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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听,我还不想说呢!”林芷笑骂着在林繁的胳膊上拍了两下,“满京城的,各个都说你烦,你洗耳恭听,叫你听出些有的没的细枝末节,谁知道顺藤摸出什么瓜来!”
林繁知道不疼,自也不用躲,挨完了,道:“我的算盘瞒不过您。”
林芷哼笑着又拍两下,道:“不早了,我该回长公主府了。”
“我送您。”
林繁一路送林芷出去,见马车驶远,才收回视线。
姑母到底是姑母,是平阳长公主身边最得信赖的女官,想从她口中套话,不是容易事。
虽然,姑母未必知道他真正想套出来的内容,但她足够警觉。
即便是从旧友入手,依旧没有让她打开话匣子。
林繁重新回到内院。
入了主院,正屋外头的丫鬟见了他,规矩行礼。
林繁问道:“老夫人在用饭吗?”
丫鬟一面与他撩帘子,一面答道:“说是今日晚些在用。”
林繁进屋,还未绕到次间,里头一人已经闻声迎了出来,正是大丫鬟巧玉。
巧玉未行礼,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压着声音道:“老夫人乏了,正打盹。”
林繁越过她,往里头看了眼。
母亲靠躺在榻子上,身上盖着毛毯,睡着了。
林繁转身问道:“怎么这时候困乏了?”
巧玉道:“老夫人昨夜睡得浅,本想下午多歇一歇,只是乡君来了,一块唠了会儿家常,乡君离开后,老夫人的困劲上来了。刚才与乡君一起用了些点心,奴婢琢磨着倒也不急着用晚饭,就没有叫老夫人起来。”
林繁闻言,打算回前院去。
正要走,里头的老夫人却醒了。
林繁进次间,唤了声“母亲”,在榻子旁坐下:“吵醒您了。”
“打个盹,很浅的,”定国公老夫人弯着唇,笑意温柔,“醒了也好,这时候睡,夜里又要睡不着。你姑母刚走不久,遇着了吗?”
“遇着了,”林繁放缓了语调,“说起了忠义伯世子夫人,还有已故的永宁侯世子夫人。”
这两个称呼,让老夫人有些愣神,而后,才苦笑着摇头:“语兰和阿矜啊,你看我这记性,都懵了下。”
“您也与她们熟悉?”林繁替母亲整理着腿上的毯子,“我没怎么听您提过。”
老夫人“唔”了声,道:“阿矜走得早,自是不提了,我也寡居,除了自家人,少与人往来,提起来做什么呀?
你辛苦一天了,早些去用晚饭。
对了,我打算过几天去山上祈福,求个签文。
你可别说什么请假陪我去的话,不用挂念,我这儿不缺人手伺候。”
母亲说到这儿了,林繁不好勉强,全然应下,起身出来。
退到屋外廊下,他看了眼窗户。
里头亮着灯,映出母亲与巧玉的身形。
母亲坐直了些,巧玉坐在绣墩上,捧起桌上一书册,而后,传出来轻轻柔柔的念诵经文的声音。
林繁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陈年旧事,不管是严谨周全如姑母,还是亲切随意如母亲,都一样的警觉。
林繁感觉到了,无论是扶着姑母的时候,还是替母亲理毯子的时候,他的手都察觉到了那一瞬,对方的警觉。
回到书房,林繁拆了信。
薄薄一张纸,写满了字,骨气洞达,落笔流畅。
信的内容,不止是侯府小厮说的回复后续,还有秦鸾的邀请。
秦鸾邀他明夜,西四胡同老地方见。
此番邀请,不在林繁意料之中,却是瞌睡时的一枕头。
他也有事想从秦鸾之处入手。
第20章 别跟自己过不去
入夜后的西四胡同,连一只耗子都难找。
钱儿直到迈进来,才知道那封送出去的信中另有计划。
“姑娘,”钱儿纠结了半条胡同,问,“您要寻宁国公,白日里定个茶楼雅间,让大公子作陪就好,为何要挑夜里,还不让大公子知道?这大晚上的,避开所有人……”
秦鸾推开了宅门,道:“你都说避开所有人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钱儿愣了愣。
也是哦。
没人瞧见、没人听见,还担心什么。
秦鸾被钱儿傻乎乎的样子逗乐了:“定在这里,只因为我想问的事儿,不方便叫旁人听去。雅间什么的,万一隔墙有耳,就坏事了。”
钱儿听进去了,又问:“姑娘确定定国公会来?”
“会来,”秦鸾道,“他会好奇。”
京中那些底子不干净的贵胄都说林繁很烦,并非林繁为人多细碎,说到底是职务在身,不得不细。
掌着赤衣卫,不能白领皇粮,多少得给皇上抓几个违法犯事的纨绔、恶官出来。
可谁会把歹事大肆炫耀?
都是藏着、掩着,决计不让外头窥到一点端倪。
赤衣卫要得到线索,就必需事事多留个心眼,唯有如此,才能从一些细枝末节里寻到些线索。
秦鸾在信中写“对忠勤伯府上之事有些疑惑”,林繁公事谨慎认真,定会来。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刻钟。
上回来过,钱儿对这里的环境心中有数,麻溜地把院子里的石凳挪到了避风处,铺上帕子,请秦鸾坐下。
饶是秦鸾知道钱儿力气大,都被她的表现惊了一下。
钱儿又搬了个石凳来,给林繁预备着。
忙好了,她在秦鸾身边站直了。
毕竟是西四胡同,连月光落下来都让人阴森森的,她不敢离姑娘远了。
“说起来,那宝簪当真吓坏了,第二天送她回伯府,她都没有缓过来,”钱儿缩了缩脖子,道,“她也是惨,摊上伯夫人那么一个主子……”
都是做丫鬟的,钱儿更能明白宝簪一些。
害人是罪,背主亦是罪。
主子犯事,身边无论是使坏的、教唆的、还是被迫从了的,都没有好下场。
“明明最坏的是伯夫人,结果,只送去庄子上,总觉得……”
见秦鸾看着她,钱儿皱着眉头,纠结了一番形容词汇:“不尽兴?差一口气?奴婢说不好,姑娘觉得呢?”
秦鸾轻轻笑了笑,不答反问:“那你记得,我最初去伯府是为了什么?”
钱儿立刻答道:“自是为了救世子夫人。”
“是,只是为了救人,”秦鸾说得不疾不徐,留给钱儿思考的余地,“不是为了惩恶,也不是为了出气。
你在知晓了来龙去脉后,生出了愤慨之情,有了更多的想法,这很正常。
可做事,不可能事事随心所欲、心想事成,于是你耿耿于怀、庸人自扰,很是不开心。
你看,你不开心了吧?”
钱儿重重点了点头。
“不值当的,”秦鸾道,“明明最初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你本该觉得满足、高兴的。如此一来,本末倒置。”
钱儿紧皱着眉头,思索着自家姑娘的话。
是啊。
她明明应该为世子夫人的康复而高兴的。
今儿上午,她们去伯府探望,听说世子夫人清晨时醒了有一刻钟,虽然虚弱,但人很清醒,能明白边上人的意思,能给不少反应。
可惜她们到的时候,世子夫人又睡着了,但从万姑娘的讲述里,看得出她有多激动、多高兴。
不止万姑娘,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都欢喜极了。
那么叫人欢欣鼓舞的事儿,为何她光琢磨着伯夫人,就把自己弄不开心了呢?
“可是、可是,”钱儿捏着手指,实事求是,道,“奴婢为世子夫人高兴,想到伯夫人就高兴不起来了。”
秦鸾笑得不行:“不高兴的时候,就想想高兴的事儿。做事情,锦上添花自然好,但美中不足,一样是美在先。别跟自己过不去。”
钱儿眨巴眨巴眼睛:“姑娘,您这算掩耳盗铃?”
秦鸾道:“不,这是做人的智慧。”
院子外头,林繁嗤的笑了笑。
他刚到不久,借着出众的耳力,把里头那主仆俩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秦鸾的这番话,让人一时半会儿说不出是正理多还是歪理多,但有一点倒是很对,专注于目的。
林繁的笑声没有压着,只这么些距离,在静谧的夜里很是清楚。
院墙内,钱儿被吓得低呼了声:“谁啊?”
秦鸾站起身,问:“国公爷到了?”
既如此,林繁没有走正门,翻身过墙,穿过塌了半边的东屋,走到廊下:“秦姑娘一席话,自成逻辑。”
秦鸾行了一礼:“师父教的,我认为很有道理。”
林繁抿唇。
他语速不紧不慢,有些字眼甚至会拖一下,友人曾点评过他说话的方式,定义为挑衅、找事。
遇到心里提防着的,只听他这口气,就会跟被踩着尾巴了似的。
林繁对此评价“欣然接受”,谁让他当的就是个没事找事的官。
可现在,林繁在秦鸾身上没有察觉到一丝的防备意图。
是她没有听出来?
倒也未必。
官场上,林繁与很多人打过交道,得势的、不得势的,年迈的、年轻的,各种各样。
而一个人,在小聪明被人拆穿后的反应,最见其性格品行。
有人恼羞成怒,有人咬死不认,有人顾左右而言他。
也有秦鸾这样的。
那夜,他问秦鸾讨符纸看,又点麻穴表明自己都看穿了,她不急、不躁也不恼,认得很爽快。
从这点来看,永宁侯的这位长孙女,是个为人做事立得住的人。
林繁还了一礼,示意秦鸾坐下,自己也坐了。
“秦姑娘在信上说,”林繁先道,“对忠勤伯府上的一些事,有些疑惑?”
秦鸾有求于人,倒也不绕圈子,直截了当:“我听说,二殿下与伯府的公子素有往来,不知国公爷如何看二殿下与他的表兄弟们?”
闻言,林繁的眼底,讶异一闪而过。
第21章 瑰卫
忠勤伯翁家。
当年先帝起兵之时,有像秦家、林家这样立刻就响应、拥护的,也有握着些兵权、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观望了几年的。
翁家便是后一种。
虽是后来者,但翁家自打下决心后,就一往无前,立了许多战功。
先帝建朝,翁家封伯,还有一女做了皇家媳妇。
这一女,就是如今的顺妃娘娘,也是二皇子的母妃。
有那么一瞬,林繁不解秦鸾此问的缘由,下一刻,他便想起来了。
秦鸾与二殿下有婚约。
皇家没有正式下聘,不过皇上金口玉言,永宁侯当年亦应下了,这亲事板上钉钉。
“秦姑娘这么问,”林繁道,“与其说是忠勤伯府,不如说,更想知道二殿下的事?”
秦鸾颔首:“我想,国公爷兴许会知道得多一些。”
林繁了然。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姑娘家做不了主,只能接受,但也想对男方多些了解。
这是人之常情。
秦鸾若去问祖父、父兄,所得答案基本就是二殿下在臣子前展现出来的那一套。
真倒都是真话,却不是作为女方想了解的那些。
女方成亲,不是做君臣,而是过日子。
而他这边,因着职务,确实容易多些其他人不清楚的消息。
林繁斟酌用词:“二殿下与忠勤伯府上确实走得近,年纪相仿,又是表兄弟,殿下对熟悉之人大方,性情直接……”
倏地,秦鸾笑出了声:“我听出来了,国公爷不擅长阿谀奉承,而二殿下又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夸赞的地方,让你想夸都难。”
夸赞失败,林繁略一沉吟,给了个客观评价:“文武功课,二殿下的确不拔群,但他贵为皇子,原也不以此谋生,再者,夸难夸,若要贬,其实也无从贬,更何况,兄弟是兄弟、臣子是臣子、妻子是妻子。”
秦鸾听完,不由又笑了声。
“国公爷不用这般为难,”秦鸾收了笑意,神色严肃,“我想听的,只有二殿下的坏话。”
林繁不由意外,偏秦鸾的神情很是认真,不似胡说。
“秦姑娘,”林繁谨慎,“所谓的坏话是指……”
秦鸾极其干脆:“足以让我能够退亲的。”
话音一落,林繁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他定了定神。
相较于秦鸾的镇定与认真,钱儿已然是惊呼了声、又赶紧捂住了嘴,显然,连秦鸾的丫鬟都不知道她打的是这样的主意。
“秦姑娘真是出人意料,”林繁看了眼四周,道,“难怪要选在西四胡同。”
也只有在连耗子都不愿来的入夜的西四胡同,才不用担心走漏消息。
秦鸾道:“我心意已决,想来国公爷手上,会有一些二殿下见不得光的把柄吧?”
林繁没有承认,当然,也没有否认。
他这份差事,手中情报很多,每一件查多少,怎么查,他有一定的自主权,但也必须考虑到皇上。
起码,他不会直接跟皇子们过不去。
“如此大事,”林繁的语速又慢了下来,“秦姑娘就这么直接告诉我了?”
秦鸾颔首,道:“既然是我有求于国公爷,自然不来那些虚的,再说了,我那点儿小把戏也不一定能瞒过你,不如开诚布公,彰显诚意。”
“诚意?”林繁想,果然是诚意十足了。
如此也好,互有所求,才好做事。
夜风重了。
此处避风,除了凉意,并不会直接吹着。
月光又被云层遮去,淡得几乎不可见。
饶是知道此刻的西四胡同断不会有旁人出现,习惯使然,林繁还是屏气凝神,仔细分辨了下周边状况。
除了风与枝叶摇晃的沙沙声,再无其他。
林繁重新看向秦鸾,问道:“秦姑娘听说过‘瑰卫’吗?平阳长公主的‘瑰卫’。”
秦鸾听此问,心中差不多有底了。
表面上,话题从二皇子的把柄变成了浑然不相干的瑰卫,实际上,是定国公愿意出点力的意思。
若林繁不想牵扯其中,直接拒绝就是了,根本用不上转移话题。
毕竟,她与林繁之间,实在不是什么能在大晚上、在西四胡同这么个地方,东拉西扯一堆各家长短的关系。
也没有那样的必要。
就如做买卖,诚心想做成,顶多是一番讨价还价。
秦鸾便点了点头:“幼时曾听过。”
“令堂、忠义伯世子夫人,都是瑰卫出身,”林繁顿了顿,又道,“她们与我的母亲、姑母,都是同袍。”
秦鸾问:“国公爷为何提起瑰卫?据我所知,如今几乎无人会再提了,瑰卫也不存在了。”
“是,瑰卫散了,”林繁缓缓道,“最后一位是我姑母,再往前,应是世子夫人。”
秦鸾虽不知林繁用意,但对方既然大有细说瑰卫的意思,定有其缘由。
“我母亲走得早,她的旧事,我很多都是听兰姨讲的。”
瑰卫,来自于平阳长公主的名字、赵瑰。
前朝末年,战事颇多,兴兵而起的也不止先帝一支,最“热闹”的时候,群雄割据。
军阀彼此敌对,又互相牵制,另有许多草寇山贼,百姓生活十分辛苦。
男人们讨冦、征战,女人孩子们也没有闲着的,想在乱世活下来,能力与运气,都不能少。
赵瑰作为赵挥的女儿,武艺出众,胆识过人,聚集了一众小姐妹日日操练。
最初,没有人把这些最大不过十四五岁,最小也就四五岁的孩子放在眼里,但大人有大人的忙碌,无暇照顾她们,也就默许了。
不管如何,练些防身本事总是没错的,再者,大的带小的,大人不用惦记着。
尤其是,赵挥收兵回来时,见她们有模有样还夸了几句,让赵瑰越发有信心。
瑰卫的组成,也从最初林芷、徐矜这样有父兄在赵家麾下奋战的武家姑娘,到文官家的小姐们,再到普通百姓家的孩子,复杂且壮大起来。
终于,在一次敌人趁着大军离开、守备不足而偷袭驻地城池时,少女兵们打出了气势,与少量守军、并城中老人、妇人们一块,硬是守到了大军回救。
赵挥把女儿和她的护卫少女兵们夸上了天。
赵瑰有了自己的旗帜,上书一个“瑰”字。
第22章 我是谁
在乱世之中,瑰卫不止守过城,还调粮、运粮,打过支援,人人都夸赵挥虎父无犬子、更无犬女。
直到战祸渐渐平了,赵挥建朝大周,定了京师,瑰卫们的身影才从战场上慢慢消失。
很多姑娘嫁人、生子,只有少数又在赵瑰身边做了几年女官。
“我母亲只做了不到两年的女官,兰姨比她久,她是最后离开的,”秦鸾回忆着听过的往事,“国公爷的姑母、文定乡君是唯一一位至今还陪伴长公主的。”
而乡君,从制度上来看,其实也不算瑰卫了。
她是长公主的女官。
“她们这几位做过女官的瑰卫,彼此之间十分熟悉,”林繁抿了下唇,道,“我若想打听一些与我母亲、姑母有关的事,想来忠义伯世子夫人或能给些答案。”
秦鸾眨了眨眼睛。
果然如此。
林繁没有拒绝她想要的与二殿下的把柄,而她则需要拿信息来换。
如此倒也好,秦鸾并不喜欢欠人情。
“我有一处不解,”秦鸾开口,见林繁示意她只管问,她便道,“我母亲不在了,她的很多事,我只能听兰姨说,国公爷与我不同,令堂、乡君具在,有事直问就好,本不用经兰姨那处。”
“正是母亲与姑母都讳莫如深,才不得不另辟蹊径。”
秦鸾又问:“国公爷确定兰姨知情?”
“其实,并无多少把握,”林繁的眉头蹙着,“二十年都出头了,又都瞒得紧,除了亲历者,很难说还有知情人。世子夫人那儿,若能对当时状况有一丝一毫察觉,都是我的意外之喜了。”
秦鸾飞快地算了算。
如今是庆元二十年,林繁口中二十年都出头了,那事情就发生在先帝还在位的建隆五年。
“这么算来,彼时不止是兰姨,连我的母亲都还在长公主身边做事,”秦鸾说着,便问,“那么国公爷想打听的是……”
林繁端坐着,周身再无一丝散漫,开口之时,一字一字、没有半点拖音:“我想知道,我是谁。”
这一次,轮到秦鸾愣住了。
她看着极其认真的林繁,不由转头再看钱儿。
钱儿的脸上满是问号,小脑袋瓜子显然是不够用了。
又是一阵寒风,虽未吹到钱儿,却还是让她打了个寒颤。
钱儿捏着手指,不停给自家姑娘打眼色。
西四胡同当真太邪乎了!
好好的定国公,才这么一会儿,连自己是谁都忘了,等下是不是连他们在哪儿都不晓得了?
得让姑娘给他贴张符纸!
秦鸾给了钱儿一个安抚的眼神,而后,再一次正视林繁。
“国公爷,”秦鸾也不确定该不该继续这么称呼林繁,只是一时之间,实在不好纠这些细节,干脆道,“你很认真,很严肃,你是真的在怀疑自己的出身……”
“不是怀疑,”林繁摇了摇头,“不是怀疑,而是确定,我不是林宣的儿子。”
风吹云走。
清亮的满月光失了遮挡,洒落下来,照亮了没有点灯笼的小小一隅。
月光下,林繁的五官越发清晰,黑沉的眸子里映了清辉,那是很浅的一层光芒。
下一瞬,天上又覆了云,月色被掩去,这角落亦重新暗了下来。
秦鸾记住了林繁的那双眼睛,他的眼中没有迷茫、没有不忿,也没有不安,一丝一毫都没有,他有的只是坚定。
她想,林繁没有说谎,也不是多疑,他是真的确定。
林繁同样在观察秦鸾的反应。
一般人突然听说了这么一个消息,定是惊讶万分,虽不至于像钱儿似的活见鬼,但多少要有些起伏。
秦鸾比他预想的要镇定。
镇定,是在寻找被掩藏的真相时,最不能缺少的东西。
一惊一乍,容易打草惊蛇。
“那是我八岁时的事了。”
庆元八年,因皇太后絮絮叨叨念着他,林繁随父亲林宣进宫、向皇太后请安。
那时的林繁,正是打遍京城无敌手的孩子王,皇太后都听过他的英勇事迹,笑着问他打架心得。
林繁自是有什么说什么。
皇太后连夸他活泼又开朗,又指着林宣说:“你这么儒雅的性子,怎么养出来这么个古灵精怪的儿子?”
父亲说:“小孩儿不懂事,您见笑了。”
皇上在一旁也笑得很高兴:“那还用说,十之八九是文定纵着,林宣能文能武,独独拿妹妹一点法子都没有,偏他那个妹妹,还有平阳撑腰。”
林繁跟着笑:“姑母很疼我。”
慈宁宫里,欢声笑语,林繁是笑着出宫的,直到回到定国公府,他突然觉得,父亲似有忧虑。
回屋里琢磨了一个时辰,他决定去与父亲赔礼。
虽不知道缘由,但父亲的忧虑肯定是因他而起。
他风风火火,想到就去,连门都不好好走,能翻墙就翻墙,一直翻到了林宣的书房后头。
意外的是,林芷也在。
而后,林繁偷听到了父亲与姑母之前的一段对话。
“太后起疑了。”
“她看出来了?也难怪,繁儿的性子还是太像他了,以后得拘着些,哥哥不用担心我,我在长公主身边,太后轻易不会动我,但是哥哥你一定要谨慎,当年你是亲身经历的。”
“我心里有数。下个月我要领兵出征,这一次,定要打下西州,你在京中多顾着些繁儿母子。”
这段对话让林繁懵住了。
听懂了,又似乎没有懂,他不知道该不该出去,就这么藏身在院墙下,直到父亲与姑母离开……
“再后来,父亲出征了,”林繁道,“他最后都没有打下西州,隔年,因旧伤而病故。”
秦鸾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她没有打断林繁的叙述,也插不上嘴。
直到林繁说完,秦鸾开口想说什么,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她刚刚屏住了呼吸。
旧事不长,却沉甸甸的。
仿佛盖了几层厚厚的毯子,满是灰尘,让人想掀开都无从下手。
秦鸾整理了下思路。
再复杂的局面,也有相对简单些的小切口。
秦鸾问:“你确定,老国公爷是因伤病过世的吗?”
第23章 这是你说的
这个问题,让林繁不自禁地,轻笑了声。
见秦鸾微微扬眉,林繁解释道:“我笑,不是因为你的问题,而是称呼。”
“称呼?”秦鸾不解。
“秦姑娘称我父亲为老国公爷,事实上,他离世时只三十三岁,离‘老’还有很远,”林繁顿了顿,道,“自我承爵后,母亲成了‘老夫人’,在别家府上,她的年纪可到不了这样的辈分。”
几句话,秦鸾从中听出了无限感慨。
听得出来,林繁对林宣夫妻的感情很深。
虽是早早就断定自己并非对方亲生的孩子,但在林繁心中,那两位依旧是父母。
可见,在他成长的岁月里,养恩极重。
思及此处,秦鸾没有立刻把问题拉回来,宽慰道:“称呼奇奇怪怪的,也不止国公爷府上。别处不说,我们秦家,也是一样的。”
一切起于战争,一切也归于战争。
“我父亲是世子、是大老爷,我叔父是二老爷,”秦鸾道,“但他们前头,其实还有两位兄长,家中从来不提。”
秦鸾幼时一直以为父亲就是兄弟两人,直到她认了字,又懂了祠堂里的牌位是按什么顺序放的,才晓得原来还有两位伯父。
他们走得很早,死在了乱世。
后来不提起,应是侯夫人不想提伤心事。
林繁看向秦鸾。
秦家的这个状况,他自是有所耳闻。
其实,有这样状况,又岂止是一家、两家?
前朝末年的乱世持续了十几年,谁家没有战死的、病死的、饿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