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启道:“等皇长孙出生,您看父皇来不来。”
提到皇长孙,顺妃不由问:“说起来,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我来陪您用膳。”赵启道。
顺妃这才笑了笑:“知你孝顺,我这儿不用陪,你回去陪你媳妇。”
赵启撇了下嘴。
晋舒儿这两天吃东西格外挑剔。
那些清淡口味,赵启一点都不喜欢。
若说上两份,各吃各的,晋舒儿又说看着就没有胃口。
孕妇最大,赵启不跟她争,干脆来母妃这儿用饭。
没想到,被赶了……
观顺妃的脸色,赵启心虚,他要坚持留着,只怕母妃的火气又要上来了。
算了。
赶就赶吧,京城那么多酒肆饭馆,还怕没有吃饭的地儿?
他寻好吃的去!


第76章 放虎归山
雅间里,赵启抿了盏热酒。
翁家几兄弟向来是随叫随到,一番奉承之下,赵启浑身都舒坦了。
好酒、好菜、好兄弟。
多舒坦啊!
如果说缺了点什么……
缺了好曲!
赵启冲翁三公子招了招手:“叫个人上来唱曲。”
翁三公子立刻办了。
没一会儿,一俏丽小娘子抱着琵琶进来,依着吩咐,先弹了一段,又唱了几句。
赵启眯着眼看她。
小娘子长得还挺好看,尤其是那身衣裳,衬得人白净水灵,身段可人。
果然是人靠衣装。
不知怎么的,赵启忽然想到了秦鸾。
长廊上那一眼,他真的没有想到那姑娘是秦鸾,只想着不知是哪家贵女、奉传召进宫来了。
可惜,当时秦鸾往另一方向走了。
若不然,他到要仔细看看,一只土鸡换身衣裳,怎么能让母妃宫中的宫女都跟瞎眼了似的说好看。
奇了怪了!
正犯嘀咕,又一个念头倏地从赵启脑海里划过。
从淑妃宫里出来,若要出宫,怎么会在那里下台阶?
秦鸾分明是在躲他!
这个认知让赵启的心情一下子复杂起来。
该说秦鸾识相呢,还是她自惭形秽,亦是无脸出现在他的面前?
有自知之明的土鸡,不算太让人烦。
曲声又起,赵启把秦鸾抛到脑后,乐呵呵地听。
姑娘家家的,就是得这样,柔柔弱弱,一颦一笑都让人怜惜。
等下多给点赏钱。
等赵启回到寝宫,已是二更过半。
晋舒儿起身迎他,扑面而来的是浓浓的酒气,这让她不由自主就皱起了眉头。
待赵启走得再近些,晋舒儿的他的身上闻到了一些胭脂味道。
“殿下说要陪母妃用膳,怎得这么久?”晋舒儿问。
赵启含糊应了声:“多陪母妃说了会儿话。”
晋舒儿咬住了下唇。
赵启在骗她!
那胭脂味粗劣得很,怎么可能是娘娘会用的呢?
忍着怒意,晋舒儿又道:“殿下,以前是相见不易,如今好不容易成了夫妻,您不该多陪陪我吗?”
赵启猛地转过头来,愕然道:“那是我母妃,你连我陪母妃都要闹?”
晋舒儿摇了摇头:“您分明不是……”
赵启直接打断了晋舒儿的话:“母妃是母妃,你是你,母妃挺念着你的,你好端端计较这些做什么?”
说完这话,赵启摆了摆手。
他喝了不少,路上又吹了冷风,脑袋有一下没一下的痛。
没有心思与晋舒儿讲理,只叫了个内侍,进去梳洗了。
晋舒儿站在殿中央,眼眶通红。
赵启不止骗她,还尽说些她不爱听的话!
母妃、母妃。
句句都是母妃。
这让她想起了祖母与母亲。
弟弟、弟弟。
句句都是弟弟。
“弟弟是弟弟,你是你。”
这样的话,她不止一次听那两人说过。
在祖母与母亲眼里,弟弟排在了她的前头。
殿下呢?
殿下又把母妃排在了她的前头。
凭什么啊!
她以前与殿下说过,殿下还说她祖母和母亲做得不对,可现在殿下又为什么做错的事情呢?
晋舒儿揉了揉湿润的眼睛。
她讨厌弟弟。
她也讨厌母妃。
反正母妃也不见得喜欢她,母妃喜欢的只有她肚子里的皇长孙。
双手落在肚子上。
没有什么,比皇长孙更重要。
她要先让皇长孙好好地长大!
这一夜,雪时下时停。
直到早朝后,才算真停下来。
林繁在赤衣卫衙门忙到了中午。
那名妖道自打抓回来后,嘴巴一直很硬。
衙门里几番审问,他都不肯把邓国师的名字供出来。
今儿不知为何想通了,承认是受人指使,张口就咬辅国公。
“就跟你那天猜得一样,辅国公气不过,寻了贫道,让贫道随便挑个公候伯府的公子下手,”妖道啐了一口,“贫道哪知道这么倒霉,挑到的那个,竟有个会道法的妹妹。若不然,贫道才不啃这硬骨头,换个人去。”
林繁让他画押,把这份口供送进御书房。
皇上眉头直皱。
林繁道:“正如那日臣与皇上禀的,这人定是奸细!”
皇上摸着胡子,思量半天,道:“不如把此人交给国师处置?”
林繁心里咯噔一下,道:“这不太妥吧?”
“朕不是质疑你们赤衣卫办事,”皇上沉声道,“对付修道之人,还是国师合适些,他一个奸细,身上秘密许多,若能都掌握了,兴许能反制对方。”
林繁垂下眼帘。
他把道士盖上“奸细”的章,本是为了提醒皇上不能忽略了外患。
皇上听进去了,却是这样的处理……
要说道理,其实真有道理。
术业有专攻。
让他们这些正儿八经练武的,去对付会使定身符的道士,真有些力气无处使。
也就秦鸾那样有道行的,能克制那道士。
可偏偏,皇上提了邓国师。
皇上最是信任邓国师。
此举是放虎归山!
林繁的思绪转得飞快,想要理出一些能让皇上听进去的理由。
忽然间,灵光一闪。
都说顺藤摸瓜,那放虎归山,一样可以顺着老虎的脚印,一路摸到虎穴去。
等到机会合适时,虎子近在咫尺。
“您说得极是,”林繁拱手,“臣明日就把那道士给邓国师送去。”
皇上道:“西凉、南蜀,没有一个老实!一旦派了奸细入京,定不止一人,不能叫他们得逞。”
林繁附和。
“朕迟早要把失地都收回来!”皇上雄心壮志,深深看着林繁,叹道,“若林宣还在就好了。以他的能力,朕何愁失地难收?当年真是可惜,若不是他病故,西州城肯定已经打下来了。只要西州在手,朕进可攻、退可守,哪里会让西凉人上蹿下跳这么多年!”
提到林宣,林繁呼吸沉了沉。
“父亲未尽之志,”林繁道,“臣与众位将士定将赴汤蹈火,为大周披荆斩棘。”
皇上满意地点了点头。
林繁退了出来,看了眼阴沉沉的天,重重抿了下唇。
时至今日,皇上依然时不时把林宣挂在嘴边,提起时也从不吝啬溢美之词。
也正是因此,林繁对自己的身世存疑,却从不怀疑父亲的死因。
皇上至始至终都不想要林宣的命。


第77章 每一个都是她
在林繁看来,皇上是一个性情十分复杂的人。
近几年,皇上多疑,宠信邓国师,与几位老大人时常有意见相佐的时候,但这并非皇上的全部。
林繁曾听徐太傅说过几句。
皇上年轻时勤勉、刻苦,与同龄人相比,他更稳重,也十分愿意聆听身边人的话。
认真听,认真想,认真做。
偶尔,皇上会耍年轻人脾气。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雅兴”,溜出去打猎,或者喝得酩酊大醉。
徐太傅不喜欢他那样,又因着“先生”的身份,重言训斥。
皇上会听,听完了也知错。
错过了,他不喜欢别人再提。
徐太傅有一次气急了翻旧账,皇上更恼,恼得把皇太后都惊动了。
那些皇上心虚的事,是他的死穴。
他自己绝口不提,也不会让别人提。
如此来看,皇上在林宣的病故上,没有一丁点的心虚。
不止私下与林繁说,朝会上面对百官,也讲过“先定国公如何如何”,言语之中,满满惋惜。
况且,皇上只是多疑,不是愚蠢。
即便皇上当时对他的身世存疑,也不该去动林宣。
父亲领兵在外,力图打下西州,西州对朝廷太要紧了,而主将的病情无疑会导致出征的失败。
妻儿都留在京中,尤其是被林家保护着的年幼的林繁就在京城里当活蹦乱跳的小霸王,皇上根本不用担心林宣。
“管”着林繁,让林宣为大周收复更多的土地,才是最符合皇上利益的事。
因此,林繁不质疑父亲的死因,除了与秦鸾说的“相信永宁侯”,还有皇上的利益与性格。
冷风呼啸,夹杂着积雪,看着就冷。
林繁呼出一口白气,快步往宫外走。
回到衙门,林繁写了张字条,找了方天来:“从我上次过墙的位置丢进去。”
方天挠了挠头:“大白天容易被人发现,小的待天黑了……”
“现在就去,”林繁道,“急事要请她帮忙。”
方天忙应下。
是了。
定是因为那臭道士。
他们爷才为了这案子去御书房,一定是皇上提了什么,爷才想请同是修道之人的秦姑娘帮忙。
唯有公事才这么着急。
方天动作快,行事也谨慎,往纸条丢过东墙,头也不回地走。
“谁也看不到我。”方天念念有词。
墙头上,冒出个纸脑袋,又很快消失了。
钱儿瞅着符灵,与秦鸾道:“奴婢也以为国公爷又翻过来了。”
秦鸾失笑:“大白天的,一个大活人翻墙?”
“也是,”钱儿点头,“再俊的功夫,也会被人看到。”
秦鸾打开了纸条。
上头写着,请她尽快到生花阁。
如意坊。
常玉大街今儿的生意依旧很淡。
闻客上门,刘杉赶紧起身,问了声安。
“前回劳烦东家替我们往府里传信,”秦鸾笑着道,“还有那笔架子,我很喜欢。”
“您喜欢就好,”刘杉忙道,“楼上空着,您自便。”
秦鸾抬步上楼。
刘龚氏备起了茶点,她已经记住了秦姑娘喜好的口味,又搭了些前回不曾上过的。
“秦姑娘没有穿道袍,你竟然认出来了。”刘龚氏打趣着。
“夫人别笑话我了,”刘杉清了清嗓子,“做生意,这点眼力还是要有的。”
刘龚氏弯了弯眼,捧着茶盘上楼。
刘杉看着妻子背影,暗暗感叹:得一贤妻,太可靠了!
要不是妻子观察仔细,国公爷使人来问秦姑娘有没有看上什么东西,他都答不出来!
刘龚氏奉茶,不禁多看了秦鸾两眼。
真好看啊。
上次她就琢磨着,这姑娘道袍英气,换回姑娘们日常的装扮,定十分漂亮。
这次一看,比她预想得还要漂亮。
不知道这身装扮,国公爷看到过没有?
正琢磨着,楼下传来动静,刘龚氏往楼梯口一看,就看到了林繁。
生花阁前铺后屋,林繁走的是冲小胡同开的后门,从屋子进,过一道木门,就能上楼梯了。
这么走,便是有人从铺子外头经过,都看不到有人上去。
刘龚氏与林繁让了道。
下楼后,她站在大堂里左左右右地看。
晚上关铺子后,要把陈设稍稍挪一挪,弄出个隔断来把楼梯口挡住,那么就算人就站在大堂里,都看不出任何端倪来。
上次她猜八成借光,府里取走笔架后,刘龚氏划去了八,改成了十。
国公爷要用这铺子与秦姑娘悄悄说事,那他们就得办妥了。
二楼雅间。
林繁迈进去后,倏地愣了愣。
眼前的秦鸾,与他脑海里的样子相差很大。
鹅黄袄裙,领口围了一圈狐毛,将人衬得娇俏起来。
脸上也抹了些胭脂,戴了两簇精致又小巧的绢花。
林繁的心跳慢了一拍,后又急切起来。
他从来没有在秦鸾身上,看到过这些明亮鲜艳的色彩,初次一间,他便发现,这些色彩一样适合秦鸾。
朴素的道袍衬她,鲜艳的裙装也衬她。
每一个都是她。
也都叫他心动。
思及此处,林繁哑然失笑。
他先前若是没有想通,那么今时今日,再后知后觉,也会有所悟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他不傻,一旦那念头落于心间,生根发芽,他就会发现他还喜欢秦鸾的性子、喜欢与她相处时的感觉。
对的那个人,无论那一刻的心动因何而起,也一定会在后续的接触中发现越来越多的优点。
秦鸾见林繁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笑道:“国公爷是觉得陌生?不瞒你说,我也还没有适应。”
林繁故作镇定:“先前确实没见你这么穿过。”
秦鸾笑道:“先前回京时才做的衣裳,我完全不知京中喜好,全是叔母给做的主。”
“很衬你,”林繁说完,又觉得差了点意思,补了一句,“不是客套话。”
秦鸾一怔,而后笑弯了眼。
别看林繁一本正经,其实还透着几分笨拙。
一看就是头一回夸姑娘家衣裳。
笑意涌上,却也伴随了几分感慨。
林繁的成长里,没有姐妹。
以至于这么简单的、连大哥都能闭着眼睛夸出花来的称赞,林繁都十分生涩。
压下感慨,秦鸾请林繁落座:“国公爷急急寻我,是有什么事?”


第78章 人之常情
林繁给自己添了盏茶。
热茶入口,寒意尽消,他的唇角不自禁地,微微一扬。
他想,皇上给了他一个好理由,让他能够名正言顺地请秦鸾出来。
若不然,一时之间,他都不晓得该以什么由头,往西墙里扔字条了。
“是有一桩急事,”林繁稳了稳心神,转述了皇上的安排,而后道,“看似是将那妖道还给了邓国师,但若布置好,未必不是步好棋。”
秦鸾认真听完,就理解了林繁的意思。
她问:“国公爷找我,是想问我有没有办法让那妖道当棋子?”
林繁颔首:“正是此意。”
没有立刻回答,秦鸾沉思一阵,问:“我祖父骂邓国师是小人,国公爷也对此人很不满,他到底是什么来历?”
提到邓国师的来由,林繁神色凝了凝。
理了理思路,他道:“世人信奉道家,但大周建朝之后,并无国师一职。
最初时,只有几位道长在朝,归司天监,负责天文历法。
邓国师是皇上登基后入的司天监,听说他初时与其他道长无异,直到差不多十年前,才时常到御前回话。
五年前,皇上封他为国师。
我曾听人说,他出身泰山玄一教。”
秦鸾的眉头不由蹙了蹙。
林繁看在眼中,问:“可有不妥之处?”
“泰山一脉,门派繁多,我们天一观亦在其中,可那玄一教,近百年前就没人了,”秦鸾摇了摇头,“再说,玄一修的是天人合一之道,喜清净、主自身,从来不爱管俗事,更别说当个国师、对朝堂之事指手画脚了。”
林繁扬了扬眉。
秦鸾想了想,又道:“道家看重师门,邓国师抱负远大,镀个金身也是人之常情。”
林繁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这么损的话,从秦鸾口中出来,颇有一番意味。
一面笑,他一面道:“确实如此。”
秦鸾其实只说了一半。
另一半更损。
按说心有多大、胆就有多大。
都乱认师门了,邓国师脸皮厚些,认吕祖一脉岂不是更显光彩?
他没认,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他的能力不够。
坏事做多,损了吕祖名声,吕祖后人可不会姑息他,定要出来揭穿他的假身份。
也就是玄一教没人了,管不了这自说自话投入师门的假弟子。
这对秦鸾来说,倒是件好事。
若邓国师道行极高,她才要头痛应对之法呢。
“那他又为何能得皇上亲睐?”秦鸾问,“都说皇上圣明,皇上为何会宠信邓国师?”
这个问题,让林繁都沉默了好一阵。
庆元帝这位皇帝,以他登基后的这二十年来看,他绝对不是个昏君。
甚至,他可以算是明君了。
大周在乱世中建朝,江山一片焦土。
先帝在时,努力拓展疆土、恢复民生,让饱受多年战争痛苦的百姓不再颠沛流离。
可先帝仅仅在位五年,就去世了。
庆元帝登上了皇位。
二十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
他有收复失地的心,失败了几次、尤其是林宣病故之后,朝廷把精力更多地放在了内政上。
外敌来犯则积极应对,但一旦敌退,就再没有往外推过一步。
与之相对的,是内政的繁荣向上。
尤其是京畿一带,百姓安定。
西凉、南蜀等地,亦有不少百姓来投大周,盼着能迎来新生活。
能做出这样政绩的皇上,完全可以当得起“圣明”两字。
这一点,无论是林繁,还是朝中其他大臣,都是认同的。
“有人说,皇上是被邓国师蒙蔽了,人无完人,再圣明的君王也会被小人谗言迷惑,”林繁顿了顿,原想斟酌一下用词,想到面前的人是知道他出生秘密的秦鸾,便直接说了,“我觉得不是,我始终觉得,皇上很清楚邓国师在朝中做了些什么,他不止不管,还冷眼看着。”
秦鸾抿住了唇。
林繁的这个说法,让她想起了一个人——忠义伯。
忠义伯夫人在府里说一不二,纵容身边嬷嬷,让万姨夫夹在母亲与妻女之间万分为难、让阿妙对祖母心生惧意。
这些举动,忠义伯不是不知道,他很清楚。
同时,他默许,他放任。
可这种放任是因为他惧内吗?
不是的。
因为伯夫人压在晚辈身上的是“孝”字,而忠义伯是“孝”的受益者。
有伯夫人在前面大刀阔斧,忠义伯只要静静看着就能坐享其成,又怎么会管伯夫人是不是太强势、仆妇是不是太放肆?
忠义伯也想要孙子,他也有伯夫人一样的目标。
伯夫人胜了,就是他胜了。
他怎么会驳伯夫人的面子呢?
唯一让忠义伯措手不及的是,伯夫人用了毒药、还被秦鸾抓了个正着。
一旦被林繁捅到御前,忠义伯自身利益就会受损,所以他毫不犹豫和伯夫人割席。
不是他明辨是非、大义灭亲,至始至终,他都是自私且自利。
那么,皇上呢?
“国公爷是指,”秦鸾深深看了林繁一眼,也说得很直接,“邓国师提拔的是皇上想提拔的人,邓国师打压的是皇上想打压的人,邓国师维护了皇上的利益,他揣度皇上心意做事,所以皇上纵容他。”
林繁眉宇蹙了蹙。
即便被秦鸾这么盯着看,他此时此刻都没有一丝旖旎之感。
这个话题,确实太沉了。
正事当前,完全顾不上那些儿女之心。
秦鸾的用词比他之前更一针见血,也更让做臣子的难以接受。
“我也就罢了,原和皇上就不可能是一条心,”林繁苦笑,“但这些话叫徐太傅他们那几位老大人听了,心都要滴血。”
比起皇上玩弄权术,那还是一时之间被小人蒙蔽,更让老大人们舒服些。
又或者说,老大人们未必全然没有察觉,不过是无可奈何下,挑了个自己能接受些的理由而已。
“自欺欺人,也是人之常情。”秦鸾道。
林繁又被她说笑了,无奈摇了摇头。
人之常情,都要被秦鸾说成“贬义”了。
“若照此来推断,”林繁道,“若想皇上不再宠信邓国师,唯有两人利益不一致的时候了。”


第79章 官之常情
话音落下,秦鸾下意识地,有一句心里话要冲口而出,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到底是太尖锐了。
用林繁的话说,老大人们岂止心滴血,是心都要被挖出来。
即便是与自家祖父,秦鸾都未必会说得那么坦率。
她只是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林繁将她的反应都看在眼中,提茶壶续茶,轻声道:“想说什么就只管说,我自身因由,你当着我的面大骂皇上,我也不会告你欺君。”
秦鸾呵地笑了声。
指腹摩挲着茶盏,她深吸了一口气,道:“国公爷想借此机会对付邓国师,哪怕不能够除去他,也让皇上对他防备、顾虑,可若真如我们刚才所说,如此也改变不了什么。
皇上身边,会有下一个李国师、王国师。”
“我知道,”林繁垂着眼帘,叹道,“皇上登基毕竟二十年了,他不是从前那位初掌朝政的新君,也不会想听辅政大臣们在耳边该这样、该那样的指指点点。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很多老臣都知道、也能领会的道理。
皇上治朝,不会和先帝爷一样,也不会和他刚登基时一样。
矛盾是难免的。
但即便是我这样年轻的臣子,我都觉得邓国师、或者说是皇上行事太过了,那他就真的过了。”
秦鸾认真思考着林繁的话。
她初回京城,了解的事情还不多。
祖父又不喜欢在家里说朝堂大事,秦鸾问起邓国师,祖父都一句话带过了。
因此,她对邓国师只有一个很表面的认知。
但林繁不同。
林繁在朝为官,先是御前侍卫,再掌赤衣卫,皇上的性情、行事,他在这两个位子上看得极其清楚。
他说一句“过了”,定不是随口说的。
抬起眼,林繁重新看向秦鸾,道:“眼下能做的,就是先除了邓国师,让皇上意识到内忧外患,让他有点别的事儿琢磨,过几年,老大人陆续退了,年轻些的臣子顶上去,应是会比现在好一些。”
秦鸾了然,点了点头。
林繁让她有什么说什么,他自己说话还是留了几分余地,可能这就是官场行走多了,官之常情。
先前那句话,直接一点就是“闲出来的毛病”。
一旦闲不了了,自然知道轻重缓急了。
林繁看秦鸾神色,就晓得她十之八九怎么想的了,他啼笑皆非。
硬撑住脸皮,林繁清了清嗓子:“如此办法,不敢说一定奏效,却也是眼下能得的不错的法子了。”
秦鸾点了点头。
皇上三十有六,正值壮年,身体也不错,离老糊涂还远着呢。
大殿下体弱,二殿下不提也罢,三殿下更年轻。
除了把皇上从偏路上拽正了,还能怎么办?
“既然给那妖道冠了奸细的名头,若能顺势蔓到邓国师身上,安上通敌之名,”秦鸾思考着,道,“确实是个好机会。”
一来,让皇上不再信任邓国师;二来,让皇上把视野聚在外患上,给他事做。
诚然,这样栽赃的手段绝对不光彩,但事出有因。
雅间里重新静了下来。
秦鸾在认真思索应对的办法,林繁自然也不出声打搅。
再重新理顺先前交谈之余,林繁几个深呼吸,定了定自己的心神,将视线落在秦鸾身上。
秦鸾思考的时候,习惯闭目。
按说如此该是看不见的,但她却一伸手,就从盘中取了一块枣糕,送到口边。
吃完了,又接了一块。
林繁看得稀奇,也闭上眼,想像了一下茶盏的位置。
一出手,落了个空。
手失败了,鼻息之间,却闻到了一股很淡的香气。
不是茶香、不是点心香,林繁仔细分辨了下,倏地意识到,那是胭脂的味道。
他不由想到了黄逸说的话。
他真的离得不近,隔着桌子,但他闻到了。
林繁不知道那是什么花,可他知道,很好闻,他很喜欢。
秦鸾想得很快,不多时,她睁开了眼睛。
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一张符纸,秦鸾道:“烧成灰,兑上雪水,给那道士灌下去,以后他的一举一动,尽在掌握,若他不老老实实听话,就把他炼成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