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晏缓缓点头,道:“屏风!我们忽略了一个很简单的事,舱中光线黯淡,舱身本就是圆的,我们本来就习惯于用这扇屏风来确定方位,屏风下边第一房是玄一,上边第一房是地一,屏风对着的是天三、黄一。但若是有人有意的将屏风挪了个位子,将屏风放在地一跟地二之间,那么若是不太注意,就很容易将地一当作是玄一,而将地二当作是地一!”
岳阶皱眉道:“的确是这样,但这又有什么用处呢?”
小晏微笑道:“极有用处!郁夫人第一次进入的,其实是地一,也就是杨盟主的房间。盟主早就在房中布置好了,也就是兰葩脸色铁青趴在曼荼罗中的场景。等郁夫人惊叫跑出之后,盟主再将屏风迅速移回原位。以盟主之能,当然可以在瞬间就可做好。等郁夫人率众人回来时,自然就进入正确的玄一房中,那时看到的,也就是脑颅洞穿的真正的兰葩的尸首。但此时又有谁会想到去杨盟主的房中查看呢?”
小晏道:“不知诸位是否留意,郁夫人第一次看到兰葩的尸首时,兰葩的头颅还没有洞穿,如何能有鸟掌一般多的鲜血流出?”
岳阶一怔,恍然悟到:“兰葩皮肤剥取极其仔细,并未伤及主要血脉,那时的确不应该流那么多血的!”
小晏道:“唯一的解释,就只能是此时郁夫人看到的虽然是兰葩的头,但身体却并不是兰葩的。这些血就是拼凑中流出的。”
岳阶突道:“难道…难道有两具尸体?!”他的声音中都带上了止不住的颤抖。
小晏点头道:“不仅是两具尸体,也是两份布置,两个房间!”
岳阶颤声道:“多的那个房间是地一,但多的那具尸体呢?”
小晏道:“岳先生还记不记得本来船上还有位小姑娘,传说牙齿利的很,但后来却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在下方才所谓杨盟主残忍,也正是指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者。”他又叹息了一声,将目光转开,再也不看杨逸之一眼。
岳阶再要争执,却发觉小晏的推断实在很有道理,几乎就是不可置辩的!他张了几张嘴,终于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小晏道:“本来我也不会如此猜想,岳先生有没有记得那位日本少年?有次他跑进唐大小姐的房中,被狠揍了一次,记不记得?”
岳阶道:“自然记得。但不知他与此事有何牵连?”
小晏道:“那少年本是来投靠我的,却不想舱中房间看上去都大同小异,所以才错入了唐姑娘房中。当时我脑中便灵光一闪,似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却就是回想不起来,后来我多方印证,终于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只是这六具性命,却再也救不回来了。”
小晏轻叹一声,双手做了个合十的动作。至此,他这一番推论完完整整,无论动机、手法、时间、方位,都已锁定杨逸之,岳阶心中亦升起一阵疑惑,不由转头望向杨逸之!
但杨逸之脸上神色丝毫不变,似乎没有听见两人在说些什么,又似乎这一切与他根本不相干,他只是个看客而已!
岳阶忍不住轻声问道:“杨盟主…您看您有什么辩解的么?”
杨逸之负手一笑,昂首傲然不言,岳阶很是尴尬,摸了摸头,张了几张嘴,似乎突然下定了主意,大声道:“杨盟主!虽然老朽在你眼中不值什么,老朽的武功也根本不能与你相提并论,但你若是犯了罪,这些人真是你杀的,老朽就算是拼了性命,也要将你绳之于法!但你要明白一件事,老朽捉拿的是凶手,不是盟主或者殿下。你若是有什么辩解的,不妨就说出来,老朽一概洗耳恭听。”
他虽然说的大声,杨逸之却如充耳不闻,反而将眼睛闭上。岳阶还要再说什么,小晏轻轻拦住他,道:“杨盟主若是不肯说,你怎么求他都没用的…幸好,不说话也可以证明很多事。”
他话一说完,就动了。一动,就如在九天之上!
当今耸动天下的两大高手,终于交手!
小晏手一抬一放,大片带着森寒冷气的紫光从他的手中溢出,宛如天河一般闪烁纵横,向杨逸之卷去。刹那间船舱中一片晶莹闪亮,所有的器物仿佛都镀上了一层宝蓝色的辉光,看去明丽鲜艳无比。小晏的眸子在这辉光中就如月光一样幽丽深广,似乎在为无辜受苦的死者垂怜,又似在为眼前的作恶者叹息。
所有的光芒都黯淡下去,仿佛被一种无名的力量突然收聚起来,压缩到杨逸之的身前。而杨逸之只是左手握起。他突然张目,船舱中就如划过一道极其灼亮的闪电,刺的岳阶眼睛都睁不开。杨逸之手漾起一团晕光,似前似后,似左似右,他的身形仿佛突然迷朦起来,仿佛影子般悬立在空中,小晏的冥蝶真气却丝毫不能粘其身。小晏脸色微沉,手一提,光芒仿佛应手而起,化作实物一般向杨逸之包裹而去。
风冥蝶丝。传说中来自幽冥之都的诡秘武器,化自诸神眼泪的上古神兵。大片闪光的蝶丝组成极大的网状,向杨逸之围裹过去。杨逸之并没有闪躲,他只是竖起食指,当胸一划。
骤然间仿佛极强的太阳光般,他的手指竟仿佛黑暗中的明灯,将所有的光芒都集中在一起,天地众生似乎都为之黯淡无光。
风月剑气!
这无痕之剑与风冥蝶丝一起出现,刹时空中仿佛起了种震动,就如水脉般席卷整个船舱,犹如包含了露珠的花蕊,将整个世界反照于其中。杨逸之剑气尚未发出,全身衣袂已被鼓涌而起,整个人仿佛交错的光影,时显时隐,出世之姿,一如神仙中人。但他人虽未动,劲气却如龙卷般盘旋,似乎随时都要击出。
小晏的紫衣宛如蝶翼一般飘拂起来,在耀眼的强光中穿来插去。身形飘忽,身上点点蓝辉不住散开,宛如诸天降下的无尽花雨。他袍袖展开,如舞宝轮,万千蝶丝就如道道祥光,奉持着他淡紫色的华裳。顷刻间,整个船舱已被完全封闭住,劲气如涡旋随着他的舞动不住凝结,然后片片斜卷着飞出,跟杨逸之的剑气交错在一起。
两人一动一静,小晏从容试探,杨逸之却在静心等候着最好的杀机。两人尚未正面交手,但满天的杀意已让人不得喘息,看得众人心神俱失复且惊心动魄,劲气澹荡而来,忍不住步步后退。
就听小晏叹息道:“盟主这样的身手却不肯造福天下,真是可惜!”
岳阶就觉身上的压力倏然一重,小晏如天外飞仙般腾身而起,夭矫盘旋,化作一道云光,向杨逸之电射而下。杨逸之倏然完全静止,所有的光芒急速向他身体中汇聚,不动稳如磐石。
岳阶虽然修为与两人相差天地玄远,但也知道已到了决生死的关键时候!
船舱中压力奇重,岳阶一瞬间连呼吸都停了。这一瞬仿佛永恒一般,在岳阶的脑海中固定住,又如宇宙初开时两位神衹的会面,带着空住之劫横空而来。
光芒一闪而灭!
杨逸之跟小晏猝然住手,他们的招式瞬间相接,却又同时收手!
时光仿佛被撕开了一条裂缝,两人中间站着一个人,赫然竟是卓王孙!至于卓王孙怎么出的手,三人此战到底个什么结果,却不是岳阶所能看的出来的了!
卓王孙袍袖轻拂,船舱中充斥的真气点点消散,他的声音坚定而明澈:“殿下虽然推论的不错,但尸体脖颈上,并未有拼接的痕迹,而移动屏风的,也不是杨盟主。”
杨逸之和小晏都没有出言。岳阶突道:“那是谁?”
卓王孙道:“却是死人从血泊中爬起,自己移动的!”
二十八、金风吹天落紫雷
“死人?”岳阶惊道:“你说兰葩?她不是已经死了么?”
卓王孙道:“你可记得唐岫儿说过的一句话么?‘生者是活动在祭桌上的血肉,死者在你们的呼吸中跳舞。已经丢失的生命将因神的诅咒而甦生,’…或者正是因为这句话,才让凶手对她起了杀心。她说的虽然无意,但在凶手听来,却无疑揭示了一个秘密。”
岳阶问道:“什么秘密?”
卓王孙道:“死者甦生。”
岳阶道:“郁公子是说,这就是凶手的秘密?”
卓王孙道:“你有没有注意到,船上发生了这么多事,但有一个人却如不存在一般,从来没有多引起我们的注意?”
岳阶想了想,道:“空蟾?”
卓王孙叹道:“以前是空蟾,但从第二件命案之后,就不是了。”
岳阶突然恍然大悟,道:“你是说凶手杀了空蟾,然后自己来装扮她?”
卓王孙淡淡一笑。岳阶搔了搔头,道:“可是…可是凶手是谁?”
卓王孙道:“凶手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在哪里。”
岳阶脱口道:“他现在在哪里?”
卓王孙没有回答,小晏突然以手加额,摇头道:“郁夫人在甲板上!”
岳阶回头讶然道:“你怎么知道?”
小晏面色已然苍白如纸,道:“你不用管我怎么知道的,快去,晚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岳阶哼了一声,道:“危言耸听,这样的胡话我也信,只怕就太傻了。”
卓王孙跟杨逸之却同时转身,裂电一般的掌风挥出,两人同时到了甲板上。就听一声惊呼,显然是位女子的声音!岳阶心中一震,急忙掠了出去。
身后小晏缓步跟来,脚步声中竟然有种莫名的沉重。
就听香料箱的另一头一声长笑,卓王孙、杨逸之同时顿住。就见相思仰卧在香料箱上,一动不动,凌乱衣衫宛如一朵忧伤的花,盛开在阴沉杀意之中。
她身旁赫然站着一个人影。
那人影正是当日从海面上消失的海妖!
海妖一袭破碎的红裳,面目隐藏在帆底的阴影下,只有手中握着一柄短刀,精光闪亮,正虚对着放帆的绳子。
卓王孙跟杨逸之脸上变色。那绳子一断,整只大帆便急速摔落,落点赫然便是相思横卧之处!那帆能推动整条大威天朝号行驶,已是大到不可思议,足足有普通帆的十几倍大小,这时更浸透了雨水,可谓沉重之极。帆底处的一条托木更是坚韧如铁,借力一落,力道何止万斤?只怕相思登时就会被拦腰切开!卓杨二人虽然武功盖世,但也不禁心生忌惮。
海妖又是一声长笑,道:“怎么,不敢上前了?怕我杀她?还是舍不得她?”
岳阶道:“你是谁?”
海妖笑道:“我是谁与你们无关。想不到你们能这么快就找来,我本想你们会去搜索舱底的。我知道你们有很多的疑问,为了奖赏你们这么快找来,可以准许你们问三个问题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