可怜的娘,转投了捉妖世家的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水……漏水了!”

狂风大作,发出“呜呜”的轰鸣,江上波涛滚滚,黑云宛如浓墨连绵不散,慕瑶高高举起手臂,宛如暗夜中举起火炬的自由女神。

慕瑶放出的收妖柄在空中飞来飞去,越来越多的骨架堆叠起来,葬身于结界之外。

慕家家主的威力,可以一人之力阻挡万千只水鬼的同时攻击,却难以阻挡脆弱的客船的自然分裂。

船已半倾,无数细小的裂隙张开,江水涌上来,没过了众人的脚踝,船仿佛被什么东西咬住了,正在一点一点下沉。

客人们七手八脚地想要往高处攀援,却在水中不断打滑,扑倒在水泊里,溅起冰冷的水花。

此刻的宛江是冷色调的,如霜月色照得每个人脸色铁青,仿佛地狱里的小鬼,写满了恐惧和绝望。

“咯吱——”船身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慕瑶登时变了脸色,一道天堑般的裂痕猛地出现,客船从中间断成两截,翘起来的那部分沿着裂隙慢慢落下来,眼看就要砸进江水里。

“啊!”被困在断船那一头的人们抱成一团,一阵尖叫和哭喊,骤然炸开。

慕瑶手臂一伸,披帛如白虹般展开,跨过了天际,她以自己的披帛牵住了那半截船,贝齿紧咬,手臂颤抖,竟然极其缓慢地将其拉了回来。

咯吱吱吱——

那白练被倾注了所有的力量,绷到了极致,慕瑶的脸色也苍白到了极致。

豆大的汗珠从她额头滑下来,她努力调整气息,尽量周转着几乎用尽的力量。

“她坚持不了多久了!”人群中横出一个声音,是那个满脸横肉的大汉。他左顾右盼,惶恐地大喊,“必须爬过去,否则等这白练断了,就没救了!”他说着,抢先一把抓住了慕瑶的披帛。

“不要,不要……”慕瑶大惊失色,唇边已经溢出鲜血来,“别过来!”

那大汉抓着披帛,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其他人宛如无头苍蝇,一窝蜂地往过挤,不再理会慕瑶一声高过一声的警告。

“别拉,我坚持不住了!”慕瑶发出一声悲鸣,一口鲜血迸出,结界猛地破碎了,与此同时,“嗡”地一下,那白练霎时绷断了,那半截船带着船上人巨大的尖叫声,宛如被巨兽张口吞噬,一下子消失在湍急的江水中。

水面上冒出了咕嘟咕嘟的气泡。

剩余的半截船身也在倾覆,江水倒灌,已经淹没了小腿。

慕瑶脸色苍白地坐在水泊中,难以置信地瞪着空荡荡的江水,腰却被人一把搂住,那爬过来的大汉从背后死死抱住她:“慕姑娘,救救我,我不想死……不想死……”

脱了力的慕瑶被他拖着,在船上慢慢下沉。

“咻!”一道金光迸出,天幕上出现了流星般的一道金黄,停下来的时候,能看出是一座九层塔,光芒所到之处,水鬼仿佛被扔进油锅里的一滴水,刹那间便化作飞灰。

那大汉侧面挨了重重一脚,稍一松手,失足跌进江水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救命啊!我不想死,唔……”

慕瑶的手被拉住,用力一带便到了柳拂衣怀里。

他的脸色格外难看:“瑶儿!”

慕瑶却回头看着那拼命拍水的大汉:“他——”

“慕姐姐,这人刚才差点害死你!”妙妙旁观许久,火气蹭蹭地往上冒。

“不,救人……”她在柳拂衣怀里挣扎,柳拂衣虽然平素温和,但也是个有脾气的,此时此刻箍紧了慕瑶,咬牙不应。

妙妙眼看船将倾覆,两个人又争执起来,急忙搬起地上一根折断的桅杆,咬牙扔进了水里:“行了,慕姐姐别乱动,我来救他!”

第19章 竹林与青杏(七)

“不想死就给我拉住了!”妙妙汗湿后背,用力抓着桅杆的一端,桅杆猛地一沉,那大汉抱住了另一头,水面上漂浮的碎片在他脸上划出一道道血口子。

柳拂衣抱着受伤的慕瑶坐在了船篷上,二人的衣服湿透,慕瑶正在不自知地打着寒战。柳拂衣心急如焚,拧眉看着下面:“妙妙,你能行吗?”

“能……行……”妙妙使出吃奶的劲儿,在小腿深的水中,颠簸着将那人拉到了船边。

“谢谢,谢谢这位女侠!”那大汉手脚并用地爬上来,涕泪交横地瘫倒在甲板上。

妙妙跨过他瘫软的身体走向柳拂衣,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我们离最近的岸边还有多远?这船坚持不了多久了……”

“快了。”柳拂衣神色凝重地眺望前方,忽然有一道月光照在他脸上。凌妙妙仰头看去,乌云散开,皎洁的月亮再次浮现出来。

遍地都是森森白骨,天上九玄收妖塔还在旋转,偶有的几只水鬼一露头便被打成了粉末。

宛江水鬼,大势已去。

“靠岸了,靠岸了……”幸存的男人口中喃喃,远远见到影影绰绰的江岸,嘴里直念叨阿弥陀佛。

妙妙向船舱里面看了数次,连老鼠蟋蟀都往出跑了,就是没有活人。她心里打鼓:“柳大哥,慕声他还在里面……我去看看他。”

“阿声没出来?”慕瑶猛地一惊,似乎想到什么,脸色略微缓和,“他身上有收妖柄,应当应付得了。”

柳拂衣将慕瑶放下来,温声道,“你坐着,我去看看。”

妙妙拧了一把裙上的水,两手将裙子撩到腿根,飞快地跟了上去。

柳拂衣走了两步,脚步蓦然顿住,跟在身后的凌妙妙猝不及防,险些撞上去,听见柳拂衣的声音嗡嗡的:“阿声?”

慕声已经从船舱里自己走出来了。

他的模样将所有人吓呆了。少年所到之处,似乎连江水都被染成了血色。

他的黑发湿淋淋地粘在脸侧,脸色惨白如纸,嘴唇都是灰白的,唯独眼眸漆黑,眸光仿佛暴雨前划破天际的闪电。妙妙看到他先前已经愈合的伤口上汩汩不断地涌出鲜血,左边袖口也被血染红了一圈。

这是……

更夸张的是,许多水鬼不怕死地跟在慕声身后,争先恐后地汲取着水中的鲜血,使得他仿佛是被巨大的黑云簇拥而来。

妙妙一看这架势,便知道黑莲花一定是吃了大亏。但凡他还有一丝力气,绝对不会放任身后活着这么多蝗虫似的妖物。

“阿声……出什么事了?”柳拂衣立即伸手去扶,却被他狠狠打开,“别碰我。”

他绕过惊愕的柳拂衣,眼里满是失控的戾气,目光在妙妙脸上徘徊了一瞬,抬头看了慕瑶一眼,那眼神十分复杂。

“你没事吧……”妙妙见他的模样,犹豫着要不要去扶。

慕声却先一步挨住了她,整个人几乎靠在她身上。

“诶,扶好扶好。”妙妙艰难地把他架住,慢慢地淌着地上的水,往慕瑶身边走去。

“你的伤口怎么又裂开了?”她压低声音问,半天听不见回答,回头才发现黑莲花气息虚弱,长睫垂下来,眼睛都微微阖住了。

“坚持一下,别晕啊,我们马上就上岸了!”

他这么别扭,又不让柳拂衣背,要是走不了,她哪能架得动他。

“死不了……”他的睫毛动了动,气若游丝地冷笑,“累不死你。”

“……”

“阿声,我有话要问你。”慕瑶盯着慕声的脸,脸色异常严肃。

妙妙有些意外:“慕姐姐……”

“无妨……阿姐问吧。”慕声的眸中倒映着着清冷的月色,面对姐姐,唇边罕见地带上了讥诮的笑意。

“刚才我捉了只小妖来问,才知道他们的鬼王让慕家人杀了,这才叫了整个宛江的水鬼寻仇,我对此事一无所知……”她目光澄明,刻意咬重了“慕家人”三个字。

“是我杀的。”他极其平静地打断。

“阿声,你……”慕瑶怒极,“祖训是什么,你可还记得?冤有头债有主,作祟的妖物才可收,无故滥杀……你跟那些妖怪有什么区别!”

她想到那半截船的惨叫,那么多活生生的人瞬间葬身在她面前,而她只能无措地看着,心里一阵抽痛,指着白茫茫一片江水,近乎疾言厉色地训斥:“你知不知道,因为你逞强好胜,多少不该死的人丧命这这江水里?”

妙妙感觉到慕声胸腔起伏越来越剧烈,急忙插嘴,“慕姐姐,他不是无故滥杀,他是为了……”

腰上却被慕声狠狠捏了一把,登时噤了声,不满地看向黑莲花。

“逞强……好胜。”他微抬眼皮,强撑着涣散的精力,居然微微笑了,“姐姐说得对,都是我的错。”

凌妙妙被这对姐弟折服了。

慕声为什么不解释?平白无故怄什么气?还有慕瑶,都这时候了,第一件事居然是先兴师问罪……

“那个,我打断一下。”妙妙用力撑住慕声的身体,后背又出了一层热汗,“要打要骂,咱们缓缓再说,慕姐姐,你看他伤成这样……”

慕瑶面色稍稍缓和了些:“阿声,你过来让我瞧瞧。”

“阿姐……”他却硬拉住妙妙不走了,“我死了,是不是就好了?”

慕瑶变了脸色:“你胡说什么?”

妙妙咬着牙将闹情绪的黑莲花往前拖,他温热的血又沾上了她的裙摆,拖了半晌,身上猛地一重……

“哎哎哎……”妙妙大惊失色,黑莲花彻底晕过去了。

柳拂衣一个箭步冲过来,将慕声扶起来背在背上。抬起眼来,眸中是令人心安的镇定:“瑶儿,妙妙,带着阿声先上岸,此处应是青竹林,我们今晚先在竹林里将就一宿。”

船上挺尸的大汉大惊失色,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我……别忘了我……”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女人的声音柔美,婉转,如同无尽丝滑的绸缎轻扫着一盘沙,令人耳朵发麻。

她顿了片刻,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小笙儿,来,我与你梳头。”

镜子里昏暗暗的,红罗纱帐如血,柔若无骨的一双玉手执着黑色的橡木梳子,一下又一下地梳着,“我儿的头发像他爹爹。”镜中出现一双眼睛,眼角上挑的,如同秋水的一双眼眸,是她俯下身来看着镜子了,镜中那绝美的容颜的人欣慰地笑,“又黑又亮的。”

“头发又长长了……”她的声音低下去,带着焦虑地叹息,“你要是不长头发就好了。”

她的手指顺着他乌黑的头发滑下去,是最轻柔的抚摸。

“剃光头发,不就不长了吗?”镜子里漆黑的一双眼,犹如两丸黑葡萄,小儿嘴里咬着手指,腿还踩不到地面,悬在椅子上晃荡。

“孩子话。”女人掩口笑了,“剃光了还是会长的啊……”她的翦水秋瞳里泛出了绝望的光,“就像有些事情,怎么也……怎么也没办法。”

他搬着手指头嘟囔,长长的眼睫覆在眼睑之上。

“太阳能不能不要落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