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毕竟年级大了,只要蒋仪面上不露,想必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好容易胡氏身体也好能乐一日,便不欲在深究根底的。
待下午散了宴席,送了周氏回一品居后,胡氏与蒋仪两个相偕出了一品居,胡氏才问道:“公主可是给了你气受?”
蒋仪摇头道:“未曾,大嫂如何会这样说?”
胡氏指着她裙子叹道:“你裙子上这几点是从那府里带来的,可是公主发气摔了杯子?”
这裙子色浅,那果浆又是浅色的,况且全散在边海鹰身上,蒋仪还未曾流心自己知上也沾了些。她知胡氏亦是操心那府的,一同到了嘉禾苑,便将方才在公主府中发生的事情全说给了胡氏听。胡氏听完点头道:“你做的很好,老九在朝为官,遇事自有他的决断,我们后院妇人断不能吹些枕边风的,我们本就足不出户见识浅薄,不能胡手妄指的。”
蒋仪点头道:“我不懂朝政,若因一句话而左右了大人的心,叫他施错了政事或者误做了错事,而害的一方百姓不安,这果报便要受在我自己身上,这种事又如何能做得?”
胡氏不可避免又说起陆远泽,言语间抱怨道:“远泽虽冷淡了些,但那公主也太过分了些,这是民间不是朝中,贴身随着个太监也就罢了,只那太监倒成日与她同进同出,不认识的人见了还只当他是驸马了。”
边海鹰的像貌也能做个驸马了,可惜天生缺了那么一点。
蒋仪辞了胡氏回到丁香院,先叫初梅与又雪两个开了后院库门,把去年的柏子拿出来晒了趁晚缝枕头,又新取了成套铺盖引枕拍打松软,然后亲自出来送到了晚间书房,吩咐了潘儿待陆钦州一入府就替他将马车里的一套全换成新的。如今天气渐暖,柏子清凉安神,若他要赶夜路也能睡的安稳些。
她见陆钦州书房里天文地理朝政,无书不俱,取了两本要在晚间读,因见一本封上无字的,拣来翻了,却是陆钦州自己的诗集,也自拿了回后院去了。
晚上才摆了饭,就见陆钦州负手走了进来笑道:“我明日要出趟外差,方才见潘儿置了一套马车上的新铺盖,说是你亲自打点的。”
蒋仪迎了过来道:“不过是天气渐热,妾想着大人车里还是那套旧的大毛东西,替您换套凉快的舒服些。”
陆钦州坐了,见桌上菜素淡了些,皱眉招了那厨房的婆子来道:“夫人如今正是能吃的时候,为何菜式这样清淡?”
蒋仪笑着叫那婆子下去,自己也坐了道:“妾自一个月开始吐到现在,荤腥吃了要吐,水果吃了也要吐,唯独菜蔬吃了还能消化,不怪他们的。”
陆钦州见蒋仪瘦条条的,唯有那肚子鼓的十分高,想必也没有补上营养。他竟不知道她吐的这样厉害。
当下往她碗里拨了块卤鹅道:“不是说平常妇人怀过三月就吐了吗?”
蒋仪端了碗咬了口卤鹅,甜腻腻的不是很可口,因陆钦州在面前,不便露出恶心来,忍了道:“妾一直吐着,水果都不敢狠吃,只怕要生个黑皮子了。”
陆钦州笑道:“我也不介意他黑皮白皮,只要健康就成。”
他见蒋仪吃了那块卤鹅脯,又捡了块黄金鸡给她,眼看着她吃了才道:“明日我要出趟外差,赶的紧些也要两月才能回来。”
蒋仪笑道:“妾最少也要三月才生产,想必那时候大人能赶回来的。”
陆钦州觉得她笑的有些淡,很不自然的样子,盯着她的眸子道:“我不在,你要一个人辛苦了。”
他在京的时候,也不过是晚上回来睡个觉,比住客店还简便些。日子还不是她一个人过,又有何辛苦之言?
蒋仪心知陆钦州明日就要走的,不欲叫他担心,仍是笑道:“妾那里辛苦,家里这样多的人前后拥着,况且除了吐的多些,孩子也不十分闹腾的。”
陆钦州忽而想起方才进门时胡三过来说过的话,因而问道:“今日公主招你去公主府作什么?”
蒋仪略一思索才道:“她说大人要出差督办,拿了份名册要妾给大人,说是都是萧氏外戚,要大人看着照应。”
陆钦州哼了一声抬眼目光扫到蒋仪脸上,正了色道:“就是要去督办这些外戚,她倒找了个好门路,东西你收了吗?”
蒋仪躲过他的目光道:“自然没有。”
陆钦州点头道:“你做的很好,她虽是公主,嫁到咱家便是你的小辈,无事不知前来请安,反而摆着架子招你过去,这就是她不守规矩,以后那府相召,你们不必理会,只着人知会我一声,我自会处理。”
蒋仪低声道:“妾知道了,大人快吃吧,菜都凉了。”
两人吃完饭闲坐会子,盥洗了上床,陆钦州抚了蒋仪肚子,忽而手心一颤,仿如一只小手或小脚踢了他一下般。他撩了被子来细看,却是半天也无动静,仍重将手抚在小腹上等着,过了半晌,那一处又鼓了一下,软腾腾的,恍如一只小脚蹬了他一下。
陆钦州笑道:“他倒是个跳皮的,知道是他爹来了。”
蒋仪自己叫孩子踢惯了,倒没有他那样的新奇感,况且她今日在公主府用了太多精力,又收拾了一下午的铺盖,这会子困的睁不开眼,扭身往里就要睡了。
陆钦州侧着伸了手过来逗弄她,自己也在后面渐动了起来。蒋仪夹紧双股道:“大人,如今肚子大了,不行……”
陆钦州侧身含了她耳垂轻声道:“我明儿就要走了。”
蒋仪往床内缩着,躲了他道:“大人,真的不行。”
她渐渐滑入憨甜的梦乡,身后的陆钦州又悉悉索索动了起来。蒋仪心中存着厌气,心道无论如何也不能叫他得逞,夹紧了双丨股再往前挤着,叫他够不着自己。
男人若欲要做这种事,那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他将她逼到墙角退无可退,终是又叫他从后面得了一回,才心满意足的睡了。
次日一早,蒋仪也早早起来,厨房备了桌丰盛早饭送到起居室来,两人梳洗过吃了早饭,因天还黑着,初梅和又雪提了风灯两面照着,到前院取了换洗衣物并公事用物,蒋仪一直送着陆钦州出了大门。
陆钦州惯常出门,有时候走的急了甚至家都不回,只通知人取了换洗衣物就直接从御史台或者宫中出发了。
他这样叫人送着出门,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年他要参军,周氏一路泪眼婆娑送他到城门外又送了十里路,若不是他狠心快跑了甩了她,只怕周氏还能送到军营里去的。
许是周氏那些年用完了一腔疼爱之情,现在对他倒是淡淡的,不过问,亦不干涉,只他偶尔回去用顿饭就完了。

  ☆、作媒

  蒋仪自昨晚他回府就不高兴,虽笑着也是强撑的。到如今她仍皱着眉头,只有在看到他注视自己时才强撑一笑。他是出惯门的,她应该不会为了这个而心生郁气。但也许是他要出门的日子太长了,两个多月,若途中再有嗟跎,怕要紧着她的产期才能赶回来。
陆钦州上了马车,破天荒撩帘往后看了眼,就见微微晨光中,蒋仪眼中有晶莹的泪花闪着。他心中仿如被何物重击了一下或者撕扯住了,恨不得立刻就勒停马车回到她身边去。这是头一回,他对这个家有了牵挂。少年时父母溺爱让他难以忍受,明里暗里只有往外跑的,出了门就不愿意回家。后来长大了,在关外,在朝中,他渐渐清晰了自己的人生使命,有了人生目标,更从未将这个家放在心上。
而方才,就那一眼,他竟然心生牵挂,还未出门就恨不得立刻回家。
打点完元蕊婚事上的贺礼,蒋仪见如今天气还凉,就到一品居周氏那里说了自己想要置桌酒席让赵府二弟与元娇在府中会会面的事。她虽自己从未因怀孕而行动不便,却还要照顾府中周氏与胡氏的心情,怕自己外出要她们担忧,索性将宴设在这府里,叫那赵府二弟赵世宽与元娇母女都到这府里来相看一眼。
通知了七姑奶奶陆婉心并小李氏母女,蒋仪在自己丁香里前院设了一桌宴席,又说好了叫前院陆丰支应赵世宽,待到六月初一这日一早,小李氏带着元娇早早就过府来了。元娇今日穿的倒是十分素雅,只穿了一件玉白杂花缎衫,下配着深蓝水波纹的十二幅长裙。她本年级还小,这样穿了倒是个俏生生的小姑娘家样子。
小李氏似是十分得意元娇的妆扮,笑对蒋仪道:“你妹妹这样可还好?”
蒋仪点头道:“十分漂亮。”
若是当年的元丽能有这样的衣服穿,也是国色了。小李氏自己容色一般,生的几个孩子都是十分的容貌,可惜没有好的出身,一样也是埋没了。
转眼陆婉心来了,瞧了元娇也是连番点头,只是歉笑道:“怕世宽那孩子配不上她。”
虽叫刘有休了一回,小李氏对元娇的期许还是非常大的。听了这话心里便有些不自在,怕蒋仪找了个十分不好的人。几人在丁香里吃过了饭,蒋仪便带了元娇往水微澜亭来,这里靠近前院,就算赵世宽进来了也不妨事,元娇又可以在后院里见见赵世宽。
待将元娇送到水微澜亭里坐下,蒋仪便笑道:“姐姐这会不能陪你了,一会儿我家七姑奶奶来了叫你与他相见,可好?”
元娇笑着道:“姐姐快去吧,妹妹知道怎么做。”
蒋仪回了丁香里与小李氏坐着闲话,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陆婉心带着元娇回来了,两人脸上皆是暖昧不明的笑。小李氏心道这是看上了,也高兴了起来。
陆婉心因还要同母亲周氏闲话,先辞过小李氏等人,回一品居去了。小李氏见陆婉心出了门,忙问元娇道:“见面了如何,人可还行?”
元娇红了脸道:“还行吧。”
小李氏又问道:“人相貌如何,看着可还富态?”
她是想问看起来有没有个富贵样儿,做卖买不同做官,能拿官品来衡量,要看他身上穿着气度富态才知他家中有多少银两的。
元娇不耐烦道:“人倒是挺胖。”
小李氏苦惯了,自认胖自然是因为吃的好,拍了手道:“既是这样就好,若你觉得可方,就此给你表姐放个准话,叫她前替你商量嫁妆的事。”
让蒋仪去商量嫁妆,她是中丞夫人,或者面子大能替元娇省下来一些。
元娇咬牙半晌才道:“我再想想呗。”
虽小李氏一门心思热着,蒋仪倒是看出来元娇不是很愿意的样子。
元娇忽而抬头望了蒋仪道:“姐姐是不是向那赵府说过妹妹曾成过亲的事?”
蒋仪道:“我跟七姑奶奶提过,说你曾成亲过几日。”
元娇低了头道:“那赵世宽想必为此有些嫌弃妹妹了。”
这是绕不开的事情,况且就此说开了,赵世宽愿意才来相见的,为何又因此起了龃龉。蒋仪还年级轻,那里知道作媒的事情就是媒婆两面哄,男女双方彼此骗,鬼哄鬼,鬼骗鬼,相互哄着骗着彼此不知深浅云山雾罩对彼此满是期许,才能欢欢喜喜成了亲从此打打闹闹分不开的。她自然将元娇的状况照实说于了赵府,也将赵世宽的情况从七姑奶奶那里打听了来告诉了小李氏的。
小李氏略有怨气却也忍了,微微笑道:“元娇那次不过是小孩儿胡闹罢了,连正经的官府文书都未曾得,那里算是成过亲。这回人家听了这话必然不满意,可不是叫咱吃了个暗亏。”
蒋依还未张口,就听元娇道:“姐姐下回找,可不能再说妹妹结过亲的事了。上次不过是妹妹天真叫人骗了,胡闹了一回,本不算数的。若叫姐姐这样尊贵的口里传出去,才真正是叫我百口莫辩了。”
蒋仪受了她两人一顿话,心里暗暗道,就这一次的事了,那里还会有二次。
小李氏起身道:“你三舅父一人守着铺子,我们不便再留,先告辞了。”
蒋仪忙叫初梅等人替孟源装了东西,才派了辆马车送叫送小李氏与元娇回去了。
陆婉心从一品居出来,又到了丁香里,她是赵世宽与元娇相见时在旁边见过。进门便笑道:“事情怕是要成了吧?”
蒋仪不敢说小李氏与元娇方才的话,另问道:“那赵府二爷可是当面问过元娇头回成亲的事?”
陆婉心道:“并没有,只是我提过一句,说她既不是头婚,也不该挑十二分的相貌人才,只人好就比什么都好。”
蒋仪点头,心道既然七姑奶奶这样说,想必赵世宽相貌一般了,因又道:“那赵府二爷可是长相着实丑陋?”
陆婉心摇头道:“倒也没有,只是常年作生意应酬多,吃的胖了些。”
怪道元娇会那样说。蒋仪歉笑了道:“我家妹妹虽也做过回婚,也是糊涂不懂事的时候闹着玩的,官府里也未报备过,不作数的。她如今还羞着,我改日得了确信再给七姑奶奶说,可好?”
陆婉心笑道:“不妨事的。你是头回做这样事,我是做惯了媒的,这些要看眼缘,他们彼此相看不上,旁人是没办法强求的。”
她见蒋仪七个多月了还一会儿都不肯坐着,笑道:“你这怀像倒是好,从后面一丝儿也看不出来。”
蒋仪道:“就是夜里睡觉累些,顶多再有两月多就要生了。”
陆婉心笑道:“你以为生了是好事?如今在你肚子里,你走他走你吃他吃,等生了就是一份走到那里都扯不断的牵挂。”
蒋仪笑着应了,暗道陆婉心夫妻恩爱,大约体会不到一人独处时的寂寞吧。她如今怀着身孕还能得陆钦州偶尔过来相看一眼,等生了孩子,大概也就只有孩子这份牵挂能在漫长岁月中让她有所寄托了。
红尘俗世又如何,富贵荣华一品诰命又如何,身处这内宅后院,寂寞比姑子更甚。
比之其他苦夏时时节的孕妇来说,蒋仪算是十分好过的了。不惧热,不流汗,惟独个肚子尖尖的挺着,每日里还要到一品堂与嘉禾苑请安,再到议事厅打理家下大小事务,到了下午,再摊了算盘核算遍帐务,因孕吐也渐渐没了,反而比初时更自在些。
到了八月头上,陆钦州才风尘朴朴从株州赶回来。饶是蒋仪身在内宅,也知道这一回朝中大震,萧氏三杰皆应私藏兵器,豢养私兵并私挪财税被参,萧子钛是自年前就被关押了的,萧子杰和萧子凤却是这次一起被押解入京听审。萧尚书亲儿子尚还年幼,这三个侄子就是他朝中得力的助手,如今轰然而倒,也不知他此时是何心情。
陆钦州回京来也不过偶尔入府宿一晚,他是连休沐日都在御史台办差的。
因产期将近,蒋仪每日午间都要绕着丁香里院子周围转着踱步的。这日她正踱着,就见二门上一个婆子过来先到初梅身边耳语,而后初梅便走了过来道:“九夫人,公主府内的太监又来传话,叫夫人过去一趟。”
蒋仪笑道:“我月份这样大了,不便出府的。你亲去回那小监,告诉他公主若有事,只管找中丞大人去说即可,我们这里再不管事的。”
初梅听了这话转身去了。
蒋仪仍慢慢踱着,未几便见初梅小跑了来道:“夫人,公主亲自上门来了。”
这倒新鲜,该拜姑婆的时候不来拜,这会子也不送拜帖也不先通知,来做什么?
蒋仪带了初梅福春两个才走到水微澜亭,就见神爱公主带着一边海鹰与曹嬷嬷并一群小太监小宫女们站在水微澜亭边的蜂腰桥上。
蒋仪走过去跪了道:“外妇见过公主殿下。”
神爱公主冷冷看了蒋仪一眼,才对那曹嬷嬷言道:“你有什么话,现在就给她说。”
曹嬷嬷先是抹了两行浊泪才哭道:“老奴一生无子,有个干儿在沧州呆着,手里也就几亩薄田。谁知被陆中丞手下施新政的那帮人打到家里去,说一年要上几百斤的粮食并几十两银子的税,他一年四季吃喝睡在地里也产不出那许多银钱粮食来。所以不服气张嘴还了几句,那知就被中丞大人的手下抓到牢里去了,如今也不知生死。公主……”
她边哭边瞄着神爱公主,是想要公主给蒋仪施些压的。
蒋仪听了以为正要开口,就见边海鹰也哭了起来道:“奴婢也是,好容易攒了点体已卖了两倾地,也是为了将来身老无后时,有个养老的本钱,如今也天天被京中户部的郎中们逼着要奴婢交税。”
他两个跪了道:“还请夫人为我们作主。”
蒋仪忙躲了道:“即是户部的事就该去找户部,我家大人如今在御史台,大约也管不得户部的事吧?”
神爱公主冷笑道:“户部那几个老家伙那能作得了主,还是不陆中丞拿主意。曹嬷嬷是我的奶妈,边海鹰是自小陪我长大的伴儿,他们就是本公主的家人,谁要问他们收税,也该先问问本公主才行。”
蒋仪见无法脱身,使个眼色叫跪在旁边的初梅快快到前院去通知胡三。又笑道:“既然公主已经来了,就在这府中略坐片刻喝杯茶?”
神爱公主略转头看了片刻,才道:“不用了。我也只过来说点事情,既说完了,我们也就走了。”
她说罢撩裙就要走,回头便见陆远泽站在身后满目戾气盯着她。神爱公主与陆远泽自上次吵过架就没有再相见过,这会见他这样盯着自己,不知为何心中生了些怯意,嗫嚅道:“本公主不过是来这里瞧瞧,驸马又要吵架?”
作者有话要说:  早餐还没解决就来更了。

  ☆、不能悟

  陆远泽过去扶了蒋仪道:“九叔母先起来。”
蒋仪挺个大肚子跪的腿都麻了,却也不要陆远泽扶,回头伸手拉了福春站起来。谁知起的猛了,双腿又抽了筋整个人便往福春身上倒去。
陆远泽情急之下一把抱住她,扶着站了起来,歉声道:“九叔母,得罪了。”
蒋仪也不看他,向着神爱公主敛衽一礼道:“公主若无旁事,外妇告退了。”
她腿仍抽着走不得路,悄声对福春道:“快替我揉揉腿。”
福春没有经过这种事,以为蒋仪是要生产了,忙叫高声唤了远处的婆子们道:“夫人怕是有些不舒服,快抬软椅来。”
蒋仪摆手道:“不妨事,快替我揉揉即可。”
神爱公主见陆远泽目光透着渗人的寒气,心中也有怯意不敢多留,回身带了太监嬷嬷们扬长而去。蒋仪欲要速速离了此处,谁知不止是腿麻,就连小腹也紧成一团抽着麻了起来。取软椅的婆子们不直奔到丁香里去了,来此还要等许久。她扶了福春道:“快扶我去亭子里坐坐。”
陆远泽上前抱起蒋仪便往就近的议事厅走去,蒋仪拿拳捶着他胸脯道:“大少爷,快放我下来。”
陆远泽心中又气又疼,怒道:“你怀着身孕竟是不吃饭的吗?都要生产的人还这样轻?”
蒋仪整条腿抽在一起一使劲就钻心的疼,又怕万一叫旁人瞧见了要起误会,急的双眼都泛了泪花道:“大少爷,我求求你,快放下我。”
陆远泽一脚踢开议事厅大门,到西屋火炕上才将她放下,双手替她抻了腿道:“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在你困难的时候,无助的时候,守着一个永远都不知道此时此刻在那里的丈夫。”
蒋仪叫他抻的混身都疼的抖了起来,但只片刻间,一条腿便重新能使上劲儿了。她顺势蹬远了陆远泽道:“你以为一个女人在这个世界上能得到她想要的生活吗?在这个必须要依附男人才能生活的世界上,女子要名节,要嫁妆,要家世,那一样不重要?况且就算样样都占全了,一个女子会想要什么?泼天的富贵,成群的奴仆还是丈夫的宠爱,抑或是遥不可及的心灵上的相通?省省吧,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况且,你想要的,也仅仅是想而已,若真得到了,也不一定适合于你。”
陆远泽竟叫她一席话驳的无法反驳,只是这种想法也太过于悲凉与无望,他无法也不敢认同这样的理论。若一个人怀着这样的想法活着,那才真是无欲无求,悲壮到让人骨寒。
他缓缓抱拳揖首道:“远泽逾越了,还请九叔母勿怪。”
他掀帘出门,走了。
蒋仪躺倒在炕上,放松了身体,渐渐感觉到肚子不再硬成团石块一样,才缓缓坐了起来。
“好些了吗?要不要叫太医?”陆钦州站在帘外问道。
蒋仪不知他何时来的,忙扶着窗子坐了起来道:“无妨,不过月份大了,抽筋是常有的。”
陆钦州掀帘进来,抱起她来道:“那就回咱们院子,今晚我陪你吃饭,可好?”
蒋仪缓缓点头道:“好!”
无论方才她与陆远泽的对话,他听见与否,听到了多少,她所说的,没有一句是能叫他抓住把柄的,这就足矣。
蒋仪心中疲倦,不欲再多言。
八月十五理应全家团圆共赏月景的,周氏着人在水微澜亭中摆了一桌,因公主也入宫与阁主团圆去了,又差人将陆远泽也叫了来,一家五口摆了桌家宴共赏明月。周氏举杯笑道:“待到明年此时,咱们家就要多一口人来共赏明月了。”
蒋仪撑着坐了半晌,终究是腿困腰乏的,举杯略尝了点果浆道:“妾有些乏了坐不住,先告退了。”
周氏忙叫人把准备好的软椅抬过来,要送蒋仪回丁香里。蒋仪摆手笑道:“临近生产才该多走动走动,况且我又不是走不动的人,万不要坐这个回去。”
周氏又叫陆钦州送她回去,陆钦州起身与蒋仪两个告了退,俗要扶了她过浮桥,蒋仪在前行了道:“妾如今脚下还生着风的,何须有人扶?大人很该回去陪着母亲,好容易团圆过节,也该哄母亲高兴高兴的。”
陆钦州仍是送她回了丁香里,才又返回来陪着周氏与胡氏几个略饮了几杯,因风大天寒,便也早早罢席归屋了。
他送完周氏回了丁香里,一进卧室见蒋仪仍未睡,举着本书在那里翻着,笑道:“我以为你已经在困大觉了,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翻着书。”
蒋仪回头见他进来,也是笑着言道:“妾这几个月仿佛睡完了一生的觉般,这几日竟不觉得困了。”
陆钦州接了书过来瞧了道:“这是我早些年的诗,你从那里翻来的?”
蒋仪仍取了过来道:“不过是在你书房里。我倒瞧着有些意思,连着读了好几月了。”
陆钦州听她说的有趣,坐在床沿上也拿引枕靠了道:“好在那里,你翻出来我瞧瞧。”
蒋仪翻了一首了来念了道:“这首《暮行边关望春水》
苇绿苦豆青,夕垂向阳行。
浇田寒碧阔,环沙卧水宁。
说的是在边关傍晚行在田边的景色。
光悬撒银雪,湖沉月树明。
孤身边尘里,入画不出声。
写的则是夕阳落去夜色起,湖水映着高树明月,大人一人站在边关的黑夜里,与夜同隐入画而四野寂寂,可是此意?”
陆钦州微微点头,蒋仪又翻了一页道:“这首《黑河夕照》亦是十分意趣。
六月黑河水,余波向北流。
蜿蜒润荒漠,依沙出绿州。
读了这四句,竟叫妾神往边关苦寒之地的六月,暖流融化冰雪,清水润泽绿州的美景。
丘拢胡扬静,草伏燕雀啾。
晚照形孤影,卧岸看沙丘。
大人那时想必还年轻,才能有卧岸看沙丘的率性洒脱,放到如今怕就不能了。”
陆钦州双目盯着蒋仪的脸,见她眼中放出神彩,恍如当年在五陵绝顶孤峰上时那样闪耀着,他无法相信自己在议事厅外听到的那番话是她心中真实所想,直到现在,他也认为她那番话不过是为了断掉陆远泽的念想而已。
“大人?”
……
“您在听吗?”
“嗯,你继续读。”陆钦州笑笑,伸手抚顺了她的发。
“这首《海天》妾独爱最后四句。
胸襟吞海岳,心追万物初。
观图寂不动,超然智慧出。
随大人说自己不信佛也不信神鬼,妾倒觉得这四句诗里大有禅意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