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噌——”
冰冷的刀刃从刀鞘中拔出。
李寒山的剑刃直指她的胸口,“天下既然容不下李家,李家未尝不可成为天下。”
“虽然我们之间确实有了血海之仇,但你这么说会不会有点看不起我。”顾之行到了这时,仍嬉皮笑脸,但黑眸中却情绪复杂,她道:“早在你进京前,就有密信传来,说你纠结了五千世家旧部属君。”
李寒山淡淡应了一声。
顾之行咬了下牙,呼吸有些困难,“你风风火火地来谋反时,怎么会连有细作都没注意到,寒山,你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我本来也没打算回去。”李寒山笑了下,“当时就该一剑刺进去,拖了这么多年,倒是显得我蠢钝了。”
顾之行低声道:“若想谋反,单单我是女儿身这条秘密,不就够你作了吗?”
“我好像,比我想象中恨你。”李寒山话音温和,却像情人似的,伸手摸了摸她脸颊旁的碎发,“所以,只想要你的命。”
顾之行这才发现,他的手粗糙了许多。
其实她记得的,他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一双手白皙如玉。同窗那时,他就是用那双手为她誊抄文章。
如今,已经满是冻疮伤痕。
顾之行移开了视线,“那你不用着急,人嘛,都会死。你等等呗。”
“阿行,这么多年来,我总是在想。”李寒山低头看她,熠熠黑眸中有暗流涌动,“你的话到底有几分真。”
顾之行还没说话,却又听李寒山道:“所以后来我常常在想,光兴六年春,我对你说的那句话,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我们同窗读书,抵足同眠那几年,到底算什么?”李寒山眼睛有些发红,“还是说,你只想要这无上的权柄。”
顾之行的手指痉挛了下,她道:“三百弩箭手,早已在书房外埋伏好了。”
她继续说:“夜冷风寒,回去吧。”
只要回去,今夜之事,她不会让任何一个人知道。
李寒山露出了一个比哭好难看的笑,他话音几乎颤抖了起来,“我要回哪里,父亲问斩后,我与母亲在北疆因是罪臣家眷过得很不好。后来,母亲也病死了。”
“你现在已经立下许多战功,声名赫赫。”顾之行喉咙干涩,却仍然逼着自己说下去,“许多官宦之家都属意于你,你会娶妻生子,会有新的家。”
“顾之行!”李寒山手一用力,剑尖却偏移了下方向,刺向了她的肩膀,他声音沙哑,“你真的没有心吗?”
剑埋入她肩膀半寸,血液顷刻濡湿明黄的袍子。
这个厉兵秣马韬光养晦几年的人,如今却也才二十几岁,在同龄人已娶亲生子的年纪里,他还尚未理解曾经心中躁动的感情时,却已先尝到闷窒苦涩的疼痛。
但无解,皇权、天下、家恨将他们隔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他的手轻颤几下。
下一刻,御书房的门被一剑劈开。
周如曜反手握着长剑,站在门口,身后的兵马迅速将包围住御书房的外围。
不远处,骑兵的弩箭早已对准他。
他们三人就这样对峙着。
曾经那样的少年时光,一去不复返。
李寒山道:“我回不去了,也没打算回去。”
他转动手腕,将剑倒了个个儿,徒手握住了剑刃,将剑把对准了顾之行。
血液滴滴答答顺着剑刃落在周边小国进攻的地毯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李寒山静静地看着她,“握住它,杀了我。”
顾之行攥紧了拳头,咬牙,“你非要在这里发疯吗?本来只有收起来一切都会没事,你怎么就偏偏——你为什么非要——”
她后槽牙合紧,疏离淡漠的脸上浮现出了几分恨铁不成钢。
李寒山却握住了她的手,强迫着她握住了剑柄。
他道:“还是你更想看,他们把我射得万箭穿心。”
顾之行:“李寒山!”
李寒山无动于衷,微笑着看她。
周如曜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
预想般的疼痛在许久后终于降临,他落入了她的怀中。
恍惚中,他想,隔了这么多个春秋,这个拥抱为何比北疆还要冷。
鲜衣怒马,共同说笑的少年时代离他们太远了,往事烟消云散,今日只有这一片狼藉。是否世间总是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你们俩逃学,就是为了斗蛐蛐?”
“顾之行,你能不能不要没钱就报李家的名号,我父亲问我是不是喝花酒了!”
“国策申论你们要抄便也抄了,偏偏一个字不改。”
“蠢钝至此,还是斗蛐蛐去吧,夫子教的东西你们是一概不会。”
……
“如曜传来战报,又是大捷!不用多久,三洲土地尽收!”
“今天上朝参你那个老顽固,我都不好意说他,他儿子上学那阵子比我还文盲。”
“李寒山你终于醒了,风寒好些了没?咱们仨就你有个脑子,你要是没了我怎么办?!”
“这靠入赘的废物也敢参我,骂的,李寒山你帮我想两句酸话我也参他两本!”
……
“阿行,今日午时,此战若成,名正言顺。”
“如果不成,那咱们仨一块死是吧?”
“我靠打仗赚的免死金牌能让我独活吗?”
“……”
“要不算了吧,我当个废物皇子其实好像也行。”
“那你他妈让我去前线,我人都快死才给你挣下这么多战功!”
“筹备至今,你们居然才后怕吗?”
“别怕,到时候成了给你们一封一个大官。”
“有没有吃空晌的,我想干那个!”
那些时光犹在眼前。
散落的灯火映照在他脸上,与血迹融为一体。
似乎有热意滴落在他脸上,他感受不到了。
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


第96章
百年的记忆不再是梦境, 它们真真实实浮现在李寒山的脑中。
几乎在瞬间,顾之行感受到了面前李寒山的变化。
他低着头,似乎在消化这段回忆, 又似乎再愣神。
半分钟后, 李寒山抬起眼,黑眸三两点寒星,眉头冷意中夹杂着几分嘲讽,面容苍白。
不对劲……
顾之行下意识后退一步。
李寒山身上的肃杀意味过于浓重,但目光却又似缱绻的恋人般细细描摹着她的面容。几秒后,他笑了下, 如明月清辉遍洒,“好久不见。”
顾之行心下一动,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从脑中浮现。
她道:“你是他的前世……?”
顾之行话音落下的瞬间感觉到了荒谬, “既然都转世了,怎么可能你还会出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寒山冰冷的指尖抵上了她的眉心,“我并不能存在太久,所以, 速战速决吧。”
顾之行:“啊?”
李寒山偏头, 一脚翘起地板上的剑, 右手稳稳握住剑把。
“噌——”
寒冷的刀光浮现, 宝剑出鞘。
顾之行:“……?”
顾之行:“你就是来杀我的?”
李寒山:“嗯。”
顾之行:“不是,前世明明是你强迫我捅的你, 不是我主观意愿动的手啊大哥!”
“这很重要吗?”李寒山眼睛眯着, 笑意很淡, 语气压低, “那时, 我总觉得让你动手, 记住我一辈子也不错。但是——”
顾之行:“……但是?”
李寒山:“我觉得有点便宜你了。”
顾之行:“话是这么说,但是,我跟前世的顾之行也不是一个人啊?不然你想想办法,让前世那个顾之行跟你说话行吗?当皇帝的是她,又不是我!”
李寒山:“都一样。”
才不一样,起码前世今生的你们就不要。
顾之行想,面前这个李寒山似乎更加阴险不择手段一点,不像李寒山(没被附身版)那么讲究体面气派。
但她也发现,或许,李寒山才是她最应该躲避的忌讳。
李寒山眸中却仍带着点笑和怀念,话音很轻,“时间差不多了。”他说完,一手挽了个剑花,毫不留情直直地刺向顾之行的胸口。
寒冷的利器直冲过来,剑风掠过,几乎吹起她的额发。这一瞬间,顾之行两手冰冷,心跳剧烈跳动,偏偏半步也无法挪动。
“阿行——”
周如曜瞳孔骤缩,血液倒流般的冷意扼住他的呼吸。他忘了呼吸,迈开腿狂奔向舞台,踢踢踏踏踩动木质地板的声音震耳欲聋。
他一把抱住顾之行,转过身。
“轰隆——”
沉闷的雷声再次响起,整个剧院剧烈晃动起来,物品噼里啪啦的声音不断。
顾之行胸口前的玉符再次漂浮起来,随后,一声脆响后碎成两截摔落在地上。
李寒山身上溢出点点光芒,随后,他瘫软无力地晕倒在地。
他的对面,周如曜躺在顾之行怀中,胸口的剑刃已染上血。
无尽的红蔓延到各处。
顾之行有一瞬间的恍惚,她看着手心的红,一时间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耳边是尖啸声,脑内的弦一根根绷断。
前世是李寒山,今生是周如曜,怎么总要抱着个濒死的人呢?
她几乎想笑。
周如曜:“你看,我说过,我能救下你的。”
顾之行:“你不应该帮我挡的,这是我欠李寒山的。这是真正的因果。”
周如曜:“这也是我欠你的。”
“其实,我早就梦到过很多次,你死在我怀里的梦。”周如曜的黑眸笑眯眯,俊美的面容上却已经没了血色,“我总以为是夏令营后的噩梦,原来不是。”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那个梦意味着什么,也才知道,那个梦境之后的故事。
他曾念过千万遍的经文,只为来生。
如果有来生,幸好有来生。
顾之行的指尖触了下他冰冷的脸,低声道:“你从那时候就开始梦到了吗?”
“阿行,我是不是快死了。”
周如曜问。
“不是。”
顾之行说。
“不管是不是,但这次,我也救下你了。我厉害吧。”他嗤笑了声,又剧烈咳嗽起来,血液从口间溢出,“你总说我太担心小说的事情,但那些我记下来的东西,都是我在梦里经历过的,你他吗的真的很不是人……”
周如曜说话的力气越发轻了,话音也断断续续,“光前面那些破小说世界你都有四次差点出事了,现在这第五次……还……把我命搭上了……”
“我怎么不知道,你到底还瞒了我多少事?”顾之行垂眸,神呼吸了口气,竭力睁着酸涩的眼睛,“你不会死的,下次睁眼,你就会看见我。”
“你在我梦里就知道给别的女的当舔狗,你知道个屁……咳咳咳——”
周如曜没有声音了。
下一秒,他胸口的剑刃化作带有微光的淄粉。
荧荧的光芒围绕着他。
周围的空间逐渐坍塌,柔和的光粒从四处升起。
盛怀学院的钟塔敲了十二声,在这夜里,显得格外凄凉。
一个身影从空中逐渐浮现,正是那位所谓的李大师,他手持着铜镜不断吸收着空气中的光粒。
顾之行并不惊讶,静静地看着他,“因果,已经了结了,是吗?”
“你居然猜到了?”李大师本还想摆摆谱,却被点破,便直说:“没错。前世因果未尽,全因你欠李寒山这一剑。所以我刚刚特意带着可创造须弥空间链接时空的铜镜来此,特取你们的意识为你们造了这个幻境,你只要受过这一剑便可结束。”
他顿了下,又摇头,“不过这小子替你受过,倒也不是不行,反正他已还了那一剑。”
顾之行:“他们不会有事,对吗?”
李大师表情十分得意,“本来有,但我提前用你们的生辰造了木偶替你们受过了。”他又换了脸色,道:“不过,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这是个幻境的?”
顾之行:“李寒山的前世出场的时候,感觉封建迷信得不讲道理。”
顾之行:“那也是你用的法术?”
李大师:“哦哦那倒不是,那是真的。”
顾之行:“……?”
李大师:“我让铜镜帮忙链接了下前世的李寒山的意识。”
顾之行:“没听懂。”
李大师:“没事,你就当精神分裂吧。”
顾之行:“……”
周边的景色斑驳脱落。
李大师挥了挥手,“好了,你们该回去了。”
三人于瞬间消散在这纯白的空间中,铜镜有些无语地道:“这次玩得也太大了,又是木偶又是召唤又是造梦,报个恩也太麻烦了。”
李大师冷哼一声,“本来我给个玉符让做做梦就好了,现实里管他们怎么厮杀。还不是因为你也欠着他们,没了他们你怎么遇得到明月小姐,知遇之恩最难报咯。”
“你们,说完了吗?”
含笑的声音响起,他们这时才想起来,有一个“人”还没送回去。
李寒山长发披散,剑眉星目,仪态仍如端方君子,只是胸口血迹十分渗人。
他道:“诸位前辈费尽心思捏出我这样的神识,倒是费心了。”
“哪里那里,反正也是照猫画虎,取几根发丝的事罢了。”李大师摆手,又道:“此事多谢相助,小兄弟如有什么心愿,我们定会为你做到。”
在打散你的神识,让你彻底回归尘土前。
李大师在心里想。
李寒山道:“我想看看,我——他们的以后。”
李大师愣住,嘴巴张了张,摇头,“我就知道,刚刚你是故意等另外那小子替那丫头挡剑的,你说你又是何苦?”
李寒山轻笑几声,“她还和以前一样。”
总归,下不了手。
李大师念了几声铜镜,“镜子,你便给他看看那丫头的未来吧。”
“呃……未来是最不能确定的事,最准的是三个月以内的情景。”铜镜有些犹豫,“超过三年的话,展现出来的就是可能性了。”
李大师看向李寒山,“你想看什么呢?”
是他们当下的以后,还是他们可能会发生的以后呢?
李寒山微笑,“我都想看。”
李大师:“……你是不是太贪心了?”
李寒山:“是又怎么样呢?”
李大师:“那真没办法,有因必有果。”
铜镜幻化出一片光幕来。


第97章 、可能性——周如曜
顾之行父亲的葬礼定于十点半正式开始。
这会儿四点, 顾家大片的别墅却灯火通明,顾家正在召集家族会议,好以此确定所有的流程环节, 仪式流程、嘉宾名单、致辞文稿、宾客喜好……冗长繁琐的细节与规矩彰显着顾家作为老世家的底蕴以及陈腐。
别墅花园的路灯散发着莹莹光芒, 一辆辆豪车接连泊在停车场,黑色西装礼服的人在佣人的指引下前方主宅的议事厅。在汇集着诸多旁系妯娌的顾家家族会议上,却缺少了顾之行的身影,因为她前几天发烧了,几天还没有调养完全,这会儿是唯一一个被顾家老太太纵容着让她休息的顾家人。
天空一片黑沉, 熹微的光亮衬出几分染上墨色的蓝。
“戒备森严”的顾家别墅安静极了,佣人们早已按照排班时间忙碌了起来。
这会儿的花园正是最露水最盛之时,周如曜在草坪上将将走了两步, 裤脚便也被沾湿了。
他踮起脚尖碾了下草坪,皱着鼻子,并不是很喜欢这种被湿润贴住脚踝的感觉。
但毕竟是浑水摸鱼偷溜来到顾家的,周如曜也不敢再走别的地方, 这会儿只有花园这一片是佣人没有在排班打扫的。
周如曜没走几步, 便听见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看过去, 在黑暗中, 秋千轻微晃动着,椅子上隐约有个人影。
一阵风吹过, 周如曜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 大步跑过去。
跑到秋千前时, 他果然看见那个熟悉的人正惬意地半躺在秋千上, 两条腿搭着秋千扶手。
周如曜走到一侧, 两手撑住顾之行身后的扶手, 从她背后探出脑袋跟她咬耳朵,“大半夜的,叫我过来干什么,虽然我们家离不远,但我也要睡觉的好吧?”
顾之行这会儿叼着根棒棒糖在打游戏,听见了声音肩膀耸了下,“你说话干嘛用气声。”
周如曜鼻间扑过来几分清凉的糖果味道。
他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直起身走到秋千前,一把将顾之行两腿搬开坐了秋千。
“这不是怕被人发现吗?”
“反正你都偷溜进来了,他们发现还敢把你赶走?”
“那行吧。”
周如曜握住秋千扶手,脚一用力,秋千便大幅度晃动起来。
顾之行连忙握住扶手,“我打游戏呢。”
周如曜:“到底出什么事了?”
顾之行收起了手机,认真地道:“我睡不着。”
周如曜:“……”
周如曜:“你把大家都叫过来就是为了这点事啊!”
“当然不是。”顾之行眸光垂落,低声道:“前天,父亲的遗产已经清算完毕。”
周如曜微怔,手指动了下,突然道:“一周后,是你生日,所以阿姨是要……”
他话说得没头没尾,但顾之行却听懂了,她点头,又道:“前几天我还被带过去量尺寸了,应该要做新礼服了。”
周如曜感觉自己的心跳快了几拍,他嘴角动了下,好一会儿才压下嘴边的弧度。
他道:“我知道了。”
顾之行靠着秋千的铰链,又道:“那时候,我们还能像现在一样吗?”
会觉得这么多年来青梅竹马的兄弟变成了女孩子很奇怪吗?
会觉得这打破了他们约定成俗的共识吗?
她感到有些难以言喻的紧张。
周如曜嘴边的弧度顿住,嘴里泛出点干涩的苦味来。
但没几秒,他便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当然,你只是换个打扮而已,又不是人都变了。”
周如曜张开手,揽住她的肩膀狠狠地抱了抱,又拍了拍她的后背。
他又道:“无论你是男生还是女生,你都是阿行。”
“差不多了,再抱就肉麻了。”顾之行缩着身子,有些嫌弃地推开周如曜,“不过想了下,感觉我穿裙子会不会很奇怪。”
“会吗?”周如曜低笑了声,“我觉得很好看。”
顾之行:“你怎么知道,我可从来没穿过。”
周如曜又笑了起来,亮晶晶的黑眸弯弯,却没有回答。
顾之行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你笑什么。”
“没什么。”周如曜摸了摸下巴,又有些奇怪地道:“不过这么说,你生日会岂不是不需要女伴了?”
“好像是得找个男伴了。”顾之行顿了下,面色有些扭曲,“那我还得练女步啊。”
周如曜转了下眼睛,“这样吧,我勉为其难当你男伴,你到时候装装样子就好了,怎么样?”
“草,不愧是好兄弟。”顾之行竖起拇指,“到时候你记得多穿几层袜子,高跟鞋踩人应该很疼。”
周如曜爽朗地应下,清风吹起他的黑发,他没忍住又笑了起来。
他道:“阿行,我还以为你要这样一辈子。”
顾之行:“嗯?”
周如曜:“我小时候偷偷送给你的泰迪熊洋娃娃你好像从来都没有拆封过,我以为你不喜欢。”
顾之行:“你怎么知道我没拆封?”
周如曜:“小学捉迷藏的时候我躲你床底下发现的。”
顾之行:“……草,难怪那天我怎么都找不到你!”
周如曜:“这不是重点好吧!”
顾之行:“其实是喜欢的,但是那时候一直害怕被发现,只想着先藏好。”
顾之行:“但是,藏着藏着,好像就忘了。”
周如曜眸色沉了几分,心中蒙上几分难言的闷,但几秒后他再次一把揽住顾之行肩膀,狠狠捏了捏又拍拍,“没事,今天过后,一切都过去了!”
顾之行抬头看天,墨蓝的天色褪去阴翳,浮出几分清透的光芒来。她眸中却透出几分怅然,“会过去吗?”
周如曜和她结束对话偷溜出顾宅回到家时,面上仍忍不住泛出点笑意。
现在才五点十分,应该还可以再睡几个小时。
周如曜这么想,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腿一蹬床又起了身。
他站起来,没忍住拥住空气,轻巧地转了半圈。
天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映房间内,他舞步轻盈地踩碎光芒,几分钟后,他一转身直直栽倒在床上。
周如曜的脸蒙在被子里,好半晌,轻轻地笑了声。
九点四十,葬礼已经快开始了,也不知道是天公不作美还是葬礼总是应该伴随着坏天气比较有气氛,淅淅沥沥的雨降下了。
宴会厅里的致辞显得十分沉闷,顾家长辈们的冗长致辞后,环节正式到了下葬,接着会由顾家的小辈们出面带领宾客一起默哀以及上香。
顾家的墓园前,周如曜听见主持葬礼的人道:“顾家长孙顾之行,出列。”
他雀跃地抬头,随后,这三两分雀跃烟消云散。
西装革履的男人们举着黑色的伞,形成一小片黑色的洋流,被众人簇拥的顾之行两手抱着檀香木制的骨灰盒。合身的西装愈发衬得顾之行面如冠玉,长身玉立,淡漠从容中自有几分卓越清贵。不过奇怪的是嘴边似乎有一道浅色的细长伤口,但这反而平添了几分不羁的散漫。
顾之行甫一出现,周如曜边听见了身边的小声惊叹。
在遥遥的人群中,顾之行路过了他,他们对上视线。黑色雨伞的相接下,编织得细密的雨幕中,湿润寒冷的空气里,他们都看不清彼此的神情。一切都如同被洇开的水墨画一般模糊不清。
视线相接不过刹那,周如曜看见她挺直如松的背影径直地向前走着。
环节结束,宾客们应该回到宴会厅了,接下来是乐队的歌舞表演。
顾之行走了几步,对着身边的众多保镖道:“你们先走吧,我去父亲那里再上柱香。”
待他们离开后,顾之行回头走到父亲的墓碑前半蹲,捻起一炷香。
随后,她闭上双眼,双手合十。
细密的雨丝落在她发梢、脸上、身上,带来几分阴冷的诗意。
几秒后,这不断持续的湿意却停了。
顾之行睁眼抬头,却见周如曜正在给她打伞,自己却淋着雨。
他静静地看着她,额前的黑发湿成绺,黑眸沉沉。
一片沉默。
她与他对视几秒,起身站定,“我改变主意了。”
周如曜“嗯”了声。
顾之行又道:“这不也挺好的,毕竟——”
“阿行。”周如曜打断她,又弯起来了那双黑眸,笑得春风满面,“你好严肃啊,我真不介意。听你妈的话也好,另起炉灶也好,无论你怎么选,我都站你这边。”
周如曜抽出胸前的手帕,小心绕开她脸上的伤口拭去水迹,“这伤口,嘶,我看着都疼。”
顾之行煞有其事地道:“她指甲缝里都是我的肉了吧。”
周如曜:“私藏小零食是吧?”
顾之行:“……”
她又道:“你怎么知道我想另起炉灶?”
“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吗?”周如曜顿了下,又说:“你想好了吗?”
顾之行本想问他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听到他后半句便道:“没有,莽就完了。不过你既然支持我,也不能光嘴上说说,整点实际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