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口气中满是骄傲讥嘲之意,岳阶却充耳不闻,正要开口询问,就听卓王孙沉声道:“兰葩,莫非这就是你的目的?”

兰葩?!此人竟是兰葩?岳阶霎时脑海中一片空白。

海妖也怔了一怔,脱口道:“你怎么知道的?”声音嘶哑,竟混合着一丝惊疑。

卓王孙淡淡道:“其实我早就应该猜出来了。六支天祭乃曼荼罗教之秘,若是别人作案,不会以此为张本,熟知六支天祭的,船上只有两人,杨盟主和你。”

海妖索性一仰头,月光照在那张美丽而妖艳的脸上,赫然正是兰葩。她尖声笑道:“那你为什么不猜是杨逸之!”

卓王孙淡淡道:“因为我信得过他。”

杨逸之微微一震,兰葩却同时大笑道:“你信得过他?你信得过他?”笑声疯狂,又似乎带了微微的酸楚。

卓王孙道:“我本也无意揭穿你,而你所设的每一个局都精妙之极,有些竟然连我都猜想不出,船行寂寞,倒也不妨看着。但你不该犯到我头上的。”他脸色一沉,字字道:“犯我者死!”

兰葩格格笑道:“犯你者死?天朝公子,你以为你真的是湿婆大神么?好,那你现在过来杀我吧,过来啊!过来啊!”

卓王孙皱了下眉头。这时的兰葩看去几已疯狂,真和当初判若两人。

兰葩又尖笑道:“你不敢过来么?”她突然拉开衣裳,露出身上那幅狰狞的曼荼罗来。兰葩望着杨逸之,颤声道:“你过来杀我啊!大不了我再受一遍这种苦楚,有什么不可以的?”她的声音突转低沉,带着咝咝的尖响,仿佛毒蛇一般:“天下之人,无不该杀,我恨不得一个一个杀绝!”

卓王孙低头默然,忽然抬头笑道:“在你杀绝之前,能不能回答我几个问题?有几宗命案,我到今也没想明白是怎么做出来的。”

兰葩阴声道:“你不想救你的女人了?”

卓王孙淡淡道:“我只是在想,你想没想过在船上装满炸药,最后同归于尽,将我们全都杀绝。”

兰葩大笑道:“生命如此珍贵,怎么能用这种暴殄天物的方式来杀?一定要每个人都设个精妙的局,来慢慢的杀死,那才不负神明造人的初衷!”

卓王孙道:“那我就放心了。只是造出如此精妙的局,却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不是太曲高和寡,无聊落寞了么?”

兰葩冷笑道:“你们这些蠢人又知道什么曲高和寡?”

卓王孙微笑道:“所以请兰葩姑娘说上一说。”

兰葩道:“想不到你也是个解人。好,你要问什么?”

卓王孙道:“多谢。谢杉之死乃是为风冥蝶所杀,杀死他的风冥蝶自然是空蟾从馨明殿下处偷来的,兰葩姑娘杀了空蟾,冥蝶也就落到了姑娘手中。唐岫儿乃姑娘乘乱杀死,这些都容易想通,其余的命案,在下就想不通了。”

兰葩道:“你能想明白这么多,已经很了不起了。你想问什么?”

卓王孙道:“庄易之死,乃是被高手以重物横击而死,姑娘心思虽然聪慧,武功修为却不是很高。姑娘是用什么方法杀他的呢?这是在下一不解。”

兰葩笑道:“我就知道你们江湖高手们自命不凡,就知道武功内力,其余的什么都不知道。你可知天地之威远远大于人力,凡人是无法与天相抗的么?”

卓王孙道:“这个在下略知一二。”

兰葩冷笑道:“海水。”

卓王孙:“海水?”

兰葩道:“庄易自以为得舍衍蒂之珠,就可以借神魔之力而不老不朽,可是他一介凡夫,上古至宝哪里是他消受得起的?他只顾拼命将珠子望自己额上镶嵌,企图将之与眼睛合而为一。不想那舍衍蒂之珠上含有极强的麻痹作用,到了一定时候就能让人晕蹶。庄易拿着在自己的额头上揉捏,不老不死倒是没有,却将自己生生弄晕了过去。”她冷笑了两声,继续道:“而后我将他绑住右脚踝,通过杆顶安好的转轮,吊上杆顶,再用力往海里一摔。那个蠢货就跟断线的风筝一样,从几十丈的高空中摔到海面上,一下就骨肉尽碎!我切下他的左足,一是符合天祭之意,另外也是为了掩饰脚上的勒痕。可笑的是你们一直在找那件古怪的凶器。而这件凶器就日夜摆在你们面前,却无人发觉——就是大海!”兰葩指着海面,爆出一阵得意的大笑。

卓王孙丝毫不为意,笑道:“几十米高的海面,已比泥地更加坚硬,懂得这个道理的人并不算太少,但是却都没能和这个案子联系起来。姑娘真是心思慎密,非我所能想象。至于第二次命案屏风之挪移,相思第一次进的是玄二,第二次进的才是玄一,毕竟地字房和玄字房还是略有区别,而两间玄字房就更加相似。但是姑娘身既然在此,却如何能令那具尸体跟姑娘一模一样呢?这个在下又是百思不得其解。”

兰葩笑道:“你什么时候看过我的身体了?沐浴那次么?那只是因为我早就见过空蟾的身体。上船之前,她曾被几位高手捉住,那正是我们曼荼罗教的人。他们在她腿上留下了这个伤痕。然后,我上船后找机会彻底查探了一遍她的身体,再照样做了一个。我在沐浴时展露出来,是故意让你们都看见。当时你们注目于我背上的曼荼罗,自然不会想到细查伤痕是真是假。日后你们看到血泊中的尸体,那却是如假保换的真伤,却哪里能看得出破绽?你们想不到这空蟾假扮兰葩,其实却是兰葩假扮空蟾吧?”

卓王孙苦笑道:“早知如此,当姑娘沐浴时,在下就应该多看几眼的。”

兰葩笑道:“我也巴不得公子多看几眼。”

卓王孙道:“空蟾受人所逼上船盗取屏风,并在用屏风边莫名晕蹶,也是姑娘的妙计了?”

兰葩道:“我们交给她用来剥取屏风的药物本来也就是一种迷药。她昏迷中被我查看身体之后,误以为被人所污,以她的性格,自然痛不欲生,寻死觅活,那夜差点在郁夫人面前露出马脚。她曾对郁夫人讲‘这艘船上不仅有恶鬼邪魔,还有更可怕的东西’其实她想说的是还有‘衣冠禽兽’,只可惜这四个字正要出口,却被庄易给打断了。”她微微一笑,道:“若说我的所行都只是顺从湿婆大神的旨意而已,不知诸位相不相信?”

卓王孙微笑道:“天意虽有巧合,但此案之所以如此精彩,主要还是要归功于兰葩姑娘的及早安排。”

兰葩道:“的确不太晚。郁小鸾小姐误进玄一房,那里其实已是按空蟾房间的样式安排。除了那幅曼荼罗外,房中完全是一个昼伏夜出的女贼住处,这个郁公子难道就没有看出来?”

卓王孙叹道:“要一眼在兰葩姑娘手下看出些东西来谈何容易。比如那个更漏。”

兰葩冷笑道:“郁公子想得不错。那个更漏的确已经被我改造。说来容易,只不过是在更漏中间加上一个透明漏管,一头大些,一头小些。小的那头要算好每个时辰只会少漏六分之一个时辰的沙,于是六个时辰之后,就会正好晚了一个时辰。郁夫人自以为午时出发,实际上已是未时。只要计算得当,更漏自动翻转后,另一头的改大的漏管回将漏沙渐渐补充来。这时,更漏每一刻都比平常漏得略快,但在短短一瞬间内是很难发觉的。一切的痕迹,都在这一翻一转中掩盖的无影无踪!”

卓王孙叹道:“姑娘真是心细如发,小小更漏上也费了如许功夫。而想来那些从房间中凭空生长出来的棺材,也是姑娘的杰作了?”

兰葩道:“棺材早已运到船上,只是被我一一拆开,又将一面漆成地板的颜色,到时候再分别钉起。那天我正在钉第一尊棺木的时候,被杨盟主和尊夫人听到,我只有临时躲入棺材中,好在当时尊夫人阻挡了杨盟主,没有开棺来看。”

卓王孙点头道:“这些设计,无不精妙绝伦,不过在下最佩服的还是姑娘找出来的那盘大舜选贤棋。”

兰葩摇头笑道:“广州万花楼这一局,兰葩实在不敢邀功,最后全仗小晏公子一句‘局外之意’,否则一切绝不会完美至此。”

卓王孙道:“曼荼罗教护教魔为尊天、阴、欲、死四魔,姑娘既然司职情欲,那位陪我下棋曼陀罗姑娘自然就是传说中的死魔了。”

兰葩淡然道:“你们既然已经见过了又何必问我?”

卓王孙道:“敖广呢?”

兰葩格格笑道:“这个恐怕说出来你们也不能明白!”

卓王孙道:“姑娘不妨说了听听。”

兰葩道:“关键之处就是敖广一直穿在身上的金缕玉衣。其实他上船不久,这身金缕玉衣就被偷走了。”

卓王孙道:“那自然是空蟾的妙手神技了。”

兰葩道:“关键不在这里,而是我又给放回去了。”

卓王孙道:“放回去?”

兰葩笑道:“是的!只是小小的动了点手脚。敖广一见之下,大喜过望,也没多想,就穿在了身上。我做的手脚其实很小,只是将他的金缕玉衣引了些线出来而已。船舱之中满铺了真丝地毯,他身上也披着丝袍,丝与金线互相摩擦,就会生出一种奇异的能量,金缕玉衣质性特异,能够慢慢累积这种能量。越积越多,到后来若是跟铁器相碰,就会产成出极大的力量来。我本意是让敖广碰到铁器,疼痛之下,吓得跑入我布下的埋伏。却不料敖广多在海上行走,笃信鬼神,金缕玉衣上累积的能量到了一定程度后,就刺痛他的皮肤。敖广不见四下有人,皮肤却一阵阵的疼痛,顿时大惊失色,更受了几起命案的影响,以为真的是有鬼神来降,慌乱中跑上了甲板。却不料大威天朝号的船舷正是钢铁铸就,一触之下,剧痛非常,他本已是惊弓之鸟,只剩了半条命,这一触之下,当即晕倒在甲板上。只是岳先生的手下实在蠢笨,竟然看不出人是晕是死,就搬到了停尸间去,却正好歪打正着,给了我另一个杀他的绝好机会。后来敖广当然是死了,而且死的非常彻底,无比干净。”

卓王孙皱眉思想,道:“姑娘所言,实在是匪夷所思。在下广行江湖,却从未听说过这等力量。”

兰葩狂笑道:“我们曼荼罗教的种种神功秘法,哪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所能窥知的?”

卓王孙道:“那方大人之死呢?姑娘之武功,难道真能凭一支箭射杀方大人?”

兰葩摇头道:“我不能。但是他自己能。”

卓王孙皱眉道:“他自己?”

兰葩道:“提箱子的不是方天随,箱子中的才是方天随。提箱子的是我。”她慢慢道:“那艘幽灵船所有的幽灵当然都是我造的。”

卓王孙道:“那些船员一到就已遭了姑娘的毒手,看来姑娘早已等候多时。不知姑娘是如何知道那船到达的世间和方位呢?”

兰葩道:“当然是方大人自己告诉我的,就连带着箱子和宝物逃走的主意,也是我给他出的。”

卓王孙点头笑道:“姑娘所扮的空蟾真是无情也动人,难怪方大人情不自禁。”

兰葩冷哼道:“此人贪财好色,死不足惜。我在幽灵船上劫了他,将他装在箱子里,进房后布置好一切,然后再脱身而出。那只箱子被我装入青铜灯架,沉入海中,也就再无破绽了。”

卓王孙道:“这青铜灯架的用途我也猜出来了,姑娘本来可以不管那口箱子的。”

兰葩冷冷道:“只恨方大人的箱子太小,让我不得不折断他的手足。而我拳脚上的功夫又实在初浅的很,不慎将箱子里染上了血迹,才不得不将它沉入海底。”

卓王孙叹道:“那时方大人还没有死?”

兰葩道:“自然。屏风上预示杀人是黎明之时,我怎会失信于诸位。我在房中一直陪伴这位方大人,直到黎明,才将他杀死。拿你们的话讲,这叫仁至义尽。”将一个人手足折断,放在身边慢慢等死,是何等残忍。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居然连脸色也没有变一下。

卓王孙摇头道:“可是后来我们进去时房子门窗紧闭,姑娘是怎么出去的?”

兰葩笑道:“难道在房子外面就不能关上窗子么?郁公子难道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