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举剑般举起了伞,颇有些滑稽地行了个骑士礼。然后便迅速打开伞,举到顾之行头上,目光灼灼,“献上忠诚,怎么样,够意思吧?”
顾之行挑眉,“不错,赏!”
周如曜弹了舌头,挤眉弄眼,“谢陛下!臣定当誓死效忠!”
顾之行:“不用,你把你前几天开箱开出来的新枪皮送给我就行。”
周如曜:“昏君!我即刻谋反取你狗命!”
顾之行:“你连枪皮都不给我,你算什么骑士!”
周如曜:“有没有可能是歧视。”
顾之行:“怎么跟我混这么久,连我半点幽默感都没有。”
周如曜:“……”
好一会儿,顾之行轻声道:“如曜,谢谢你。”
他没有说话,眉语目笑。
有什么好谢的呢,从年幼时他得知她的身份开始,他们早就是这个秘密的同盟者了。
“阿行——你——你是——”
“听着,这是场意外,你不许——”
“……可是——”
“如曜!不要问了,出去!”
“好。”
“保守住这个秘密,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
“那我就当你胸前长肿瘤了,可以吗?”
“……”
年幼时的对话蓦然在他脑中响起,周如曜没忍住笑出声。
顾之行有些莫名,“你怎么了?”
周如曜:“没事。”
雨仍旧下个不停,周如曜的肩膀湿了一大片,湿漉黏腻的衣服贴着他的手臂。他不甚在意甩了甩肩膀,目光灼灼地看向顾之行的侧脸。
在这个牢不可破的同盟中,她是他亲密的同窗,珍重的兄弟,效忠的领主。
是他爱意无前生长,无望结果的挚友。
周如曜醒来的时候,视线模糊了下,眼角有些湿润。
他用手背揉了揉眼睛,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让他一时间分不清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
接着,周如曜听见顾之行烦躁的“啧”声,他顺着生源看过去。
顾之行穿着海绵宝宝的玩偶睡衣,窝在电视屏幕前,捏着手柄身体晃来晃去。
他笑了下,起身走到她身后,一把从背后搂住她也跟着她晃来晃去。
顾之行手一抖,屏幕中的角色没打出连招,KO两个字母瞬间跳出。
她晃了下肩膀,转头,“好粘人。”
周如曜龇牙咧嘴,用脑袋撞了下她的头,“我做噩梦了。”
顾之行内心“咯噔”一声,心有余悸,“啊?不会吧……”
高中的往事已经过去多年,但仍然给她留下了深刻的阴影。
周如曜笑出声,却又没说话,只是一只手搂住她的腰将她扶了起来。
顾之行蹙眉,“你干嘛?”
周如曜:“陪我跳舞。”
顾之行:“……?你有病吧?”
周如曜:“你之前答应过,生日会第一支舞跟我一起跳的。”
顾之行皱着脸,想了好一会儿,终于从脑中翻出来这件事。
顾之行:“不是,那会儿我还是个男的好吧,两个男的跳舞也太怪了吧?”
周如曜:“但你明明说好了我是你男伴的!结果你还是跟小姑娘跳了!”
顾之行:“你讲道理好吧,就算不考虑我当时的身份跟你跳舞gay不gay,你也得考虑我没练过女步这事儿吧?!”
周如曜:“我知道你不会跳女步,但我会跳啊!”
顾之行:“……?”
周如曜哪管这么多,一把搂住了她“粗壮”的腰部跳了起来。
伴随着游戏的特效声,身形臃肿的派大星与海绵宝宝在客厅里被迫跳起了交谊舞。
顾之行:“你什么时候练的女步,我怎么不知道?”
周如曜:“好像是高中我们经历小说世界那会儿。”
顾之行:“有没有可能,你其实是个女同?”
周如曜:“啊?”
顾之行:“你的内心是女孩子,但你爱的也是女孩子。”
周如曜:“……?”
他松开了手,笑出声。如今他已经二十五岁,身上早已经褪去了少年的青涩,但一笑,黑眸便又如少年似的灿若星辰。
其实只是想和你光明正大的,手牵手,跳一支舞。
那时我在梦中穿越无数小说世界,那些世界中的你有时候是另一个你,有时候又和你截然不同。有时候你也会是真正的男生,也可能会爱上真正的女孩子,也许也一辈子都对某个人爱而不得。但是这么多世界里,没有一次会爱上我。
阿行,那么多可能性下的你都不曾予我一份爱意,我怎么敢奢望更多。
无望的爱之下,我只求与你,跳一支属于我们的舞。
周如曜的手松了没两秒,却又搂紧了顾之行的腰部,亲昵地吻了吻她的脖颈。
顾之行偏头,摸了摸他蓬松的脑袋。
周如曜拱了拱她的手,却又贴着她的肩膀,头直往她脖颈侧钻。
窗外的雨声轻敲窗户,敲碎一室的安静。旖旎的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吹乱两人的心。
缠绵悱恻许久,周如曜的手指插过她柔软的黑发中。
他道:“明天给你编个单侧拳击辫。”
顾之行:“也行,刚好我明天开会要裁掉几个高层。”
周如曜:“那明天我开那辆限定跑车送你,杀气够重。”
顾之行:“我是要fire人,不是要创死人。”
周如曜:“……”
顾之行:“说到跑车,你知道为什么哆啦A梦没有脖子吗?”
周如曜:“啊?为什么啊?”
顾之行:“因为蓝脖积泥。”
周如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草啊”
顾之行十分满意地点点头。
许久。
“阿行,你的手现在雨天还疼吗?”
“你的眼睛,还疼吗?”
他们同时出声,对视几秒,又齐齐笑了起来。
不会疼了。
周如曜想。
他曾经过奢望过一支舞,但后来连这支舞也放弃了,只求她岁岁年年,平安无忧。
但命运竟也会眷顾他,以爱为拜帖,恭迎他这位骑士被他的君主亲授无上的荣耀——永恒的追随。
周如曜低头,轻轻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羽毛般柔和的吻。
“阿行——你能不能后天再裁人,我们明天出去玩吧!”
“你用这个声音再说一遍。”
“……?为什么?”
“感觉你声音夹得厉害。”
“……”
“别生气啊,夹得挺好听的,再来点。”
“不行了,夹不动了,气泡音不行吗?”
“那成吧。”
第98章 、可能性——李寒山
“所以综上, 你们这批材料我们需要再压低一个点。”
代表团提出这个方案的时候,顾之行身后的谈判团都面露难色,一人提出了暂停会议。
对方代表团互相对视了一眼, 都看向了他们这次谈判小组的组长。
他肩宽腿长, 笑意温润,如寒潭般的黑眸被金丝框眼镜遮掉几分锋芒。这会儿,他似乎在思考目前的局面是否有利,一手搭在桌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敲笔记本。
几分钟,他挑了下眉毛, 珠玉般的声音从唇中吐出,“我方同意暂休。”
会议暂停。
顾之行这边的谈判团便立时聚拢了起来,神情不免有些紧张, 视线有意无意落在她身上。
这是一次公私合作,他们作为私有企业将为C市省政事业机构提供原材料以达成合作,一旦项目达成,无论是在社会责任还是在日后发展上他们都将占据最大的主动权。在这次谈判之前, 他们作为国内大型企业的龙头都经过了整整五轮竞标, 但这次最终谈判远比他们预估的局势要复杂得很多。
他们已经拿出了很有诚意的价格, 在前一轮谈判时, 离签订合同基本只剩一步。但偏偏,这次谈判中却出现了个难啃又不能得罪的硬骨头。他们谁也没有预料到, 这次省政代表团的组长居然是李寒山——那个空降C市混轮的系统内却硬生生斗倒周孙两派, 拨乱反正拢了权的强硬角色。
早在来C市进行谈判前他们就提前打听了下这里的内部情况, 只知道李寒山作为其中翘楚长得倒是像清贵公子哥。这会儿碰上了才知道这个主儿才二十五为什么能坐到这个位置, 笑得春风满面, 气度翩翩, 但手段和话术却是一等一的狡猾强硬。
这个利,不是不能让,只是这次项目连顾之行都亲临了,他们真的进退两难。
进一步,得罪了李寒山项目也飞了。
退一步,顾之行不满意他们日后路难走。
他们这会儿各怀心思,又都无一不观察着。
顾之行一头狼尾半扎,露出耳边一串过分耀眼的耳钻,淡漠冰冷的神情愈发衬出身上的疏离散漫味道。她这会儿转着钢笔,没说话,黑眸中透着点让人琢磨不透的思绪。
谈判团立时又互相对视开始给眼色。
终于,一个人鼓起勇气问道:“小顾总,这次报价我们正在努力争取再提一下,一个百分点确实有点难以接受。”
“是啊,这李——”另一个人也帮腔,话说一半竟然不知道直接李寒山的名字还是叫他的职位又或者是称呼为对方组长比较好,便一个转弯改了口,“C市人也不知道是不是都这么能说会道步步紧逼,真让人难办。”
“李寒山?”顾之行道:“他不是C市的,他A市的啊。”
那人道:“啊?你们认识?”
顾之行:“我跟他一个高中的。”
谈判团一片哗然,一人开始活跃他们这个有点僵硬的气氛。“老同学这也没点交情吗?砍价也太狠了。”
顾之行回想起来高中往事,突然感觉好像也不是不理解李寒山出手压价这么狠了。
她叹了口气。
顾之行道:“这个价,可以给,但是给得太轻松恐怕不行。”
谈判团有人问:“给得太轻松,价格还得往下压。”
顾之行:“倒也不是,主要是很久没见他崩溃了。”
谈判团:“……?”
暂休结束,双方谈判再次开启。
原本顾之行方的谈判团方已经被一个点逼得十分崩溃了,在谈判中,偏偏李寒山再次压下0.03%,整整1.3让双方的谈判接近白热化。
顾之行调试了下麦克风,问道:“我们十分骄傲也十分荣幸能作为社会的贡献者参加本次竞标谈判,早在之前,我们这批原料生产线一直是亏损状态。这个产业竞争极大,所有的线上工人都拿着远低于国外同工的酬劳。而这次我们竞标报价几乎是最低的,尤其达成此次合作后我们还要额外再扩大生产线。在这种加重亏损的情况下,底层的工人又该如何是好?”
她顿了下,继续道:“社会的福利不应厚此薄彼,我们也理所应当感受到贵方的合作诚意,毕竟我们需要考虑到千千万万这条产业线上的工人。”
顾之行说的是实话,在内部决策时她已经敏锐地感知到即便市场份额做大却依旧无法阻止亏损的事实。但是别无他法,因为这个市场,你不占领就会有别人,硬着头皮也要啃下来这个市场才能慢慢琢磨盈利的办法。
但事实就是,他们以最差的打算面对这次谈判,却还要再被咬下一口肉。
李寒山啊李寒山,你这人难怪当年在小说里老是当烂人。
你应得的!
顾之行面无表情地想。
李寒山食指点了些桌面,这是他思考时的管用动作。
几秒后,他便看向了顾之行,嘴角微勾了下,朗润的话音中含着点笑意。
李寒山道:“我方认为,合作对象是否能衡量好利益与员工福利的关系是很重要的考察点。虽然我非常同情你所说的情况,然而如今你的说辞却是将责任转嫁给了我方。难道是——”他顿了下,眼镜下的黑眸微眯,狭长的眼角都透着点锐利,“贵司连自己的事情都处理不好吗?”
李寒山话音落下的一瞬,顾之行背后的谈判团瞬间僵住了,双方谈判的气氛直接陷入针锋相对的状态。
顾之行并不着急,反而指了指手边的矿泉水,“天下为公的道理我想大家都知道,难道最底层的人的事情在贵方看来仅仅是我一人或者是一个公司就要独立顶起来的吗?”
“当然不是。”李寒山突然放缓了语气,简直可以说得上是和颜悦色,他道:“刚刚贵司的表态倒是让我看到了负责的诚意,所以我方愿意临时附加条款。”
他看着顾之行,手指朝身后翘了翘,一份文件被呈到顾之行手中。
李寒山勾起唇角,“这份条款中,我们拟将配合贵司的宣传计划,并保证三年中相关事宜优先考虑贵司。”
顾之行身子微微向后靠了靠,她抬了下下颌,身旁的助手同样递出了一份文件。
“你们的诚意同样令我动容,因而,这份新合同是时候让你们过目了。”她的黑眸弯了弯,“本次合作中,我们将以低于原价1.4%的价格完成此次交易。”
李寒山翻开合同扫了眼,一眼看到夹在合同里的字条。
“重活一世,她一定要逃离冷冰冰的李寒山。但没曾想在追求过程中,原本应该毫无关系的李寒山竟然黑化成了病娇!这魔爪她无法逃脱,却也知道原来众人皆知是温润如玉的君子只是一张面皮,里面蕴藏的却是一具藏着阴鸷偏执的灵魂!救命,她要的是狼狗不是疯狗!ps:1v1追妻火葬场高甜无虐!”
李寒山:“……”
熟悉的文字,熟悉的剧情,熟悉的画面瞬间开启了他尘封已久的记忆,原本莞尔而笑的面部僵硬了两秒。
李寒山身旁的谈判人员见状,不禁弯腰探头,“合约有什么问——”
“没有。”
李寒山用力合上文件夹,看了眼顾之行,却见她朝自己挑了挑眉毛,眸中带着几分挑衅。
李寒山:“……”
你还真是,什么时候都敢这么放肆。
最后,双方签署文件,本轮的最终谈判至此结束。
李寒山伸手,“合作愉快。”
顾之行也伸手,微微靠近他,“你未免有点过分了,路过的狗碰到你都得留下骨头当过路财。”
李寒山:“……”
他眸中三两点星,晕成一片笑意,手指微动。
顾之行蹙眉,感受到手心粗粝的纸质擦过掌心。
双方团队握手结束,接下来便是彼此商谈今晚共同庆功宴的举行地点与时间,整个会场轻松了许多。
李寒山有事提前离场,顾之行也忙得很,一结束便驱车前往了另一个分公司听财报。
“在Q1季度里,我们调整了公司管理制度,重组了……”
千篇一律的话术听得顾之行昏昏欲睡,好在她的面瘫脸倒也没让人看出端倪,只觉得她认真严谨。
她百无聊赖地喝了口矿泉水,伸手一摸摸到口袋里李寒山借握手塞过来的纸条。
顾之行低下头,偷偷摸摸瞥了眼。
“咳——咳咳——”
顾之行呛住了。
“怎么了,顾总,您是觉得——”
“不,没事,继续。”
顾之行话音冷漠,黑眸锐利,一眼看过去仍然经典霸总旗舰型pro max版。
纸条上字迹锋芒毕露。
“顾之行,豪门顾家的继承人,淡漠桀骜,随性风流。整个盛怀无人不知,他的掌中心肝是应采莲。应采莲作为他的小夜莺,每天只负责仗势欺人狐假虎威,大家看着顾之行的百般宠溺和纵容偏爱,谁也不敢对她怎么样。但只有应采莲知道,顾之行在无人的教室里,是如何表情阴鸷狠戾地对她求取一个吻:不准动,乖莲儿。”
现在,只有顾之行知道,她是如何在人满为患的分公司会议室里脚趾抓地。
庆功宴开始的时间是晚上七点,顾之行时间本来拍得就满,路上又恰巧堵车,到的时候已经迟到了半小时。
她刚推开宴会厅门,便一眼看见李寒山,这也无怪乎,毕竟他清越卓绝得有些过分。他似乎有些热了,袖口微微挽起,臂弯挂着西装外套。这会儿他们在聊着什么,他身边围了一群C市系统的熟面孔,看来这次庆功宴倒是引了不少人来攀关系。
新闻媒体的人员背着摄像机,倒是一刻不敢怠慢。
顾之行进宴会厅没多时,一帮人便前来敬酒寒暄,这倒是无法避免的应酬。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几句,手边酒杯的酒倒是一滴不少。
她酒量倒也不错,但如今坐到这个位置,不想喝的酒是没人敢让她喝的。
宴会厅的暖气开得很大,她只觉得昏昏欲睡,不经意朝着李寒山那边看了眼,却正正对上他视线。
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
李寒山黑眸碎光浮动,清俊矜贵的面上有了几分酒后的薄红,唇边笑意清浅。
顾之行也扬了下下巴示意,随后便移开视线。
没几分钟,一个打扮干练的女人便走向了顾之行,对着她耳边耳语几句。
顾之行颇有些惊诧,随后起身便对他们道:“抱歉,今天恐怕不能进行了,我有些事要处理。”
她朝着他们点点头,拨开人群,离开了宴会厅径自进入地下停车场。
顾之行拉开后车门,一只手便迅速从里面伸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往回收,接而搂住她的腰部,欺身将她压在车后座,带着几分酒意的吻铺天盖地袭来。
李寒山呼吸有些急促,禁锢着她的身体,带着几分热切的渴望。好一会儿,他才松开她,黑眸含着水雾,眼角微微发红。他将头靠在她肩膀上,像是疲倦了一般闭上眼。
顾之行平复了下呼吸的节奏,有些无语,“看来醉得不轻。”
好几秒,李寒山才从喉间懒懒地挤出一声“嗯”
顾之行拿起车内冰箱的矿泉水喝了两口,又蹙眉,“还是一股酒味儿。”
“抱歉。”李寒山仰头看她,仍是笑着的,话音很轻,“最近几个项目等着我批,他们红了眼,总想着让我松口。”
“王家那几个人?”顾之行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有点能耐,把你给喝趴了。不过胃口这么大,倒是不怕死。”
“亡命之徒。”李寒山狭长的眼睛弯了弯,“还没到收网的时候,且看着吧。”他又轻轻叹了口气,“本来想送你回酒店的,现在看来,只能你送我回家了。”
顾之行耸肩,“那你先松手。”
李寒山的热气扑在她耳边,他闷闷地声音响起:“再一会儿。”
几分钟过后,顾之行终于坐到了驾驶座,“我们才几天没见。”
“十一天。”李寒山声音有些沙哑,他黑眸认真,“算上今天上午,是十一天半。”
顾之行:“你的严谨可以放到别的地方。”
李寒山:“比如跟你们公司的谈判吗?”
顾之行:“……”
一路无言,没多时,顾之行的车停在了他所住的公寓。
她拉开车门,摇着头扶起李寒山,指纹开锁后将李寒山扶到沙发上,“我刚刚点了外卖,你自己看看选解酒汤还是解酒药。”
她刚转身,李寒山便站起身,环住了她的腰部。
顾之行:“……?你能站起来?”
她转头,便对上他含笑的眸,并无半点醉意。
顾之行这才陡然想起,他在官场沉浮几年,心思本就深沉,怎么可能是在应酬场上喝醉的主儿。想到这儿,她翘起小腿踹他,却被他一只腿勾住禁锢。
顾之行:“……”
她道:“行吧,我动不了了,你的机会来了。”
李寒山:“……”
他低笑出声,如大提琴般醇厚。
好一会儿,李寒山才道:“你之前在这儿种的花都开了,你不想看看吗?”
“还活着啊?”顾之行一时间倒是有了几分兴致,转头,“走走走,带我看看。”
李寒山应了声,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去了阳台。
满盆挤满了花朵,淡粉色的花瓣羸弱地在微风中轻晃动,馥郁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
顾之行用手指轻轻逗弄了下,“之前明明只是一株小苗呢。”
“是啊。”李寒山凝视着皎白月光下的她,低声道:“我们上上次见面,它还是一株苗,如果今天你不来看它,下次就不是花期了。”
顾之行听懂了言下之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这话怎么一股子患得患失相思成疾的味儿啊?”
李寒山面色不变,眉眼弯弯,“陈述事实罢了,你的用词过于主观。不过,也是事实。”
他顿了下,揽住她的腰,再次热切地吻下她的唇瓣。
月光清冷,蝉纱般的云增添几分神秘的浅淡的阴翳。
李寒山从小便接受寡食少欲那一套,在很长时间里,他如同下棋一般规划着人生,但为什么偏偏遇到顾之行这个乱下一通却又自圆其说的对手。那些被克制下的欲望,原来不会消失,只会以某一点某一人为契机喷薄。
一盘棋下到如今,满盘狼藉。
李寒山吻得愈发激烈,手不自发拥住她,一手揉搓着她的黑发。
那场如镜花水月般的前世之梦已经过去多年,在陆陆续续的忘却只留下模糊的剪影。每每触及,只觉得满心的恨。他分不清这恨意从何而生,为何而来,但他只是觉得这恨如果只用来恨实在太不甘。
它应溶于骨血中,以生命镌刻,在恨的根里埋下一颗心。
漫长的充满情热冲动的吻过后。
李寒山后退半步,松了下领带,“你是明天八点半的航班?”他又侧过脸去,“时间不早了,洗漱下早点睡吧,明天我叫你。”
顾之行:“……?”
她伸出两根手指勾住他的领带,曲起膝盖顶住他腹部往墙上一抵。
顾之行:“你认真的吗?”
李寒山:“那你是认真的吗?”
顾之行:“波特,你胆敢用我的魔咒攻击我!”
她说完话,没忍住仰头亲了上去。
李寒山低头迎吻,之后,狂风骤雨般的吻落在她脸上、颈侧、肩上……
月亮羞于见他们的缱绻,悄悄躲入云中。
顾之行拍了他的肩膀,拉开距离,“我突然想到一个——唔——”
李寒山堵上了她的嘴。
最理智的人最先发疯,最滑稽的人最后动心。
有的人相思成疾,有的人却还没心没肺。
命运怎么会如此不公,但所幸他却乐见她如此自由,不受束缚。
“我还没说刚刚我的想法。”
“嗯嗯,听到了,很幽默,”
“……李寒山。”
“你说吧。”
“就是我突然想,你在古代当官的话会不会很傻。”
“这又是什么道理?”
“因为要磕头。你说古代那么多官儿不行,会不会都是磕头磕傻了。”
“……”
地狱酷哥陷入了沉思。
第99章 、铜镜今生——当下
顾之行支着脑袋, 昏昏欲睡,却在下一秒被周如曜敲桌子的声音惊醒。
他喊道:“阿行!不准睡!十二点还没过!”
顾之行吓得一哆嗦,有些无语, “好了好了我知道, 还有一个小时啊,你干嘛没完没了啊?!”
“阿行,目前还没确定因果是否解决,你再忍忍。”李寒山顿了下,也揉了下眼睛,他的生物钟在催促着他了, “明明下午排练的时候,我在后台眯了一下,没想到晚上还是这么困。”
“我也, 明明睡了十来分钟。”
周如曜表示赞同,“明明平常这会儿我都精神着呢,怎么现在这么困。”
“这也太巧了,其实我在更衣室的时候, 换着换着衣服累得也睡了会儿。”顾之行有些怀疑地看着他们, “不会吧, 难道我们仨下午都睡过?”
周如曜:“阿行, 我感觉你这个话,有点不太严谨。”
李寒山:“……”
顾之行:“那既然聊到睡, 你们有做什么梦吗?”
周如曜:“没有, 就感觉眯了下就醒了。”
李寒山:“我也没有, 我几乎不做梦。”
他在心里想, 除了周如曜给你生孩子那次。
顾之行:“我好像梦见了如曜在寺庙里念经。”
周如曜:“……?为啥?”
李寒山:“因为他迷信?”
顾之行:“不知道啊, 就梦见他念经念了几十年。”
周如曜:“……啥玩意儿啊, 我不迷信好吧,只是阿行这次的意外太诡异了我才迷信的好吧?”
李寒山:“确实,很不唯物。”
他们仨絮絮叨叨地聊着碎话,不知不觉间,竟已过了十二点。
在闹钟响起的刹那,他们三人也欢呼拥做一团。
他们没有留下半分幻境中的记忆,不清楚曾经加诸于他们身上的命运的捉弄,不懂人世间曾有那样一场悲切的故事发生过。
他们不知道,与他们一模一样的三个人曾有多少的遗憾与苦难。
一转眼,距离因果事件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期间风平浪静,无事发生。无事发生的意思是,没有意外发生,没有小说女主出现,周如曜也没有再做梦。笔记本自那天过去后,连三人的名字也主线消失了,干净得像是从没有写过字一般。
清晨,顾之行与周如曜窝在沙发上,一人手里抱着本书。
客厅的投影仪里,一个少年似乎埋头看书。
安静的空间里,周如曜突然一哆嗦,从梦中惊醒。
他搓了搓胳膊,晃了下脑袋。
顾之行:“你怎么又睡着了?”
周如曜:“唔——啊——,可能是这电影太无聊了吧。”
顾之行:“确实,看半天了也没剧情推进。”
周如曜:“连台词都没有。”
投影仪里的人抬起头,微笑着看向他们。
李寒山:“需要我再提醒你们一次吗,这是你们建议的网络复习会。”
周如曜:“……”
顾之行:“……”
周如曜:“哦对对对,还有这回事来着。”
顾之行:“你不说我还忘了,不然别搞了。”
周如曜:“就是就是,大好的周末,我们出去打游戏吧?”
李寒山:“不了,我想在家里安静看会儿书。”
周如曜:“拜托,月考前,我们就不能放松一下吗?”
李寒山:“没兴趣。”
顾之行:“那出来碰个头,我们线下一起复习?”
李寒山挑眉,“然后看着你们两个人浪费时间,在我眼前烦我吗?”
但话说是这么说,他们终究也还是约好了下午的碰头时间。
初春入深,日头正好,绿化道的树木有了几分绿意。被浇灌过的新泥散发着略有些腥的芬芳,淡绿的草刚刚冒头,随着风晃着脑袋。
三人坐在车内,仿佛也被着春天的微醺浸得有些犯困。
李寒山:“对了,我最后给你们划的几个重点你们复习得怎么样了?”
顾之行:“我已经完全搞懂了。”
周如曜:“阿行的意思是,完全没看。”
顾之行:“……我看了,我只是不理解那道题的解法。”
李寒山:“代入公式了吗?”
顾之行:“代了。”
李寒山:“算了吗?”
顾之行:“算了。”
李寒山:“那不就解出来了?”
顾之行:“我说的是,算了。”
李寒山:“……”
周如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顾之行与周如曜交换了个眼色,十分得意。
李寒山:“……又是你的绝妙笑话?”
顾之行:“这不绝妙吗?”
李寒山:“我有个更绝妙的想法。”
周如曜:“什么什么?”
“考虑到你们的懈怠程度,我决定在给你们划的重点里,再删除一些没用的。”李寒山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从车座的置物架上拿出一支钢笔,“记本带了吗?”
早在前几天,他给他们写了几个他押的数学题型。
周如曜从书包里掏出了笔记本,昂着脑袋,“说了线下复习,就算是糊弄你,我们当然也带了。”
顾之行道:“我们甚至还带了几张试卷。”
“起码不要把你们的真实想法说出口。”
李寒山扯了下嘴角。
他翻开笔记本看了几秒,随后,拔下钢笔盖,拿起钢笔画了两个脑子。
随后,画了两个叉。
李寒山微笑:“不需要的部分已经删了。”
顾之行:“……”
周如曜:“……”
顾之行:“李寒山你现在骂人真高级,没点脑子还听不懂!”
周如曜:“算了算了行哥,算了,咱们不跟他计较!”
李寒山满意地合上了笔记本。
但下一秒,司机却陡然一个急停,仿佛撞到了什么似的,整个车厢剧烈晃动了一瞬。
三人在片刻的惊慌后,立刻对视了一眼,内心同时闪过不详的念头。
李寒山:“周如曜你老实说你有没有撒谎。”
顾之行:“你是不是做梦了没跟我说!”
周如曜:“你们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顾之行:“真的没有吗?”
周如曜:“没有啊我的哥,我真不知道啊。”
三人又是几秒钟的沉默,最终,才做好心理建设,摇下了车窗。
车外,一辆黑色的车被迫停靠在一边,车头已经微微变形。
后车门上下来一个少年,神情冰冷,身高腿长,眉眼疏离。
顾之行反复看了两眼,“是阿玦。”
周如曜与李寒山都松了口气,下了车。
周玦看见他们却并不惊讶,又对着顾之行道:“没事。”
“是你就没事。”顾之行顿了下,又道:“你准备去哪里啊?”
周如曜:“周家没钱给你请司机还是怎么着,怎么开车的。”
周玦:“确实不会,直接撞死你就好了。”
李寒山:“抱歉,赔偿事宜我之后会联系你们的。”
周玦:“我这次来,就是为了找你们的。”
“嗯?”李寒山有些疑惑,“我和阿行的公寓,好像都不在这条路吧?”
顾之行也有些茫然,唯有周如曜一脸幸灾乐祸,“笑死,上赶着还不知道路,废物。”
“我知道你们会走这条路。”周玦沉默了几秒,一字一顿道:“我梦见了。”
周如曜:“……?”
顾之行:“……?”
李寒山:“……?”
周玦:“我梦见你们好像会在这里撞到一个女生,然后她会让你们陷入情网,不可自拔。”
周如曜:“……你他妈的,少来这一套。”
李寒山:“周如曜怎么了?”
顾之行:“他人设被抢了,急了。”
周如曜:“阿行!你看周玦!睁眼说瞎话!”
周玦懒得给周如曜一分眼神,仍然凝视着顾之行,轻声道:“其实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你们,但是梦里的背景是盛怀,所以我今天办完了盛怀的转学手续后就立刻来这条路等你们了。”
“你说谎,你胡说!”周如曜气得跳脚,委屈地咬了咬犬齿,掏出笔记本,“我这就证实你剽窃我人设!小偷!”
他哗啦啦翻了几页,一行文案赫然浮现在其中。
“乔宁宁是快穿系统最完美的人才,做任务十年从未出过错,为了嘉奖一直在努力当恶毒女配的她。这次,系统给她安排了一个度假一般的校园恋爱任务。乔宁宁美美接下,谁成想,转学前一天就狠狠被盛怀的太子们撞——”
字体一阵模糊。
四人擦了擦眼睛,却见那行字换了模样。
“谁成想,转学前一天就被盛怀最出名最有权势的F4撞了个满怀。无套路不恋爱,她立刻顺杆爬,对他们骗财又骗色。诶?明明以为只是个暧昧游戏,怎么他们真的动心了?——某恋综系统观察员大为不解。乔宁宁表示:基操勿6,虽然她只想美美摆烂谈恋爱,但F4们倒是为了她疯狂内卷了起来。温柔贵公子、小太阳奶狗、桀骜小狼狗、冰山王子……这谁顶得住啊!买股文,视情况1v1,有系统道具,追妻火葬场+玛丽苏+海王”
周如曜:“……怎么可能!你怎么也配当男主的!”
顾之行:“阿玦,你的出现,让我们变成了最土的F4”
周玦:“对不起。”
李寒山:“……不是,那你撞了我们的车,之后呢?她还是会出现啊!”
周玦:“但我阻止了撞车的先决条件,所以整条行动指令应该无法运行。”
李寒山:“看起来你的代码系统应该升级了,起码先适应当前这个世界。”
周玦:“你没有权限下达任何指令,只有阿行可以。”
李寒山:“……”
顾之行:“如曜你别他妈消沉了,想想办法!”
周如曜:“呜呜呜做小说梦这个事情,不是我独有的,是大家都有的吗?”
周玦:“阿行,我能揍周如曜吗?”
李寒山:“都他妈别吵了,想想办法解决一下这个女主啊!”
顾之行:“你怎么说脏话?”
周如曜:“你怎么说脏话?”
周玦:“谁说脏话了?”
李寒山:“……”
他恨这个世界。
正当他们四人争吵不休时,乔宁宁骑着自行车路过了现场,然后,她想也不想一头撞向两辆车相撞的位置。
随后,她凄凉地倒在他们面前,眼睛微微发红,柔软的身子蜷成一团。
“好疼……”
她嘤咛一声,然后软趴趴晕倒在地。
顾之行:“……”
周如曜:“……”
李寒山:“……”
周玦:“……”
不是,怎么还有你这么碰瓷的啊?
只听说过守株待兔,没听说过兔子专找柱撞啊!
日头依旧很好,风吹过凌乱的四人,宁静的午后,不知道是谁心里的脏话震耳欲聋。如果他们的人生也有作者,那这个作者一定怀着不少的坏心思,以他们的窘迫来取悦读者。但正值青春的时候,这些窘迫无奈和滑稽却也平添几分活泼与朝气来。
顾之行:“还有多少个女主等着我们啊?”
周玦:“我只梦到这一次。”
周如曜:“你以后要梦的还多,信哥。”
周玦:“谁是你弟弟,晦气。”
李寒山:“我冷静一下。”
他们在这一刻意识到,他们的高中生涯并不长,但与那些奇奇怪怪的小说抗争的时间却绝对不会短。
顾之行:“我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笑话。”
李寒山:“你怎么还有心思。”
周如曜:“快说快说!”
周玦:“我听着。”
顾之行:“如果我们不管这个女主的话,她一定会去纹身纹一个完字。”
李寒山:“什么东西。”
周如曜:“……为啥?”
周玦:“……?”
顾之行道:“因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