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陈胜吴广这群领头羊,又没了秦始皇这座恐怖的大山在头顶上压着,那些蛰伏已久,早就蠢蠢欲动的人们终于看到了曙光,以大泽乡为圆心向四面八方辐射,造反运动此起彼伏,声势越来越大,很快就传到向乡。
向乡不是交通要冲,消息来源普遍要比外面滞后,像当初秦始皇驾崩的消息,这边就迟了三个月才收到,当然这其中也有赵高和胡亥为了争取时间篡位故意隐瞒死讯的缘故。
造反的消息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从一开始就源源不断地涌过来,不仅是刘远安正这样在官府里当差的人,就连普通老百姓都知道,有人反秦了。

反秦的人越来越多,陈胜吴广仅仅是其中一支,还有很多原本是平民或罪犯,在秦朝的统治下战战兢兢,苟延残喘的人。
正如陈胜喊出的那句口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秦始皇的死,胡亥的无能,让很多人看到推翻秦朝的希望,他们不仅是想为自己杀出一条生路,当然也想借着造反来攫取荣华富贵,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凭什么你能当皇帝,我就不能?
如果这个时候评选一个最激励当代青年的口号,陈胜的名言毫无疑问,肯定位列第一。

与此同时,六国原来那些贵族们也不甘寂寞,纷纷效仿,他们的家财和人脉都比平民出身的造反者丰富,能够拉到的人马自然也就更庞大,楚、韩、赵,那些曾经被秦始皇灭国的六国贵族们又纷纷冒了出来,当年横扫六国的时候,秦始皇没少把那些国君王室一锅端,这些打着故国王族旗号造反的人,当然也很难说得清是真是假。

十月的时候,刘桢终于从这些渠道来源纷乱的消息和谣言里听到一个比较震撼人心的内容:前楚名将项燕之子项梁起兵反秦。
对这个名字,刘桢并不陌生,因为跟他一起造反的还有他的侄子,在未来将会与刘邦割据天下,逐鹿皇位的西楚霸王项羽。
只不过,项羽都出场了,刘邦又在哪里?

这个消息是在安正和许众芳上刘家吃饭的时候,跟刘远三个人一起聊天说出来的。
刘桢照旧充当了旁听者的角色,这一次,旁听的还有张氏和刘楠。
首先按捺不住的是许众芳:“楚国、赵国、魏国旧部都开始起事了,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轮到咱们这里,大兄,二兄,你们有何打算?”

安正:“三弟此话何意?”
许众芳哎哟一声:“二兄就不要再跟我这粗人兜圈子了,我说得还不够明白吗?甭管那些起事的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六国遗族,今日他们能打着楚、赵、魏的旗号起事,明天肯定也有人打着韩的旗号,咱们向乡可也是旧日老韩国的辖地,而且还是个大乡,我一个伺弄庄稼的不要紧,你们可都是在官府当差的,万一那些造反的想要杀人祭旗呢?!我可听说陈胜吴广在陈郡杀了不少秦朝官吏,大兄,二兄,你们可得早作打算才是!”

张氏一听这话就慌了神,赶忙去看刘远。
“陈胜吴广杀的都是郡守县令一类的人物,我们两个无名小吏,哪里用得着对方大动干戈?”刘远慢吞吞地道,“今日你们来得正好,我也有个消息要告诉你们,功曹意欲向县令荐我为县尉。”

 

☆、第 12 章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安正反应很快:“这是何时的事?”
刘远道:“前几天和我说的,我还没答应下来。”
安正坐直了身体:“此事万万不能答应…”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许众芳打断:“怎么不能答应?县尉可只在县令之下,升了县尉,大兄可就是名符其实的朝廷官吏了!”
“老三,你这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听我说完再说成不成?”安正叹了口气,又转向刘远:“大兄,功曹为何要荐你为县尉?如今的县尉是县令之弟,背景之深远非你我可比,功曹这是要害大兄啊!”
刘远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你错怪吴功曹了,原先的宋县尉已经高升为郡尉,宋县令也已经升为监御史,不日便要赴任,这县尉之缺空了出来,吴功曹这才将我举荐上去的。”

自从刘远跟功曹交好之后,他的消息来源就比安正灵通很多,所以安正没有听说此事也是很正常的。
安正很快就接道:“吴功曹这是想给送大兄一个人情?”
刘远笑答:“确实是天大的人情。”

这位吴功曹原先本是看萧起不顺眼,才会把刘远扶上来,虽然一开始存心不良,想要利用刘远去恶心萧起,奈何刘远自己会做人,几年下来跟吴功曹的关系相处得很好,吴功曹也早就把他当成了自己人,现在有了这种好事,当然要先便宜了自己的亲信。

安正:“我记得吴功曹对县令之位颇为上心?”
刘远:“县令是由秦皇直接任命,吴功曹纵然手眼通天,也不过是局限在长社县内罢了,出了外头,哪里有他说话的份?纵然他对县令之位再是垂涎,此番也求而不得,但为兄揣测他的心思,约莫是想先将长社县上下牢牢把控在手中,即便新县令来了,也奈他不得,反而还会被架空。”
安正皱眉:“大兄既看得如此清楚,便知这差事是万万接不得!”

刘远摇摇头:“我如今已是吴功曹的人,此事众人皆知,若是婉拒,不仅会得罪吴氏,与他生了嫌隙,而且也未必能在新县令那里讨得好处,反倒两面不是人了。”
安正叹了口气:“如今外面局势不明,我实在担心…”

刘远知道他想说什么,现在的造反形势愈演愈烈,外面简直像换了天似的。
始皇帝一死,从陈胜吴广开始,大家如同脱了缰绳的马,再也没了任何惧怕和束缚。
虽然说颍川郡现在一时半会还没出现什么扯大旗的反贼,但外面那些消息已经足够搅得人心惶惶,就连官员们也无心办公,谁也说不好这股烈焰什么时候就烧到向乡来了。
如果秦军能够把这些造反的势力一一剪除也就罢了,万一不能,真有人造反成功,换了日月新天,那他们这些旧朝的官吏要何去何从?官职小的说不定还能幸免,继续当个小吏,官职越大,越容易被人当成靶子。
安正的忧虑也正是来源于此。

他对秦军的战斗力不太乐观。
在安正看来,六国要是能齐心协力联合起来,秦朝军队就是再强大也抵挡不了,何况现在已经不是始皇帝在位了,听说新君年纪尚轻,也无人望,胡亥之名更是闻所未闻,这种情况下,很难说朝廷会不会是最后的胜利者。

但刘远的看法与他截然不同,刘远认为这些造反的势力统统不成气候,迟早是要被消灭的,现在能升官,担下更大的责任,等到朝廷需要的时候,虽然有着更大的风险,但也意味能得到更高的回报。
为了这,刘远也愿意去冒一冒险。

刘远将自己的观点掰碎了给众人分析。
当然更多的,他是想要说服自己两位结拜兄弟,至于张氏等人,纯粹是附带的旁听者。

许众芳听完就一拍大腿赞同:“二兄,缩头缩尾算什么男人!你别老是怕这怕那,到头来什么事都成不了,富贵险中求,大兄说得有理,这县尉,咱们该争!”
他文化程度低,说出来的话也就又糙又俗。

安正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知道这兄弟没心眼,也没和他计较。
“你道要争的是什么?那吴功曹不是好相与的,大兄若是承了他的人情,以后自然要为他办事,难不成大兄还要为此去出生入死不成?若是新县令与吴功曹不和,届时两人闹翻,大兄可就夹在中间,两面不是人了!”

其实说来说去,当不当这个县尉,都是有利有弊,安正有他的理由,刘远也有自己的道理,谁也说服不了谁,但刘远知道,安正其实也是担心自己,才会口口声声地反对。
于是他最后给这场谈话下了结论:“你们放心,我心中自有分寸。”
言下之意,还是准备接下县尉一职。

刘远平时能听取别人的意见,但他一旦下定决心,却从不轻易更改。
安正见状,也只好把顾虑抛到一旁,祝酒道:“那我就祝大兄一切顺利!”
许众芳见他不再啰嗦,哈哈一笑,举起酒杯:“我也祝大兄前程似锦!”
“好兄弟!”刘远把酒一饮而尽。

自从那天旁听了三兄弟的谈话之后,张氏就一直心神不宁。
丈夫要升任县尉了。
县尉是个什么职位?张氏本来不太清楚,但是后来刘楠给她解释过,说是掌治安捕盗的,跟原来那个求盗差不多,只不过求盗只管一亭之地,而县尉管的是一县。
一整个县啊,那是个什么概念,向乡的人口就有两千多了,长社县肯定比向乡还要多,这真是成大官了。

但张氏还没来得及欣喜,就被安正的一席话惊得忐忑起来。
那天刘远他们说的话,她未必能全部听懂,但也隐隐明白了两点。
一是外面局势很乱。
二是县尉这个位子不好坐,一个不好,喜事可能变成祸事。

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妯娌于氏的上门。
刘远跟刘弛虽是血脉相连的兄弟,两家却很少单独来往,除了刘远和张氏带着孩子们去向刘薪请安的时候碰见之外,其它时间就算碰到了,也只是冷冷淡淡地见礼回礼。
先前刘远落魄,于氏跟着落井下石,瞧不起张氏他们,甚至屡屡冷嘲热讽,让张氏十分痛恨,随着刘远在治狱吏的位置上站稳脚跟,家境一点点好转,两家的关系也没什么变化,甚至就连刘远的父亲和嫡母,待他们也一如从前冷淡。
但是今天于氏上门,却让张氏差点惊掉了下巴。
因为对方不仅挂着一张笑脸,还带来了礼物。

虽然这些礼物只是鸡蛋和饴糖,对于现在的刘家来说不算重礼,但是于氏这种态度,跟以前一比,简直就像是太阳从西边出来。
张氏一头雾水地接待了她,直到对方离去,还有点懵懵懂懂的不真实感。
最后是刘桢点醒了她。

“阿母,世母这是要与我们重修旧好么?”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张氏还陷在迷茫的情绪里。
“因为阿父是县尉了,县尉的职权比令吏大,所以世母不得不来向我们低头。”刘桢实事求是地指出。

张氏啊了一声,陡然有种回到现实的真实感。
是的,她的丈夫已经从治狱吏变成县尉了,如果说夫家的人以前还不把治狱吏这个职位放在眼里,县尉却终于让他们不得不低头。
原本高悬着的心一点点地落到实地,有种脚踏实地的感觉了。

“阿桢,你说你阿父当上县尉,是好是坏?”张氏不是真的在询问刘桢的意见,她只是想确认自己的感觉。
“好坏参半,”刘桢看出她这些日子一直心慌不定,趁着这个机会顺便劝解道,“但阿父做事向来有分寸,既然他已接下这差事,阿母就不必多加担心了。”

在她看来,安正的话是很有道理的,这种风口浪尖的时候,刘远实在没必要接下县尉这个职务去当出头鸟,谁知道过几年是个什么情势?但她也知道,她老爹的心气很高,当年宁愿家里蹲也不肯去做贱活,这个机会他盼了很久,怎么都不会轻易放过,按照他说的,就算要承担风险,县尉也非当不可。
既然已经成了现实,担心太多也没用处,像张氏这样担心更加于事无补,无用的担心就算了,最起码不要这几天做饭的时候总是忘了放盐啊!

刘桢的话让张氏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她终于意识到丈夫确确实实成了县尉,而且就连向来瞧不起他们的夫家的人,也上赶着来巴结讨好,想要弥补以前的裂痕。
这样的事,当然是好事。
张氏之前惶惶然,就是因为安正的话一直徘徊在心头,刘远又不肯跟她多解释,现在于氏上门彻底揭开心中的郁结,她一下子就转忧为喜。
如果刘远升任县尉不是好事,那为什么连夫家的人也过来祝贺呢?
无非是看丈夫发达了,想要攀攀关系罢了。
这么一想,之前那些忧虑也就不算啥了。

刘桢察言观色,见她心情不错起来,就道:“阿母,我想我们应该多买些粮食,如今外面世道混乱,虽然一时半会还未波及颍川郡,但谁也说不好以后的事情,还是提早做些准备为好。”
张氏是一个很有危机感的人,否则也不会因为安正一席话就担惊受怕好些天,此时一听刘桢的话,马上就道:“你说得极是,还该去买些豚肉回来腌制,等阿楠回来,再让他上山采些野菜去!”
刘桢听得想笑,野菜采来没几天只怕就坏了,又不像肉可以腌制保存,但是难得张氏有动力,她自然也不去打击,反倒一一应了下来。

刘远从治狱吏升到县尉,很快给刘家生活水平带来质的飞跃。
县尉跟治狱吏的工资当然不可同日而语,光是发的那些谷物,也足以让刘家平日吃用了,现在刘桢他们一日两餐,基本都能经常吃上粟米饭或面食。
这个时候已经有了用面粉制成的各种面食,民间常吃的蒸饼,就相当于后世的包子和馒头,汤饼则是面条的祖宗。

刘桢根据这些东西的雏形,索性将它们改得更接近后世所熟悉的食物,像今日刘家的朝食,便是每人一碗汤饼,面饼被再三揉搓之后按压成薄薄一张,用刀子均匀切条,下锅过水煮软,再捞起来,也无须加汤,直接就淋上厚厚一勺以五花肉,香菇,木耳,花椒为原料的酱汁,最后洒上切碎的葱粒,色泽诱人,喷香入鼻,一碗刘氏干捞面应运而生。

刘家人对这种干捞面很是捧场,个个都吃得连舌头差点也吞下去了,用完朝食,刘远就神清气爽地上班去了,张氏则准备回娘家看看,只不过还没出门,就又碰上了提着东西上门来的于氏。

于氏最近来得很勤快,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她的到来满足了张氏小小的虚荣心,张氏自然也迎起笑脸接待,有时候去给刘薪和娄氏请安的时候,她也会顺便捎点东西给于氏,这一来二去,妯娌之间的交往就频繁起来了。

于氏在刘家只逗留了一会儿,言道自己还要回家干活,便起身告辞了,她现在每次来的时候都没忘记给刘桢她们捎上饴糖。对于刘桢来说,这种东西的吸引力实在太小,她也不太喜欢于氏趋炎附势,嫌贫爱富的为人。
但对刘婉和刘妆来说就不然了,她们显然把于氏跟“每次来自己就有糖吃”划上了等号,于氏离去的时候,她们都拉着她的衣摆不肯放手,显得依依不舍,刘婉年纪大些,表达能力不错,还会说“世母明日再来看我们吧”。

“好好,只要你们听阿母的话,世母明日便还来!”于氏露出慈霭的笑容对她们道。
只是刚踏出刘家,她的笑脸就拉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阴霾。

 

☆、第 13 章

 

“小人得志!”于氏回到家中,忿忿不平地对丈夫刘弛说出这样一句话。
刘弛皱了皱眉,一下子就猜到缘由:“你去过春泽里了?”
于氏坐了下来,撇撇嘴:“你家弟弟如今出息了,当了县尉,真是让他走了运,这说不定以后还能往上走呢,你们总归是兄弟,我自然要去帮你修好关系!”
刘弛沉下脸色:“以后不准你去了!”

于氏被他突如其来一吼给吼愣了,眼眶一红,禁不住委屈道:“良人何必冲我发火!我这还不是为了你,为了刘家吗!”
刘弛冷笑道:“你道刘远多有能耐?他们家如今大祸临头犹不自知,你还送上门去,莫不是嫌我们死得不够快?”

于氏一惊,连抹泪也顾不上了,连忙问:“此话怎讲?”
刘弛哼了一声:“宋县令已被调走,吴功曹没了靠山,新来的那位县令,对吴功曹行事不满得很,前几日便有人到县令面前告发吴氏,说他‘私下谤政、讥讽君王’呢!”

于氏连连道:“这,这,良人知我愚钝,就请直言罢,这罪名可要紧?”
刘弛冷冷扯开嘴角:“始皇帝儿女众多,公子扶苏更是名满天下,最后却偏偏是胡亥得了皇位,这其中有什么因由,谁也不知。可越是如此,新君就越是厌恶旁人说他得位不正,如今吴氏背了这个罪名,你说新县令要是上疏皇帝,吴氏会有什么下场?可笑那吴功曹现在仍不知死活,还铁了心跟新县令对着干,‘为罪人扶苏张目’这顶罪名压下去,可是谁都翻不了身的!吴氏倒霉了,难道刘远还能落得了好去?”

于氏被刘弛这一番话吓得脸色煞白,忘了反应,半天才道:“那我们,我们该如何是好?”
刘弛没好气地将竹简往案上一拍:“所以我让你别上门,少掺和!我们跟他们关系再怎么不好,终归也是血亲,若到时刘远出了事,只怕我们也要受其牵累,届时你良人还能得到上官重用吗?!”
于氏按住跳得有点快的心口,想了想,凑上前,压低了声音:“良人,我们是否要提前跟他们家划清界限?”
刘弛皱眉:“血脉相连,如何割断?”
于氏:“我听说,有人犯了法,若是去官府告发,便有首告之功…”
刘弛脸色一变,站起来大喝:“无知妇人!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于氏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得上半身往后仰,跌坐在地上。

刘弛气得咬牙:“我与刘远是亲兄弟,一笔写不出两个刘字,他若因此事倒霉,我能落得什么好处?!”
于氏不惧他的怒火,反倒仰起头:“你也说了,新县令瞧那吴功曹不顺眼,正千方百计要落他的罪名,你弟弟是依附吴功曹的,当然也要跟着倒霉,如此一来,我们好好的,若是被他连累了可怎么办,若你现在到新县令那里投诚,得了首告之功,咱们家不仅不会被连累,良人你说不定还能往上升呢!难道我说错了么?!”
见丈夫沉默不语,于氏低头拭泪,泣道:“难不成你将我当成存心离间你们兄弟的恶毒妇人么,我还不是为了刘家!”

“…此事不可行。”半晌,刘弛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话。
“为何?”于氏追问。
“我与他…毕竟是兄弟,他不仁,我不能不义!”刘弛困难地道。
“兄弟?”于氏冷笑一声,“良人将他当成兄弟,他可曾将良人当作兄弟?刘远升任县尉,品秩已比你这个令吏高,可也不曾见他提携你这个当大兄的呢!若不是我主动上门去,只怕他们早已不愿同我们往来,骤然富贵就忘了至亲,不过是小人罢了!”
刘弛没有说话。
于氏又添了把火:“若是良人犹豫不决,不如去相询阿父,他必定也是盼着你好的!”

刘远一家并不知道于氏跟刘弛的一番对话,他们现在正在用夜食。
这个时代平民普遍都是一日两餐,不过家境好转之后,在刘桢的强烈要求下,刘家时常也会加上夜食,相当于一日三餐。

今天的夜食是肉夹煎饼,把面粉揉软之后捏成一小团,再把小团反复轧平,煎得两面金黄,从中间切开一到口子,把焖熟的大块酱肉塞进去,类似于后世的肉夹馍,刘桢又把一些蕨菜洗干净切碎摆放在一旁,吃的人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舀些蕨菜撒到酱肉上,荤素搭配,清甜可口。
这种简单偷懒又美味的做法不仅受到刘家的欢迎,就连安正和许众芳也赞不绝口,偶尔还会过来蹭饭。

也许今天恰好就是蹭饭日,刘远下差返家的时候,把安正和许众芳都带回来了,他没有提前知会,不过幸好酱汁肉块跟面饼都足够多,不会出现不够吃的情况。
只不过今天三个人的脸色都有点凝重,吃着肉夹煎饼的时候,也没有往常那种愉悦轻快的神情,见大人们如此,几个小辈也不敢放肆,刘妆因为刘婉拿了她本来想拿的那块煎饼,嘴巴一扁想要哭起来,被眼明手快的张氏一把捂住嘴巴带了下去,连同刘婉和刘槿,也都退到里间去用饭了。

张氏本来还想让刘桢和刘楠也退下去,但刘桢眨眨眼,朝老爹那里靠了靠,表现出一副很想倾听的乖巧模样,老爹也适时发话:“你先带着孩子们下去罢,阿桢和阿楠就留下来。”
自家的孩子嘴巴紧,听了长辈的话也不会出去到处说,这是刘远最满意的,否则他也不会让他们留下来。

待闲杂人等都退下,安正吁了口气:“大兄准备怎么做?”
听这句话的意思,好像出了什么事?刘桢坐直了身体,竖起耳朵。
刘远摇摇头:“谁都知道我是吴氏的人,我能做什么?”
安正急了:“大兄,吴功曹如今已被下狱,新县令看准了秦皇忌讳旁人说他得位不正,这个罪名套下去,吴氏几乎没有翻身之日了,你得想法子脱身才好!”
什么,吴功曹被抓了?
刘桢睁大了眼睛。

刘远叹了口气:“你知道是谁去告发吴氏的吗?是萧起。”
安正啊了一声:“那个一直与吴功曹不和的萧起?”

当初刘远升任治狱吏,就是因为吴功曹讨厌萧起,所以故意让刘远顶替了原本应该落到萧起身上的位置。后来虽然因为刘远会做人,跟萧起还保持着表面的交情,可煮熟的鸭子飞掉了,任谁都不可能没有芥蒂,萧起心里肯定也不会痛快。
他苦苦忍了这么久,终于等来新县令上任的机会,偏偏吴功曹不知死活,还想跟新县令分庭抗议,所以萧起利用这个机会去向新县令投诚,用“妄议朝政,同情扶苏”的罪名把吴功曹给告发了。
新县令正愁没机会整治吴功曹,当然顺理成章地就把吴氏投入监牢,听说等明年春天,吴氏就要被押送至咸阳定罪。

刘远点点头:“我与吴功曹交好,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若是他一下狱我便去巴结新县令,在旁人眼里我就成了那反复小人,此事我是万万不会做的。”
许众芳终于听明白前因后果,马上就道:“难道大兄就等着新县令将你当作吴氏同党来对待?还是赶紧想想办法罢!”
安正道:“我先去县令那里探探口风,为大兄求情,若是县令并无追究之意,那就再好不过了!”
“那就拜托二弟了!”刘远苦笑了一下,不愿打击他。
事实上新县令上任之初,他就已经随吴功曹拜见过县令,后者显然已经把他当成吴氏的人,如今只怕说什么也没用。

安正又道:“萧氏想来也不过是为了出口气,若大兄去求他,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只要他在新县令面前为大兄美言几句,事情便无大碍了,”
刘远淡淡道:“前两日我便已找过萧氏两次,只是他每次都避而不见。”
许众芳大怒:“难不成他真打算害大兄?!”
安正道:“三弟稍安勿躁,兴许萧氏因为陷害吴功曹一事,心虚愧疚,这才对大兄避而不见,事情还没真相大白之前,且不急着下定论。”
刘远点点头:“三弟说得极是。”

三人商量来商量去,决定先由安正到县令那里探探口风,刘远则明日再去找萧起,希望能化解这场无妄之灾。
安正和许众芳走后,刘桢问刘远:“阿父,若是萧起还是不肯见你,要如何是好?”
“放心罢,还有你安叔父呢,县令那边也许会有转机,毕竟我并不曾帮着吴氏为难过县令。”刘远摸摸她的头发,对她和刘楠道:“此事你们听在耳中便罢了,不许告诉你们阿母。”
兄妹二人自然都应下了,刘桢知道,刘远这是怕张氏大惊小怪,反正也帮不上什么忙,知道多了也没什么好处。

刘桢对萧起这个人的了解,基本是来源于老爹跟两位叔父的讨论,在老爹的口中,萧起是一个很识时务的人,应该不会做什么赶尽杀绝的事情,加上当时刘远三人没有表现出特别担忧的神色,刘桢下意识觉得这并不是一件太严重的事情。

但是就在三天后的一个深夜,她睡得正沉的时候,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