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了朝,皇上走到御书房外,见辅国公父子还跪着,他理都不理,一摔袖子走了过去。
前头廊下,慈宁宫的大太监恭谨候着。
“太后娘娘在偏殿等您。”王公公尖声尖气道。
皇上的眉头倏地,皱成了沟壑。
他迈进偏殿,耐着性子请了安,问道:“母后难道也是来求情的?”


第61章 不能总拖着
这场母子之间的对话,自是不欢而散。
皇太后回慈宁宫去,也把坚持不住、歪歪倒倒的辅国公抬走了。
辅国公世子犹豫再三,顺了皇太后的意思,一块离开。
皇上无心批阅折子,站在窗边,一脸凝重。
邓国师抱着拂尘,恭恭敬敬,与皇上行了一礼。
“皇上,”邓国师试探一般,问道,“贫道听说太后娘娘刚走?您与娘娘……”
皇上摆了摆手。
“贫道说几句不该说的,”邓国师垂着眼,低声道,“您莫要与娘娘置气。
娘娘岂是不知道那颜述犯了多大的过错,可辅国公是她兄长,两父子在雪里跪了一夜,娘娘无论如何,都得来一趟。
一边是她娘家亲人,一边是皇上您,娘娘也是左右为难极了。”
手扶着窗沿,半晌,皇上才开口:“朕知她难处,可她也得念着朕的难处。颜述那兔崽子无法无天,朕若因他是太后娘家侄孙就饶恕他,大周国法何在?”
“您说得是,”邓国师顺着皇上的话往下说,“就因为您是对的,娘娘才特别煎熬。
若是当儿子的做错了,母亲自然可以以理教之,道理讲得明明白白。
这次不是,娘娘说服不了您,她也说服不了她自己,偏又不能不说,这才让她越发心境难平。”
皇上沉沉颔首。
正是这个理。
“朕不忍心母后如此为难,”皇上道,“朕也在想,是不是办得太重了。”
邓国师面露迟疑之色。
皇上见状,道:“有话直说,无妨的。”
“重,确实重,”邓国师道,“但贫道以为,您需得拿出威严来,连颜家都依法办了,才能震慑其他人,君是君、臣是臣。”
皇上眸色一浓。
最后六个字,落到了他的心坎里。
邓国师看在眼中,又道:“您若下了决心,该早断早了。不然,娘娘为了辅国公府一次一次来求情,您难受,她也难受,倒不如快刀斩乱麻,断了各方念想。娘娘知理,会明白您的。”
说完这些,他不再多言,只静静等着皇上思考。
良久,皇上颔首,拿定了主意。
心事了了一桩,皇上便问了旁的:“先前让你查的事,有进展吗?”
邓国师握紧了拂尘。
他打听出了些。
安国公府最初为晋舒儿请医是因她痴傻了。
廖太医治不了,提议请道士驱邪,晋家便请了秦鸾。
秦鸾几张符一贴,还真有些效果。
这让邓国师不由谨慎起来。
在未弄清秦鸾道行深浅之前,决不能让皇上知道她有些本事。
邓国师不怕秦鸾有本事,他只怕秦鸾比他强。
若叫秦鸾压上一头,他这个国师还怎么当?
“还在打探。”邓国师咬着牙,道。
从御前退下,邓国师脸色阴晴难辨。
徐公公引他到一旁,问:“皇上心软了?”
“贫道劝住了。”
徐公公又问:“叫太后知道,定要为难国师了。”
“你拿的是慈宁宫的俸禄?”邓国师嗤笑一声。
徐公公笑道:“哪里的话,杂家惟皇上马首是瞻。”
“同道中人。”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御前谋生的,自然是替皇上分忧,太后、皇后、皇子、公主,他们想什么,哪有皇上的心意重要呢。
他不过是让皇上更加坚定而已。
雷厉风行。
午后雪停时,旨意就下了。
颜述仗一百、流三千里。
被拉出去打板子时,颜述还是懵的,待挨了实打实的板子,当场就痛得昏了过去。
另一个昏过去的是辅国公。
他在雪里跪了一夜,不敢在御前倒下,被皇太后着人抬走之后,就起不了身了。
得了噩耗,知道再无办法,两眼一翻,浑身烧得滚烫。
皇上派了御医来,彰显雷霆与雨露皆是君恩。
慈宁宫里,皇太后又是生气、又是伤心,最终让王公公拿了些银子去,想让颜述流放路上少吃些苦。
千步廊左右,免不得小心翼翼讨论。
赤衣卫衙门里,冯靖时不时地,看林繁两眼。
他都做好了颜述走着进宫、走着出宫的准备了,没想到,颜述这一走,竟要走到千里之外去了。
指挥使那折子到底怎么写的,能让颜述得这么一结果?
林繁五感敏锐,叫冯靖这么打量,也有些不自在。
“我脸上有什么?”林繁问。
“没有,”冯靖忙不迭摇头,“真没有。”
林繁抿了下唇。
冯靖定是在猜想什么。
林繁倒是想再问,倏地想起前回冯靖在琢磨的事儿,问题又给咽了回去。
算了。
万一这臭小子张口又是什么相好不相好的……
不过,他得赶紧把礼物送出去。
谢礼,也得有个时间。
隔得久了,显得道谢的心不成。
不能总拖着。
京城入夜。
永宁侯府里,秦鸾歪在榻子上翻看着手中书册。
不是什么正经书,几子上还累着好几册,全是她口中“夸大其词”、“奇奇怪怪”的鬼怪异志。
这些都是钱儿的心头好,被秦鸾借来开开眼界。
符灵瘫在一旁,一眼看去,就是张普通的剪纸小人。
忽然间,小人仰起了上身。
愣了一息,整个身体都飘了起来,在秦鸾眼前转了转。
秦鸾放下话本子,快步走出屋子。
钱儿亦反应了过来,想着外头已经黑透了,便从桌上取了烛台,急急追到西墙下。
“姑娘,黑漆漆的,奴婢来照……”
话不及说完,只见秦鸾蹲身又起身,手掌在她面前摊开,上头就是一团纸头。
明明这么黑!
姑娘到底怎么找到的?
秦鸾看着钱儿震惊的样子,指了指了符灵。
钱儿一下子就悟了。
符灵能知有东西落进来,又岂会不知落在哪处?
姑娘这么厉害,自己就不能以寻常见识来作判断!
符灵在墙上探头探脑。
而后,它下落到秦鸾跟前,用力摇了摇头。
纸人扁平,一摇脑袋,连身子都跟着摆。
钱儿被逗乐了:“姑娘,它什么意思?”
秦鸾捻开纸团,看了一眼,淡淡道:“它没有找到扔纸团的人。”
“这样啊,”钱儿喃喃,“那定国公还挺小心的。”


第62章 各位让让
常玉大街离永宁侯府,隔着半座城。
秦鸾便让钱儿与季氏报备一声。
季氏知她要去笔墨铺子,赶紧安排了辆马车,又请秦鸾回府时把秦渺也捎回来。
秦渺一早与几个好友下棋去了。
棋社同在如意坊,与生花阁隔了一条街。
秦渺有下棋下得忘了时辰的前科,比起掐着时间提醒两句的小厮,季氏更相信秦鸾。
大姐的马车就在棋社外等着,其他棋痴也不能不让秦渺走。
秦鸾自是应了。
大雪已停,路上积雪被扫到两侧,还未化去。
如意坊一带,受了雪情影响,生意比平日淡了许多。
各家铺子,几乎都是门可罗雀。
秦鸾在生花阁下车,让车夫直接去棋社,她晚些走过去就好。
宾客至铺,刘杉立刻起身招呼。
再看客人打扮,他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这位,就是定国公提过的秦大姑娘。
秦姑娘一身道袍,手持拂尘,身后跟了个矜贵人家丫鬟打扮的小丫头。
年轻的道家人,京城里许还不少,但是一道一仆的组合,可以说,就此一家。
刘杉忙把人往里头引。
“仙姑,”刘杉只当不知秦鸾身份,笑容可掬,“铺子主营文房器具,狼毫羊毫兔毫,徽墨瑞墨川墨,还有各色镇纸、摆件,您往里看看?”
秦鸾粗略看了左右。
如钱儿先前说的,生花阁是间小铺子,有一道楼梯往上,想来是备了雅间,让贵客试笔试墨。
秦鸾问:“国公爷到了吗?”
“还未到,”刘杉道,“仙姑若等,不如去楼上坐会儿?店里没有旁的客人,您挑一间喜欢的。”
秦鸾颔首,沿楼梯上去。
纸条上写着未正,此刻为未初三刻,是她来早了。
刘杉的妻子刘龚氏手快,取碟子备好茶点,又催刘杉茶水。
热茶入壶。
刘杉低声与妻子嘀咕:“前回交代的是,若秦姑娘寻来,记下时辰,我们再暗悄悄地通知方天。刚听秦姑娘的问法,显然是国公爷先请的……”
刘龚氏撇了撇嘴。
嗐!
这有什么不懂的!
“得亏有媒人说亲,”刘龚氏口气里透着嫌弃,“真叫你自己找媳妇儿,至今都得打光棍!”
这谁寻谁,不都一样吗?
借这个铺面,好说话而已。
指不定,连这个铺面,都是他们两口子借了秦姑娘的光。
她刚没有上前迎客,但她在边上也看得清楚。
秦姑娘的身形纤长、站姿笔直,跟一棵松似的,穿着朴素的道袍,很有修道高人的模样。
这种身姿,若换了武装,无论使剑还是使枪,定是英姿飒飒,巾帼不让须眉。
至于姑娘们时兴、漂亮的衣裳,更不在话下。
身形好的,穿什么都好看。
要她说,就得是这样的姑娘,与风姿卓卓的定国公才相配呢。
自家这男人,明明念了那么多书,背得头头是道,怎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就没有领悟呢!
刘龚氏没有再与丈夫废话,端着个茶盘,将茶水茶点送上去。
楼上雅间一大两小、共三间,秦鸾选了其中一小的。
她没有坐下,站在一博古架旁看上头摆件。
刘龚氏放下茶,候在一旁,并不出言。
此时离得近,她看得越发清楚:秦姑娘的五官也是极其出色。
没有抹什么胭脂,只看一眼,略显寡淡,可一旦多看几眼,那就让人挪不开眼了。
就像是水墨画,没有旁的色彩,只浓浓淡淡的墨色,却叫人爱不释手。
如此模样,若添上胭脂……
哎呀!
得多好看呐!
刘龚氏在心中重重点头。
没错了、没错了。
她一个小地方出身的妇人不懂朝政、不知这个侯那个伯的弯弯绕绕的关系,她只晓得,秦姑娘这样的,当国公夫人,再合适不过了。
要容貌有容貌,要姿态有姿态,要英气有英气。
同样是将门之后,厉害了!
贵客本就不该怠慢,而贵客里的贵客,刘龚氏上了一百个心。
秦姑娘看了什么,拿了哪件摆件把玩,喜好哪种茶点,她全要记住。
同时,得顾好分寸,不能打搅秦姑娘的雅兴。
秦鸾看得颇有趣味。
铺子虽小,东西摆放却很合理,不显杂乱,还相得益彰。
钱儿也喜欢看,时不时与姑娘说道几句。
忽然间,楼下似是来了人,急急喊着“大姐”。
秦鸾一听,道:“像是二弟的声音。”
钱儿忙点头:“是二爷。”
秦鸾忙出了雅间,在楼梯上与急着上来的秦渺迎面相遇。
大冷的天,秦渺急得满头大汗。
“大姐快随我来,”秦渺拉过秦鸾的手,“大哥被人诬陷抢姑娘!”
秦鸾眉头一皱。
钱儿瞪大眼睛,难道是上回绑宝簪的事儿,被传出去了?
自家不会说,万姑娘父女也不会说,定国公更不会了。
莫非忠义伯破罐子破摔,脸皮都不要了?
“大哥在哪儿?”秦鸾问。
“棋社外头。”
“烦请东家往永宁侯府报个信。”秦鸾说完,随秦渺一块出了生花阁。
这一路不远。
秦渺一面跑,一面把事儿说明白了。
先前他正与人对弈,忽然间,外头传来争执声,有人强抢民女。
他原不想看热闹,更觉得抢人的是个蠢蛋。
没见那颜述刚流放吗?
谁家纨绔这么不怕死。
很快,他就听说,那蠢蛋是秦沣。
秦渺扔了棋子就冲出去了。
秦沣被围在正中间,功夫再好,也不能与看热闹的动手,平白落人口舌。
他们府里的车夫护主心切,也被人群困住,隔着里三层外三层,让秦渺到生花阁找秦鸾。
秦渺二话不说,扭头就跑,仗着年纪小体型小,身形灵活,从越涌越多的人流间钻出来搬救兵。
待他们赶到,人群涌得甚至看不到秦沣的身影。
钱儿急得跺了跺脚。
这么冷的天,常玉大街都没有几个客人。
一街之隔的此地,竟然来了这么多人。
“让让!”钱儿挤进去,“各位让让!”
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擦过她的肩头。
余光里,钱儿看到了拂尘。
下一瞬,她只觉身体里有了使不完的力量。
她用力往前头的人缝里顶,在一阵“哎呦”、“谁啊”、“挤什么挤”的叫唤声中,替秦鸾与秦渺破开了一条路。


第63章 记仇瓷瓶
秦沣站在最中央。
从最初的莫名其妙、气愤不已,到这会儿,他已经冷静下来了。
在看热闹的喧嚣声中,秦沣抬声道:“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若认为我为非作歹,那就报官、上衙门,把事情说得明明白白。”
“侯府少爷,官官相护!”
秦沣循声看去。
喊话的是一义愤填膺的粗壮大汉。
只看神情,不似陷害他的人的帮手,而是看客。
秦沣道:“辅国公府的颜述才因强抢民女,被皇上下旨流放,那位是真正的皇亲国戚,都逃脱不了制裁,我若进了衙门,众位,哪位官老爷敢护我?”
“正是如此,”秦鸾牵着秦渺,随着钱儿杀到最中央,“嫌犯、苦主、人证,齐齐整整地到衙门去说个明白。”
秦沣见了几人,神色重新凝重起来。
他这事儿吧,叫人看这么个热闹,不光彩,但他端端正正,不管去哪个衙门,不怕说不明白。
可他不想牵扯上秦鸾。
这么多人,阿鸾若被人磕着碰着了,怎么办?
先前他就不赞同让秦渺去找秦鸾,可他当时自顾不暇,更顾不上一溜烟就跑了的秦渺。
“我没事,”秦沣柔声安慰妹妹,“没有吃亏,也不怕说理,你不要担心。让钱儿先陪你回家,别在这儿吹冷风。”
秦鸾可不听他这话。
见车夫护着秦渺的小厮,自家人都没有伤着,秦鸾问:“哥哥先与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围观的百姓,渐渐也静了下来。
看热闹,也要看明白。
目前就知道这是一家三兄妹。
妹妹穿道袍,不知是真修道,还是喜好这么穿。
而其他来龙去脉,大伙儿都懵着呢。
秦沣见状,深吸一口气,道:“舍弟今日在棋社下棋,我从前头那胡同穿过来看他,走到一半,这位道长突然冲出来,说我强抢民女,我要与他争辩,就被围起来了。”
秦鸾看向那道士。
他身材矮小,看起来三十上下,一身干净整齐的道袍,头戴一字巾,蓄了些胡子。
“贫道亦是经过那胡同,遇上这人行歹事,硬拖一姑娘,”道士道,“贫道出手相助,拦下这作恶之人。”
秦沣想反驳,见秦鸾冲他摇头,还是忍住了。
他相信阿鸾有些办法。
秦鸾又问:“那位姑娘呢?”
“被贫道解救后,她就离开了,”道士道,“小道友亦是女子,知女子为难,她作为苦主不肯露面,也很寻常。”
秦鸾偏过头,不问道士,只问秦沣:“哥哥若要强抢,一手刀打晕,架着腋下走就是了。边上人一看,小鸟依人哩,谁还来管你那闲事,怎得还硬拖?”
饶是秦沣无端端被人污蔑,听了秦鸾这话,也是哭笑不得。
“就不是我做的事儿,哪里有这番道理!”秦沣道。
人群里,好几位思路活络的,不由附和点头。
这位官家公子,身高体壮,看着就练了一身功夫。
若要强抢,怎么会那么粗糙?
这时,秦鸾又问:“道长是如何相助的?以道长的身手,应是拦不住我兄长。”
短短几句对话,人群已有动摇之色,那道士不由心急。
闻言,他从袖中取出一张黄色符纸。
“贫道自知身手不足,便用这定身符,定住了令兄。”
符纸迎着风。
人群呼啦啦地喧闹起来。
道家术法,听过不少,遇上难得。
今儿这热闹,可真好看!
道士提着嘴角,得意地笑了笑:“贫道这符,定谁谁不动。令兄被贫道定住,才会来不及脱身,被赶来的众位围住,即便定身符效力到了,也只让他走到这里,没有逃走。若有谁不信,不妨来试一试!”
话音一落,当然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挤到最中间,要来感受一下定身。
那道士念念有词,符纸飞出去,粘在尝试之人的身上。
瞬间,那位正在手舞足蹈的人不动了。
唯一能动的,只有他的嘴。
“定住了,真的被定住了!哎,我不会动了!”
道士越发得意,收了符纸,又寻几人试。
越试,人群看秦沣的眼神就越不对。
秦沣自己也皱紧了眉头。
是了。
他先前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偏事出突然,又落了下风,这才顾不上从头琢磨。
现在想来,他确实曾有一瞬被定住过,好似就在胡同口,时间很短,然后就被人围住,一群人又推又挤着到了极近的棋社外头。
“阿鸾。”秦沣唤道。
他站得再正,那道士靠着定身符唬住了那么多人,他要如何自证?
秦鸾闻声抬头,清亮的眼睛平和又淡然。
倏地,秦沣踏实了。
阿鸾胸有成竹,他自然相信妹妹。
“道友用符,确有些能耐,”秦鸾上前一步,不紧不慢道,“只是道友与众位不知,为助我修行,家兄近日用药,任何符箓对他都毫无效果。”
道士冷笑:“你这诳语也……”
话未说完,秦鸾的拂尘换至左手,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出一张符纸,挥至空中。
“不是什么厉害的符,贴上就笑,我画来逗趣的。”
秦鸾手指一指,笑符飞速划过,落在秦沣身前。
“哥哥,想笑吗?”秦鸾问。
他若笑了,也是叫秦鸾逗笑的。
秦鸾又是一指,笑符飞离秦沣,落在先前试定身符的那人身上。
顷刻间,爆笑声起。
那位捂着肚子,笑得两脚乱跳。
秦鸾再指。
那位的笑容僵在脸上,接了几个大喘气。
而被符纸贴上的人,开始了大笑。
几个变换,看得人群一愣又一愣。
秦鸾手指再一动,符纸重新回到秦沣身上。
秦沣绷着脸,没有笑意。
“哥哥给个面子,也笑两声?”秦鸾挑眉。
秦沣眨了眨眼睛。
他看出来了,阿鸾不爽快。
明明是与一道士对质,他刚还让阿鸾先回家。
瓷瓶,也是会记仇的。
被妹妹盯着,秦沣没有办法,只能硬生生地挤出了两声笑。
笑不由衷。
棋社楼上,早先一步赶到的林繁背手看着底下动静。
日光映残雪,略有些刺目。
他没有挪开视线,只定定的看着人群中的秦鸾。
秦鸾抱着拂尘,从容且自信:“道长若是不信,不妨再在家兄身上试试你的定身符。”


第64章 请各位做个见证
人声鼎沸。
围观的百姓兴致极高。
本以为就是个纨绔子弟为非作歹、被人逮了个正着,大伙儿围着把那歹人送到衙门里,这热闹就算结束了。
没想到,一方掏出定身符,果真是一定一个准。
另一方摆出大笑符,贴谁谁大笑。
好家伙!
道家斗法哩!
说书先生们倒是常讲,但遇着了、能亲眼看看,这还是头一回。
没有挤到跟前的,急得直跺脚。
身形高些的,还能看些状况,个子矮的,只剩听个声了。
有人反应快,扒着边上的树干往上爬。
这也给一群人提了醒。
看热闹,谁说一定要挤进去,不还能站得高吗?
很快,不止是棋社二楼沿街的窗户、护栏后头,其余铺子亦进了不少人,把原就在上头看戏的人挤得跺脚。
林繁边上也拥了好些人。
若是平时,即便不认得林繁,观他气质、衣装,大伙儿也不喜欢往这样的矜贵人边上凑。
此时看热闹心切,谁还顾得上身边是什么人?
没看到,热闹的最中心,是人家侯府的三兄妹吗?
侯爷公子、姑娘的热闹都看得,谁的边上还能站不得吗?
如此喧闹之中,人群中央的道士心里泛嘀咕。
先前,他确实拿定身符困住了秦沣。
秦鸾说什么“符箓对他毫无用处”,就是谎话。
那枚笑符,虽然其他人各个笑得恨不能打滚,秦沣没有反应,但这种手法,他也做得到。
符箓,除了纸、墨,还有别的讲究。
比如画的手法,比如口诀。
秦鸾那番念念有词,对着秦沣时乱念,对其他人再念真的,就能有这样的效果。
不过,假的就是假的。
一旦他把定身符贴在秦沣身上,不就露馅了吗?
可是,秦鸾太自信了。
自信得让道士心里发虚。
莫非有别的准备?
永宁侯府的这小丫头,比他预想得要棘手。
见道士迟迟不出手,秦鸾拿拂尘在秦沣的肩膀上敲了下,催道:“哥哥再往前站些,站最中心,让大伙儿都看看仔细。”
秦沣依言,大步走向前。
记仇的瓷瓶,也是他们永宁侯府的瓷瓶。
阿鸾绝对不会坑他。
自己的妹妹,很靠得住。
秦鸾站到秦沣边上,提高了声音,让各处都能听见。
“我们秦家,行得正站得直,家兄没有做过道长口中那等不要脸的歹事。
定身符对家兄没有效,以兄长身手,原本能不管道长、甚至是不管在场的各位,直接走就是了。
家兄留在这里,是为了清白名声。
若离开此地,即便事后讲明白,大伙儿心里定然也会质疑。
我们不怕进衙门,但有人提到了‘官官相护’,那就在这儿,验个清楚。
还请各位做个见证。”
随着秦鸾开口,场面渐渐安静下来,待从头到尾听完,众人都连连点头。
小仙姑年纪轻轻,说得倒很在理。
能为了好玩去画枚哈哈大笑符,也能为了有趣让当哥哥的喝汤药。
越是小姑娘,越喜欢这种乐趣。
“也别管官老爷怎么说,我们自己看。”
“就是就是,我们这么多双眼睛,不会看错。”
“只要你哥哥不被定住,他就是无辜的,大伙儿不冤枉好人。”
“不止不冤枉,还帮你抓坏人!把陷害你哥哥的道士抓去见官!”
秦鸾与众人谢礼,又对那道士比了个请。
道士紧紧握住了拂尘。
那些声讨秦沣的声音已经转了风向。
明明他还未出手,那些人就喊着要拉他见官了。
若他失败了……
定身符肯定没有问题,唯一的变数就是秦鸾。
是了,他只要盯住秦鸾,不让她出手干扰,符纸一定能把秦沣定住。
秦鸾若动,就把失败推到她身上!
道士拿定了主意。
定身符挥至空中,口中念决,手一指,符纸落在了秦沣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秦沣抬起了手。
有人惊喊:“能动!”
秦沣自己也确定了,不干站着,走了两步,与周围看客抱了个拳。
所有的目光,又落到了道士身上。
“真没定住!”
“臭老道你怎么冤枉人呢?”
道士的额头上,满是黄豆大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