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极通旷宇,无隅荡胸襟。
青冥究穷理,出尘断俗心。
何时解宦带,寻幽悟惮门。”
程介甫沉吟半晌才道:“中丞昨夜想必是神付苍鹰,共游九州了。”
陆钦州已在铜盆中洗净了手,拿张白帕子擦了,将那帕子仍丢到盆里,端盆的小使躬身退了。他走过来放了袖子道:“不过是早起无事,多划了两笔。”
陆钦州请他出了书房,到家常起居的火炕上坐了,小使端上一只炕桌来,上面摆着两只茶杯并一些小食,程介甫也不用他请,自端了一杯道:“中丞如今也喜欢南来的饮法,爱用些小点了。”
陆钦州摇头道:“不过是下人见有客来,多备了些而已。”
两人饮过一浮,才谈起正事来。陆钦州道:“你常在朝中呆着,可听言官们对新政有什么说头没有。”
程介甫苦笑道:“说头自然有一大堆,大家都要过苦日子,谁愿意?只是因为如今圣上一力撑着,他们还不敢大声说罢了。”
陆钦州道:“虽如今实施的新政中有许多条,但那不过是为了分散京中大族们的注意力,唯有两条是必须要推行下去的,一是均田免税,二是强兵,圣上这些年亲力亲为,国家有些底子在,但连年战事也掏空了内囊,北方的各游牧民族越来越强盛,蒙古人都已远征到了西亚,他们终要回头来攻,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准备战斗。”
程介甫点点头,犹疑半晌才道:“说起新政,我决不是古往今来想要改革的第一人,但为何总不能成功,人才是最主要的因素。我能得罪得起所有人,断不能叫陆中丞为难,只你在后支持我就够了。可是圣上才是最关键的,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们这事情十年二十年都难干成,圣上之后的继君就非常重要了。”
陆钦州手搭在唇上听着,半晌才道:“圣上身体倒是好的,他向来各事都有节制不贪过,如今渐渐后宫也不去了。”
他只要在京,几乎是日日随侍皇帝左右,御医们寻常开的保养方子,也要他先瞧过准了才能给皇帝用,京中除了御医,无人比他更清楚皇帝的身体。
但程介甫想知道的不是这个,他取了一大一小两只花生来放在桌上道:“若是介衡兄,你要选谁?”
他是想问后继之事。
陆钦州沉默半天道:“那个都不能选。”
程介甫拣了那小的花生道:“太子赢弱,谁知道能在位上熬多久,若无嗣就只能是瑞王相继,若有嗣年幼,便是乱国之始。而瑞王……”
他拿起那粒大的道:“他相貌英俊,平易近人,从表面上看是好的不能再好了。可但凡面子工夫十足的人,都不能坚持长久,为何?概因费心作面子的人,势必补不上内囊。况且他似乎如块吸铁石般,天生便有吸聚邪门外道的能力,前番有幸去了趟他府上,府中门客三千,三千乌合之众,捧杯便是歌功颂德,落杯就要执剑行事,我看闹的不成样子借口溜了。听说瑞王府每夜都是那样。”
陆钦州若有所思道:“圣上在三个儿子中,最宠的也就是他。不然冬月里没了李存恪的事,年初那泄题替考的事,都不会草草了事。”
程介甫道:“正是如此。他身后是萧氏一门,皆是喜好做面子工作的,要他们上了台仗就没法打了。北边打过来,给些钱帛人口也不过三五十万银子,要打起仗来,行动就要三五百万,他们那里舍得打仗?”
陆钦州仍是手搭在唇上,忽而轻轻一笑,程介甫望着他道:“中丞大人结婚也近一年了,怎么傻笑的跟昨晚才进了洞房一样?”
陆钦州收了笑道:“银子重要,还是一块焦黄的土地和人重要,如今来说,当然更多的人愿意要银子,但人与土地才是国之根本,战,则国存,不战,则国亡。”
程介甫拍掌道:“可不是?如今北夏已亡,但那是蒙古人吞的,辽也残喘,仍是蒙古人吞的,我们能有幸得这七八年的安稳,不过是狼群遇到了更大的猎物,暂时无法顾及我们而已。他们当年不能得,以后肯定还要打来。若我们不早作准备,就不能相迎而战,若介时的国君赢弱或者无能,也只能坐以待毙,这便是帝国集权的可悲之处,这整个大历帝国的命运,系在这样两个不甚靠谱的人身上。”
他丢了那两粒花生在碟子里,望着陆钦州。
他们是同僚,亦是同门,更是师兄弟,才能相互说这些话。
陆钦州拣起那粒大些的花生瞧了瞧道:“月前我去了趟株州,彻查那里的府兵府税情况,许是去的突然,萧知州大约未来得及清理兵器库,他那里所藏的兵器大约也够一军兵士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作者要去洗菜收拾东西接孩子了。
作者会在路上用手机看有没有发出来。
其实这么纯洁,老搞的作贼一样。
☆、公主
他又拣了两只花生出来,将那只放定道:“这是株州。”
又拣了一只放得离碟子近了些道:“这是沧州。”
又拣了一只放在碟子旁边道:“这是徐州。”
程介甫道:“萧子钛,萧子杰,萧人凤,他们沿路而上,取京城如囊中取物一般。”
陆钦州微微点头,程介甫惊道:“介衡你的意思是他们谋的不是太子之位,而是……”
他无声说了那两个字,见陆钦州眼神坚定,拍桌子道:“逆子。”
陆钦州拈了那粒花生摇头道:“怕也不是他的意思,他不过是杆旗子挂在那里,推波注澜的人还在萧府。萧尚书虽顶着一品的名号,被架空也有些年了,他也有一番抱负想趁着自己还能干的动的时候实现。”
程介甫笑道:“他有什么抱负,不过是迁都,以长江为天险划江而守,用如今全朝之财富庶江南。要这么说,他就该退守到琉球去,划大海为天险,不是比长江更保险些?”
他从陆钦州手中接过那粒花生道:“要不要我联络些言官在朝中弹奏一番,也叫圣上有个警觉。”
陆钦州轻轻摇头道:“不可,谏疏不间亲,况且错不在他这里,何必叫他背这个黑锅。此事我自会奏明圣上,他也自有决算,我们不必操心。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如何事还是要继续做下去,计划赶不上变化,但只要圣上允了,你就要将新法推行到底。只有如此,当生死存亡之战打来,我们还有赢的可能性,否则……”
程介甫看着桌上那盘花生淡淡道:“崖山之后无中华,这上千年的传承中有糟粕亦有精萃,怕是从此之后,都要烟消云散了。”
说完这话,两人俱是沉默。
半晌,就听外面小使进来报道:“大人,宫里来人相诏。”
陆钦州与程介甫对视一眼道:“怕是又有急事了。”
他对那小使道:“去叫厨房下两碗羊肉汤饼来,要快些,我吃了好进宫。”
那小使小跑着去了。
不时便有厨房的下人端了一只方盘来,里面盛着两碗热腾腾的羊肉汤饼与两碟小菜。陆钦州与程介甫两个快快的吃完,陆钦州又净了手脸,才对那小使道:“一会儿你到二门上传话给丁香里,就说我夜里怕要宿在宫里了。”
说毕两人便出门去了。
蒋仪早起又泡了个热水澡,穿了衣服出来,就见门外站着周妈妈和刘妈妈两个,一人手里捧着个盘子,红绒布上灿生生的摆着些首饰钩环之类,周妈妈见蒋仪出来了躬身道:“恭喜九夫人!”
蒋仪猜着些什么,红了脸回望了眼卧室,就见床上已换了新的铺盖,昨日那套也不知到里去了。她亲接了东西过来道:“辛苦两位妈妈跑一趟。”
刘妈妈笑道:“这也是个规程,老祖宗传下来就该这么着。老夫人今早得了信儿十分高兴,连连的要我们开了她的箱底找些好东西送过来,也是她的一番疼惜之情。”
蒋仪应了道:“两们妈妈留下用口早饭,一会儿我亲去母亲那里谢恩。”
刘妈妈忙按住蒋仪道:“老夫人交待了,昨日九夫人出去冻了一趟本就辛苦,昨儿夜里又……”
她笑了笑道:“老夫人叫九夫人这几日都不必到她跟前伺候,好好休养着,若能叫她也抱上个亲亲的大孙子,才是天大的孝敬。”
蒋仪送了两位妈妈出门,回来在起居室里用了早餐,叫了初梅过来问道:“大少爷就是母亲的大孙子了,为何那刘妈妈还要说叫母亲也抱上个亲亲的大孙子?这话竟是说不通的一样。”
初梅低声道:“这原在咱们府里也是禁说的,不过几位妈妈是老人,心疼老夫人偶尔流露出来也是有的。咱们去的了大爷本不是老夫人所生,在老夫人嫁过来之前,去了的老太爷身边有个伺候的丫环,不知怎么就怀了身孕,老太爷将她送到了家里的田庄上,老夫人来后听说她还怀着个孩子,好说歹说劝了老太爷把才生的孩子抱了来,记在自己名下,亲生的一样养着,也就是咱府的大爷。老夫人连着生了八个女儿,才得咱们大人这个儿子,如今年级又大了,想必也想有个亲孙子的。”
陆府老夫人的胸襟,果然是一般人没有的。
蒋仪到议事厅帐房走了一趟,回来也就到中午了。才进门,就见福春站在门上笑道:“方才二门上的婆子传了话来,说咱家大人临时叫召进宫去了,晚上怕是要在宫里过夜。”
蒋仪将这话在脑中过了会儿,才明白她说的是陆钦州。初梅与又雪两个在她身后笑了起来,蒋仪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悸动,脑中忽而闪过昨夜的光景,小腹处有些酥酥麻麻的微颤着。
陆钦州当天夜里从宫中出发直接去了株州,除了那夜换下来的那套衣服叠好了摆在柜中,他又是与蒋仪生活全不相干的人了。
次日一早,公主驸来了小监传话道,神爱公主要接见这府里的一干人等。胡氏与蒋仪俱在上房伺候着,听了这话,胡氏心中先是一喜,心道神爱公主回了宫必是萧阁主或者圣开导了她,想必这回来能与陆远泽好好过了。
因觐见公主要穿礼服,周氏是一品诰命,忙叫丫环婆子们取了礼服来妆扮了,胡氏与蒋仪皆是无品外妇,却也要穿的格外隆重些才行。蒋仪与胡氏两个各自回房换了衣服,胡氏穿了件烟青色的宫锦对襟长衫,下面穿着郁金色的十二幅长裙,她见蒋仪仍穿着平日里常穿的一件蟹壳青的对襟长棉衫,下面穿一条象牙白的六幅长裙,又见周氏一身礼服缎锦刺绣,玉带长帛的,最是隆重不过,有些怨意道:“你是咱们府里最年轻的了,很该穿的鲜亮点。”
蒋仪笑道:“我无品又年轻,正是怕颜色鲜亮的压不住,况且这衣服也穿惯了。”
婆媳几个套车到了公主驸,递了名帖进去,不一会儿便有个矮胖的婆子迎了出来道:“老奴恭迎几位夫人。”
周氏上前握了她手,手中自然握着些好处费的。她不着痕迹拿了,脸上便浮出笑意来道:“公主此刻正在大殿等着,老夫人快随我来。”
这府中除了陆远泽以外,皆是宫中陪嫁出来的奴才们,周氏等一个也不认得,三人进了大殿,见这殿中已不是当日她们赏游,及公主下降时的陈设,也知这些必都是宫中陪嫁出来的东西。公主坐在正中一张鎏金镶玉雕凤椅上,披着件纯白狐裘衣,内里微微露出桃红色的十二幅长裙来。
她身边站着个少年太监,个子极高,白脸细皮的,端的一幅好相貌,微微笑着,那嘴却有些歪。
他端了拂尘道:“何人前来觐见。”
周氏率了胡氏与蒋仪跪倒在地道:“陆府一品诰命周氏偕儿妇们见过神爱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千岁!”
公主并不答话,边海鹰扫了公主一眼,一甩拂尘道:“公主特赐周氏平身说话。”
因仆妇们皆被挡在门外,胡氏与蒋仪无谕不敢起身,周氏自己扶了腿站起来道:“谢公主殿下。”
神爱公主先是盯着边海鹰笑了笑,才对周氏道:“陆中丞因何不见?”
周氏揖首道:“犬子奉皇命出使,未在京中,因而不能来见。”
神爱公主又是与那边海鹰相视一笑才恹恹道:“即是如此,你们退下吧,等闲也不用到这府中请安的。”
周氏又跪下磕了头,就见神爱公主也不受她礼,自起身从后面走了。蒋仪忙扶了周氏与胡氏两个起来,才出了大殿,就见陆远泽站在阶下道:“你们怎么来了。”
周氏见胡氏眼圈有些红红的,那曹嬷嬷还站在门口一双眼滴溜溜盯着她们,先就握了胡氏的手叫她停下,自己过去揖首道:“臣妇周氏见过驸马千岁。”
陆远泽歪着躲了周氏的礼,过来扶了周氏道:“是谁宣你们来的?”
周氏轻声道:“拜见公主是大礼,原是我们疏忽了,该时时过来打望的。”
陆远泽脸上带着怒意,却也是忍了,亲扶了周氏出门,又扶她上了车才道:“以后也不必过这府中来,我在这里也是闲着看点书,有功夫必会过去请安的。”
周氏握了陆远泽手道:“公主是金枝玉叶,你凡事上要服着软顺着她,。你的性儿我最清楚,虽面上没什么,骨子里却是极倔的。”
陆远泽应了,目送马车走远了,才自回了府中。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下午五点准时。
☆、误会
他想着祖母方才颤危危交待的几句话,心中一软,走到观德堂外报了名号,见小丫环进去了,仍是负手站在门外等着。不一会儿,又是那曹嬷嬷出来了。
她躬腰道:“老奴见过驸马爷。”
陆远泽道:“可通禀了公主,说在下求见?”
曹嬷嬷道:“老奴自然是说了,只是方才公主在外坐了半晌等着接见陆府众人,受了些冻,又腰坐的有些酸了,这会子正歇着了……”
陆远泽每回来都见她有些说辞,心道阖府为了觐见的事儿,将那大殿地龙烧的热烘烘的,又公主裘皮从头裹到脚的,那里会受了冻去。再者来说,她进去从了统共不到半刻钟,何以会腰酸腿困?
他少年时入宫见过神爱公主,那时她也是个小女孩,虽性子娇蛮些,却也是十分娇俏可人的,心道想必是这老货从中作梗不叫他见公主。陆远泽思到此,便不理那曹嬷嬷,撩了袍子直往里闯了进去。
曹嬷嬷叫道:“驸马爷,不可,不可啊!”
她虽嘴里叫着,脚下却如生了钉般一动不动。
陆远泽不知公主住在那一进中,见一进院子里正屋锁着,直接进了二院,二院正门上虽一个丫环婆子也不站,但内中透着轻轻笑意,想必就是这里了。
他到了门前,方要推门,就听其中娇笑道:“你轻些,捏疼我了。”
他心中有些奇怪,站在那门上又听了,里面又传出些呻吟声来。他虽是童男子,男女之事凡人皆是大了自然懂的,心中一怒,见推门不开,抬脚一揣便迈了进去。
这屋子是他看着建造的,内里构造自然知晓,也不往起居室去,直接进了卧室,就见公主香肩半露,玉腿无遮,只歪披着件中衣躺在那里,那细皮嫩肉的边海鹰正跪在身边替她揉着腰。
“驸马……千岁……”边海鹰从床上跳了下来,躬腰到了陆远泽身旁。
那曹嬷嬷也闯了进来,拉了他手道:“驸马爷千万别误会,别……”
陆远泽嫌恶她,欲要甩了她手,那知这曹嬷嬷顺势便躺到了地上打起滚来,嘴里哭叫着:“驸马爷莫要杀老奴哇!”
神爱公主从床上跳了起来,指了陆远泽道:“你这人真是龌龊,他不过是个太监,我今日要接见你府中家人坐了半晌腰困了,他来帮我揉揉,你竟为此要杀我的奶娘?”
陆远泽见这神爱公主虽生的美貌非常,但青天白日卧在床上,还穿的如此不伦不类,原本心中那点期望早就消失的荡然无踪,他上前一步才要理论,就见那边海鹰忽而跪在他面前扯了他袍子道:“驸马千岁,千万不敢动手,公主可是金枝玉叶啊。”
陆远泽对这阴阳阳怪气的小人十分没有好感,见他双手扯着自己袍子勒的自己脖子生痛,拿脚踢了道:“你个阉人,休要触我。”
公主赤脚跳下床来,见那墙上挂着枝辟邪的桃木剑,跳脚取了下来走过来道:“他是我身边最得力的太监,你竟敢踢打他?”
陆远泽见这三人俱是疯子一般说不通理的,扬高了双手道:“我走,我走还不行吗,快放了我的衣服。”
神爱公主虽幼时见过陆远泽,但时隔多年,况且他不过是众多入宫觐见孩子中的一个,早都没有了影响。因萧阁主时时在她身边赞说陆远泽何等丰神俊秀,又何等才高八斗,以京中考子而得高中探花,是十分难得的,是以对陆远泽还存着些期待。但出嫁时萧阁主又千万叮嘱要她入府后千万拢络陆远泽,要叫陆钦州这一派都来支持她的哥哥瑞王,公主从小受惯娇宠的人,虽面上答应着,心里却有些不顺起来,日日都是等着陆远泽来在她面前做低伏小,求情示好的。
谁知陆远泽是个不解风情的,回回来了不过一句话,转头就走,自己还别扭上了。公主的心里便也别扭起来,这才一个多月都不召见于他。回宫住了一月,又叫萧阁主日日在耳边聒臊叫她回府一定要拢络陆远泽的话,心中本就带着气。
方才见陆远泽进来,果真是一表人材气度非凡,心里便有些愿意了,只是她自幼受了娇宠,只受得了人捧纵受不了人恶脸的。陆远泽一进来就打了她的奶妈,踢了她最得力的太监,又一句话不对似是嫌恶她一般,举手投降着就要退出去。
公主半是为了引陆远泽注意,半是为了那受不下来的气,佯指了桃木剑道:“我在宫中何曾受过人一个白眼,我的奴才们就是圣人也要高看一眼的,那里能容你欺负?”
说着就将那桃木剑刺了过来。
虽是把木剑,刺到身上也是有些疼的。陆远泽抓了剑尖道:“是在下不对,在下即刻告退……”
话未说完,那还打着滚的曹嬷嬷飞虎一样扑了上来嚎叫道:“老奴万不能叫你伤了公主!”
她这一扑,陆远泽向前一扑,剑柄便重重回到了神爱公主的胸口上。
神爱公主还未回过神来,就听那曹嬷嬷嚎叫道:“来人啦,驸马拿剑斩杀公主啦!”
陆远泽松了剑柄,叫回过神来的神爱公主扇了一个耳光。一时间宫女,太监,哗啦啦涌挤进这销金饰玉的公主卧室中,外间院子里也叫侍卫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曹嬷嬷取了裘衣来替正在掩面啼哭的公主披了道:“公主不要怕,老奴即刻就叫个小太监入宫送信,定不叫公主白受了陆府的委屈。”
不过是两口子间的争论,一句话便扯上陆府全家人。
因还不到午饭,蒋仪也才进了院子,就听得对面公主府中热门喧天的。她心里揣着些不安,忙叫了福春来道:“杨柳如今在那里上着差事?”
福春道:“因这院里人满了,管家就把她派到厨房去了。”
蒋仪道:“即是如此,她若托个借口,是能出府的了?”
福春道:“想必是。”
蒋仪道:“即是如此,你将这些银子给了她,叫她托个不是咱们府中的人,到公主府门前找个人打听一下,看那府里是出了什么事情。”
福春领命去了。
到了下午,福春得了消息,见蒋仪一人坐在临窗小桌前练着字儿,悄悄进来道:“因午间要供饭的,杨柳等厨房忙完了才出去,找了个过路人去问了。原来咱们走后,不知怎么的驸马爷到了公主屋中,竟见公主……”
蒋仪见她犹豫,追问道:“公主怎么了?”
福春红了脸道:“见公主竟与一个太监行着苟且之事,驸马大怒,把公主的奶妈打了,把那太监打了,把公主也给打了,这会子怕是已经闹进宫去了。”
蒋仪搁了笔道:“那太监是去了势的,那里能行苟且之事,怕是那传话的人捕风捉影呗,只闹了矛盾是必定的。”
福春见蒋仪仍是揣着忧心,便试探道:“要不要到一品居告诉了老夫人?”
蒋仪摇头道:“不可,老夫人是最恨人们传事非的,况且事由究竟如何,驸马想必也会来府说清楚的。只要不……”
不牵扯到她就好。
她如今是打定主意要在这府常住,打算一生到老的,可不想再牵扯出什么变故来。
一直到晚间,蒋仪留心听着公主府中的声响,只自午间闹了那一出之后,公主府中便一直静悄悄的,也不知究竟两人闹的如何,合好了没有。
她心中有事,见夜深了,先叫初梅与又雪去歇了,只叫福春陪坐着绣了会花,心中仍是烦闷,叫福春找了两盏风灯来,自己披了件裘衣又带了风帽,也开箱取了件自己常穿的长棉衫给福春披了道:“咱们出去走走吧。”
初梅又雪两个虽也是全心全意伏侍着她,但毕竟她们是陆府中人,彼此还要端着些脸面,福春是自孟府来的,又与她过了这些日子,与那两个自然不同。
她两个到了大门上,叫李妈妈留了门,一人提了盏灯出了门来。如今冬月中,正是一年最冷的时候,玉盘大的月亮高挂夜空,寒气渗人。蒋仪提了灯在前面走着道:“我竟从未见过这样大的月亮。”
福春笑道:“如今月中,正是月圆的时候,今儿夜里竟一丝云也没有,瞧这月亮大的。”
蒋仪也是咯咯笑着,冷的牙齿打颤,她俩个像做贼一样绕丁香里走着。到了院后的丁香树丛中,蒋仪将那风灯挂在枝头,叹道:“当年在庵中时,有时到山上收田,三更就要起来赶路,月亮也是这样亮亮的照着山路。我竟也有一年多未见过这样圆的月亮了。”
福春道:“在咱们院子里抬头也是常见的。”
蒋仪微微笑着摇头道:“那是不一样的,屋檐与院墙遮着半边夜色,月亮也有不好看了。”
她最爱的是在山中行到一片漫坡的空旷处,半依山势,月色如银一洒千里,山野间遥远的鸡鸣狗犬,身边姑子们身上的热气与喘息声。
天地间的宁静与喧嚣全在于此。
福春忽而指了西边道:“那该是驸马府的博雅书屋吧,这会竟也亮着灯了。”
蒋仪顺福春的手望过去,果见一巷之隔的驸马府中,高起的博雅书屋二屋上亮着盏灯。
福春笑道:“如此冷天,也不知是谁还是这开着窗子。”
蒋仪眼神分外好些,早看到了窗前竖立的身影,不是陆远泽是谁。
她回头取了自挂的灯道:“咱们快回吧。”
福春早已冻的什么一样,忙也提了风灯往回走。蒋仪回了院子,在院子里站着看了良久道:“咱们这院子里是看不见驸马府的。”
福春道:“是了,西面这排屋子将它挡了。”
曹嬷嬷派回宫的人次日就来回话了,且还带着萧阁主身边一个得力的杨尚宫。杨尚宫一来先就到博雅书屋请了陆远泽来到观德堂,请他与公主同在堂中正厅坐了,又宣了府中一应仆妇太监们皆跪在院中,单另将曹嬷嬷与边海鹰两个择了出来叫他们跪在前面,才站在廊下道:“萧阁主有谕:曹嬷嬷与边海鹰两个,别有用心,挑嗦公主驸马不合,着自扇三十耳光以示敬戒!”
杨尚宫见他两个哭着自扇了起来,才又高声道:“身为奴婢,本当竭力伺候公主驸马,叫他两个恩爱偕礼才是,你们俩个不知劝点,反而煽风点火,添油加醋,挑嗦的公主驸马夫妻不合,原该杖毙,因阁主体恤你们侍奉公主多年,暂且小惩示戒,徜若再有下次,即刻杖毙。”
陆远泽不喜他们,但也懒得看他们跪在地上扇耳光的样子,况且阉竖宫人,向来是他最不喜欢见面对付的,起身对那杨尚宫一揖道:“在下有事在身,不便相陪,尚宫且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