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伊酋长说,非洲人民,直到白人带着冒火的武器来到非洲之前,一直生活在相对安静的生活之中。他说,以前泰姆布人、旁多人、科萨人和祖鲁人都是同一个父亲的儿子,他们像兄弟一样生活,白人破坏了各部落之间的兄弟情义。白人对土地十分渴望和贪婪,而黑人同他们分享土地,就像同他们分享空气和水一样,土地并非个人所有,但白人就像一个人牵走另一个人的马一样占有了这片土地。
我并不知道,我们国家的真实历史并没有写进标准的英国教科书。英国教科书声称,南非历史从简·范·里贝克于1652年在好望角登陆开始。从兆伊酋长那里,我开始发现,讲班图语的这些人的历史在遥远的北方,那是一个有湖泊、有绿色的平原和山谷的国家,经过数千年的漫漫迁徙,我们南下到了这个伟大大陆的南端。但是后来我发现,兆伊酋长关于非洲历史的说明并非那么准确,特别是1652年之后的历史。
在穆克孜韦尼,我的感觉与每一个刚到大城市的乡村男孩并无不同,穆克孜韦尼远比库努发达,库努人被穆克孜韦尼人认为是落后的。摄政王不愿意让我去库努探亲,害怕我会倒退,回到我老家那帮坏伙伴之中。当我真正回到库努,我感觉摄政王已经向我母亲简单介绍了我的情况,因为她会详尽地问我同哪些人玩。摄政王也曾多次安排把我母亲和妹妹接到王宫去住。
当我刚到穆克孜韦尼的时候,我的同辈人把我当做乡巴佬,认为我无法像在王宫那样一切都很讲究的气氛中生存。作为一个青年人,我努力做到举止文雅、成熟。一天,在教堂里,我看见一个可爱的年轻姑娘,她是马替奥罗牧师的女儿,名叫温妮娅。我请她出来,她同意了。她对我很热情,但是她姐姐诺玛木旁多却认为我是一个非常蠢笨的人。她告诉她妹妹,我是一个野孩子,不配和马替奥罗的女儿一起玩。为了向她妹妹证明我如何不开化,她邀请我到教区长家里去吃午饭。我们仍习惯于在家里吃饭,在家里我们不使用刀子和叉子。在她家的饭桌上,这个顽皮的姐姐递给我一个盘子,盘子里有一个鸡翅。但是鸡翅没煮烂,所以鸡肉不容易从骨头上弄下来。
我观察别人熟练地使用刀子和叉子,于是我也拿起了刀子和叉子。观察了别人一会儿后,我就想割那个小鸡翅。一开始,鸡翅在我的刀叉并用下在盘子里直打转,我希望把肉从骨头上弄下来;然后,我把鸡翅叉住,用刀子割,但是也没有成功。在一次一次的失败中,我的刀子捣得盘子叮当作响。我一次一次地努力着。此刻我发现那位姐姐在冲着我笑,并故意看她的妹妹,好像在说:“我告诉过你他是一个很蠢笨的孩子。”我努力了又努力,搞得浑身是汗,但是我不愿意承认失败,于是我用双手抓起了那个小东西。那天的午饭我并没有吃到多少鸡肉。
后来,那位姐姐告诉她妹妹:“如果你爱上这么蠢笨的一个男孩儿,你将毁掉你这一辈子。”但是,我高兴地说,那位年轻的姑娘没有听她姐姐的话,尽管我很蠢笨,但她仍然爱我。后来,我们当然各奔东西,彼此离开了对方。她上了另一所学校,并成了一名合格的教师。我们通信联系了几年,后来与她失去了联系。不过,到了那个时候,我在饭桌上的礼节已经得到了相当大的提高。
4...
当我满16岁的时候,就到了摄政王决定让我成为成年男子汉的岁数。在科萨传统中,这只能通过一个办法来实现,就是举行割礼。在我们的传统中,一个没有行割礼的男性不能继承其父亲的财产,不能结婚或者行使部落宗教仪式。因为没行割礼的科萨男人从词语上讲就是矛盾的,因为他根本就不被当成一个成年男子汉,只是一个男孩子。对于科萨人来说,行割礼代表男性正式融入了社会。它不仅是一个外科手术,更是准备做成年男子汉的一种冗长的、精细安排的礼仪。作为一个科萨人,我从行割礼的那天计算作为成年男人的年龄。
割礼训练的传统仪式主要是为佳士提斯安排的,我们其余的24个人在那里主要是为他做伴儿。新年伊始,我们来到穆巴谢河岸僻静山谷里的两座小草房前。这个山谷叫提亚拉哈,是泰姆布国王行割礼的传统地方。两座草房是很幽静的住所,我们将与社会隔离居住在这里。这是一个神圣的时刻,我感到高兴,我将完成加入到我们的人民中间的习俗,并准备由男孩变为男子汉。
在行割礼仪式的前几天,我们就搬到了河边上的提亚拉哈。作为男孩子的最后几天是与其他开始做成年男子汉的人一起度过的,我们之间建立了令人愉快的友情。我们的住所就在巴纳巴基·布拉伊家的附近。巴纳巴基·布拉伊是这次割礼培训中最有钱、最知名的一个男孩儿。他是一个有魅力的孩子,也是一名棍战冠军和衣着亮丽的孩子,他的许多女朋友使我们不断地有好东西吃。尽管他既不能读,也不能写,但他却是我们中间最有才气的一个。他给我们讲述他去约翰内斯堡旅行的故事,那是我们都没有去过的地方。这些故事使我们很振奋。他劝我说,当一个矿工比当一个君主更有吸引力。矿工有一种神秘性,当一名矿工意味着强壮和勇敢,这是成年男子汉的理想。后来,我认识到,正是像巴纳巴基这样的男孩子所夸大的神话故事,才使那么多青年男子跑到约翰内斯堡的矿上去打工。在那里,他们往往牺牲了自己的健康和生命。在那些日子里,在矿上工作几乎与取得割礼培训合格证一样重要,但这是一个有助于矿主而不是有助于我们的人民的神话。
割礼训练这种习俗是一个人必须在行割礼前完成的勇敢行为。在古时候,这种习俗可能包括与牛搏斗,甚至包括参加一次战役,不过在我们这个时代,这种英雄事迹更多地表现为恶作剧而不是什么勇敢行为。在我们搬到提亚拉哈的两个夜晚之前,我们决定偷一头猪。在穆克孜韦尼,有一个族人养着一头老猪。为避免出声引起这个农户的警觉,我们想了一个让这头猪成全我们的办法。我们拿了一把家酿非洲啤酒的酒渣,猪喜欢这种气味很浓的酒渣,把它放在猪的上风处,这种气味对那头猪非常有诱惑力,于是它走出了克拉尔,沿着我们放的酒渣一步一步地向我们这里走来,边哼哼,边吃酒渣。当它走到我们身边的时候,我们把这个可怜的家伙抓获并杀掉。然后点起了一堆火,在星光下吃起了烤猪肉。在这之前和之后,我们从来也没有吃过那么香的猪肉。
行割礼之前的那个夜晚,在我们住的小房前举行了一个仪式,大家尽情地唱歌、跳舞。女士们从附近的村子里赶过来,我们伴随她们的歌声和掌声翩翩起舞。随着音乐节奏的加快和声音的加大,我们的舞蹈也越来越疯狂,使我们忘记了即将到来的那个时刻。
天快要黎明的时候,星星仍然挂在天上,我们开始作准备。我们被送到寒冷的河水中进行沐浴,这是在举行割礼仪式前所进行的一种净身仪式。割礼仪式定在中午举行,我们被要求在离那条河有一段距离的空地上排成一行。有一群父母和亲戚,其中包括摄政王以及少数酋长和参事聚集在那片空地上。那天,我们每个人围了一条毯子,当仪式开始的时候,随着咚咚不停的鼓声,我被吩咐双腿向前伸开,坐在地上的一个毯子上。我感到有些紧张,不知道这一刻到来的时候将会作何反应。畏缩和哭叫被认为是软弱的表现,也是对其成年荣誉的污辱。我决心不给自己这一伙人和我的监护人丢脸。割礼是一种对勇敢和坚强的检验:不使用麻药,行割礼的人必须默默地忍受疼痛。
通过眼睛的余光,在右边我看见一位瘦瘦的年长者从帐篷里走出来并跪在一个男孩子面前。人群中一阵激动,我也有点战栗,知道仪式将要开始。老人是一位来自基卡雷卡兰的著名割礼专家,他用木柄标枪一下子就让我们从男孩子变成成年男人。
忽然,我听见第一个男孩喊出声来:“Ndiyindoda!”(我是一个男子汉!)这是我们在训练期间要求在行割礼时说的一句话。几秒钟后,我听见佳士提斯那低沉的嗓音发出了同样的喊声。现在,再有两个男孩就轮到我了,我的心里一定是一片空白,因为没等我反应过来,老人就已经跪在了我的面前,我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他面色黯淡,尽管那一天很冷,他的脸上仍然闪动着汗水。他的手是那么快,似乎是受另一个世界的力量所控制。他一言未发,就捏住我的包皮,向前一拽,然后一标枪刺下去。我感觉好像是火焰注入了我的血管,疼痛是那样的剧烈,我把我的下巴紧紧地贴在了胸前。若干秒过后我才想起那句话,然后我醒过神来并喊了一句:“Ndiyindoda!”
我低下头,看见了一块整齐的包皮,干净并呈圆形,好像是一个环。但是我感到羞愧,因为其他男孩似乎比我更坚强。他们更及时地喊出了那句话。我为自己的没用而难过,尽管疼痛很短暂,我仍竭力地加以掩饰。一个男孩可以失声恸哭,但一个男子汉则要隐藏他的疼痛。
现在,我迈出了每个科萨男子汉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步。现在,我可以结婚,建立自己的家庭,耕种自己的田地。现在,我可以成为社团的一员,我的意见也将被人重视。在行割礼的仪式上,我被给予了割礼名:“达利班佳”,意思是“班佳的创始人”,班佳是特兰斯凯传统统治的体现。按照科萨人的传统意思,这个名字比我的其他两个名字豪利沙沙或纳尔逊更好听。我自豪地听到我的新名字:达利班佳。
行完割礼后,一位跟随割礼大师的助手把割下来的包皮从地上拾起来并把它绑在我的毯子的一个角上。然后,我们的伤口被用一种有助于愈合的植物叶子包扎起来,这种植物叶外面多刺,但里面平滑,可以吸收血和其他分泌物。
在仪式结束的时候,我们回到了小草房,房内点起了一堆木柴,冒出浓浓的烟,这种烟被认为可以加速伤口愈合。我们被吩咐仰面朝天地躺在满是浓烟的草房内,一条腿伸直,另一条腿弯着。我们开始进入了男子汉的世界。我们得到一位监护人的照料,这位监护人向我们说明,如果想正常地进入男子汉时期,就必须遵守戒律。监护人的第一项工作是在我们赤身露体并刮过汗毛的身子上,从头到脚涂上一层白色的赭石涂料,把我们变成小鬼。白色象征我们的纯洁,至今我仍然记得身上有这层干了的涂料而产生的那种僵直感。
第一天夜里夜半时分,有一个随从人员围着房子爬行,轻轻把我们每个人唤醒。我们在他的引领下离开草房,摸黑去掩埋我们被割下来的包皮。传统理由是,这样我们被割下的包皮不等男巫用它们来干坏事就已经被藏了起来,同时,我们也象征性地把我们的孩提时代埋入了地下。我不想离开温暖的草房并在灌木丛中摸黑行走,而是走进树林,并在几分钟后解下我被切下的包皮埋进了地里。我感觉好像现在抛弃了自己孩提时代最后的剩余物。
我们住在两间草房内,每间13人,直到我们的伤口愈合为止。在房外的时候,我们裹上毯子,因为不准让女人看见。这是一个平静的时期,也是即将做男子汉的一种精神准备。在我们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那一天,我们一早就走进河里,用穆巴谢河水把身上的白色赭石洗掉。一旦身子洗净并晾干后,我们又被涂上红色的赭石粉。根据传统,一个人被涂上红色赭石粉,就应当与一个女人睡觉,这个女人后来将成为他的妻子,她会用她的身体擦掉他身上的涂料。但是,我身上的涂料是用植物油和猪油的混合物除掉的。
在我们的世外生活结束的时候,草房和其他用品都要被烧掉,把我们与孩提时代的最后联系彻底销毁。为欢迎我们作为男子汉回到社会上而举行了一个大型仪式。我们的家人、朋友和当地的酋长聚集在一起发表讲话、唱歌、赠送礼物。我被赠予了两头小母牛和四只绵羊,这些东西使我感觉远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为富有,因为我作为一个以前一无所有的人忽然拥有了财产。尽管赠给我的礼物与赠给佳士提斯的礼物相比是微不足道的,但是,我仍然感到很兴奋。赠给佳士提斯的是一整群牛羊。我不羡慕佳士提斯的礼物,因为他是一个国王的儿子,我从命运上讲最多只能成为国王的一位参事。那天,我感觉浑身是劲、满心自豪。我记得那天走路都与往常不一样,身子挺得更直、更高,也更坚定。我内心充满希望,认为有一天我将会拥有金钱、财产和地位。
那天的主讲人是梅利格立酋长,他是达林迪叶波的儿子。听了他的讲话后,我那充满色彩的梦想忽然被蒙上了一层阴影。他以传统的话语开场,讲我们正在如何更好地继承我们的传统,这个传统已经延续了任何人都可以想象的那样久远。然后,他转向我们,调门忽然变了。“这里坐着我们的儿子,”他说,“他们年轻、健康、漂亮,是我们科萨部落的花朵,也是我们大家的骄傲。我们刚刚为他们举行了割礼,许诺他们进入成年男子时代,但是我在这里告诉你们,这是一个空虚而骗人的许诺,也是一个永远不能兑现的许诺。因为,我们科萨人和所有的南非黑人一样,是一个被征服了的民族。我们是我们自己国家内的奴隶,我们是我们自己土地上的佃户。我们没有力量、没有权力,不能在自己出生的这片土地上把握自己的命运。你们将走向城市,在那里,你们将住简易房,喝低价酒。所有这些都是因为我们没有把繁荣昌盛、繁衍生息的土地赠给你们。你们将在白人们深深的矿井中把自己的肺咳嗽出来而毁掉健康,并且永不见天日,而白人却可以不平等地过着繁荣富足的日子。在你们这些年轻人中,有的将会成为有职无权的酋长,因为我们没有权力来管理我们自己;有的会成为永远不去打仗的战士,因为我们没有打仗的武器;有的会成为永不教书的学者,因为我们没有地方让他们授课。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才能、知识和前途将被消耗在维持生计的艰难之中,去为白人做最简单、最不用脑子的工作。今天的礼物是微不足道的,因为我们根本没有‘自由’和‘独立’这些最好的礼物可以赠予你们。我深信上帝能看到一切,因为他从不睡觉。但是,我怀疑上帝可能正在打盹。如果是这样,但愿我死得越快越好,因为这样我就能看见上帝并把他唤醒,告诉他恩古奔库卡的孩子们——科萨民族的花朵正在枯萎。”
随着梅利格立酋长的讲话越来越激昂,听众们越来越肃静。我认为,他们越来越气愤。没有一个人想听他那天讲的话,我知道我自己也不想听。酋长的话不仅对我不是一种鼓励,而且让我感到气愤,认为他的话是一个无知者发表的诽谤性评论,他不能欣赏白人给我们国家带来的教育和有益的价值。那时候,我不把白人看作压迫者,而是看作造福者,我认为这位酋长忘恩负义。这位令人反感的酋长毁了我的重要日子,他的错误讲话伤害了我的自豪感。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话很快在我身上发生了作用。他播下了一粒种子,尽管我认为种子将休眠一个季度,但是它最终会生长。后来我才认识到,无知者不是那位酋长,而是我自己。
行完割礼后,我回到了那条河边,看着它蜿蜒向前流淌,流向许多许多英里以外的远方,并消失在印度洋。我从来没有渡过那条河,对河那边知道得很少,或者说一点都不知道,那是一个当时向我招手的地方。太阳几乎就要落山了,我赶忙回到我们一直居住的那些小房子。尽管在焚烧那些房子的时候禁止往后看,但是,我并没有抵挡住往后看的诱惑。当我再回到那里的时候,所有剩下的东西只有两堆用含羞树烧成的金字塔形的灰烬。在这两堆灰烬中,有一个失去的、充满愉快的世界,那是我在库努和穆克孜韦尼生活过的童年世界,是一个甜蜜的、无忧无虑的世界。现在我成了成年男子,我将再也不去玩森提游戏、偷玉米或者在母牛的乳房上喝牛奶。我开始为自己的少年时代哀悼。回首从前,我知道那天我还不是一个男子汉,而真正成为一个男子汉还需要许多年。
5...
与曾经和我在一起参加割礼训练的其他大多数人不同,我并没有命中注定要在矿脉金矿上工作。摄政王经常告诉我,如果让你去给白人挖金矿,你绝不知道如何写你的名字。我的命运是要当萨巴塔的参事,为此,我必须要接受教育。行完割礼后,我回到了穆克孜韦尼。但是,在那里没有住多久,因为我要越过穆巴谢河,第一次去位于恩科波地区的克拉基伯雷寄宿学院深造。
于是,我又离开了家,我急于知道在更广阔的世界上我如何生活。摄政王亲自用他那辆气派的福特V-8把我送到恩科波。动身之前,他组织了一场庆祝会,祝贺我通过了标准五级考试并被克拉基伯雷寄宿学院录取。那天杀了一头羊,人们尽情地跳舞和歌唱,这是第一次专门为我举行的庆祝活动,因此我非常兴奋。摄政王给了我一双皮靴,这是我的第一双皮靴,这也是成年男子汉的一种标志。那天晚上,尽管它本来已经锃亮,但我还是把它擦拭一新。
克拉基伯雷寄宿学院建于1825年,它坐落在特兰斯凯最古老的魏斯勒阳地区。那时候,克拉基伯雷是非洲泰姆布地区的最高学府。摄政王本人上的就是克拉基伯雷寄宿学院,佳士提斯也曾在那里学习过。它既是一所中学,也是一所教师培训学院。不过,它也提供更多的技术培训,例如木工、裁剪和白铁工。
在路上,摄政王就我的举止和前途提出了要求。他激励我只能做为萨巴塔和他本人争光的事情,我向他作了保证。然后,他向我简要地介绍了该学院的院长——哈利斯牧师。他说哈利斯牧师是一个独特的人,是一个白色人种的泰姆布人,是一个心中热爱、理解泰姆布人的白人。摄政王说,当萨巴塔老了的时候,他会把将来的国王委托给哈利斯牧师,哈利斯牧师将把他培养成既是一位基督教教徒,同时又是一位传统的统治者。他说,我必须向哈利斯牧师学习,因为我将注定为哈利斯牧师塑造的那位领袖服务。
在穆克孜韦尼,我见过许多白人商人和政府官员,其中包括行政长官和警官,这些都是有地位的人。摄政王对他们很客气,但是并不奴颜媚骨。他像他们对他那样平等地对待他们。有时,我甚至看到他责备他们,尽管这种情况很少见。我直接与白人打交道的机会很少。摄政王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如何同白人交往,我总是观察他并以他为榜样。但是,在谈论哈利斯牧师时,摄政王第一次就如何与白人打交道向我谈了意见。他说,我必须像对待他一样尊重和服从这位牧师。
克拉基伯雷远比穆克孜韦尼大得多。学校本身就有大约24栋殖民地风格的漂亮建筑物,其中包括个人住宅、图书馆和各种授课厅。这是我住过的第一个西式而不是非洲式的住所,我感觉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但对其中的规矩当时尚不清楚。
我们被带进哈利斯牧师的书房,在那里,摄政王把我介绍给了哈利斯。我站在那里同他握了手,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与白人握手。哈利斯牧师热情、友好,对摄政王特别客气。摄政王对他说,我将被培养成国王的一位参事,希望哈利斯牧师特别予以关照。传教士点头答应,并说,克拉基伯雷的学生们在学习以外的时间里需要参加手工劳动。
结束谈话时,摄政王向我告别,并给了我1英镑作零用钱,这是我曾拥有的最大的一笔钱。我向他说再见,并保证不会让他失望。
克拉基伯雷是一所泰姆布学院,他是伟大的泰姆布国王——恩古奔库卡提供土地建造的。作为恩古奔库卡的一位后人,我认为自己在克拉基伯雷也会受到在穆克孜韦尼曾经企盼得到的那种尊重。但是,我痛苦地发现我想错了。因为我所受到的待遇与其他学生没有任何差别。没有人知道或关心我是不是显赫的恩古奔库卡的一个后代。校方没有吹喇叭欢迎我,我的同学在我面前也不鞠躬。在克拉基伯雷,许多男孩子都有显赫的血统,我并不是独一无二的。这是一个重要教训,因为我怀疑在那些日子里我有点高傲自大。我很快认识到,我必须以自己的能力而不是凭借血统开辟自己的道路。我的同学多数在运动场上超过我,在课堂上思维也比我敏捷,我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奋起直追。
课程从第二天早晨开始,我与同学一起爬到了我们的教室所在的二楼。教室内铺着华丽的木质地板。在第一天上课的时候,我穿上了那双新皮鞋。以前我从来没穿过皮鞋,第一天走路就像是一匹新钉了掌的马。上楼时,差一点摔一跤,几乎打了好几次滑。当我迈着沉重的脚步进入教室的时候,我的皮鞋重重地撞击在光滑的木质地板上,我发现坐在前排的两个女生正在瞪大了眼睛盯着我那走了形的脚步。其中比较漂亮的那位依在另一位的身上用足以让大家听得到的声音说:“这个农村男孩穿皮鞋不习惯。”此时,她的那个朋友笑了。我感到既气愤又尴尬,两眼直冒火花。
她名叫玛托娜,她有点自作聪明,那天我发誓永远不和她说话。但是,随着怨恨的慢慢消失,加上我穿皮鞋走路也习惯了,我逐渐了解了她。她成了我在克拉基伯雷时最好的朋友。她是我第一位真正的女性朋友,我们平等相待、相互信任、共享秘密。在各个方面,她都成了我后来与女士建立友情的典范,我发现与女士交往时我能较为放松,并会坦诚自己的弱点和胆怯,而这些我是绝不会向任何男人透露的。
我很快习惯了克拉基伯雷的生活。我尽可能参加运动和比赛项目,但是,我的成绩仅仅是一般水平。我参加体育活动是出于爱好,而不是为了荣誉,因此我也没有得到过荣誉。我们用自制木板打草地网球,赤着脚在光秃秃的地上踢英式足球。
我第一次听本身受过正规教育的教师给我们讲课。他们中有好几个人有本科学位,这在当时是很少见的。一天,我正在与玛托娜一起学习,我向她透露害怕自己到年底英语和历史考不及格。她告诉我不要担心,因为我们的教师格特鲁德·恩特拉巴提是第一个取得B. A(学士学位)的黑人女教师。“她太聪明了,不会让我们考不及格。”玛托娜说。我还没有学会不懂装懂,由于我对B. A只有模模糊糊的概念,于是我请教玛托娜。“咳,是的,当然,”她回答说,“B. A是一本很厚很难的书。”我对她的回答深信不疑。
另一位有文科学士学位的非洲教师是本·马拉赛拉。我们崇拜他不仅是因为他的学术成就,更是因为他不惧怕哈利斯牧师。就是白人教师在哈利斯牧师面前也规规矩矩,但是马拉赛拉先生竟然大摇大摆地出入牧师的办公室,有时连帽子都不摘!他与牧师平等相待,有时也发表与牧师不同的意见,而别人对牧师的意见往往是一味地同意。尽管我尊敬哈利斯牧师,但是,我欣赏马拉赛拉先生不惧怕哈利斯牧师这一事实。那时候,一位有B. A学位的黑人勉强能与一位受过小学教育的白人相提并论。不论一个黑人学识多么高,他仍然被认为不如水平最低的白人。
哈利斯牧师以铁手腕和一贯公平的理念经营着克拉基伯雷学院。克拉基伯雷学院与其说是一个教师培训学院,倒不如说是一所军事院校,即使是最小的过错也会立即受到惩处。在大会上,哈利斯总是面带冷峻的表情,不会有任何轻率的表现。当他走进某个房间时,全部职员,包括培训部和中学的白人校长、工业学院的黑人校长都要起立。
在学生中,他与其说是受人爱戴倒不如说让人惧怕,但在花园里我所见到的却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哈利斯牧师。在他的花园里劳动有两个好处:一种对收拾花园和种植蔬菜的终身热爱在我身上深深地扎了根,也有助于我去了解这位牧师和他的家人。这是我以前从来没有与之如此亲近的第一个白人家庭。于是,我发现哈利斯牧师有两副面孔,一是公共面孔,另一个是私下的态度。两者有很大的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