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繁答道:“衙门里是有些状况。”
“再忙,也要顾惜身体,按时吃东西,”说到这儿,老夫人想起来了,“昨儿什么时辰回的?我想着你回来问安时,我又歇下了,叫你白跑,就等了等。直到我睡了,前头都说你不在。”
林繁愣了一下。
他昨夜,确实回来得很晚。
其实就是送个礼,与他和方天说的那样,行得正极了。
偏偏,在母亲问起之时,林繁没来由得心虚了一下。
轻咳了声,林繁把这种心虚归结于“让母亲空等了”。
“与人说事儿,回来得迟,”林繁定了定神,道,“您让我按时吃,您也一样要按时歇,莫要为着等我误了时辰。”
老夫人连声应了。
待林繁退出去,老夫人唤了声“巧玉”,冲着林繁的背影与巧玉努了努嘴。
巧玉会意,追出屋子:“国公爷。”
林繁顿住脚步。
巧玉行了礼,问道:“上回您说要送一份谢礼,不知您是否送了?奴婢惦着,不晓得那提议能否合对方心意,怕出错了主意。”
“送了个笔架子,”林繁道,“她很喜欢。”
巧玉展了笑颜:“喜欢就好,奴婢放心了。”
送走林繁,巧玉转身进屋,冲老夫人重重点了点头:“送出去了,那位姑娘很喜欢礼物。”
老夫人捂着胸口,眼中笑意,挡都挡不住。
到底是她养大的“儿子”。
虽然没有血脉缘分,但她是从这孩子还在娘胎里时就认得他了,又一直从呱呱坠地教养他,林繁的一点儿小神态都瞒不过她这个当娘的眼睛。
昨儿夜里迟归,定然是送礼物去了。
也许,这样的夜会在一众老古板眼里,不正经、坏规矩,可老夫人不这样想。
这两年,林繁太循规蹈矩了。
若不是防着宫里,老夫人更喜欢林繁小时候的性格。
淘气,皮得跟猴儿似的,开朗亦真挚。
长大后的林繁“收敛”了,依旧是好孩子,但老夫人想,他本该更张扬些、肆意些。
至于姑娘家身上那一套一套的规矩,老夫人更不在意。
如果说,她真的认同女子就该这样、不该那样,她怎么会成为瑰卫呢?
她练武艺、念兵书、守城池、杀敌兵,她做过的不似“大家闺秀”的事儿多了去了。
午夜敌军来袭,她们冲上城墙救援之时,可没有琢磨过女子夜里该不该出门。
只要问心无愧,三更半夜和午时三刻,就是一样的。
真是行事有缺的,大白天都会杀人放火。
老夫人想,她和林宣一起教出来的念之,他会钟意的姑娘,定是个好孩子。
这二十年,老夫人深入简出,居于内院,她为林宣、为念之付出,这是她的选择,她甘之如饴。
可她绝不会以此来否定从前勇于战斗的自己。
也不会去否定未曾谋面的小姑娘。
“我现在啊,”老夫人笑了起来,笑容里,感叹夹杂着各种滋味,“我想到念之刚学走路时候了。”
开窍了呢。
走路是,送姑娘礼物也是。
作为母亲,看到儿子的“每一步”,都忍不住欢喜。
而她,同时也会有无限的思念。
以前是想,她的亲女儿,是不是也在学走路了。
现在是想,那位叫念之开窍的姑娘,是什么性子、什么模样。
巧玉与她奉了盏甜汤润嗓子:“奴婢光看您这神情,就叫您感染了,您看,奴婢的嘴角都压不下去。”
“那就笑出来,”老夫人笑道,“是得笑,笑了心情才好,康健。”
另一厢,林繁赶着去上朝。
母亲与巧玉的对话,他自不可能知道。
清晨的大街上,已经有不少赶早谋生的百姓了。
街边支起了面摊。
锅子里熬着浓汤,香气扑鼻,让最好这一口的方天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林繁笑他:“我进了朝房,你只管出来吃面。”
方天憨笑,问:“那小的回头给您捎一碗到衙门里?”
林繁呵了声。
原只当时句笑话,没成想,林繁回到赤衣卫衙门,他的桌案上正摆着一碗热腾腾的面。
“您来得正好,一点都没有坨。”冯靖也得了一碗,捞了一筷子面,笑着与他喊道。
林繁看向冯靖。
有那么一瞬,他忽然觉得哪儿怪怪的,又说不上来。
与冯靖一颔首,林繁压下心中疑惑,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
知他喜好,方天让店家多加点肉。
一碗面里码了满满一层。
林繁先喝了口热汤去寒,然后取了筷子。
面被筷子挑起,送到口边,吹了两下,林繁的眉头皱了皱。
那股怪异感又出现了。
他定定地想了想,倏地恍然了。
面条挂在筷子上,与符灵挂在笔架上,异曲同工。
想通了,林繁不由笑出了声。
冯靖听见了,从碗间抬头,奇道:“吃个面,怎么还能吃笑了呢?”
林繁道:“忽然想到了个事。”
“那肯定是桩好事,”冯靖吸了口面汤,“我看您笑得挺高兴的。”
林繁挑了挑眉。
高兴吗?
应该是的。
送了份合对方心意的礼物。
秦鸾和符灵,都从这份礼物里得到了乐趣。
就连林繁自己,看符灵在那荡秋千,也很乐呵。
甚至,他刚刚还想到了,不止笔架,还有别的能让符灵荡的东西?
又或者说,还有什么小玩意儿,能让符灵寻到出人意料的用处?
下次,是不是该送年礼了?
囫囵吃完了面,最后两口热汤下肚,浑身都是暖意。
便是街口最普通的小摊,都有不输大店的好味道。
秦鸾回京不久,应当是不曾……
念头涌上的一息间,林繁重重地,抿了下唇。


第73章 很难懂吗?
林繁起身,出了屋子,背着手站在廊下。
刚才,他为何会突然想到那样的问题?
若是从那“异曲同工”顺下来,以人的思考方式来看,倒也没有什么不对。
但……
“您就是要消食,也别站在风口上,”冯靖探着头,道,“好不容易喝汤暖和了,您寻个避风处。”
林繁顺口应了。
墙下,冷风不再直面吹过来,比起屋子里,自然是冷的。
他需要这样的冷静。
与西四胡同相比,秦姑娘那屋子里,当然还是有很多不同的。
那宅子破旧,所谓的挡风的角落,依旧寒冷。
西四胡同再“闹鬼”,也得留一个心眼,万一有人经过……
换到屋子之中,有顶有墙,不透风。
桌上摆着的点心,口味再轻,也有豆甜油香。
一点淡淡的灯油光,一盏清香四溢的茶,不冷不热正合适的温度,如此环境中,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不用有一丝一毫的提防,真正地松弛下来。
然后,去听秦鸾说的故事。
林繁舒了一口气。
正是那样的松弛与安定,让他“向往”了吧?
向往着,所以多了一份挂念,同时,也有了好奇之心。
林繁想到了早些年黄逸说的话。
黄家妹妹交友广泛,在京中有一众好姐妹。
不晓得是不是得了祖母、母亲的授意,回回耍玩后,都要与黄逸说道一番。
哪家姐姐穿了什么,哪家妹妹又说了什么。
黄逸不堪其扰,与林繁好一阵抱怨:“别家姑娘穿什么、说什么,与我有什么关系?
她要看上人家用的料子首饰,直说就是了,我当哥哥的还能不给她花银子?
她说我没救了,对别家姑娘没有一点儿的好奇心,她怕是要没有小嫂子了。
这都哪儿跟哪儿?”
前两年,黄逸自己改说辞了。
他能明白妹妹的好心了,好奇是心动的开始。
不好奇,怎么了解?
不了解,喜欢也只是一时。
林繁深吸了一口气。
他依旧觉得这话不对。
他是赤衣卫指挥使,他对各种事情都保持了探究之心。
这是他的职务带来的习惯。
就像是,他也好奇巧玉。
林繁知道,即便当初父母将巧玉送走,也一定会给她安排可靠的人家,不愁吃穿,生活安定。
可原本,巧玉该以国公府嫡女的身份长大。
琴棋书画、刀枪棍棒,只要她想学,父母没有什么教不了。
可巧玉在府外的那几年,到底过得怎么样呢?
即便巧玉现在再回到母亲身边,不知任何内情,她知足且快乐,但她真正失去的那些,已经不可能寻回来了。
而林繁自己,对如今的一切没有任何的不满,与父母亦有极深的感情,更知道若无他们的庇佑,他这个皇太后、皇上眼中棘手的刺,怕是活不到今日。
但他也会想,原本的他,该是什么模样、长大过程中又会经历什么?
生而为人,都想找到自己的“根”。
他有许许多多的好奇心。
可是……
林繁垂下了眼。
他知道的。
这种好奇,与对秦鸾的好奇,是不一样。
他对巧玉的好奇,是愧疚,是同情,他的秦鸾的好奇,是了解……
林繁呵的,笑了笑。
天太冷了,化作一股白气。
好奇、向往,了解、挂念。
很难懂吗?
其实也没有。
一叶障目,叶子被风吹开了,那广阔的、新奇的画卷,就展开在了他的面前。
不过,以秦鸾的命格,他对秦鸾生了心意,是犯了皇上与皇太后的忌讳吧?
犯就犯吧。
反正他这个人的存在,本就让那两位忌讳。
也不缺这么一桩。
林繁走回了屋子里。
冯靖抬头,冷不丁地,他觉得林繁的情绪有了变化。
就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整个人没有那么绷着了。
这状况原先也有。
手里握着个例如贪墨、结党之类的要紧案子,三司等几个相关衙门也急得团团转,猛地叫他们抓到个突破口,船到桥头直直就冲了过去,前头水面风平浪静广阔至极,什么都妥了。
冯靖摸了摸下巴。
指挥使出去这么一会儿,是灵光一闪,要定个大案子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
腊月近在眼前,案子办了,大伙儿正好过个好年。
下午时,天空飘了雪。
比初雪时更大的雪花铺天盖地往下落。
有同僚唉声叹气,冯靖却很高兴,念叨着“瑞雪兆丰年”。
这场雪,陆陆续续下了三天。
积雪扫了又扫,堆在街道两侧。
秦鸾却出门了。
一辆马车到了宫门外,又换小轿到了慈宁宫。
皇太后召见,也等于是顺势解了禁足。
跟着嬷嬷进去,秦鸾规矩周全行了礼。
“受委屈了吧?”皇太后握着秦鸾的手,面上满是慈爱之色,“事情因哀家那不肖的侄孙所起,哀家不是不明是非之人,只因是血亲,着实心痛。
皇上狠狠罚他,本是应该的,若不然一个个的有样学样,公候伯府的公子都胡作非为,那我们大周还有什么前途?
没想到,被有心人借用,险些害了你哥哥。
皇上是有气没处发,罚了你……”
秦鸾柔声道:“总归是大雪天,原也不怎么出门,没有什么委屈。”
“你这孩子,”皇太后笑了笑,“哀家听说,你有符纸,贴谁谁笑?”
“有,”秦鸾应道,“您知道的,我修行时年纪还很小,心性不定,那些稀奇古怪的符纸都是师父弄来逗我的。”
皇太后哈哈大笑:“你师父倒有意思,还有吗?”
“哄小孩儿的,自我长大了,就收不到了。”秦鸾也笑。
“可惜,”皇太后叹道,“要不然,哀家也想拿两张,以后哪个来哀家跟前哭求,哀家就给他贴上。”
秦鸾笑盈盈附和着皇太后的话,心里却很清楚。
皇太后怎么会看上什么笑符呢?
不过是想知道,她有没有本事自己画符。
会画笑符,是不是也会画别的用处的符,除了画符,是否还有别的道行……
皇太后未必知晓那道士是邓国师的手下,但太后在戒备她。


第74章 淑妃
走出慈宁宫,秦鸾在宫道上看到一小宫女。
那宫女与她行了礼,道:“秦姑娘,奴婢是淑妃娘娘宫里的,娘娘想见见姑娘。”
秦鸾没有应,偏转头看向送她出来的慈宁宫的嬷嬷。
嬷嬷垂着手,眼观鼻、鼻观心。
秦鸾了然。
能在慈宁宫门口请人,淑妃此举显然是得了皇太后的首肯。
她拒绝,也没有什么用处。
倒不如打起精神,去听听淑妃娘娘要与她说什么。
秦鸾颔首。
随着小宫女一路穿过御花园,直到淑妃寝宫。
作为四妃之一,淑妃自是此宫主位,但这里并没有其他低位嫔妃居住。
淑妃娘娘卧在榻上,眯着凤眼打量了秦鸾一会儿,道:“都退出去吧,我与秦姑娘有话要说。”
宫人们鱼贯而出。
淑妃甚至没有留一位宫女嬷嬷,只单独地,面对秦鸾。
她招了招手,让秦鸾上前些,声音低低的:“其实,是太后娘娘让我找你的。”
秦鸾对此并不意外。
淑妃见她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轻笑了声,开口很轻:“你这命数,却无皇子可婚配,这比她那侄孙儿流放、兄长病倒,更让太后她夜里睡不踏实,她太想知道你到底有多少能耐了。”
秦鸾眨了眨眼。
理,确实是这个理,与她猜测的都一样。
但这些话,从淑妃口中说出来,似是带着对皇太后的嘲讽与恶意。
那么,淑妃是假意顺从、实则视太后为敌,还是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换着法子试探?
秦鸾一时猜不准,只静静地等淑妃说下去。
“她想知道,”淑妃坐起身,“我呢,就是太无趣了,你看,我无儿无女,一年里也见不着皇上几面,每天怪没劲儿的,正好叫你来说说话。”
“娘娘,我说话直,”秦鸾问,“您不得圣宠,又无儿无女,您为何会是四妃?”
后宫有后宫的规矩。
皇上的嫔妃说少不少,要说多,也没那么多。
而且,没有一定要把人填满凑数。
四妃还有两位空着,反倒显得位列其中的淑妃很是显眼。
“你可真会问,”淑妃的凤眼里全是笑意,显然对秦鸾这么直接的问题没有感觉到丝毫冒犯,“为何呢?因为我会讨皇太后的欢心啊。太后娘娘就喜欢我这么嘴甜、又看得懂她眼色的妃子。”
“所以今日娘娘又遵照皇太后的意思,让我过来见您。”秦鸾道。
“是啊,”淑妃说得很直白,“我讨了欢心,寻了个说话的人,你也没有什么损失,于你于我,都还不错。”
秦鸾眨了眨眼。
善恶之意,秦鸾向来感知敏锐。
别看淑妃东一茬西一茬说话,但她对秦鸾没有一丝一毫的恶意。
淑妃的笑容很是真实,让秦鸾生不出一丁点的防备。
没有皇太后那种审视以及探究,淑妃完全是随心所欲。
就像是,她仅仅就为了完成任务而已。
这让秦鸾更想知道,在依照皇太后的心意办事之外,淑妃到底在琢磨什么。
“我以为,”秦鸾也笑了笑,“娘娘若想讨皇太后欢心,需得更努力些,只点个卯却不出力,太后娘娘那儿也不好糊弄。”
淑妃疑惑地看了秦鸾两眼,倏地,笑得更欢了。
她甚至都笑出了泪花。
掏出帕子按了按,淑妃往引枕上一靠,示意秦鸾再近一些。
“话是这么说,”樱唇轻撅,慵懒里透了几分鄙夷,淑妃道,“可我这人呢,真不爱为难小姑娘们,我是三十出头了,可我也是从十四五六过来的。太后娘娘,可能是上了年纪、隔了太久了,忘了吧?”
秦鸾眨了眨眼。
淑妃见她一副“我听了、但我不表态”的神色,笑道:“所以啊,想说话就说话,不想说话就坐会儿,再待两刻钟,让我好交差。”
话说到了这里,秦鸾也就坐下了。
今日入宫,她没有穿道袍。
才为了“不似大家闺秀”禁足,秦鸾遵照侯夫人话,近些时日,在外人跟前,给自家祖父一个面子。
手中没有拂尘,倒也不影响秦鸾闭目凝神。
只要,淑妃娘娘别一直盯着她看……
秦鸾不怕别人打量她,但这毕竟是淑妃的寝宫,一来得留个心眼戒备,二来,完全不理会主人、不合礼数。
“您想与我聊些什么?”秦鸾睁开眼问。
“修道之人,真的有那么多本事?”淑妃皱着眉沉思,半晌道,“我想知道,世上有没有吃了就有身孕的丹药?”
这个问题,她实在想得太久了,以至于让秦鸾觉得,淑妃是没话找话。
“您也说了,您一年也见不着皇上几面,您这要是有个身孕,不太合适吧?”秦鸾道。
淑妃柳眉一蹙,嗔道:“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说话呢?你还没有出阁!”
“我没出阁,您不也向我请教这些?”
淑妃噘着嘴看她。
秦鸾只好道:“比起吃了就怀孕,您不是更应该容光焕发吗?皇上来了,孩子才会来。”
“你这话是对的,”淑妃点了点头,“因着二殿下,皇上近些日子恼顺妃呢,也不去她那儿,她宫里那几个小的也被连累着见不到圣颜了。
我先前说什么了?这宫里不缺人,就好似那柳昭容,前几年早不行了的人,忽然之间荣光满面,一下子就笼着圣心了。
你提醒我了,指不定她就是用了什么丹药呢!
你给我几颗这种药。”
她敢确定,淑妃就是没话找话。
真给淑妃那些奇奇怪怪的丹药,她肯定一颗都不会吃。
淑妃口中的提醒,指的八成是“多了一条交差的由头”。
她替皇太后试秦鸾能耐,讨丹药,不正是极好的切入口?
许是足以交差了,淑妃没有让秦鸾坐够说好的两刻钟,欢欢喜喜送客。
小宫女引秦鸾起来,屏退出去的宫女们又入了宫室。
老嬷嬷扶着淑妃,道:“您与秦姑娘说得很愉快呢,奴婢在外头都听见您笑得开怀。”
“是啊,”淑妃点头,“我真是太开心了。”
在看着秦鸾的时候,淑妃有些恍惚。
像是回到了四岁时的那个清晨,从刀下被救下的她仰望着那些面带血污、英姿飒爽女子。
她不知道她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只记得那飞扬大旗上的字。
她们说,那是“瑰”字。
那是她新生的起点。
也是她在这后宫里,度过漫漫十几年的缘由。


第75章 竹篮打水
初冬的御花园,花卉比不了其他时候,搭着积雪造景,倒也有一番味道。
小宫女一面引秦鸾走,一面道:“中午日头好些,会遇上几位来观景的娘娘。现在太冷了,都顾不上看景。姑娘小心脚下。”
这宫女活泼,闲话不少,却很懂规矩。
迎面遇着别处的宫人,都脆生生地问安。
秦鸾看着她,忽然就想起了淑妃说的话。
“不为难小姑娘们。”
“嘴甜,看得懂眼色。”
游廊长长。
小宫女一迈上台阶,遥遥见到长廊另一头有两人走来。
她顿住脚步,偷偷与秦鸾眨了眨眼。
秦鸾定睛往前看去。
来人一位是内侍装扮,另一位着长袍,裹着雪褂子。
能在后宫里走动的年轻男子,身份定然矜贵。
小宫女恭谨又规矩地行了一礼,待秦鸾也全了礼,她重新迈开脚步,往前走了十来步,顺着台阶而下。
秦鸾跟上去。
步履间移步换景,很快,那长廊被遮住,两厢看不着。
小宫女的步子又快了几步,带着秦鸾绕出了御花园。
“那是二殿下,”小宫女缓了步子,压着声道,“天冷,大殿下不会出来走动,三殿下年纪小,身形对不上。刚那长廊,没有别的人,真面对面了,万一吃亏,无处说理去。”
秦鸾明白小宫女的意思,笑着道了谢。
她对赵启确实没有什么好说的。
但赵启那人,无理闹三分。
皇太后如此防备她,她若在宫里把赵启一符纸贴住了,那就……
另一厢,赵启到了顺妃宫室。
先前那一段,他没有放在心上。
宫里规矩就是这样。
若完全是一条道,那两位就得靠着边,等他过了再行。
路不相同,行了礼,各走各的,很是常见。
他甚至都不知道那头的人是谁。
直到,他在顺妃口中听到了“秦家那个”的名字。
“您说,秦鸾又进宫了?”赵启问道。
顺妃的脸拉得老长,狠狠瞪向几个小宫女:“殿下来了,也不知道传一声吗?”
“是我走得急,不怪她们,”赵启道,“您还没有说,她进宫来做什么?”
顺妃扶着袁嬷嬷的手,转身坐下。
原本,她不该再念着秦鸾。
已经与赵启没有关系了,作为母妃,顺妃认为,她得多想着皇长孙的好,若听到秦鸾名字,也得默念那位的不好。
过日子,就得这么过。
再退一步,她可以与身边人嘀咕两句,但却不能让赵启听见。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真没有这个必要。
偏偏,几个宫女不小心,就叫赵启听到了。
见顺妃不回答,赵启琢磨了一下:“我先前在御花园里遇着的是她?隔了条长廊,穿得人模人样,难怪我一眼没有认出来。”
一听这话,顺妃眉头皱得更紧了,恼道:“御花园!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她去见了淑妃。前脚出了慈宁宫,后脚就被淑妃叫去了。”
赵启一愣。
母妃这话,口气听得似是不对。
他不解其意,只能照着自己的思路理了理:“见就见了,您还怕淑妃吗?她又没有儿子。”
顺妃气得抬手就往赵启胳膊上捶。
是,她眼馋秦鸾的命格。
是,淑妃没有儿子。
但淑妃今日这么做,是得了皇太后的首肯。
皇上与皇太后,在后宫里的那么多嫔妃,只要能得其一的亲睐,日子都舒坦许多。
顺妃记得,淑妃向来很会讨皇太后欢心。
明明她进宫更早,明明她生养了二殿下,可她只是妃,比四妃之一的淑妃低一头。
顺妃以前很是不忿。
再后来,她学会了忍。
随着赵启周岁、会跑会跳,不止皇上念着他们母子,皇太后也慢慢看重她了。
当皇太后示意她为赵启求娶永宁侯府那位凤凰命的姑娘时,顺妃欣喜若狂!
得这样一儿媳,她的启儿有将来了!
而且,是皇太后认可的将来!
在大皇子与启儿之间,皇太后选了启儿。
可是,永宁侯拒绝了。
皇上不让她再提,皇太后亦不坚持,顺妃只能遗憾不已。
又过两年,这一次是皇上开了口。
顺妃小心翼翼试探了皇太后的意思,见对方并无反对,而永宁侯不管乐意不乐意,总之是应下了,她悬着的这颗心落到了肚子里。
多好啊。
那只鸾鸟,落在她这儿了。
顺妃一年一年地等。
新人代旧人。
慈宁宫似是对淑妃无孕有些怨言,不再那么喜欢她,太后有什么吩咐,也会更多想到顺妃。
顺妃的那股不忿,慢慢都淡了。
四妃又如何?
有儿子,才是最好的。
可顺妃没有想到,等了这么多年,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一遍一遍念着“皇长孙最好”,才能忘了那只飞走的鸾鸟,却发现皇太后突然又惦记起淑妃了。
虽然,顺妃并不知道皇太后交代淑妃做什么,但淑妃惯会讨皇太后喜欢,叫她逮着这次机会,万一……
她当然不怕淑妃突然生个儿子。
比秦鸾小几岁的赵逞都没有机会,何况没影的奶娃娃。
她担心的是,谁都没有鸾鸟加护,启儿惹了皇上与皇太后的不满,那两位的心会往何处偏去?
“我有些日子没有见过你父皇了,”顺妃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的火,“送去御书房的吃食,也都被退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