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位牧师的严厉面孔的背后,是一颗友善、宽宏的心。他由衷地相信教育年轻非洲人的重要性。我常常发现他在花园里陷入沉思。我不打搅他,很少与他讲话。但是,作为一位无私地献身于慈善事业的好人,他是我学习的榜样。
与他的沉默寡言相反,他夫人却十分健谈。她是一位可爱的女士,经常到花园里来同我闲聊。我再也记不起她讲了些什么,但是我仍然能回味起许多下午她送给我吃的香喷喷的面饼。
在慢慢的、平淡的学习生活开始之后,我努力学好一切功课,并加快学习速度,只用了两年的时间就拿到了通常需要三年才能拿到的初级文凭。我因此得到了一个记忆力强的好名声,但是,事实上我不过是勤奋而已。在我离开克拉基伯雷的时候,我与玛托娜失去了联系。她是一个全日制的学生,她父母不想送她去进一步深造。她是一个特别聪明、特别有天赋的人,但她的潜力由于家庭出身而受到了限制。这种事情在南非特别典型,不是能力限制了我们的人民,而是我们的人民没有机会。
在克拉基伯雷的这段时间里,我的视野变得更开阔了。但是,到我离开那里的时候,我还不能说我已经是一位心胸开阔、没有偏见的年轻人。我遇见了来自特兰斯凯各地的学生,也遇见过一些来自约翰内斯堡和巴苏陀兰的学生。正如当时大家了解莱索托一样,他们中有的很老练、很大气,相比之下我感到自己有点乡土气。尽管我想赶超他们,但是,我从来没有认为一个来自农村的孩子有可能与他们匹敌。我不羡慕他们,甚至在我离开克拉基伯雷的时候,我打心眼里认为我仍然是一个泰姆布人。我怎么想就怎么做,并为此感到自豪。我的根就是我的命运,正如我的监护人所要求的那样,我认为自己将会成为泰姆布国王的参事。我的视野没有超越泰姆布国土,我认为做一个泰姆布人是世界上最令人羡慕的事情。
6...
1937年,我19岁。我同佳士提斯一起在希尔德顿博福特堡的魏斯勒阳学院学习。这里距离乌姆塔塔大约175英里,位于乌姆塔塔的西南方。在19世纪,博福特堡是所谓“边境战争”期间的英国前哨之一。在这期间,白人定居者一步一步地侵占,使各个科萨部落逐步失去了他们的土地。在一个多世纪的冲突中,许多科萨战士因勇猛顽强而著名,例如马克汉达、山迪勒和穆考玛。其中后两人被英国当局投进了罗本岛监狱,并在狱中牺牲了生命。当我到达希尔德顿的时候,上个世纪的战争遗迹已经所剩无几。主要遗迹是博福特堡:过去只有科萨人在那里生活和耕种,而此时却成了一座白人城镇。
希尔德顿坐落在一条曲折迂回的道路的末端,周围是翠绿的群山。它远比克拉基伯雷美丽,当时是赤道南最大的非洲院校,有1000多名男女学生在那里学习。殖民地式的建筑物上覆盖着常青藤,校园内树荫幽幽,给人一种特别宜人的感觉,是名副其实的校园绿洲。和克拉基伯雷一样,希尔德顿也是一所卫理公会教会学校,它提供英国基督教和智力开发式教育。
希尔德顿学院的院长是阿瑟·威灵顿博士,他是一个胖大而拘谨的英国人。他声称,自己与威灵顿公爵有血缘关系。在开学典礼上,威灵顿博士走上主席台,用他那低沉的嗓音说:“我是伟大的贵族、议员、大将军威灵顿公爵的后代。他在滑铁卢打败了法国的拿破仑,从而拯救了欧洲文明,也拯救了你们。”此时,我们会热情地高呼。我们每个人都为威灵顿公爵的后代竟然不辞劳苦来教育像我们这样的土著人而充满感激之情。受过教育的英国人是我们的榜样。我们每个人都立志做一个“黑色的英国人”,正如我们经常被这样不无嘲笑地称呼一样。他们教导我们,最好的思想是英国思想,最好的政府是英国政府,最好的人是英国人。
希尔德顿学院的生活是很严格的。第一遍钟声是早上6点,6点40分去餐厅吃早饭。早饭是干面包加热糖水。餐厅的墙上有英王乔治六世的画像。买得起黄油的可以在伙房里购买,而我吃的是干面包片。上午8点,我们在宿舍外的院子里集合,站在那里等候女生们从女生宿舍走出来。我们在教室里一直学到12点45分,然后去吃午饭。午饭有玉米面片、酸奶和大豆,很少有肉。午饭后我们一直学到下午5点,然后是一小时的做操时间,做完操后再接着学习,从晚上7点学到9点。晚上9点30分熄灯。
希尔德顿吸引了全国各地的学生,也有来自巴苏陀兰和斯威士兰地区的学生。尽管多数是科萨部落的学生,但也有来自其他部落的学生。放学后或周末,来自同一部落的学生会聚集在一起,甚至不同的科萨部落如阿马木旁多等部落的学生也会被相互吸引在一起。我也坚持这样的生活方式,但是,我在希尔德顿结交了第一个讲索托语的朋友。他叫扎查里亚·莫莱泰。我认为,有一个非科萨部落的朋友是勇敢的表现。
我们的动物学教师名叫弗兰克·勒本特莱勒。他也是一个莱索托人,学生们都很熟悉他。他长得很帅气,并且平易近人,又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因此,在学生中很有人缘。他甚至参加了学院里的第一支足球队,并且成了一个球星。最让我们惊奇的是,他与来自乌姆塔塔的一个科萨女孩结了婚。当时,不同的部落之间通婚是很少见的。在此之前,我从没认识过与同部落之外的人结婚的人。我们一直接受禁止这种婚姻的教育。但是,看到弗兰克和他的夫人,我们这种狭隘意识开始动摇,并渴望冲破仍然束缚着我们的部落主义,我也开始觉察到我作为一个非洲人,而不仅仅是一个泰姆布或科萨人的身份。不过这仍然是一种初步的认识。
我们的宿舍里有40张床,一边20张,中间是过道。我们的课外教师是性格开朗的S. S.莫基提弥牧师。后来,他成了南非卫理公会的第一个非洲主教。莫基提弥也是一位莱索托人。作为一位现代的、有觉悟并理解我们苦楚的人,他在学生中很受敬仰。
莫基提弥牧师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的另一个原因是,他敢于顶撞威灵顿博士。一天晚上,两个班级长在学院的主干道上发生了口角。班级长的责任是防止学生之间发生口角,而不是挑动学生争吵。莫基提弥牧师被叫来做调解工作。威灵顿博士从城里回来,忽然出现在发生口角的人群中。他的出现使我们大为震惊,就好像是上帝下凡来解决我们人间的凡事一样。
威灵顿博士自视甚高,想要了解发生了什么事。莫基提弥的头顶只能够到威灵顿的肩膀,他说:“威灵顿博士,事情已经解决了,我明天向你报告。”威灵顿博士没有因此而罢休,他不高兴地说:“不行,我现在就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莫基提弥坚持自己的意见说:“威灵顿博士,我是课外教师,我已经告诉你了,我明天向你报告。这就是我要做的事情。”我们都吓得目瞪口呆。我们从来没看到有人特别是黑人敢于顶撞威灵顿博士。我们等待着事态的发展。但是,威灵顿博士仅仅说了声“那好”,然后就走了。当时,我认识到,威灵顿博士并不是上帝,莫基提弥也不是卑躬屈膝之辈,黑人没有必要主动地屈从于白人,不管白人的地位有多高。
莫基提弥牧师试图把改革引入学院。我们都支持他为改善学生的生活和待遇所作的努力,包括他提出的关于学生有责任自己管理自己的建议。但是,有一件事让我们担心,特别是我们这些来自乡下的学生——莫基提弥提出了一项建议,让男女学生礼拜天一起在餐厅里吃午饭。我对此感到十分不快,原因很简单,就是我仍然不习惯使用刀子和叉子,不想在眼睛尖尖的女生面前丢人现眼。但是,莫基提弥带头组织大家这样吃午饭,于是,我只好每个礼拜天中午饿着肚子扫兴地离开餐厅。
但是,我很喜欢在操场上参加体育活动。希尔德顿学院的体育运动水平比克拉基伯雷寄宿学校好得多。在第一年中,我的体育水平还不能参加正式比赛。但是,到了第二年,我的朋友劳吉·恩扎迈拉鼓励我从事一种新的体育运动:长跑。他是希尔德顿学院的长跑冠军。我是个瘦高个,劳吉·恩扎迈拉说瘦高个是长跑运动员的理想身材。在他的指点下,我开始练长跑。我喜欢长跑运动的训练方法和独立性,可以让我逃离学校生活的喧嚣。同时,我还参加了一项似乎不适合我的运动——拳击。我训练刻苦,一年后体重增加了好几磅,并且开始参加拳击赛。
在希尔德顿学院学习的第二年,我被莫基提弥牧师和威灵顿博士任命为班级长。班级长有各种各样的工作,新任命的班级长要干其他班级长最不愿意干的工作。开始,在下午劳动的时间里,我负责领着一伙学生擦窗子,每天清洁一幢建筑物。
我很快得到了提升,我的职责变成了值夜班。在值夜班过程中,我从来没有出过问题。但是,有一次,我遇到了一个道德方面的疑惑。这个疑惑一直留在了我的记忆里。我们的宿舍里没有厕所,但在宿舍的后面大约100英尺处有一个厕所。晚上下雨的时候,学生们半夜醒来,不愿意穿过杂草丛生的泥泞小路到外面的厕所里去解手,而是站在阳台上直接把尿撒在灌木丛中。当然,这种行为是学校明令禁止的。班级长的任务之一就是把“干坏事”的学生记录下来。
一天夜里,我正在值班,外面下着大雨,因此我抓住了好多从阳台上撒尿的学生,可能有15位之多。天快亮的时候,我又看见一个学生从宿舍里走出来,他左右望了望,然后就站在阳台的一端往外撒尿。我朝着他走过去,告诉他他被抓了。当他转身的时候,我才发现他是一位班级长。这让我犯了难。在法律上有这么一句话:“谁来管管理别人的人?”如果班级长不遵守规章制度,怎么指望让学生们去遵守?事实上是班级长凌驾于规章制度之上,因为,他们就相当于规章制度,一个班级长不会去告发另一个班级长。但是,我认为不告发那位班级长,只把别的学生记下来是不公平的。于是,我干脆把记下的名单撕掉,一个也没有报告。
在最后一年中,发生了一件事情,这对我来说就像是一颗彗星从天空划过一样。快到年底的时候有人通知我们,伟大的科萨诗人库鲁尼·木卡伊要来这所学院参观。木卡伊实际上是一个赞美歌手、历史讲解员,他用诗歌赞美当代的大事和历史。这对他的人民具有特殊的意义。
学院为他的到来专门放了一天假。在指定的那个上午,学院里的全体人员,包括黑人和白人教职员工,都集中在餐厅里。这里也是我们举行全院大会的地方。餐厅里的一头有个台子,从这里经过一道门就可以直接走到威灵顿博士的房子里。门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我们把它看作威灵顿博士的象征,因为除了威灵顿博士本人,谁也没有走过这道门。
忽然,这道门开了,走出来的不是威灵顿博士,而是一个身着民族豹皮服装、头戴豹皮帽子、手握木柄标枪的人。威灵顿博士一会儿也跟了出来。但看到穿部落服装的黑人从那道门通过,我身上就像触了电一样。这对我们的冲击是很难说清的。宇宙似乎被翻了个个儿。当木卡伊紧挨着威灵顿博士在主席台上就座的时候,我几乎无法控制我的兴奋之情。
但是,当木卡伊站起来讲话的时候,坦白地说我感觉很失望。他在我们的心目中早就形成了一种形象。根据我的想象,像木卡伊这样的科萨民族英雄,应该身材魁梧、仪表堂堂,脸上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但是,他实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除了服装外,似乎完全与普通人一样。当他用科萨语讲话时,他的语速很慢,时讲时停,常常停下来搜寻适当的词汇。当找到适当的词汇时,他又一遍一遍地加以重复。
当讲到一个重要问题时,他会举起他的标枪以示强调。不巧的是,标枪一下子戳在了他头顶上方悬挂台幕的金属丝上,造成了一阵哗啦哗啦的响声,悬在上面的台幕也在不住地摆动。诗人看了看他的标枪尖,又向上看了看那根金属丝,然后陷入了深思,并在主席台上来回走动。几分钟后,他停住了脚步,面对着我们又来了精神。他为刚才的偶然事件而感叹。“标枪戳金属丝象征非洲文化与欧洲文化之间的冲突。”他提高了嗓门说,“标枪代表非洲历史上的英雄和真理,它是非洲人作为战士的标志,也是非洲人作为艺术家的标志。这根金属丝,”他指着上面说,“是西方制造的标志,它包含着技术,但却冷冰冰的,聪明而没有灵魂。”
“我要说的,”他继续往下讲,“并不是一块骨头触及一块金属,或者一种文化和另一种文化的重叠,我要说的是土生土长的、好的东西与外国的、坏的东西之间的撞击。我们不能容忍这些不关心我们的文化的外国人抢走我们的国家。我预测,有一天,非洲社会的力量将会战胜入侵者。我们屈服于这些白人假上帝已经太久了。但是,我们将摆脱这些外国杂种。”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在威灵顿博士和其他白人在场的情况下谈这些敏感的问题,这种胆量真是让我们吃惊。同时,他也唤醒和激发了我们,让我们开始改变对威灵顿这样的人的认识。我原来一直认为他们是我们的恩人。
木卡伊然后开始背诵他的著名诗篇。在诗中,他把天上的星星比喻成世界上的各个民族。这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他在主席台上慢慢地走来走去,用标枪指着天对欧洲人说——法国人、德国人还有英国人——“我给了你们银河这个最大的天体,因为你们是稀奇古怪的人。你们充满着贪婪和嫉妒,你们贪得无厌。”他把一些星星分给亚洲人、南美洲人和北美洲人。然后,他讨论非洲,并把非洲大陆分成许多个国家,把特定的天体分给非洲不同的部落。他一直在主席台上手舞足蹈,挥舞着标枪,转换着说话的腔调。然后他忽然安静下来,并压低了说话的声音。
“现在,科萨人你们过来,”他边说边低下身子并单膝跪倒,“因为你们是自豪而强大的人民,所以我给你们一颗最重要、最超凡的星——晨星,它是计算成年男子年岁的星。”当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深深地低下头。我们站起来,一边鼓掌一边欢呼,我不想停止鼓掌和欢呼。此时此刻,我感到那么自豪。我并不是作为一个非洲人而自豪,而是作为一个科萨人而自豪。我感觉自己好像是杰出人民的一员。
木卡伊的表演使我激动,同时也使我困惑。他从民族解放和包罗万象的非洲统一这个大题目讲到范围比较小的,即我就是其中一员的科萨民族的问题。当我在希尔德顿的学习生活快要结束的时候,我的脑海里有许多新的、有时相互矛盾的问题。我开始明白,各部落的非洲人有许多相似的地方,尽管此时伟大的木卡伊在高度赞扬科萨人;我看到了一个非洲人与一个白人站在一起的可能,但我仍然在努力寻找白人带来的好处,而这常常需要屈从。从某种意义上说,木卡伊在焦点问题上的转变就是我自己心情的一面镜子。因为,我自己也处在为自己是一个科萨人而自豪和与其他非洲人血缘关系相近的感受之间前后徘徊。但是,当我年底离开希尔德顿的时候,我认为自己首先是一个科萨人,其次才是一个非洲人。
7...
直到1960年,位于希尔德顿以东大约20英里的艾丽斯市的福特黑尔大学仍然是南非高学历黑人的唯一聚集中心。福特黑尔不仅是来自南部、中部和西部非洲学者的灯塔,而且对于像我这样的南非黑人青年而言,也是一所与牛津、剑桥、哈佛和耶鲁一样著名的大学。
摄政王急于让我去福特黑尔大学读书,我也很高兴去那里深造。在我去福特黑尔大学之前,摄政王给我买了一套服装,这是我自己拥有的第一套双排扣灰色服装。穿上它让我感觉长大了许多,也成熟了许多。那时我21岁,还无法想象福特黑尔大学的学生有谁能比我穿得时髦。
我感觉自己是世界上的佼佼者。令我高兴的是,摄政王也将会有一位具有大学学位的亲属。佳士提斯仍然在希尔德顿学院攻读初等文凭。他喜欢玩,不怎么喜欢学习,他是一个满不在乎的学生。
福特黑尔大学是1916年由苏格兰传教士在东开普要塞遗址上建立起来的,这里曾经是19世纪最大的要塞。它建造在岩石平台上,丘脉河像护城河一样在它附近流过。福特黑尔位置优越,使英国人能够与英勇的科萨王山迪勒作战。山迪勒是拉哈贝王朝最后一个国王,他在19世纪最后一次要塞战役中被英国人击败。
福特黑尔大学只有150名学生,我当时已经知道,其中有十来个学生来自克拉基伯雷和希尔德顿。我第一次见面的K. D.马叹兹玛就是其中的一个。尽管按照部落血统,他是我的侄子,但是我比他小,也远不如他老练。他个头高大修长,并且特别自信。他是三年级学生,对我关心爱护有加,而我就像尊重佳士提斯那样尊重他。
我们两人都属于卫理公会,我被安排与他住在一起。这个住所叫韦斯雷旅社,是一所漂亮的两层楼房,位于大学附近。在他的引领下,我同他一起去拉夫迪附近的一个教堂做礼拜,并开始跟着他踢足球(他是英式足球高手)。对于他的意见,我都认真听取。摄政王一般不给在学校读书的孩子们寄钱,如果不是马叹兹玛的资助,我衣袋里只会是空无一文。和摄政王一样,他知道我将来要成为萨巴塔国王的参事,因此他建议我学习法律。
福特黑尔大学同克拉基伯雷和希尔德顿一样,也是一所教会学校。我们要接受劝善教育,要服从上帝,要尊敬政府官员,并感谢教会和政府给我们提供了接受教育的机会。这些学校,由于政治态度和实践都有殖民主义倾向,因此经常受到批评。即使有这些短处,我也认为它们给我们带来的益处更多一些。当政府不同意或不能开办学校的时候,教会却为我们开办和经营学校。尽管教会学校常常在精神上要求很严格,但是,其学习环境比种族歧视盛行的官办学校要开放得多。
福特黑尔大学既是非洲大陆一些知名的伟大的非洲学者的家园,也是他们的摇篮,Z. K.马修斯教授就是其中的典型。他是矿工的儿子,深受布克·华盛顿自传《从奴隶到总统》(Up from Slavery)的影响。这本书宣扬通过努力和中庸之道获得成功。他教授社会人类学和非洲法律,并公开反对政府的社会政策。
在德育方面,福特黑尔大学深受D. D. T.佳巴福教授的影响。在这所大学于1916年开办时,他是第一位员工。佳巴福教授被伦敦大学授予英文学士学位,这在当时几乎是不可能的奇迹。佳巴福教授教科萨文,也教拉丁文、历史和人类学。当讲起科萨谱系学的时候,他简直就是一本活的百科全书。他告诉了我一些我从来就不知道的关于我父亲的事情。他也是一位非洲人权代言人,1936年,他成为“全非大会”的第一任主席。该组织一直反对关于终止开普普选权的立法。
记得有一次我从福特黑尔乘火车去乌姆塔塔,坐在非洲人专用车厢里。这是唯一一节向黑人卖票的车厢。一个白人检票员过来检票,当发现我是从艾丽斯上的车的时候,他说:“你也是佳巴福教授那个大学的学生吗?”我点头说是。这个检票员立即高兴地给我检了票,并喃喃地说:“佳巴福是个好人。”
在第一年,我学习英文、人类学、政治、土著管理学和罗马-荷兰法。土著管理学是研究有关非洲人法律的一门学科。如果有人想到土著事务部门去工作,他就必须要学习这门学科。尽管马叹兹玛一直在劝我学习法律,但是,我却决心要当一名土著事务部门的翻译或公务员。那时候,当一名公务员对于一个非洲人来说是一件特别荣耀的事,也是一个黑人能够渴望得到的最高职位。在乡下,行政长官办公室里的一名翻译,被认为只比行政长官低一级。第二年,福特黑尔大学开设了翻译专业,由提亚姆扎西授课。提亚姆扎西是一位从法院退休的著名翻译。我成了这个专业的第一批学生之一。
福特黑尔大学堪称是一个精英荟萃的地方。和许多高等学府一样,它也存在一些共性的问题。例如,高年级的学生往往对低年级的学生傲慢无礼。当我第一次来到这个校园的时候,我在中心大院碰到了卡马利尔·法巴萨。他比我大几岁,在克拉基伯雷上学的时候,我一直和他在一起。我热情地向他打招呼,但是,他对我却很冷淡、很傲慢。他有些看不起地对我说,我将住在新生宿舍。然后他告诉我,他尽管是我们宿舍的委员会组成人员,但是,作为一个高年级的学生,他不再与别的同学住一个宿舍。我认为这件事很奇怪,也不民主。但是,这却是必须面对的现实。
一天晚上,我们一伙学生议论起宿舍委员会里没有新生代表的问题。我们决定要摆脱传统做法,选出由两组学生组成的宿舍委员会。我们举行了讨论会,让所有住在那个宿舍里的学生都参加。只用了几周,我们就击败了高年级的学生,选出了我们自己的宿舍委员会。我本人是组织者之一,也被选进了这个新组成的委员会。
但是,高年级的学生并不是那么容易被征服的。他们召集开会,会上,一个名叫莱克斯·塔塔尼的学生用一口流利的英语说:“新生的这种行为是无法让人接受的。我们高年级的学生怎么能够被曼德拉这样几乎连英语都讲不好的乡下落后的新生推翻呢!”然后,他模仿我的说话方式,让我听起来带有浓重的嘎莱卡口音,他的同伙对此捧腹大笑。塔塔尼的轻蔑讲话使我们更加坚定了决心。我们新生组成了正式的宿舍委员会,反过来分配高年级的学生去干他们最不愿干的工作。当然,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很丢面子的事。
大学的学监A. J.库克牧师知道了这场争端,他把我们召到了他的办公室。我们认为理在我们一边,因此不准备屈服。塔塔尼呼吁学监推翻我们的意见,说着说着,他还停下来擦眼抹泪。学监要求我们改变立场,但是我们没有屈服。像多数恃强凌弱的人一样,塔塔尼也有脆弱的一面。我们告诉学监,如果不采纳我们的意见,我们将全体退出宿舍委员会,使宿舍委员会本身失去完整性和权威性。最后,学监决定不再干预这件事。我们坚持自己的坚定立场并取得了胜利。这是我与当局之间展开的第一次交锋,我感受到了公理、正义的力量。但在以后与大学当局的交锋中,我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我在福特黑尔所受的教育是室外、室内相结合的教育。我比在希尔德顿时更热爱体育。这有两个原因:我的个子更高了,我的体格也更强壮了;但更重要的是,福特黑尔大学比希尔德顿学院小得多,所以我的竞争者很少。我有能力参加足球和越野赛跑。越野赛跑对我的教育很有帮助,在越野赛跑中,训练比固有的能力更重要,我可以通过勤奋和自律弥补自己的天赋不足。我把这种思想运用到我所做的一切事情上。作为一个学生,我发现许多青年人虽然天资聪明,但却没有充分发挥其天赋的自律能力和韧劲。
我还参加了戏剧社,并曾在一个关于亚伯拉罕·林肯的戏剧中参与演出。这个戏剧是我的同学林肯·木肯塔尼改编的。木肯塔尼出生于特兰斯凯地区的一个著名家庭,他是又一个我所仰视的人。“仰视”也是字面意义上的事实,因为他在福特黑尔大学是唯一比我个子高的学生。木肯塔尼扮演他的同名人,而我扮演约翰·威尔克斯·布斯,即林肯的刺客。木肯塔尼对于林肯的塑造是庄严而正统的。他背诵了林肯在葛底斯堡演讲中最精彩的一段,赢得了经久不息的热烈欢呼。我扮演的是一个小角色,尽管我是这个戏的寓意的载体,说明冒大险的人常常需要承担大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