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蔻蔻:“……”
裴恕在旁边毫无良心地笑出声来。
谁能想到,董天海跟智定这一场谈话,林蔻蔻才是最终的输家呢?
直到从小佛堂里出来,她脸色都不好看。
智定老和尚说快到做晚课的时间,结束下棋后,便拿着他的扫帚,告辞先走了。
林蔻蔻就站在后头看着他,咬牙切齿道:“果真都是假人,修的都是假佛!”
这是先前董天海见完张贤之后说的原话。
可没料到,董天海本人听她这么说之后,竟摇了摇头:“这是真人,修的是真佛。”
林蔻蔻冷冷看向他。
董天海咳嗽了一声,避开了她的目光,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收干净的棋盘,不免若有所思:“不过是真没想到……我现在知道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我来见这个人了。”
天知道董天海坐下来后听见对方说教培行业要凉时,心里有多大的震撼。
可顺着老和尚的思路一想,便觉得背后发冷。
至于后面说对外搞业务出海,对内改卷成年人,他反倒已经平静了不少。
裴恕问:“您接下来什么打算呢?”
董天海心头沉重,道:“我虽然觉得他说的事可能会发生,可现在毕竟没有发生。整个行业正是如日中天时候,难道这就要我赌一把,现在就开始逆势而为吗?”
为将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在现在自断臂膀?
就算他做事向来极有魄力,遇到这种恐怕也得好生掂量掂量。假如赌对了,自然高瞻远瞩;可如果赌输了呢?只怕立刻便要沦为业内笑柄。
这代价,可一点也不轻。
着实想了一会儿,董天海才道:“这位大师的确是有远见卓识的,但事关千钟教育接下来的发展路线,我得找我的团队商量一下,然后才能做决定。”
董天海这样的人都有秘书团队,承担的是智囊团角色。
林蔻蔻跟裴恕也都清楚,这决定太大,必定要深思熟虑才能做出,于是都道:“那我们等消息就是。”
只是临告别前,林蔻蔻突然想起什么,多问了一句:“你是真不会下棋,还要他教吗?”
智定那老和尚臭棋篓子之名远扬,竟也能教人下棋?
无论如何她都觉得先前那一幕匪夷所思。
董天海听了此问,竟露出一点隐约的得色来:“下棋我虽然会得不算多,但随便跟人下两手的水平还是有的。”
林蔻蔻皱眉:“那刚刚……”
董天海一笑,老谋深算道:“那我刚刚为什么还要他教是吧?你就不懂了吧,这叫‘战术’。刚见面大师就评价我,挑剔我,这是给我的考验。对待真正的人才,就要放得下姿态。只要能挖到合适的人,再谦卑一点又算什么呢?”
所以他先前跟智定聊天,姿态放那么低,的确是有刻意的成分在里面。
老狐狸,老套路啊。
林蔻蔻着实佩服了起来,但紧接着便生出了新的疑惑:“可你们才刚见面,下棋的时间也没多久吧,我们走时你们好像还不太对付。这么短的时间内,怎么就一下能判断他厉害?万一这老和尚是个招摇撞骗的老神棍呢?”
裴恕也在旁边点点头,似乎有相同的疑惑。
董天海便露出了一抹狡诈的微笑,只问:“你们刚才在里面的时候,有注意到那桌脚是用什么垫的吗?”
林蔻蔻跟裴恕都皱了眉。
显然,他们并未注意。
董天海也不解释,只道:“你们在屋里待的时间不够长,离得也远,没关注到很正常。我先回去,跟团队那边开会,尽快给你们答复。”
说完心情还不错的样子,先带着他的人走了。
林蔻蔻跟裴恕目送他离开,然后对望一眼,竟是心有灵犀般,十分默契地同时掉头,进了刚才他们下棋的房间,把那木制的短腿棋桌一抬,果然发现一侧桌脚矮了一截,下面歪歪扭扭地垫了一沓书。
上面几本还好,有的是什么佛教文化的宣传手册,有的是翻旧的佛经,可夹在当中却有一本是深红色的硬质封壳,外头烫印着国外某著名大学的校徽。
林蔻蔻一看,便眼皮一跳。
裴恕伸手将其翻开,哲学博士学位证书,而且还是挺多年前的。
旁人拿来珍藏,很不得挂墙上裱起来,我拿来垫桌脚!
甭问,问就是不值一提!
要不是老和尚向来这种德性,林蔻蔻简直都要怀疑他故意的,一时没忍住骂出声来,瞅了裴恕一眼:“看见了吗?这才是装叉摆谱的最高境界,跟人家学着点!”
裴恕:“……”
他深深怀疑林蔻蔻今天是被老和尚说她没考证刺激了,转头来搞他心态,大家谁也别想好。
总之,老和尚假佛真卷,已经在林蔻蔻心里留下了根深蒂固的印象。从清泉寺回禅修班,走了多久,她就骂了多久。
裴恕在她边上说风凉话:“你现在骂得狠,等回头董天海跟你说要挖这个人时,你就得跪多狠……”
毕竟智定也就是跟董天海见一面罢了,可从来没答应过什么面试,更没说过要离开清泉寺。
想也知道,挖这人出去难如登天。
林蔻蔻听见这句,顿觉一口气梗在了喉咙里,什么话都堵住,说不出来了。
一路无话,到禅修班楼下。
薛琳回来得比他们早一些,已经回了一趟房间,此时正从楼上下来。
只是比起先前的得意,她现在心情极差。
施定青从茶室出来后那个难看的表情,始终不断在她心理浮现,再想想张贤那离谱的开价,一种被人阴了的憋闷之感便总徘徊在脑海,挥之不散。
“我的行程你难道不清楚吗?明天才能回去,要开什么会都让他们往后推迟一天等我。”一面冷脸往楼下走,她一面说着,声音里充满了不耐烦,“我现在没空理他们,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亲自来问我,你长没长脑子?”
舒甜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脑袋低垂,看不清表情,声音也因为薛琳厉声的训斥而变得怯懦:“我已经按照您的行程向公司同事协调过了,但陆总监那边的人来转达说希望再跟您通个电话,商量一下,毕竟会议涉及到的人很多……”
薛琳不听则已,一听就更火大了,停步怒视她:“他不就是想趁着我不在的时候把这个会开了吗?还用打什么电话!以后他们有这种要求你直接给我挡掉,不要每次都让我来教你!四年大学优等生出来,待我身边也大半年了,就这点脑子吗?”
舒甜站在原地,身子都颤了一下。
她有心想要解释,陆总监那边的态度也非常强硬,以她一个小小助理的身份,夹在中间,根本没有处理的资格。
可面对着盛怒的薛琳,又怎么说得出口?
这种时候,承受她的怒气就好了。
垂在身侧的手掌悄然握紧,舒甜面色发白,红了眼眶,却不敢让眼泪掉下来,只道:“我记住了,一会儿便按照您的要求处理。”
薛琳冷哼一声,这才作罢。
她也知道自己此刻的盛怒更多是因为这单枝节横生的Case所导致的,但在向下属转嫁情绪发泄时,心中也并无愧疚,甚至理所当然。
一个小小的助理罢了,无须在意。
她气顺了少许,可转过身,抬起头,就瞧见林蔻蔻跟裴恕并肩站在不远处,正看着她。
接近黄昏,天气却骤然阴沉。
密密的浓云向山顶盖来,也一下压得薛琳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正是眼前这两人,在她志得意满本以为自己会大获全胜时,狠狠捅了她一刀,让她在施定青面前丢尽颜面!
目光交汇,林蔻蔻没有上前打招呼,薛琳也无意走过去寒暄。
就好像双方没打过交道也不认识一样。
薛琳一句话没讲,直接从前面走了。
舒甜则是再次向林蔻蔻、裴恕微微颔首,才连忙跟上薛琳。
林蔻蔻看见,这个子不高的小助理,在转过身时飞快地抬起手指在眼角擦了一下,又走在了薛琳后面半步,似乎与平常无异。
裴恕插着手,回想着薛琳训人时无意泄露的信息量:“看来途瑞内部斗得厉害,有这么强劲的一位新人王在公司里,陆涛声的日子好过不起来。”
他跟陆涛声不认识,但林蔻蔻很熟。
早在他们来清泉寺前,待在机场里,林蔻蔻打听薛琳消息,便是找的陆涛声。
只是此刻,林蔻蔻竟没接这话茬儿,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小助理舒甜远去的背影,眸底神光闪烁:“这年头,刚出大学还有点天赋的小姑娘,竟然这么良善好骗么?”
她捏了捏自己发痒的手指,忽然觉得……
某种根深蒂固的职业病,又开始发作起来。


第84章 挖人
裴恕第一时间没太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林蔻蔻回神,道:“没什么。现在事情都告一段落了,我们等董天海的消息,薛琳那边张贤的开价恐怕不低,她也得等施定青那边的决定。胜败就在这两天了。”
裴恕无比确定:“那肯定是我们赢。”
林蔻蔻看他一眼,笑起来。
没有人觉得自己会输。
林蔻蔻跟裴恕不觉得。
施定青跟薛琳也不觉得。
在离开茶室结束跟张贤的面谈后,施定青便下了山,关在酒店的房间里,考量了许久,终究还是知道自己这边最好尽快做出决定,宜早不宜迟。
现在学海教育的情况,如果不更换一个足够强势的掌舵人,就算现在面子上还敷衍得过去,可长远来看不会有什么发展,不说会让她的投资打水漂,也会让她的预期收益缩水大半。
但如果换上张贤,让他参股,至少两人是绑在同一条船上,她完全不用担心张贤不尽全力,因为学海的利益,就是他们共同的利益。
将来学海一旦操作上市,就算她持股减半,收益也将远远高于预期。
既然只追求利益,那利益之外的都可以让渡。
为了更长远的利益,暂时牺牲眼前利益,也并无不妥。
当天傍晚,施定青就做出了决定,先通知了薛琳,然后让助理打给学海教育这边的人事部门,提前拟定好相关协议。
董天海这边也称得上马不停蹄。
只是相比起施定青只需要衡量自己是否能支付张贤的薪酬条件,他和决策团队所要面临的问题则要棘手很多。
秘书团连夜开会。
有人针对智定那边做出的判断,立刻动用相关人脉去核实这种猜测的可能性;剩下的人则直接推衍计算假如事件真的发生会造成多大的损失,而智定所提出的方案又能多大程度上避免损失……
就这样忙到凌晨三点。
三点半时,董天海亲自打了电话。
林蔻蔻这时也没睡,正好还在裴恕房间里,跟他一起商量歧路业务被其他公司挤压的对策。
电话来,裴恕就开了免提。
董天海言简意赅:“这个人我要,你们挖得动吗?”
林蔻蔻顿时皱眉:“只能尽量试试。但您真的确定要这个人了吗?”
董天海道:“团队分析过了,目前千钟教育的创始人团队能力有限,开拓海外业务和成人职教他们可能心有余力不足,必须找个人来操盘。薪酬方面因为公司战略会发生变化,也可以有谈判的余地。但你刚才说‘只能尽量试试’,看来这个人并不好挖。”
林蔻蔻道:“不容易,除非我们能巧立名目……”
董天海问:“巧立名目?”
林蔻蔻道:“无论如何,智定师父已经在山上许多年了,骤然就去当千钟教育的CEO,未免改变太大。一般来说,越是重大的人生决定,候选人会越谨慎,我们挖人的难度也会成倍上升……”
董天海隐约明白了:“你的意思是……”
“不必开口,我知道你们来干嘛。”次日清晨,老和尚刚提起自己的扫帚优哉游哉上了走廊,就瞧见林蔻蔻带着裴恕来堵他,想也不想便抢先开了口,“你们都把董天海带来了,肯定是想挖我。但这什么千钟教育的CEO,我实在胜任不了,你们还是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早些另请高明吧。”
智定的拒绝,在林蔻蔻意料之中。
只是她没想都自己都还没开口,对方就已经察觉了她的意图,简直是一点商谈的余地都没有。
她掩唇咳嗽一声,试探着道:“那假如不是请您直接当CEO呢?”
老和尚那扫帚眉顿时一扬。
林蔻蔻立刻道:“昨天董先生跟智定师父谈过之后,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一直跟我们说无论如何也要请到您。如果智定师父觉得CEO这个位置,跟您出家人的身份不太符合,影响您的形象,我们可以退一步,邀您成为千钟教育的首席顾问……”
——不当CEO,只以顾问的名义进入!
这就是昨天深夜林蔻蔻在电话里向董天海提出的挖人策略。
对智定这样特殊的候选人来说,一个有真才实学还甘愿在庙里念经这么多年的老和尚,在名和利方面恐怕都不会太看重。
相反,过高的Title反而可能因为不符合候选人现在的价值观而被候选人拒绝。
这种时候,不如退一步。
事实上,当CEO还是首席顾问,有什么区别呢?只要董天海给予这位首席顾问最大的权限,他就是实质上的CEO!
智定显然也没料到,林蔻蔻突然来这么一招,一下愣住了。
林蔻蔻则循循善诱:“现在寺庙里当法人或者还在做生意的人也不少吧,您在千钟教育挂个顾问怎么了?教育关系到人一生的成长与发展,是国策,做得好了,是利国利民的事。可千钟现在的创始团队解决不好这个事情,一旦处理不了好将来就可能大规模裁员。”
这话智定昨天也说过。
他盯着林蔻蔻,慢慢皱起了眉头,似乎在考量。
林蔻蔻又道:“假如千钟教育真因为您的帮助而避免了困境,一是帮助了董天海渡过难关;二是很多在这家公司就职的普通人,有希望因此保住他们的工作;三是千钟也许能为行业树立起新的典范,至少在危机到来的时候,为其他同行指引一条明路,避免更大的损失。这是善行,这是善举,我认为跟您的修行之道并不违背。”
当猎头,能把白的说成黑的。
林蔻蔻这人惯会忽悠。
这一点老和尚早有领教,不由犀利地拆穿了她:“别讲什么善不善的,资本家眼底没有‘善’这个字,他们只是为了尽量使自己利益最大化。我又不是没读过经济学。你以前忽悠别人也就罢了,怎么还忽悠到我面前来?”
林蔻蔻:“……”
你一个和尚没事儿他妈读什么经济学?一点也不好忽悠!
她深感棘手:“可这次不一样啊。董先生固然也想利益最大化,但在根本利益上和教培行业的普通从业者是一样的。如果整个行业倒塌,谁也讨不了好……”
所以,善行仍旧是善行。
有些人虽然目的不纯,但最终导致的结果却有可能是善的。
智定定定地看了林蔻蔻几秒,似乎有片刻的犹豫,但终究还是叹了口气道:“算了吧,只要知道公司该往哪个方向发展之后,总能找到合适的人的,无非就是多费点时间。我已经清闲惯了,每天在庙里扫扫地下下棋就很舒服,对你说的那些兴趣不是很大。”
说完,他便要绕过林蔻蔻离开。
林蔻蔻不由心底一沉,她能感觉到刚才智定其实是有动摇的,只是不知为什么又拒绝了。可现在就算有心拦下他来,也想不出该说点什么。
“智定师父。”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裴恕突然开了口。
智定顿时停步,看向他。
裴恕先才都立在林蔻蔻后面一点,全程旁听,没插一句话。此刻忽然开口,面上挂着些微的笑意,不多不少,但那深灰色的瞳孔被明亮的天光一照,仿佛化作了流动的银质,有种冰冷的质感,甚至透出了少许锋锐。
林蔻蔻见了,不由有些诧异。
但裴恕没看她,只是凝视着智定:“能问问您为什么会在清泉寺修行吗?张贤是因为跟董天海之间的恩怨,失意出家,来这里韬光养晦,伺机复出;您呢,您又是为什么?”
林蔻蔻听到这里,心中已是一惊:“裴恕!”
连名带姓地喊,甚至下意识拉了他一把。
似乎认为他此举不妥。
果然,智定的神情慢慢冷下来,看向裴恕的目光也不复先前平和。
只是他没有说话。
然而裴恕也并未有退让之意,更无视了林蔻蔻的阻止,唇畔仍旧挂着点似有似无的笑意:“林顾问跟您有交情,过去一年也颇受您照顾,所以可能不愿意用这么失礼的问题来请教您。所以,请恕裴某冒昧,我是一个重视结果的人。我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
智定脸上平静一片,没有半点波澜,也看不出情绪,竟道:“你既然这样问,不应该已经找人打听清楚了吗?”
林蔻蔻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在山上跟老和尚作对这么久,呛声过这么多回,还从未见他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裴恕慢慢道:“我只听人说,您原本是部门高管,但直系上司也就是最高管理层突然离职,空降了一位新的上级下来。而您在此期间,只用了4个月的时间完成了原本需要10个月才能完成的某个项目,之后便被上级找理由调走负责边缘部门,不久后请辞出家。”
这些猎头的人脉,过于广泛了。
智定听他提起自己当初的旧事,竟也生出几分唏嘘,倒是反常地没怎么生气,反而道:“那你知道原因吗?”
裴恕沉默了片刻,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新旧管理层交替,原本上一任管理者留下来的老臣本就难做,您错估了形势,以为做出成绩就能稳住位置,但没想到让新任管理者认为您能力过强,很难弹压,甚至会对他的位置产生威胁,造成了一个相反的效果。”
林蔻蔻久久不言。
智定则叹了一声,笑起来:“所以还不明显吗?虽然曾在政府关系部门工作,但我并不是一个圆滑的人。很多时候,做人比做事重要。我并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人。”


第85章 柳暗花明
在面对裴恕堪称尖锐甚至无礼的逼问时,智定第一时间是有情绪的,但是很快,这股情绪便退了。
显露在人前的,是一个恢复了平和的人。
他甚至都没有反驳裴恕。
可这反而有种四两拨千斤的效果,让裴恕觉得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无处实力。
原本“激将”的目的根本没达到。
他不由蹙了眉,却并未因此罢休,按着自己原定的计划,继续追问他经历中的“破绽”:“可职场失意,出家修行,难道不算是一种逃避吗?”
当面说人“逃避”,这近乎是一种批评了。
按理说,是个人听了都会生出反感。
可出人意料的是,智定竟然承认了:“你看得很准,当时的确是逃避。”
裴恕听完这话,表情突然严峻了几分。
老和尚却益发轻松:“只不过选择上山修行,却并非一个错误的选择。人生世间各有其苦,我的‘苦’并非因为职场失意,而是我认为做事比做人重要,但却并未得到自己理想中的结果。可上了山来,越修行,才越发现,做事其实只是做人的一部分。很多时候,所谓‘做事’,更多是‘立功’,在于成全自己,显得自己厉害;‘做人’更多是‘立德’,在于成全别人,自己便无足轻重了。”
林蔻蔻听得微怔。
智定说到这里时,也不知为什么,看了她一眼,续道:“每个人的成功都有他人的帮助,甚至上天的帮助,所以上山修行之后,念头反而开阔了不少。甚至对那些曾经和我‘过不去’的人,也能常怀感念。感念他们认真扮演了自己的角色,感念他们让我觉知、促我学习;感念他们成为我人生的镜鉴……”
裴恕一颗心顿时往下沉去。
果然,紧接着老和尚便对自己方才那番话做了收束:“所以,那些跟我‘过不去’的人,在我这里都已经成为‘过去’,我并没有心结,也并不怨恨他们,更不会因为他们而影响自己的选择和行动。”
也就是说,裴恕如果想用他过去所经历的那些恩怨,来劝说他加入千钟教育,根本不会有效果。
这仍是拒绝。
可裴恕似乎不甘心,这时仿佛格外不识趣:“但既然没有——嘶!”
话音尚未落地,已变作倒吸一口冷气。
是忍无可忍的林蔻蔻从他身边走过,一脚踩了过去,厚厚的靴底狠狠压在他脚背上,疼得他表情都变了,抬起头来看她。
林蔻蔻冷冷道:“闭嘴吧你!”
裴恕:“……”
林蔻蔻伸手一扯,直接把他拽到了后面去,自己站到了智定面前:“这人狗嘴里一向吐不出象牙来,智定师父别搭理他。我只是没有职业道德,他是连基本的职业常识都没有!”
这是在骂他挑衅候选人的自杀式行为。
裴恕深深看她一眼,并不还口。
智定也没说话,似乎并不在意。
林蔻蔻审慎地望着他,斟酌了片刻,才道:“但我也有话想问。”
智定回视她。
林蔻蔻道:“我认为人的过去虽然对现在有影响,可其实,很多事,过去没有那么重要,只要现在想就可以。之前我问的时候,智定师父犹豫了一下,才拒绝掉。我可不可以认为,其实你是有考虑过接受、考虑过答应的呢?”
智定又静了片刻,有些不得不佩服她敏锐的观察力,叹了口气道:“人最怕的是起心动念,我的确考虑过。”
林蔻蔻一震:“那为什么拒绝?”
智定道:“就算要去,也不是现在。”
林蔻蔻没明白:“那是什么时候?”
智定道:“修行圆满,做好准备的时候。”
林蔻蔻的眉头顿时皱紧了,自动解读了这句话的意思:“您是担心在山上待久了,脱离工作环境太久,回去不适应?也担心重新回到那种环境里,会影响自己现在的心境和修行?”
智定点了点头。
林蔻蔻的神情便忽然变得审慎起来,忽然问:“那什么时候才叫准备好、什么时候才叫修行圆满呢?”
智定一怔。
林蔻蔻的声音平缓而理性,一句一句道:“我觉得智定师父不是没有准备好,是心有畏惧。明明想做,却劝说自己不去做,然后告诉自己还没准备好。可人生在世哪里有完全准备好的时候?修行又怎么可能有圆满的一天?无常才是常,不变终是变。如果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那一辈子可能也不会准备好。这不是智定师父在禅修班给我们上课的时候讲过的吗?”
智定似乎完全没想到这番话会从林蔻蔻嘴里说出来,出神了好半晌,才道:“你竟然记得。”
林蔻蔻笑道:“我又不是每天都逃课,要什么都不学点回去,不是白上这一趟山了吗?”
智定有些复杂:“也是……”
林蔻蔻毕竟不是裴恕,不想显得咄咄逼人,更不想冒犯智定,也是退了一步,道:“我只是希望智定师父能重新认真考虑一下我们的邀请。如果考虑之后还是拒绝的话,我们也不会再强求。至少,那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对现在的智定师父来说,应该是最好的。”
她曾受过智定的指点,对智定满怀善意。
旁人无法知道什么决定对智定是好的。
但她相信,智定自己能做出判断:无论这个最终的结果是什么,她都会接受。
这一刻的林蔻蔻,是诚恳的,不带有丝毫伪诈的,也就拥有了一种格外的,打动人心的力量。
裴恕看在眼底,只想——
假如他是候选人,就算此时此刻迫于种种原因无法跟她合作,也一定会被这种真诚打动,对她印象深刻。
也只有这样的猎头顾问,能在行内掀起腥风血雨。
HR们对她恨之入骨,但但凡与她接触过的候选人,几乎就没有不喜欢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