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是背着他,不语,他看不见她的神情。见她的迟疑,皇太极又立马补上:“你别怕,只是你额祁托人从科尔沁给你带了点松糕和马奶酒,这些日子我一直找不到时间给你提起。刚好今儿见你,便想与你一起用膳。”
额祁?!
海兰珠立马回首,眼底几分惊喜,但触上男人深邃的眸子,她惊慌的别过视线,再见面,心中百感交集,她看他,就像看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当她脑中闪过那夜他残忍的豪夺强取时,在她心底翻涌而出的不是伤痕,而是畏惧。
她依旧不语,未拒绝,也未答应。
皇太极看破她的心事:“是不是想家了?”
“——”
“要不找个时间回科尔沁,探望下你额祁?”
“我真的可以回科尔沁?”海兰珠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
她终于肯和他说话了?
皇太极颊边立马浮起一阵惊喜,可海兰珠关心的和他所想的完全背道而驰,她想的是可以回家,而他想的是——
“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果然,她立马沉下的脸庞告诉了他一切,海兰珠又转身,皇太极回神,立马拉住她的手腕:“兰儿——”
那一声兰儿,仿若隔过千山万水,刺破荏苒的时光,再一次幽幽的回荡着。
他说:“其实我有话对你说。”
海兰珠怔了怔,未转身见他,只是出于礼貌:“大汗,请讲。”
“那一夜,是我失控伤了你。”
那一夜对她,曾像晴天霹雳般,宛如刀锋在她身上每一寸肌肤,狠狠的凌迟过。
“那一夜我都忘了,大汗也请别放在心上。”
“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很快乐。”
“快乐便好。”
“那你还不理我?还是在怪我一个月未去见你?”傻瓜,他只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注视着,不见,不是不想见;不见,只是不想她伤心难过!
海兰珠垂首,只觉他握着她手的力道紧了紧,他说:“最近我手头有点事”良久:“我要与袁崇焕决一死战。你知道我父汗是死在他的红衣大炮之下,你若怨我恨我不肯原谅我,就告诉长生天,期盼着我战死沙场!”语气平静,可海兰珠惊慌回眸望向他,
他怎么能咒自己?
他怎么能说的如此风轻云淡?
——
从玉儿宫中回来,海兰珠便抽空做起了刺绣,半上午,有奴婢呈着精致的食盒来到她寝房,她惊愕。
其中一奴婢顺势将食盒放在了圆木桌上,也未吭声,便退了下去。海兰珠欲想喊着她,那人竟走的匆匆。
她一阵好奇,小心翼翼的打开食盒,一惊:“科尔沁的松糕和马奶酒!”一阵惊喜,她脱口而出。
拿捏起时,她才明白,定是那个男人送来的。海兰珠若有所思的睨着掌心的松糕,原来他选择了一种彼此都不尴尬的方式。
她轻尝起,松糕吃在嘴里,是她一直思念的味道。
不想身后的男人一直站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静静的睨着,他见她唇边重燃的笑意,心底不禁喃喃:傻瓜,慢点儿吃,不就是几块儿松糕,她就那么开心?可见她笑意,他心底甚是愉悦。
“大汗——”
如莹见屋外矗立的男人,惊声失色,皇太极回神,立马抵着自己的唇,示意她不要出声,如莹立马捂着自己的嘴,好在兰姑娘没发觉。
皇太极轻声:“不要告诉她,我来过。”
“大汗”如莹细着声:“您这是——”
皇太极收回视线,离开前便朝窗内看了看,见她吃的津津有味,他才安心离去。
如莹摸了摸脑袋,这一个月来大汗几乎天天探望兰姑娘,又为何不让兰姑娘知道? 第二日,
又有人奴婢送上画卷。
如莹瞧见兴奋不已:“兰姑娘,你快看,真不是你吗?真画的惟妙惟肖。”
海兰珠接过,怔了怔,画上果然是她,红花锦簇中,她一袭淡色长袍,侧目望向假山上的鸟巢,眼底尽是温婉的柔情,还有一丝不舍的眷念。
落款是他!
这不正是她昨日里在庭院遇见他时,
“倦鸟迟归!”海兰珠一字一句的念下,此倦鸟非彼倦鸟:
如莹递给她一张纸条:“这是随画一起拿来的。”
“倦鸟知返,何奈伊人不解;陌上花迟迟归,唯只盼伊人回首!”
迟迟归——
迟迟归——
只盼她不管走到何处,累了、倦了,他都在原地等她着回头。
海兰珠怔了怔,终将那画卷收好。如莹好奇:“兰姑娘,要不把它挂起来好不好?你说挂哪里呢?”
“放着吧。”
“可是——这画像画的多好,兰姑娘美极了,为什么?”
海兰珠淡笑着,如莹不会懂的。
第三日,他派人送上书信。
“兰香幽幽沁芬芳”
第四日,
海兰珠拆开信封:“儿时入梦千回转”
每一次只有一句简单的诗句,她不懂他何意!
可那男人还真不罢休,第五日,送信的奴婢怜儿依旧前来。
“我望青穹流云间”
第六日,
“爱执长笛诉心肠”
海兰珠放信回精致的雕花木盒,他到底在干什么?又是给她送吃的,送画送信?
第七日,
“奇怪了,大汗每日都会送信,这会儿都傍晚了,怜儿怎么还不送来?”如莹瞧着海兰珠,一边在门前踱步徘徊,一边嘀咕着。
海兰珠分心,没顾着手上的针线,一不小心刺进了指间:“啊——”柳眉紧蹙,一阵疼痛。
“兰姑娘,怎么了?”如莹一急。
“没什么,针扎着到手。”
“哎呀流血了。”如莹连忙跑过,牵着她手:“兰姑娘,你怎么就这么不小心。”
海兰珠怔了怔,刚刚她失了神,望着屋外渐暗的天色,看来他还知道每天送那玩意是无聊之举!?知道她不领情,便打退堂鼓了?
思及,她用手绢擦净指间的血迹。
夜晚,玉儿来她宫中和她一起晚膳,海兰珠做了几道她爱吃的小菜,又笑着问:“今儿晚上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
玉儿坐下:“大汗今日匆忙离开盛京,听姑姑说是要与袁崇焕决一死战。我心里担心,吃不下饭,就想与姐姐待一会儿。”
海兰珠一怔,这一天终于来了。脑中却不由想起那日他在花园他说的话:
——你若恨我怨我不肯原谅我,你就告诉长生天,期盼着我战死沙场。
第五十三章 装的毫发无损
“姐姐,你怎么了?”玉儿见姐姐神情微怔,许些担心的问。
海兰珠收回视线:“没什么,玉儿,吃吧,姐姐给你做了你喜欢的餐食。”
可桌案边一副卷起的画卷,引起玉儿的注意:“这是什么画?”她好奇,便拿起,海兰珠欲喊住时,已来不及,玉儿望着画像,笑意怔了怔,落款是大汗,一眼便知这是大汗送的。
——倦鸟迟归!
玉儿的心疼着,又安然的放回原处:“姐姐,我先回宫里。”猝不及防的别过她身边。
“玉儿——”海兰珠连忙喊住,
玉儿背对着她,良久,她缓缓说下:“姐姐——你还记得我十二岁生辰时,额祁葛请画师给我画像,我喜欢粘着你,又瞒着额祁,偷偷拉着你跟我一起,那幅画我一直留着,也一直挂在我宫里。你割腕自杀后,大汗曾找过我,他虽未说,我却看出他特别喜欢那画,我想他是喜欢画中的姐姐吧。”
“——”
“姐姐,我从小到大从未这么伤心难过过,你比谁都知道我有多爱大汗!”她匆匆的冲出了寝房,泪水不觉四溢,
男人低沉的声音在暗夜里回荡。
“哭什么?伤心了?难过了?”
她听出,回头只见那颀长的身影,战场磨砺归来,男人颊边更露出从未有过的坚毅:“多尔衮!”
——
大汗出征几日尚未有消息。
几日后,宫中又人心惶惶。这情形像及了此前卓林出征,也有人在私底下议论,她无意间听说他被困锦州,恐怕要断尽粮绝。
海兰珠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你就告诉长生天,期盼着我战死沙场。
她嗖的起身,额前一片冷汗,这话在她脑中一遍又一遍响起,战场上的杀戮本就无情,刀光剑影,炮火四起,是生是死,本就未卜。
她曾耗尽所有去等待卓林,便尝尽这其中的苦头。心中仿若上演一场难以抉择的拉锯战,她是怕他恨他,可是——
——
战鼓的雷击声,响彻了整个夜空,马蹄、战鼓、浓烟四起,鲜血染红了池城下的石地。
“大汗,久攻不下,我们怎么办?”贴身的将领急忙冲进皇太极的营帐,
皇太极狠狠的掀开营帐,人相喧嚷,马尽嘶鸣。他思及,紧握着拳心:“留一支队伍留守,我们转而攻打燕京。”
“大汗,您这是何意?”
皇太极知道必须得转变战策,虚张声势攻打燕京。
——
夜晚。
海兰珠只觉心底烦闷,像往日一样抄写着心经,宣纸满满堆积在桌案上,明明屋里很静,可她定不下心,握着毫笔的手颤了颤,
原来墨用完了,
她起身欲准备再研着,腰间的玉佩一滑落地,哐——
她连忙俯身,那玉竟碎了,海兰珠瞠目,怎么会?
在床榻边拿起长衫,她披上,拉开屋门,今夜天色黯淡,连月色也像是要慌乱逃离,躲在翻滚的云层后,她点了一盏灯火,下了屋外的台阶,她跪下,双手合十,闭眸,虔诚的念着:“长生天,我虽怨他,但祈求他平安归来,因为——玉儿不能没有他,大金也不能一日无主。”
同片天下,
皇太极大举进攻燕京,消息引得全城震动。崇祯帝坐卧不宁,不知怎么才好,袁崇焕立马带兵赶回燕京救驾。
燕京郊外,皇太极驻扎,贴身的下属依他的命令抓了两名明朝太监。
“大汗,人已经抓来了,您看怎么处置?”
“依计行事,找两个我们信的过的士兵,在那俩太监的牢门外窃窃低语,故意告诉他们,我们临阵退兵,全然是一笔交易,而这笔交易的主——”皇太极回首,深邃的眸中闪过一道锐利:“是他们明朝大将袁崇焕。告诉他们,袁崇焕与大金有密约,而攻打燕京,不过是我们密约策划而已。”
“是——”将领立马领命,可见大汗面色许些惨白:“大汗,您脸色不好,是不是受伤了?”
皇太极挥手作罢:“无碍。”话音未落,又轻咳了几声:“咳——咳”
“大汗,您真的没事?”下属担忧。
他自己的身子清楚的很,这点小伤何足挂齿。
——
盛京, 几日来的阴霾终于缓缓退却,海兰珠无心出屋散心,满地的《心经》,凌乱的飘落着,这些日来,她右手指间写起了茧,
听如莹说,她们老家有种习俗,为等待亲人平安归来,都会在自己屋前挂着铁铃铛。风铃响起,是对亲人满载的挂念。
她颔首,隔着木窗,望着铁铃铛,这些日来,她听了又听,却徒增失落。听宫里当差的人说,还是未有他的消息。
宣纸又用完了,起身。
“铃——铃——”
“铃——铃——”今儿起风,风铃响起,并不觉奇怪,她嘴边嗤笑着,她告诉自己,她和任何一个大金子民一样,希望他们的大汗能平安归来,仅此而已!
对大金,他是不可多得,卓尔不凡的王者。
对她而言——
颔首,她一怔,几乎有些愣神,她瞧见什么?
隔着木窗,那身影矗立着,一袭金色战袍,一手握着盔甲,铮铮铁骨男儿的坚毅,他抬头睨着她屋前的飘荡的风铃,他宛如冰峰的侧脸,微拧的眉宇间,是一丝让人难以捉摸的柔情,他伸手触摸着,天边晚霞如火峥峥,他颀长的身子镶嵌在浑然天成的画墨中,是这样触目惊心,又让人无法忘却。
眸光碰撞,四目对视!
见她发现了自己,他先是一怔,彼此的视线都未曾离去,只任凭时光凋零,仿若隔着千山,跨过万水,经历过无数劫难,都不及此刻。
良久,他对她浅浅一笑,
海兰珠才回神,立马抽回视线。
又起风了,地上的宣纸迎风飘起,海兰珠一惊,却见他已进了屋子,皇太极舔了舔唇:“见到我回来,是不是很失望?没有如你所愿战死沙场。”
他打破了沉寂的空气。
见她不语,他轻叹着:“我没别的意思,这次来只是有东西要给你。”他从盔甲中抽出了一封已经起皱的信。
他递给她:“那日我走的匆忙,这最后一封我想亲自给你,可那日未来的及。”
她未接过,皇太极便将那信放置在她桌案。
见他回来,她真的没话和他说?皇太极苦笑着,抽回视线:“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你也早点歇息吧。”
“——”
她见他转身,踏出屋前,又怔了怔,终是踏出离开。
海兰珠拿过信,皱巴巴的信封外还沾着血迹,她抽出,上面只有七字:“你莫笑我太痴狂”
他说这是最后一封,她从书柜里取出那木盒,理出那一叠信时,才发觉,她连忙送上最后一封——
“兰香幽幽沁芬芳,
儿时入梦千回转。
我望青穹流云间,
爱执长笛诉心肠。
你莫笑我太痴狂!
”
——兰儿,我爱你!
海兰珠指尖轻颤,不想他竟做了此藏头诗!
不料她眼底几分濡湿,清风拂面,把泪风干,
——兰儿我爱你
仿若听见他低沉痴迷的声音,宛若封存已久的玉琼,俯在她耳畔,诉说着这世间最动听的告白。
兰儿
我爱你
“兰姑娘——”门前的声音扰的她回神。
海兰珠匆忙收起那一叠信件,不料心慌意乱,撒了一地,俯身欲拾起时,眼前浮现着一双黑色锦缎的朝靴,她连忙颔首,不是他,竟心存失落。
“兰姑娘。”祁纳俯身,为她捡起时,彼此指尖微触,祁纳怔了怔,她手指的温度,像抹暖流,划过他心畔,祁纳连忙回神,挥去脑中的想法:“你没事吧,兰姑娘。”
海兰珠怕祁纳见着信中的藏头诗,连忙取回,藏在那雕花木盒中:“祁大人,您怎么来了?”
“噢——”祁纳摸着脑,笑了笑,好歹也是久经沙场,怎在兰姑娘面前乱了方寸,他从袖口取出信:“从科尔沁送来的急信,我不敢耽搁,就立马给你送来。”
“这种差事何须劳烦祁大人亲自送来?”她嫣然一笑,祁纳吱唔着,这不是趁机找上机会来探望她。
“不必客气。”祁纳抽回视线:“这段时间见你心情好多了”
“嗯!”海兰珠轻点着头。
祁纳转身,心底又期盼着什么,脚下的步伐怎就迈不开,真就这么走了?
他真要走了,真的走了——
“祁大人——”正当他内心万分挣扎时,她喊下,祁纳激动的立马回首:“何事,兰姑娘?”她是不是肯留他?
转而见她神色匆匆,他不禁担忧起:“怎么了?”
海兰珠慌乱,心被骤然拧起,不料手中的信件十万火急,她着急的询问祁纳:“这是我额祁葛的来信,祁大人,我额祁病重,恐怕要立马回科尔沁,您有什么办法送我出宫吗?”
送她出宫?祁纳一怔:“这出宫必须得有大汗旨意。”
他的旨意?
“兰姑娘,若是事情紧迫还是立马禀告大汗”他是为她担心,上次她劫狱逃出宫中,自那次后,大汗更是下令严查宫中秩序,尤其是她想出宫,那是插翅难飞。
第五十四章 我疼,真的很疼
怔忡间,她眉宇染上愁绪,当真还是要去求他?!
月色皎洁,繁星万点,悬在墨黑的幕布,宛如璀璨的夜明珠。
海兰珠久久的矗立在他书房外,她见那屋内烛火摇弋,笼罩在暖色的光圈里,当她捏紧拳心,才发觉掌心一片冷汗,她犹豫万分,她曾说过再也不会求他,眼下,她如何开口?
正当她深吸着,推门而入时,她瞠目结舌。
“谁?”皇太极警觉的瞥向门前,竟是她?!不料她主动前来,可肩背传来火辣的刺痛,他半luo着上身,趴着颀长的卧床上,烛光下他硬朗的线条,麦色的肌肤,能令任何女子看着心跳如鼓,可海兰珠瞠目并不是因他完美的身材,
而是他背部那突兀的伤口上,翻着鲜红的血肉,让人不忍卒睹。她闯进时,太医正在为他处理伤口,卧床边的木椅上,金色的器皿中呈着满满的血水。奴婢匆匆换上干净的热水,袅袅雾气,笼着他俊美无俦的容颜,他望着徒然睁目的她,起身,令太医和奴婢都退下。
可太医担心:“大汗,您这肩背曾受大炮袭击,而又未及时处理伤口,您再拖着,恐怕——”
皇太极挥手:“无大碍,先下去吧。”
“可是大汗——”
海兰珠心乱如麻,他怎会受伤?今儿日落西山,他来她寝房时,不都还好好的吗?
老天,她不敢想象烽烟四起的战场上,他如何奋勇杀敌,如何身负重伤,又如何强忍到现在,惊惶时,她不由的捂着唇,若不是亲眼所见,她不知他在她面前装的毫发无损。
大汗,您不能再固执己见,您的身体可关心到大金的未来阿。”太医还是劝言,虽大汗正值壮年,可怎经的起这番折腾,量力而行的道理,大汗又岂会不知?
她见他额边冷汗淋漓,唇边干涸,垂首,眸光渐淡下:“咳——咳”皇太极强忍着,胸腔一股窒闷。
“大汗还是赶紧上药吧。”
皇太极怔着,这话不是别人所说,却是从那女人口中迸出,他拧起眉心,暗淡的眸光化作点点柔情,他睨着她,浅笑着,却掩藏不住那抹苦涩:“坐吧!”
她怎按捺的住?
她为何紧张到如此境地?海兰珠告诉自己,今儿换做是其他人,见到如此一幕,也不会撒手不管:“太医,我能帮的上忙吗?”
“兰姑娘,你给递热毛巾。”海兰珠立马挽起衣袖,修长的手指拧着温热的毛巾,而另一名奴婢专门负责呈递热水。
空气中浮起药草芳香,可屋里早就忙的不可开交。
皇太极咬紧牙关,拳心紧握,试图缓解肩背那灼热的疼痛感,每当太医刮开血肉模糊的脓口时,撕裂的触觉几乎让他窒息,可即便再痛他也未曾吭声,
太医看着于心不忍:“大汗,您再忍忍,脓水不处理干净,这伤口很容易感染重则这肩部至整个右手都会废了。”
海兰珠听着,直觉心惊胆颤。她递给他温热的毛巾:“若是疼的厉害,您就咬着。”
他颔首,朝她笑着,即便伤成这样,在她面前也只是风轻云淡,一笑而过。他接过时,又一阵剧痛,掌心颤动,皇太极无意识的抓紧她手腕,她疼的蹙眉,若这样能减轻他的痛苦,海兰珠咬牙吞下那紧密的阵痛感。
他痛,她跟着疼。
太医连忙包扎好伤口,抹上膏药后,皇太极感觉整个身子都乏力,直到他缓过意识时,才意识到自己紧握着她的手腕,他立马松开,发觉她纤细的腕上已晕开了浅浅的伤痕,他先是一惊,颔首,才发觉她眼底朦朦,像是哭过。
海兰珠猝不及防的对上他的眸,颊边不由的染上红晕,被他睨的无处可逃。太医见此景,识趣的退下:“大汗,您早点歇息,老臣先行告退。”
皇太极轻点着头。
屋里只剩了他和她。
海兰珠起身,捂着发疼的腕,见他已起身,赤luo着上身,就如此毫无顾忌的站在她眼前,她立马别过头,皇太极凑近,在她身旁取过长衫,这才披上。
“您伤的很重!”她开口,刺破沉寂的空气。
“你还会关心我吗?”看着她垂首,皇太极在卧床边坐下,浅浅的嗤笑着:“我以为你盼着我早日战死。”
“当然,您回不来了,我就自由了。”
良久——
“你好狠的心。”他噙着淡淡的笑意:“可是兰儿,你一直都是自由的。”他抬起她纤细的手腕,长指磨蹭着那圈粉色抓痕:“疼吗?我又伤害你了,傻瓜。”
“那你呢?”
“你以为呢?”他颔首,细瞅着她,语重心长的告诉她:“我也是普通的男人,伤了也会疼,也有我无法触碰的软肋。”
这话一语双关,海兰珠怔着,明白他话中的含义,她欲抽出手腕,却被他死死扣住:“兰儿,你就是我那根软肋。你让我变得软弱,让我变得失控,让我身在战场却有所牵挂,我真害怕这一次我回不来,尽管知道你心底无数次再期盼我死,可我不能不回来,因为——我放不下你。”
因为我怕到死你都不会明白我的心意,那日我带走了最后一封信,然后告诉自己一定要回来,一定要亲手交给你,一定要你知道那七子个字。咳——咳”
他轻咳着,见她眼底的惊愕,他说:“我每段婚姻都身不由己,父汗在世时,娶你姑姑是为了大金与科尔沁和睦相处。
多好啊,能保证两个部落的太平,就算牺牲我一人幸福那又有何畏?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生在帝王家,无情、城府、计谋本就将我筑起了一座城墙。
直到有一天我在科尔沁遇见你,在你两米之外的距离静静的睨着,你与那人嬉戏,你笑时,宛如晨曦,身边流光溢彩,纯净、清新,可那晨曦一不小心撞入了我心底,我不想承认,可终被你吸引。情与益,每一次我选的都是后者,看见你,我才知道,这么多年我失去的是什么?我不想错过我今生唯一一次的悸动!你不要觉得有负担。是你让我明白感情里,有付出不一定会有回报。你可以选择对我置若罔闻,但无法阻止我对你的心动。”
语音刚落,见她惨白的脸色,他问:“是不是吓到了?”
“——”她怔着。
“其实我也被自己的话吓着。”皇太极起身,命人呈上烈酒,径自斟满,欲饮下,海兰珠立马拦下:“您有伤在身,怎能喝酒?”
他怎能如此不顾自个的身子?
他笑着拂去她的手臂:“兰儿,其实今天我很开心。除了说这些话,你知道我这次回来,干了什么事?”
她不懂,只是眼下他根本不能碰这酒。
“受点伤又怎样?我花了这么长时间,终于把袁崇焕给除掉,你说我该不该开心?”他惨白的唇边,扯开淡笑。
可她为何感觉到他并不快乐。
哪怕见过霸道的他、温柔的他、狠绝的他,却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他!
“您别喝了!”她劝说着。可他不够,举起酒壶,昂头饮尽。
“对,他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但他杀了我父汗,我们有不共戴天之仇,他又不肯投降,不为我大金所用。他是我眼中钉,肉中刺,可我今天终于把他给除掉。你说我该不该开心?”
浓烈的醇香扑鼻而来,
海兰珠拖着他的身子,可他不顾,直指着那把金色雕龙座椅:“为了这个位子,又要踩着多少人的血肉?可是兰儿,我真的身不由己,每当夜深人静时,这里。”他抓着她的手,压着自己的心脏:“这里就像一个巨大的裂口,狠狠的撕裂着,欲壑难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