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寒山顿了下,十分艰难地道:“很有男子气概。”
“阿行从小就这么阳刚,从来不怕疼不怕痛。”周如曜的笑容抽动了下,接着用力地说:“小时候,阿行一个人就能打跑五六个壮汉,简直就是男人中的男人。”
李寒山:“看来阿行是真的男人味十足。”
周如曜:“当然,盛怀一哥你懂吧。”
李寒山:“……嗯,懂。”
周如曜:“嗯,没什么事我去接个电话。”
李寒山:“嗯。”
两人走路的速度几乎带起一阵风,聊天更是话赶着话,一句比一句说得快。此时正好走到走廊的分叉口,他们甚至没有多说一句,便急着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刚一拐弯李寒山就扶住了墙边,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竭力在脑中的画面驱赶出去。好一会儿,他才抿了抿干涩的唇,用手拍了下还在狂跳的心脏。
而另一个拐角,周如曜正在抱着头乱窜,捂着发热的耳朵面部狰狞地活动着脸部神经。也是好一会儿,他才停下了一些原始人行为,拿出了手机。
更衣室里,顾之行仍然穿着戏里的衣服,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脱衣服时才想起来,自己换下来的校服在隔壁的更衣室,便又只好硬着头皮一边研究一边穿。
结果换衣服途中,就碰到了这种事,真是离谱。
虽然只听到推门声没见人,但应该是周如曜或者李寒山?
也不知道是谁。
顾之行正想着,一旁的手机就疯狂震动了起来,是群里的消息。
【阿行,请坐,再夹块肉(3)】
[ZRY:刚刚不小心开了门,行哥对不起QAQ]
[寒山:对不起,我们以为你在左边更衣室里。]
[阿行:……没事。]
看来不用猜是谁了,都看见了。
她有些无语,“啧”了声。
不过姜雨蘅既然已经松手不愿再斗,不如借着这个机会恢复身份?
顾之行想了下,发了条信息。
[阿行:你们应该看见了吧。]
[阿行:你们不好奇为什么我背部有那些痕迹吗?]
循循善诱,还得是你啊,盛怀智囊。
顾之行表情淡漠,内心却有几分得意。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ZRY:看到了,你刮痧留下来的痕迹对吧。]
[ZRY:之前不是说腰疼吗?]
[ZRY:这么疼还去刮痧,牛的,不愧是我们大男子汉行哥。]
[寒山:确实很有男子气魄。]
[ZRY:晋江男主团唯一真男人。]
[寒山:阳刚。]
顾之行:“……”
她放下手机,出了更衣室,走廊的灯却恍惚闪烁了下。
仅仅几秒钟,黑暗由远及近侵袭了过来,一盏盏灯逐渐灭掉。不详的风不知从何处刮进了室内,她在恍惚间嗅到了带着雨雪的湿与冷的味道。
第94章
“目前不仅是跳闸了, 舞台的门窗好像也锁死了。”
“我每个地方都试了,还是没有找到手机信号。”
李寒山与周如曜交流完情报,齐齐看向顾之行。
顾之行指了指一边的椅子, “别这么严肃, 我刚刚在道具间找到了几张毯子和被子,还有枕头。”
她又从口袋里掏出了几个面包,“休息室里搜到的,应该够我们填饱肚子。”
李寒山面色并没有显出几分轻松,“阿行,今天是第六天。”
“对啊, 那老头不是说如果因果没结束的话第七天才会出问题吗?”顾之行十分乐观,“就算出事也应该是明天吧。”
李寒山叹了口气,又道:“看来只能等明天戏剧社的人开门了。”
周如曜这会儿坐在舞台边缘, 低着头,一股脑地翻着笔记本。
顾之行叫了他几声,他却没有回话,像是抱着什么执念似的把笔记本翻了一遍又一遍。
“周如曜, 你还好吗?”李寒山也注意到了他的情绪不对, 又问道:“先吃点面包休息下, 然后我们再重新讨论下怎么办吧?”
周如曜依旧没回话, 笔记本被翻得哗啦哗啦响,然后突然被狠狠仍在木质的地板上, 发出剧烈的声音。
他仍是沉默着, 屈起了膝盖, 两手抓了抓黑发。
李寒山正想说些什么, 却被顾之行拉住了袖子。
她凑近了些, 低声道:“让他一个人安静一下, 我们再去找找有什么方便在这里过夜的东西。”
李寒山沉吟半秒,点头。
两人安静地离开了舞台现场,走向了后台。
这会儿走廊一片漆黑,唯有安全出口的指示牌散发着莹莹的微光。
顾之行摸索出从道具房里找到的小型手电筒,一边照向前方,一边道:“你有没有觉得,这很向横版解谜恐怖游戏?”
“不觉得。”李寒山没心情开玩笑,又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不在乎你自己的性命安全。”
“我没有不在乎啊。”顾之行顿了下,回头看他,一脸莫名,“你不是知道吗,慌是没用的,只有理智的时候才能保证大脑正常运转。”
“知道归知道,行动归行动。”李寒山皱着眉头,把她脑袋转过去,语气又带了低声的叮嘱,“好好看路,我跟你说多少次了,走路要看路,专心一点。”
顾之行:“说话看着别人不是会显得真诚吗?”
李寒山:“你虚伪一点也行,看路。”
顾之行耸肩,很快的,两人路过了更衣室。她下意识停下了脚步,再次回头看了眼李寒山。
李寒山立刻移开目光,垂着眼眸,“怎么了?”
“走了这么久,突然感觉这里真的好阴森恐怖。”顾之行意有所指似的,“难道你不觉得奇怪的吗?”
李寒山怔了下,喉结滑动,几秒后,他说:“还好,已经习惯了。”
“看来你也觉得奇怪,那怎么会习惯?”
顾之行问。
“你不是说了吗?”李寒山反问,又道:“一起走了这么久了。”
顾之行又问:“什么时候?”
“最开始,你问我要不要一起的时候。”李寒山微笑,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份地图,“这是戏剧部的内部结构图,还觉得害怕的话,就看看吧。”
顾之行:“……”
她一时间分不清李寒山到底是真没听懂她的言下之意还是故意捉弄她。
顾之行只得配合,一把拿了过来,展开扫了几眼,瞬间蹙起了眉头,“这是戏剧院的建筑设计图纸和施工图?这你在哪里找到的?”
只是一般的图纸就罢了,这上面甚至盖了公章。
这玩意儿不可能放在戏剧院里这种会被学生发现的地方吧。
“鉴于你最近的意外发生太多了,我甚至怕这里会突然塌方。”李寒山语气中透着点无奈,“所以为了届时这里发生意外,我用了一些小小的特权拿到了这个,目前看来好像是也派上用场了。”
“小小”的特权就能拿到一个学校几十年前的官方施工图原件,更何况别的……
顾之行几乎立刻参透了他的言下之意,像是被气笑了似的,有些无语。
这人,比她还能拐弯抹角,甚至还非得揶揄几分。
顾之行想了下,抬眸看他,认真地道:“能轻易查到任何东西,难怪你不好奇。”
“一开始也会好奇的。”李寒山给了出乎意料的回答,昏暗的走廊里,却仍然能感觉到他灼灼的目光,他说:“但后来,理智告诉我按捺住探究的欲望更好一些。”
顾之行:“不在乎是吧,不愧是地狱酷哥。”
李寒山眸光温和,低声含笑,“不是不在乎,只是觉得,探究一个被珍藏的秘密,不如保护它。”
顾之行回头嗤笑一声,“你真的,好温柔,我哭死。”
李寒山摇头,再次把她的头扳正,“说了多少次,看路。”
顾之行吊儿郎当地应了声,继续往前走。
顾之行与李寒山回到舞台的时候,周如曜的情绪已经好了很多,兀自在舞台上帮他们也铺好了毯子被子与枕头。
而他四仰八叉地躺在最内侧的毯子上,反复叹气。
顾之行走上舞台,轻轻踢了他一脚,“琢磨什么——你手怎么了?”
她蹲下身子,拎起他缠着几张纸巾的右手,“你流血了?”
“嗯。”周如曜有气无力地应了声,又道:“笔记本没有一点反应,所以我想,会不会和漫画一样需要点血之类的,就咬了手。屁用没有。”
李寒山将道具间里找到的一串装饰电池灯泡绕着舞台两遍的墙柱缠上,“真亏你想得出来。”
把手咬出血,也不知道下了多重的口。
“活该。”顾之行端详了下他的伤口,将手里的剑放在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了个小医疗包,“还好我顺手从道具间带了这个,不然你就等着感染吧。”
周如曜直起身,像只闯了祸的狗一样蔫蔫儿的,又忍不住斜睨着她放地上的剑,“这不是李寒山那把吗?”
“对,道具间里有,我寻思真的挺帅的,也拿上了。”
顾之行给他上完药,缠了圈纱布,却又狠狠捏了下伤口。
立时,周如曜嚎叫了好几声。
顾之行冷着脸,“记住没有。”
周如曜咬牙吸了口冷气,好几秒,低声道:“记住了。”
顾之行这才松开手,将地上的剑随手放到了石柱边上,又道:“这才八点多快九点了,你现在就要睡了吗?”
“不想睡,我只是烦,想躺下。”周如曜仍是恹恹的,抱着被子,抓住了顾之行的手,“阿行,我一定会努力救你的。”
顾之行嘴角抽搐了下,“至于这么悲情吗?”
周如曜垂下了头,松手,低声道:“无论怎么样,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让你……”
他似乎忌惮于死亡这个词,连说出口都不愿意。
李寒山这会儿也缠完了灯泡,昏暗的舞台两侧,暖黄色的光满淡淡,竟显出几分温馨。
他们将剩下的面包吃完,水却节省了些只喝了几口,便都躺下了。
他们三人的毯子各自隔了两尺多些的距离,虽然挨不着,却也很近,近得谁一翻身身旁的人就能感知到。
因而,周如曜翻来覆去的动作便很快引起了顾之行的异议,
“如曜,你要实在睡不着就去跑圈吧。”
顾之行叹气。
“那倒不至于。”周如曜翻过身,看着她,又道:“咱们平时那个作息,难道你现在就睡得着?我看九点多也就李寒山能睡着了。”
“你们俩说话声音小点,我确实就能睡着了。”
李寒山话音淡淡。
顾之行抬头看着高高的穹顶,道:“手机又没信号,咱们连个娱乐活动都没有。”
“你还是多在意下你的命吧。”李寒山话音讥讽,“又不是小孩子,还需要人讲睡前故事吗?”
“也不是不行。”顾之行捶了下地板,“那我来讲吧。”
李寒山挑眉,没说话。
周如曜黑眸睁得大大的,兴致勃勃,“好呀好呀!”
顾之行道:“很久很久以前,有个捕鱼人带着孙子划船出海,却正好碰上了海啸,一个海浪拍断了船桨。爷爷笑着对孙子说,我讲完了。”
李寒山:“……?”
周如曜:“啊?爷爷说什么?”
顾之行:“我桨完了。”
李寒山:“……”
周如曜:“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顾之行伸手扯了下李寒山的被子,“笑啊。”
李寒山转过头,眯着眼,微笑了一秒后迅速翻身裹紧了被子。
顾之行啧了声,正想说点什么,一个哈欠却先从口中吐出。她揉了下眼睛,“这睡前故事还挺有用,我竟然有点困了。”
哈欠会传染这件事还是有点科学性的,周如曜也接着打了个哈欠。
没多时,三人竟也都睡着了。
远远望去,只见三个被团起伏不一地码在各处,显出几分可爱来。
顾之行翻了个身,脖颈间的玉符滑出领口,散发出荧荧的光芒。下一秒,那淡淡的光便化作丝丝缕缕的光线落在三人身上。
第95章
不知是因为他们排练了一下午, 还是因为他们为了暖和并没有换下繁杂的戏服,这一晚,顾之行竟梦到了些光怪陆离的剧情。
长长的一觉, 仿佛走了一生一般。
她迟缓疲惫地睁开眼, 却在瞬间感到了错愕。
戏剧社舞台仍是一片昏暗,只有石柱上的灯泡散发着细小的光芒。
顾之行不敢置信似的,摸出手机看了眼。
十一点二十一分。
她居然只睡了两三个小时吗?明明感觉已经睡了很久很久了。
难道是太累了做梦导致的?
顾之行正想着,却见周如曜却也伸了伸懒腰醒来了,他懵懂地眯了眯眼,同样露出了迷惑的神色。
顾之行道:“你醒了, 现在才十一点。”
“啊?真的假的?我感觉我睡了很久啊……”周如曜有些震撼地拿出手机看了眼,又自言自语,“难道是因为这次我做梦了?”
自从铜镜世界后, 他便再也没做过梦。
这一次,说不定,会有什么转机。
“你梦到了什么?”顾之行问完,又示意他等等, “算了, 先等李寒山醒来再——”
她话音刚落下, 便听见李寒山有些恍惚的话音响起, “什么?”
顾之行转头,却见李寒山竟也醒了过来。
他打量了下周围, 眉间微蹙, 随后低头看表。
“你是不是也觉得睡了很久。”
顾之行抢先问道。
李寒山恍然, “你们也是?”
顾之行点头, “如曜说他做梦了。”
“我不确定和我们现在有没有关系。”周如曜有了些迟疑, 他略显疲惫地叹气, 道:“我梦到了一些片段,梦到我们仨都在古代,身份好像跟今天排的戏剧差不多。”
他指了指自己,“将军。”又指了指顾之行,“皇帝。”
周如曜指着李寒山时,却突然被李寒山打断了,“等下,我好像……也梦到了。”
他补充道:“是不是还有我们年少一起读书的场景。”
“我没有梦见。”周如曜有些惊疑,又看向顾之行,“阿行,你呢?”
顾之行沉默了下,“我也梦到了。”
“或许,所谓的因果不单单在阿行身上。”李寒山思考了几秒,迅速梳理出了头绪,“如果说,因果指的是前世呢?这样,那老头同时要了我们三人的生辰八字并说破局需要我们破局这话就行得通了。”
“是这样的话,那或许阿行就有救了。我先说我梦见的。”周如曜垂着眼睛,低声道:“我梦见阿行很年轻就登基了,阿行把国家治理得很好,但是身体很差。是在我怀里去世的,那时,阿行才二十四。”
“我梦见的是那时我们三人同窗,阿行似乎隐藏了皇嗣的身份,很久之后我才知道的。”李寒山顿了下,才又继续道:“梦的内容并不连续,最后一幕,我似乎遇袭了。”
顾之行想了会儿,才道:“我梦的内容很零碎,不过你们说的我都梦到过,多的没有了。”
三人讨论了许久,仍然很难将这些像断了章节的模糊内容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周如曜有些难受地靠在石柱上,话音轻飘飘的,“好不容易,找到一些线索,居然又这么断了……”
李寒山静静坐着,手指敲击着膝盖,大脑高速运转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少年同窗,我遇袭而亡,阿行病死……”
他顿了顿,看向周如曜,“你梦见了你最终的结果了吗?”
“放心,我没有篡位。”周如曜苦笑了下,“我纯纯大冤种,一直给阿行选好的继任人当爹当妈当老师,简直就是朝中栋梁国之重才。”
李寒山:“你还选继任人了?”
顾之行:“这不废话,我病成那样了你还能指望我宠幸后宫吗?”
李寒山:“那你就老老实实监国了?”
周如曜:“阿行临终要求的,谁乐意当官似的。”
顾之行:“你骂李寒山干什么?”
李寒山:“……?”
顾之行摸了摸胸口的玉符,又道:“对了,你说你遇袭而死,是怎么死的?”
“梦很模糊。”李寒山回忆了下,“只记得,恍惚看见了被骑兵围住了。”
顾之行:“万箭穿心吗?”
李寒山:“……应该是,醒来后心口确实有些痛。”
周如曜:“我有一个不雅的疑惑,万箭穿身的话,你岂不是人型牙签肉。”
李寒山:“……”
顾之行:“……别说了,扣1佛祖原谅你。”
周如曜:“11111”
李寒山:“11111”
顾之行震撼地看向李寒山,“你干什么?”
“没什么。”李寒山沉默了几秒,“可能是因为是过去的事情,我想象了下,感觉有点滑稽。”
周如曜感慨了起来,“不愧是唯物主义者,连自己的前世都可以拿来笑。”
他摸了摸手机,又想到了什么似的道:“我饿了,还有吃的吗?”
“睡前不是才吃了?”李寒山有些费解,又道:“道具间我们翻遍了,水倒是还有一箱,吃的应该没了。”
周如曜捂住咕咕叫的肚子,“那我还在长身体啊,一个面包怎么够。”
“那你去更衣室吧。”顾之行想了下,“我校服口袋里应该有几盒巧克力。”
李寒山:“你不是不喜欢甜食吗?”
顾之行:“啊,下午排练时学妹偷偷塞给我的,你们没有吗?”
李寒山:“……”
周如曜:“……没有。”
顾之行压低了眉头,没说话,但两人却都看出来了些怜悯的味道。
周如曜一转头小跑离开了这个令人伤心的现场,李寒山站在原地盯着顾之行上下打量着,虽然仍然面带笑意,但是却阴恻恻的。
顾之行:“别难过,你们都挺好的。”
顾之行:“只是比不上我。”
李寒山:“……我并不介意,只是感到不解。”
顾之行:“你不懂,我曾经也打算不继承家业靠我的幽默与帅气吃软饭。”
李寒山:“曾经?后来呢?”
顾之行:“后来快饿死了,她们不懂我的才华。”
李寒山:“……”
他扶额,有些无语,“你就等着接这句话是吧?”
顾之行耸耸眉头。
李寒山道:“关于你的梦,你没有再梦到更多的事情了吗?”
顾之行平静地摇头,“没有。”
“阿行。”李寒山凝视着她的眸子,顿了几秒,才道:“这事关你的生死,我希望你能坦诚相待。”
顾之行:“我梦到我都说了啊,确实没有什么内容。”
李寒山:“你不愿意说吗?还是说,你不敢告诉我?”
顾之行:“你在审问我吗?”
李寒山终于忍不住了,一手掐住了她的下巴,如墨的眸子中含了些愠怒,“顾之行,你是觉得我很好骗吗?就在刚刚,我说我被骑兵围攻时,你问我是不是万箭穿心了。阿行,我没有说过,他们手中都是□□。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顾之行蹙眉,“我就随口一说。”
李寒山呼吸重了些,“你到底在怕什么?”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轰隆的雷声陡然响起,连完全封闭的地下剧院都震动两下。
顾之行脖颈上的玉佩不知被什么力量托起来一般悬浮着,散出幽幽的暗光,随后这光轻盈地落在李寒山的身上。
顷刻间,那些模糊不清的梦境也跟随着光源源不断浮现在李寒山面前。
他看见了一个人短暂的一生,看见了那始终不愿被顾之行吐露的秘密,也看见了胸口之痛的来源究竟为何。
少年黑金暗纹的下摆拖曳过偏殿书房的地砖,帝王面色冷淡地盯着一盘棋局,曾与她一同读书又平定前朝之争的世家子弟却跪在她面前,腰板仍是挺直的。
他一言未发,曾被赞为明月君的风骨犹存。
窗外的麻雀叫个不停,宫女们洒扫的声音愈发衬得气氛肃杀。
李寒山记得,几年前,也正是这样的时候,他们三人从皇家学堂中逃出来。彼时,顾之行尚未显露出野心,周如曜也并非战场上的玉面阎王。
“顾之行。”他没有称呼她陛下,也没有称呼她“阿行”,李寒山说:“早在你削崔家时,我便跟你说过,王权更迭,朝臣自乱。为君之道在于制衡,崔家即去,李家何存。你记得你怎么说的吗?”
你不以为意,你说:“好兄弟,听不懂,但放心,你有我的裙带关系。我不会搞你们家的。”
李寒山语气没有起伏,继续道:“你说,你会护李家周全。”
他机关算尽,怎么会不知道顾之行意在削弱世家只为集权。
辰时,吏部尚书与六部总司参李家贪腐的折子已经呈了上去。
她已经拟好了旨。
抄家问斩,家眷流放北疆,非昭不得回京。
早在她还是个不受宠的,与周将军家小儿子狼狈为奸整日不务正业的时候,他便看出来她是韬光养晦。但即便如此,他却仍然举所有之力为她出谋划策,甚至于交付一颗真心。未曾想,一起于宫闱朝堂走到如今,最后一着落在自己身上。
但是到底是未曾想,还是他自顾自地不愿去想。
那年政局混乱,世家皆各自战队,唯有李家游离其中。也是那天,顾之行约他花灯会相见,对他说下一句玩笑话:“无上的权柄在我看来,不如无双的明月。”
明月君风华绝代,俊朗清逸,堪称天下无双。
这是连儿童都知道的轶事,李寒山本人怎会不知?
是醉话、是胡话、是玩笑话……
李寒山对自己解释过许多次,却独独不说,这是诱他战队的筹码。
他总觉得,他们之间的情谊,无需多言。
李寒山道:“偌大的王朝,容不下李家,是吗?”
顾之行叹了口气,将棋扔回棋盅,“我容得下,天下容不得。”
“世家把持政权多年,积怨已久。”顾之行顿了下,又道:“你自认李家清清白白,但朝堂之事,你也知道,谁身上都是满身腌臜。”
李寒山不再说话,已无转圜之地。
顾之行垂着眼睛,又道:“北疆战事纷乱,莫要着凉了。”
李寒山发白的手指颤动了下,他再次行了大礼,眼角微微发红,起身离开。
从书房走向门口的路并不长,却走得他头晕目眩。
李寒山转头深深看了眼顾之行,她仍坐在案几前,华贵的龙袍上祥云纹绣闪过金丝线的光泽。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他道:“在我离开前你还有机会。”
顾之行问:“鸡会咯咯叫?”
李寒山道:“斩草除根的机会。”
在圣旨正式下达前,他依然是她最忠诚的谋臣,提出最后一条谏言。
他说:“既然容不下李家,便趁现在,莫等将来。”
顾之行沉默许久,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再相见,已经是五年之后。
李寒山戍守北疆,取得战功,进京面圣。
圣上设宴款待,但身体抱恙,一炷香时间便已离席。
李寒山找打了御书房,无需通传,便见到了她。
她几乎一眼就看懂了他的来意,摇了摇头,“好不容易回来了,真要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