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孝期未满,不便出来。”再者思及额际,她心中荒芜,额际的尸首未能回到科尔沁,只便葬在这盛京郊外。

“格格,我知道您在为大福晋的死而难过。”

“呵呵。”玉儿轻笑过:“随我去关雎宫看看吧。”

——

玉儿扶着腰际,已是六个月的身孕。履步轻盈,轻敲着关雎宫的屋门。

静儿开门,可面色焦灼,玉儿问起:“怎么了?”

“八阿哥高烧不下。”静儿脱口而出。

“高烧不退?”玉儿连忙踏进来,只听见屋里婴孩的哭闹声:“哇呜——哇呜。”

海兰珠立马从乳娘怀里接过小八阿哥,柳眉紧蹙,只哄着孩子:“宝贝儿不哭,额娘在这儿。不哭了,不哭了。”

“哇呜——呜哇——”

八阿哥一直乖的很,这撕裂的哭喊声,每一声都刺痛着海兰珠的心。

这便是母子连心,孩子疼,她更想那痛楚刻在自己身上,这孩子还小,哪担得起这病痛的折磨,海兰珠焦灼,在屋里来回踱步的哄着:“宝贝儿不哭,不哭了。”

第九十七章八阿哥殁

海兰珠侧目见过玉儿:“他身子不适,又有些儿认生。”

“没事儿,姐姐。”玉儿半掩着眸底,浅浅的笑过。

在内湖畔走了一圈,玉儿有些乏了,与海兰珠福身,便回了永福宫。

小八阿哥的哭声才渐渐的停歇着,小脑袋瓜倚在海兰珠的肩上,小手儿圈着海兰珠的颈,只细细的呜咽:“呜——呜”

声音越来越浅:“呜——呜”又似乎哭的疲乏了:“呜——”

海兰珠轻摇着,眸中微酸:“宝贝儿没事,会好起来的,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呜——呜”那细声仿若在回应。

鹅卵石铺成的小道,海兰珠缓缓走来:“宝贝儿,三岁,你会让额娘追着满地跑。”

她依稀记得那日她逐渐昏迷时,那低沉的声音,娓娓道来,编织了一个属于他和她的梦。

那些话,仿佛刻在了记忆里,融入了骨血,在迷失中,指引着她回来的路途。

“呜——”小八阿哥缓缓的闭着眼睛,吱哼着,仿若能听懂额娘的话语,他渐渐的沉入了睡梦里。

“五岁,你便会骑马弯弓射大雕,是最勇敢的巴图鲁。”

“呜——”

“十岁,你也会有自己心仪的女孩儿,你们或许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或许遥遥相望,一见钟情。”

记忆中男人的声音,与她的交映重叠。

她回忆的轻诉着,一字一句说下。

“宝贝儿,你一定要好起来,会好起来。因为你是额娘的命,额娘怀胎七月,拼尽了所有换回的你。”

到最后,她尝到了苦涩的味道,是她的泪。

小八阿哥五个月的时候,整日里已是浑噩,海兰珠一直在悠车边守着,

孩子的气息一天比一天虚弱,她还记得他刚出月子的时候,就会与她对笑着,乳娘说这孩子比她见过的婴孩都聪慧。

海兰珠静静的候着,抚摸着孩子柔软的头发。

他皇阿玛曾说,孩子定会像他一样睿智。

是的,一定会是这样。

“李太医,为什么他还是这样?”她愣愣的望着悠车里的孩子,声色哽咽,连话都讲不出。李太医跪在地上颤抖着,小八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起,精神却更是萎靡,甚至连哭闹声都渐少。只是昏沉的睡着。

这些月来,李太医依旧未有良策。

皇太极踏进关雎宫时,见此景,海兰珠沉寂的趴在悠车边,视线低垂,她瘦了。皇太极握紧拳心,走至花厅时,不由的踢翻了李太医身边圆木椅,龙颜大怒,李太医甚是惊惶,若是八阿有何事,他项上人头怕是不保。

李太医跪着直退着,颤栗的出声:“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混账东西,两个月了,太医院竟然连一个五个月的婴孩患何病都查不出,朕养你们这些庸医,还有何用?”

暴怒的声响,刺破了关雎的沉寂。李太医退着,却不想打翻了身后的青瓷。

哐当——

关雎宫内,气氛紧迫。

皇太极紧睨,暴怒的情绪几近晕染着他眸底,却在此刻听见‘呜哇——’的哭声。海兰珠立马抱起孩子,惊惶的安抚着。

皇太极一怔,自己失控的情绪已惊吓到他们的孩子,他愤愤的指向屋门:“滚,都给我滚出去。”李太医畏缩的擦拭着冷汗,踉跄摸爬的逃出了关雎宫。

一旁伺候的静儿见状,亦福身退出,匆忙的合上屋门。

海兰珠拍着婴孩小小的肩背:“不怕,不怕了。”喃喃着。

此情此景,落入他眼底。这些月来,她气色越发惨白。

单薄的影子只牢牢的抱紧怀中的孩子。他心快窒息,眼前一幕,她渐远的身影,又宛如幻花,转眼即逝。

他匆忙上前,修长的手臂,只横在她胸前,紧抱过她:“兰儿——”

“嘘——”海兰珠食指只抵着唇心:“他才又睡着,别扰醒了孩子。”她的话语很轻,可他依旧能分辨的清清楚楚。

“兰儿——”他又喊起她。

望着她掌心安抚的轻拍着孩子,他有些哽咽,两个月来,宫中却无人查出小八阿哥到底为何精神萎靡,他们就像热锅上的蚂蚁,焦灼的爬窜,却都是徒劳。

徒劳的守着,徒劳的候着。

又如窜起的希望之火,瞬时湮灭。

无力却费劲一切的去争取。

他横在她胸前的手臂颤了颤,冰冷的唇际贴在她的青丝上:“兰儿,别这样,我疼。”

声色疲乏,他的疼,只能隐藏在心底很深很深的地方。

不能让她察觉,不能让她识破。

她曾说过,只有他的怀抱,他的气息,才能令她渐渐的踏实。

他是她的天,要支撑起她全部的男人。

她的种种,快乐与悲伤,苦楚与绝望。他都要替她扛着。

——兰儿,别这样,我疼。

一言,击溃了她坚强的高墙。

孩子又昏睡过去,她抱着,只觉身子颤栗,再颤栗,到最后,她再也忍不住,清瘦的身体,渐渐滑下,她跌坐在冰冷的地上。

“他会死吗?”眸底莹润,她强忍着泪水,小心翼翼的问出,那个四个字,宛如愁云一直锁住了她的心。

皇太极出声:“不会的,你忘了我说过吗?我们的孩子福大,会好起来的,我会寻遍天下的名医也让我们的孩子好起来的。”

关雎宫里,那颀长的身姿,俯下,紧搂过那单薄的身影。

——他会死吗?

——不会的,你忘了我说过吗?我们的孩子福大,会好起来的,我会寻遍天下名医也要让我们的孩子好起来的。

下弦月,月色凄迷。入秋后的夜晚,许些寒凉。他派人送上三盏许愿灯火,他带着她和孩子,登上了盛京最高的凤凰楼。

那一夜,他们一起写下彼此的誓言与诺言。

在风中,她用那浅色的披风紧抱着沉睡的孩子,在一旁守候着。

嘶——

明亮的星火窜起,火光下映着那双深沉如海的眸子。

皇太极将火种点燃着许愿灯火,每一盏都承载着他们所有的守望。他环抱着她,视线飘向了无尽的夜空。

可任谁都不知,那是最后一个夜晚,他们一家三口,相互依偎。黯黯生天际,三盏灯火,带走了一切。

——

“格格,你看,那是什么?”苏茉儿趁着合上木窗之际,望见暗夜中那一抹光亮。

玉儿抚着腰际前来,夜风吹拂,她颔首:“是许愿灯。”

在科尔沁的时候,放天灯是他们闲暇之余寻得的乐趣。

“为什么有三只?”

玉儿笑着,却未应答,只闭眸,双手合十的祈祷着。

同一方天下,中宫亦是烛火未眠。

哲哲的榻边,只望见木窗隔下的夜空,那三只灯火越渐越远。她想起封妃大典那夜,亦是这样的夜色,两只天灯依偎着,随风逝去。

那夜她好奇,只便披上披风,径自踏出了屋外,跟随着天灯的方向,一路前往。在那凤凰楼宇,目睹着那一双相拥的身影。

是谁又在这样的夜色下,放着天灯。

答案自是在她心中。

自塞琦亚死后,深夜,她一直难以入眠。阿娜日已退下去歇息。哲哲又起身,拿起一件薄的披风,将自己的身子裹紧。

深宫暗夜,她的中宫总是这般冷清。

白日里的门庭若市,只衬得暗夜里的寂寥。尔后,一颗心在孤寂中慢慢老去。

她踏着步子,只望着天灯。今儿她径自梳起发丝时,偶见浓密中丝丝银发,她愣愣的望着古铜镜。

慌乱的拨弄着长发,却见那银丝染上了鬓发。尔后,在那双锐利的凤眸下,望见了一缕缕尾纹。她十几岁起,远嫁至大金。那时容颜焕发,到现在,黯淡的就像奄奄熄灭的烛火。

她驻足,静默的望着天际。若能挽回,即便遗失了青春的岁月,她想挽留的,还是那男人的惊鸿一瞥。

不消一刻,起风了。

云际漂浮,只压过那弯弯的下弦月。

哲哲在风中杵立,她抱紧自己,任凭衣衫吹尽。可见那天灯,又吹回了地面。风吹过,天灯里的火光窜的燃成一团浓焰。

她看着天灯下,放灯人留下的祈愿,字迹张弛,她一眼认出。

——愿八阿哥一世安平。落款:极夜兰心。

尔后,她亲眼望着火焰卷起那祈愿,嗖——燃尽,灰飞烟灭。
凤眸淡下,灰烟袅袅。

————

御书房内,

侍卫单腿跪下,从衣袖中递出一封信件,皇太极接过。轻摆过手,示意退下。

“是,皇上。”

见落款是祁纳。

皇太极立马抽出信件,兴许是祁纳那边有了消息,他一字一句认真读阅,却见...

心中一怔,还未找到?!

当初海兰珠中凝形散的毒,以致失明,是盛京最有名气的景大夫,得意治得痊愈。一个月前,他派祁纳四处寻求景大夫。

可是祁纳刚刚回信中,却还是未寻得景大夫的消息。

男人拳心紧握,只将手底的信件揉捏成团,俊挺的容颜,阴晦不明。

祁纳在信中提及景大夫云游四海,早在几年前便已离开盛京,茫茫天下中,到底在哪儿才能寻找到景大夫?

青筋暴露,他一言不发。

他能等,小八阿哥却等不了。

还是几个月前他们掉以轻心?伤风是小,可为何到此病情却愈来愈严重?昨儿放天灯后,小八阿哥又吐奶不止,连哭喊的声音都似嘶哑着般。

他在一旁,心像生生撕裂了一般。

可最近状况吃紧,他怕是要御驾亲征,征讨札萨可汗。

皇太极依坐下,掌心撑起着额际,他的天下,他的孩儿,他心中的天枰,却要往哪一边倾斜?心中就像一场割据战,生平第一次令他踌躇不决。

他侧目,书案下安然的放置一把精致而锐利的长剑。他起身,拿起,嗖的一声,长剑出鞘,凌厉中,流光微闪。剑身只映下那一双幽深的黑眸。

他回神,合剑。

跨步前往关雎宫。

“呜哇——”皇太极刚踏至关雎宫屋门前时,屋里又是一怔焦灼与慌乱。

玉儿也在,正在一旁安抚着海兰珠。

而海兰珠抱着孩子来回踱步,孩子哭闹不止,乳娘端过刚熬的中药,协助着海兰珠,手拿汤勺喂着八阿哥喝汤药,这药苦涩的很,海兰珠特意加了点儿甜味,可才汤勺才刚推进婴孩的嘴边,奶娘焦急:“娘娘,小八阿哥又吐了,这可怎么办啊?”

她更是心急,夺过汤勺后,又一勺勺强推的逼着小八阿哥喝下,

“咳——咳——”八阿哥呛的脸蛋烫红:“呜——哇——”

“孩子,额娘求你喝一点儿,好不好?”

“这御剑你放在身边,我不在的时候,若遇到何事,可先斩后奏。”

皇太极领两万精兵,征讨札萨可汗。出征前,他将御剑赐给海兰珠。

“兰儿,一个月,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因为...现儿是满蒙统一的关键时候。”

一个月,

只等他一个月!

那日,哲哲领众妃在凤凰楼前,为皇上践行。浩荡的队伍里,皇太极一跃而上,白色的汗血宝马,他一袭明黄的盔甲,眸底紧睨,如斯威武。

他拉紧缰绳,转身,只在那姹紫嫣红里,寻得那一清淡的身姿。她抱着他们的小八阿哥,虽眸中不舍,她唇边却依旧浅露笑意。

海兰珠一眼望去,底下的队伍犹如蝼蚁,可那个男人依旧耀眼如光。

——现儿是满蒙统一的关键时候。

她知道。

她抱着昏睡的孩子,在小八阿哥的耳畔轻喃:孩子,像你皇阿玛那样,坦坦荡荡。所有的重任积压在他一人肩上时,这是他必须的抉择。

要像一个男人那样,担起你的责任。

——

皇太极精兵至旧辽河时,科尔沁部、喀喇沁部、巴林部等陆续随征,至喀尔占时,已是四万大军。

哲哲在中宫,听闻前线传来阵阵捷报。心中自是放下担忧。

皇上出征已半月之久,阿娜日又从太医院赶来:“娘娘,奴婢打听过,关雎宫这阵子乱成了一团。”

哲哲睨着圆木桌上的茶水,修长的手指只翻开精致的瓷盖,瓷杯中的碧螺春,冲出嫩绿的色泽。屋里,茶香四溢。

可女人未语。

——愿八阿哥一世安平。

她拿捏起,鎏金义甲勾出微微的弧度,她轻品着。整个过程,颊边冰冷,没有一丝笑意。

——

半个月后,皇太极从喀尔站班师,过关斩将,向漠北一路前行。

那夜里,驻扎的营帐里,他做了一场冗长的梦,疲惫渐去,祁纳来信寻得景大夫,赶至盛京,妙手回春,他们的八阿哥有救了。

他只见盛京,百花纵放,宫中那后花圃,他派人搭建的秋千,随风摇弋,荡漾。

尔后,一阵笑声。

摇荡的秋千上,那身影若影若现。笑声琳琅,女人只抱着的孩子,彼此对笑着。

“宝贝儿,我们一起等你阿玛回来。”

等你阿玛回来。

回来——

梦境中,他拉紧缰绳,归心似箭:“驾——”

祁纳来信,孩子好起来了,他们的八阿哥生龙活虎了。

难掩激动之色,他一跃下马。池城空荡,他推门而入。

“兰儿,我回来了。”

他寻寻觅觅,只在百花争鸣中,寻得她的身影。

呵呵——

是他们的孩子在笑。嘴角的旋窝微起,仿若在说:皇阿玛,你迟来了。

“皇阿玛,你迟来了。”

皇太极嗖的坐起,他匆忙的从枕边取出祁纳的派人送来的信件。

“禀皇上,臣终在江南寻得景大夫,便立刻快马加鞭赶至盛京。”

皇太极眉心终展,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景大夫找到了,那么...他们的孩子是真的有救了。再过几日,他便班师回京。

——

漠北寂寥,而同一片夜下。

盛京,暗夜压抑,长电闪过,一记响雷。

“轰——”

“呜哇——”

婴孩儿撕裂的哭喊。

海兰珠惊醒,匆忙下榻,连鞋袜都未来的及穿上,急匆的一个踉跄,她跌倒于地。

“呜哇——”

她吃痛的蜷起,心跳骤起,扑通的,连同雷鸣刺破耳膜。孩子,她的孩子。满眼慌乱,她疯了似地爬起,跑至悠车边。

闪电劈下,闪耀如光。

她见,

孩子双手抽畜,

“小八...”

抽畜着,颤栗着。

轰——

“来人,来人啊。”

哐当——

她脚下松软如泥,跌跌荡荡,桌椅翻滚的声响。

“救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海兰珠声嘶力竭的喊着,可是没有响应。

“救救我的孩子。孩子——”

就如八阿哥出生的那晚,一样倾泻的暴雨,伴随着婴孩的落地来第一次的哭声,洗涮了整个盛京。

而这一夜,大雨宛若大珠小珠,砸向了纸糊的木窗。

“呜哇——”

孩子最后一声哭闹,渐沉没在‘噼啪’的声响里。

尔后。

——孩子,我的孩子。

关雎宫内,撕裂的呼喊声。

暴雨袭来,淹没了女人的声嘶力竭。

——

玉儿惊醒,匆忙的喊着苏茉儿:“苏茉儿,苏茉儿。”

“格格,怎么了?”苏茉儿摸索的点燃着烛火,见玉儿脸颊的冷汗,担忧问起:“格格,您怎么了?”

“什么声音?你听什么声音?”

苏茉儿立马儿推门,朝声音的来源处探望着,那儿正是关雎宫的方向,苏茉儿一眼望去,灯火通明。这会儿又是三更,大雨袭来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不消一刻,宫里的奴才,提着灯火,一手撑起油伞,那奴才也顾忌不上雨水浸湿着身子,满脸惊慌,苏茉儿见着,问起:“小顺子,匆匆忙忙的,到底发生了何事儿?”“八阿哥...”

“八阿哥怎么了?”玉儿推开苏茉儿,急切的问起:“八阿哥,到底怎么了?”

“八阿哥...殁了。”

那两个字直穿破了她耳边,玉儿颔首,闭眸,轻喃:“殁了”

——

关雎宫,烛火渐渐熄灭。

静如水,屋外雨声渐停。

屋里,她疯了似地遣走了所有人,哲哲、玉儿,娜木钟,太医,与侍女。

她跌坐在地上,食指抵着自己的唇心:“嘘——我的孩儿睡着了,谁也不准吵他。让他睡,安静的睡。”她紧紧的抱着怀中的婴孩。触碰着他的颊边,轻摇着,哄着:“宝贝儿,不哭了,睡吧,睡吧——”‘啪、啪’,夜风刮过,拍响着木窗,发出吱唔的声响。

榻边的低垂的沙幔,飘起。风透过她单薄的中衣,传来一阵的寒意。

她冷,可她的孩子更冷。她紧抱着,不停的揉搓着自己的双手:“是不是冷了?额娘给你暖暖。”

可孩子的身体依旧如冰一样寒而僵硬。

“还冷是吗?”她慌乱,爬至榻边,取过被褥,紧裹着孩子,不禁喃喃:“额娘唱歌谣你听,不想听,那额娘和说故事?”

孩子依旧未有回应。

她慌乱,甚是惊惶。

望见桌案那把御剑,她‘轰’的拿起,只搂在怀底:“阿玛在,额娘也在,宝贝儿,你怎么舍得离开我们?”

呜——

清瘦的身姿在冰冷的屋里颤栗,莹润的眸底,如溃堤,泪流不止。

“啊——”

皇太极忆起,出征前,正是飘香落叶的浅秋,一月后,盛京的天气已渐转凉。看看盛京城已遥遥相望,可他的心思,早就穿过重重宫闱,来到那熟悉的寝宫。他挂念兰儿和孩子。刚到城边,他拉紧缰绳,骑马飞奔而去。今日他凯旋归来,又思及那日梦境。他估摸着景大夫大概已至盛京,思忖,他眸底一阵欣喜。趁着这次胜仗,他要第一个告诉他的兰儿。哲哲得知皇上今日凯旋,早已率众妃子前往迎接。城门渐开,迎接的队伍让出宽敞的道路。“吁——”

白色汗血宝马仰头叫嚣,皇太极拉紧缰绳。眸底扫过那一行人时,却偏偏找不到那熟悉的影子。他抽回视线,一跃而下。取下金色的盔甲,哲哲前来,为他接过:“恭迎皇上凯旋而归。”

皇太极怔着,她没来。

为什么她没来?!

脑中的疑问像洪流一样涌入,那双黑眸紧睨,英挺的眉心蹙起。未出声,只一手握上腰际的宝剑,跨步前行,脚步急促,正如他担忧的心。

“皇上,皇上。”哲哲加紧脚步,只跟随其后。他忽而驻足,只转身,面色凝重,低声问起:“宸妃呢?”哲哲踉跄的止步,阿娜日连忙上前搀扶,见哲哲似乎有难言之隐,他又问起:“她人呢?”哲哲直直的跪下,身后一行人也随之跪着,垂首,一言不发,令他疑惑,一声低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八阿哥...殁了。”

第九十九章-痛哭

“八阿哥...殁了。”

哐——他心中宛如一颗巨石狠狠的积压下。八阿哥...殁了?!神情一怔,皇太极不假思索,立马转身,急忙的脚步,转而直奔于关雎宫内。

吱唔——

他几近撞进,眼前一幕,令他忍不住寒颤。

兰儿,他的兰儿抱着孩子。

皇太极跨步上前,海兰珠回眸,见他,笑起:“你回来了。”

——皇阿玛,你迟来了。

身体的血液在一瞬之间爆裂,他却怎么也挪不开脚步。

——皇阿玛,你迟来了。

她竟然就这样抱着御剑,抱着被褥,守在了榻边。唇边只有笑意,可他望见,她的泪已干涸。

惨白的脸颊,微微起屑。

他走近,那被褥里微隆的是什么?

他欲拉过,她却不肯,死死的抱紧,不准他扯过。

她抱的什么?抱什么?

孩子,竟是孩子的尸首。

“他在等你回来。”

见不到他皇阿玛,怎能入土为安?!

皇太极闭眸,强忍着眸底的濡湿,一把将他们搂尽怀中。

海兰珠这才相信,他回来了,真的是他回来了,熟悉的气息,弥漫在她鼻尖。

她守着,悻悻念念的守到现在。终等着这一天。

“梦里。”他哽咽着:“梦里,小八告诉我。皇阿玛,你迟来了。”

她静静的听着,却未再落泪。哀大莫于心死,孩子走的那一夜,泪已淌干。

城门下,一行人目视着皇上焦灼离去的背影。

哲哲未起身,只跪着,身后的人群亦不敢乱动,玉儿快临盆,跪下时,却不小心磕着坚硬的地面,腹中一阵蹙紧的痛。

她蹙眉,不消一刻,玉儿一惊:“姑姑——”

“——”哲哲转身。

“羊水破了。”

——

“呜哇——”

霞光燃尽了天际。一点一点的渗进了关雎宫内。淡色沙幔,轻掩着相拥的身子。

“呜哇——”

海兰珠听见了婴孩的哭声,不是她的小八阿哥。

那呱呱的声响,传自不远处,她静静的听着。

皇太极一怔,紧接着,小顺子前来,在门外却踌躇,却不知现儿该不该禀告。可这婴孩的哭声甚是响亮,整个宫中听的甚是清晰。

“皇上...庄妃产下皇子。”

那一声‘恭喜’硬是不敢道出。这厢八阿哥刚去三天,那永福宫里却迎来了新生命。悲与喜,却在这个伴晚,映的淋漓尽致。

听之,他的身子微微一颤,却不想怀中的女人丝毫未有动静。

他稳过她,撑着她肩背,见她面容渐黯然,半掩眸底,只抱着她的孩子。

她倦了。

“兰儿——”他喉间是一片苦涩。她不为所动的神情,刺痛了他。

皇太极撑着她的肩背,即便丧子,心中万分悲痛,可看她如此,他甚是难受。

“兰儿……”一句呢喃,化作百转柔情。

她垂眼,松散的视线透着她心底的哀恸。即便如此,她也只是静静的听着。

他喉间哽咽,当他统一了漠北,当他打下着这天下都无法令他快乐时,他知道……他失去的更多。

那个才六个月,却还未来得及取名的孩子,静默的睡容,却再也不会醒来,他睨着,视线渐远,在那日的梦中,耳边是孩子的玲琅声,还有那甜蜜的笑意。

咯咯……

愈渐愈远!

霞光又一寸寸的刻映在彼此身边,静默着,守望着,让悲伤一点一点的流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