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这口气,秦鸳就知道弟弟冒不出什么好话来。
果不其然,秦渺道:“怀孕生子,与你有什么关系?母亲难道还没放弃你?”
“我可谢谢你的吉言!”秦鸳气鼓鼓道,“母亲说这话的时候,我四岁,她耳提面命,就怕我手上没轻没重,把她肚子里的你给捶没了。哼哼!早知道是这么一个臭弟弟,我就该捶!”
秦渺扮了个鬼脸。
别看姐姐揍他揍得凶,对他也是真的好。
要打要杀的淘气话,听听就行了,他才不会往心里去。
秦渺不听,架不住秦鸳话多。
“风这么大,花轿盖子不会被吹跑吧?”
“时间这么短,定来不及备新轿衣,也不知道这轿衣多少年了,有没有霉味。”
秦渺哭笑不得,放下书,道:“你怎么比大姐还气呢?”
“大姐完完全全不生气,”秦鸳撇嘴,“我只要气那么一丁点,肯定比她气。”
秦渺道:“不止一丁点。”
秦鸳耸了耸肩。
确实,她的生气比一丁点多。
她知秦鸾想法,也知家中长辈都在偷着乐,只有她自己,憋得慌。
于是,秦鸳今儿来这里看一看,嘀咕几句,还拉上了弟弟做陪。
姐弟两人打着嘴仗。
忽然间,余光掠过,秦鸳发现对面的一条小胡同里,几个人影鬼鬼祟祟。
还不等她弄清楚状况,其中一人捂住了额头,摔坐在地上。
是有什么东西,打在了那人额头上。
秦鸳顺着方向看去,只见花轿的护卫之中,那人又一次出手。
这一回,秦鸳看清了。
飞出去的是铜板,顷刻间又让两个人影摔了个底朝天。
“身手不错啊,”秦鸳道,“我还以为这群侍卫都是蒙荫的花架子。”
“偶尔也有一两个有真本事,”秦渺也凑了上来,道,“出了什么事?”
秦鸳摇了摇头。
她只知发生了什么,却不知为何而起。
再一看,那几个被铜板砸倒在地的人踉踉跄跄爬起身,往胡同深处去了。
很快,几名身着红衣官服的跟了上去。
“赤衣卫?”秦渺瞪大眼睛,“有赤衣卫在,那几人定跑不掉。”
骏马上,黄逸也是这么想的。
先前,他注意到了那几个鬼祟之人。
身形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偏他职务在身,不能过去询问。
想到今日还有赤衣卫当值,黄逸掏出铜板就往那厢掷去,给林繁留个记号。
果不其然,赤衣卫闻风而动。
胡同深处,一座宅子被前后围了个严严实实。
灰衣小厮捂着额头,疼得龇牙,嘴上一点也不客气:“你们赤衣卫是狗吧?我走路上被铜板砸头,已经够倒霉了,你们还要追?追个屁!”
冯靖道:“你若没点儿脏事,黄侍卫能砸你?”
“那你倒是说说,我做什么脏事了?”小厮跳了起来,“来来来,让黄侍卫与我当面对质!他要说不出个事儿来,我要他赔我诊金!对,赔银子!”
冯靖面露难色。
他确实不知道此人做了什么,现在也问不了黄逸。
他只能绷着脸,问:“你哪家的,姓甚名谁?”
“我哪家的干你……”骂到一半,腿上不知又挨了什么一下,痛得他往前半步,跪倒在地,那小厮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等他缓过来,已有一人慢慢悠悠地说了他的身份。
“他啊,辅国公府四公子颜述跟前当差的,叫什么来着?得平是吧?”
得平骂不出来了。
这漫不经心地口气,这阴阳怪气的语调,不用看,得平也知对方身份。
“请国公爷安。”他只能堆着笑,老老实实行礼。
林繁道:“颜述呢?叫他出来。”
得平忙不迭摇头:“我们爷不在呢,您看这胡同,就不像他会来的地儿。”
林繁与冯靖等人指了指。
冯靖会意,也不管得平几人让不让,直接翻身上墙,进了宅子。
得平急得“唉唉”直叫。
不多时,颜述被带了出来。
冯靖附耳与林繁道:“应是先前看热闹时,见色起意,绑了个姑娘来,得平殿后,被黄侍卫看出端倪。”
“那姑娘呢?”林繁问。
“在里面,吓着了,与我们说了缘故,至于……”冯靖撇了颜述一眼,“我们跟得紧,没成事。”
林繁重新看向颜述。
颜述的脸,涨得通红。
他倒想成事,谁知会被赤衣卫盯上,只能赶紧寻个无人的宅子,躲了再说。
这种状况下,他怎么成事?
真当他吃了药吗?
林繁可不管颜述在想什么,道:“二殿下当他的新郎官,你也想当新郎官?”
颜述的脸色从红转黑。
他会不知道二殿下和新娘子是怎么一回事?
二殿下背信弃义、无媒无聘弄出了人命,他颜述,是……
是什么,他心里也有数。
但他不怕!
“当新郎官怎么了?”颜述梗着脖子,道,“是男人都想当,你以为都跟你林繁似的?也说不好,没成亲,说不定有相好的,是吧?”


第58章 吃力不讨好
颜述放完了狠话,不怀好意地笑了两声。
然后,等着其他人哄堂大笑。
没想到,周围静悄悄的。
胡同里的人,不是去做活了,就是去看热闹了。
只这宅子一处,他们这么一群人僵持着。
前后左右,无人应和。
这和颜述往日的经历大不相同,脸皮顿时就挂不住了。
他恶狠狠地,瞪了周围所有人一眼。
赤衣卫是树上那只的走狗,面无表情也就罢了。
得平几个是什么意思?
没看出来,他正等着他们起哄吗?
连这点儿戏都搭不好,知不知道怎么做小厮?
得平他们倒是有心给主子捧场,可对上凶神恶煞一般的赤衣卫,实在笑不出来。
被颜述瞪得没办法了,他们才从嗓子眼里逼出了几声干巴巴、假惺惺的笑。
笑得比哭还难听。
没趣极了。
林繁对颜述的话,更是毫无反应。
若说左耳进、右耳出,好歹还进了,林繁却似没有听见一般。
“强抢民女,”林繁理着衣袖,只一点余光给了颜述,“去京兆衙门还是去赤衣卫衙门,你自己选。”
“你又要抓我?”颜述指着自己,难以置信,“别人怕你,我不怕你,你当我们辅国公府是吃素的?”
林繁笑了起来,笑容还挺和煦:“你们府里吃不吃素,我怎么知道。”
颜述却被他笑得背后一凉。
谁都知道,树上这只冲你笑,十之八九,没好事。
林繁又道:“皇太后不吃素,你陪她老人家用个膳去?”
“哎?”颜述一愣,这结果听着还能接受,他一下子来了精神:“去就去!”
皇太后是他姑祖母。
有姑祖母在,林繁能耐他何?
“去之前,我给你提个醒,”林繁也不管颜述那一惊一乍的样子,只慢条斯理道,“二殿下这新郎官,当得皇太后不太满意,你在迎亲时犯事,她老人家……是吧?”
颜述一股怒气直冲大脑。
是吧?
是个屁!
坑给他挖在这儿呢!
他知自己不占理,也知皇亲身份能横行,但他更知道,别惹宫里那位姑祖母生气。
平时怎么闹腾,因着他姓颜,各处都给几分面子。
哪怕先前犯在林繁手里,被带回衙门,也是该交钱交钱,该受罚受罚。
反正他干得那些事儿,最多也只是挨板子而已。
他也被关过牢房。
和牢头唠一唠,吃喝都是上好的,从里头出来,还多一样谈资。
至于挨板子,别人下手也不敢太重,真把他打出个好歹,谁也赔不起。
他年轻,伤好得快,没多久又能生龙活虎。
衙门里那些,颜述从来不惧。
至于言官参上几本骂辅国公府的折子,他就更无所谓了。
上朝被骂的是家里的老头子,又不是他颜述。
但这次的事,不太一样。
强抢民女,不是关几天、打几板子,就能了结的。
尤其是,皇太后还在气头上。
“我、我……”颜述支吾了一阵,挤出个笑容来,“我没有强抢,就是稀里糊涂进了一屋子,再说、再说,这不是没成嘛。”
林繁呵得笑了,笑容里满是讥讽:“要是成了,你还能站在这儿?”
这句话,在颜述耳朵里,成了定心丸。
是了。
林繁没有打算把他怎么样。
就是吓唬他而已。
颜述顿时,又嘚瑟起来:“今日二殿下大喜,是个好日子,别拿这点儿小打小闹去烦太后娘娘。
你好、我好、大家好。
你若没有相好的,改天我若得几匹瘦马,先送你过过眼?”
林繁不置可否,只淡淡地,扫了颜述一眼。
只一眼,颜述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他的个子没有林繁高,那双眼睛,居高临下看他。
他看不出其中情绪,不喜也好、鄙夷也罢,颜述一点都没有看出来,他只是本能的,察觉到了危险。
一只猎鹰,在看将死的猎物。
颜述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唾沫。
二殿下骂林繁是皇上养的狼,其实也没有错。
狼也好,鹰也罢,都是吃肉的。
刚刚的嘚瑟都没了影,颜述只能虚张声势:“不送就不送。”
林繁道:“走吧。”
颜述一听,当即想跑。
“走哪儿呢?”林繁一伸手就把颜述拽了回来,“到西宫门,走这边。”
颜述反手去挣自己的衣领,急得大喊:“你还真把我送慈宁宫?林繁,何必呢?我是皇亲,别说没有成事,就是真成了,也得走八议。”
“我只管抓人,八议是皇上的事,你跟皇上说去,”林繁见颜述还在挣扎,又道,“你要不怕五花大绑进慈宁宫丢人,我现在就把你捆了。”
颜述消停了。
林繁把颜述直接拎到了慈宁宫,一五一十地与皇太后说了经过,行礼告退。
回到赤衣卫衙门,冯靖上来禀道:“那位姑娘缓过来了,没有大碍,看样子是不愿意告。”
林繁对此并不意外。
普通百姓与皇亲国戚,又是如此不堪之事,姑娘家处境艰难。
世道如此。
“折子,”林繁想了想,道,“我来写吧。”
正如他与颜述说的,他在做分内之事,后头怎么处理,得看皇上与皇太后。
冯靖摸了摸鼻尖,有点儿没劲儿,又有些习以为常。
他们赤衣卫,做的就是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做了,也不一定有效。
真不如哪一天,得个机会,去战场上效力,杀几个敌人是几个!
见林繁往里走,冯靖跟了上去,顺口问:“指挥使,刚那小子那么挑衅,你真不生气?”
林繁脚步不停,道:“你第一天当差?这么低级的挑衅,还能上当?”
冯靖赶紧摇了摇头。
他当差有一年了,这些基本的东西,指挥使教过他们。
不要理会对方的挑衅。
那时那地,中心就是颜述犯事,不是其他。
一旦被对方激起了火气,围绕着“新郎官不新郎官”、“相好不相好”的,就等于被颜述牵住了鼻子,引向了一场毫无用处的争执之中。
这属于办案时的最低级、最不应该的错误。
现在,不在办案中。
人嘛,总有点好奇心。
冯靖大着胆子,问了一句:“那您到底有没有相好的?”


第59章 君子之交
林繁的步子微微一顿,侧头看向冯靖。
冯靖呼吸都憋住了。
他怎么这么想不开,问这种问题!
他可不是颜述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皇亲,宫里也没有姑祖母撑腰。
“自、自然是没有的吧,”冯靖打着哈哈,“指挥使平日这么忙碌,心思都用在衙门里了,再说,您若心仪哪家姑娘,提亲就是了,您跟他们那些走歪路的不一样。”
冯靖一心补救,根本没有注意到,在他的说法里,走歪路的有颜述,也包括了二皇子。
林繁笑了笑。
诚然,赤衣卫上下都认定赵启这歪路走得比蛇还蜿蜒曲折,但也不会轻易挂在嘴边,免得惹来麻烦。
冯靖这是失言了。
很快,冯靖自己也反应过来,讪讪搓了搓手,一溜烟跑了。
林繁坐到书案后,提笔把折子写了,让人往宫里递。
没过多久,消息传来,辅国公父子两人急匆匆进宫去了。
这两位是进宫挨骂的。
慈宁宫里,皇太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颜述跪在一旁,缩着脖子不吭声。
如此性子,与赵启挨骂时何其相像?
看着眼前的颜述,再想到赵启,皇太后气得呼吸都喘,由夏嬷嬷扶着,先进寝宫歇了会儿。
直到辅国公父子奉传召赶到,皇太后才重新过来。
“自己背背本朝律法,你这犯的都是什么事!”皇太后道。
颜述抬头,看向祖父、父亲。
他知道强抢民女罪不轻,但要落到律法上,他背不出来。
辅国公世子硬着头皮,道:“强奸者、绞。未成者、杖一百、流三千里。”
“杀头的事儿,你都做?”皇太后拍着几子,震得茶盏都险些翻了。
“这不是没成嘛……”许是疼爱自己的祖父到场,让颜述有了一点底气,咕哝道,“再说了,还有八议……”
“八议?”皇太后抓起茶盏砸向颜述,“也就这几年,能让你折腾折腾,若是先帝爷在,谁还议啊,先一刀子劈了你!”
颜述歪着身子躲了茶盏,暗暗翻了个白眼。
先帝爷?
先帝爷驾崩都二十年了。
二十年前,都没有他这个人,又关他什么事。
不然怎么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呢。
皇太后看不得他这个态度,指着颜述,与辅国公父子道:“养出这么一个玩意儿!颜家迟早被他拖累!”
辅国公忙道:“臣一定拘着他、一定拘着他!”
“太后娘娘,”辅国公世子道,“依臣之见,那女子未必会告,赔些银子压下去就是了。定国公那里,按章程办事,知道这事儿结果,他不会揪着不放,若不然,也不会把这臭小子送到您这里。”
“出息!”皇太后气不打一处来,“好巧不巧犯在林繁手里,他不揪着,你就有脸有皮了?”
辅国公世子承了怒火,本想再说什么,被辅国公喝住了。
“住口!”辅国公狠狠瞪了儿子一眼。
皇太后深吸了一口气,硬压下心中火气:“保得了一回、两回,难道回回都保?”
“绝对、绝对不会再出这种事了。”辅国公低头,与身后的儿子、孙子打眼色。
颜述父子两人见状,自是规规矩矩,顺着说了几句。
皇太后骂过了,摆了摆手:“一笔写不出两个颜字,哀家自是向着自家人,但大周姓赵,皇上是哀家的儿子,可他更是大周的皇帝。
外戚如此胡闹,这是在为难皇上。
罚重了,皇上和哀家都舍不得,罚轻了,朝臣、百姓都看在眼里。
不能为皇上分忧,也不该再给皇上添堵。
哀家累了,你们自己去御书房里领罪。”
辅国公领着儿子、孙子退了出来。
寒风吹来,他擦了擦后脖颈的冷汗。
辅国公世子逮着颜述,压着声一顿训:“你小子厉害了,当街强抢,还被抓了个正着!你管不住自己,老子管着你的钱了吗?有银子就能找着女人,你还抢?”
颜述忙道:“我、我这不是发昏了吗……”
“你就是发昏!”辅国公扭头骂过来,“老夫这把年纪,什么时候这么丢人过!”
颜述委委屈屈道:“您丢什么人?您的孙儿我半斤,皇太后的孙儿他半两,谁也别嫌弃谁。”
饶是再疼这孙儿,辅国公都没有忍住,给了颜述一脚:“跟殿下比,你配吗?他姓赵,你姓颜!你得亏还姓颜,不然早进牢里等着发落了!”
辅国公气得直吹胡子。
纨绔也得有个度!
好死不死还落在树上那只手里……
他那傻儿子不懂状况,竟敢在太后娘娘跟前提林繁。
虽然,他也不晓得期间发生了什么,但毕竟是亲兄妹,前些年,辅国公就敏锐地察觉到了,太后对林繁很是上心。
这份上心,是关注、审视,以及防备。
“等下见了皇上,”辅国公深吸了一口气,交代着,“老老实实认错!”
宫城之中,灯火陆续点亮。
千步廊左右,下衙的官员行色匆匆。
林繁走出衙门,从方天手中接过缰绳。
“生花阁那儿,”林繁开口道,“有消息吗?”
“一切寻常,”方平道,“小的今儿装作客人,进去转了转,您别说,做生意像那么一回事,您放心吧。”
林繁抿唇。
方平观他神色,揣度了下,道:“那也没有消息,好好的,秦姑娘她……”
林繁咳嗽了声。
方平往身后一看,冯靖几人正一块出来,他赶紧收了先前的话题,笑着与几人问好。
待人走远了,方平凑到林繁身边,低声道:“爷,小的清楚,您和秦姑娘的交情不能让人知道。”
林繁刚要开口,走远了的冯靖忽然回转头,往他这厢看。
这一看,让林繁忽然想到先前冯靖的调侃。
啧!
一个黄逸,一个冯靖,好端端的,把他都带偏了。
他与秦鸾之间,分明是君子之交。
即便有接触,也是助她过墙,没有半点轻薄之心。
极其磊落的关系,被调侃得,让林繁莫名心虚起来。
尤其是方平那说法,没错是没错,就是怪。
斟酌了下,林繁解释道:“她去了铺子,才好晓得她喜好,先前得她帮助,总要备份谢礼。”
方平点了下头:“您考量得周全。”
这些人情世故,他作为一个优秀的亲随,肯定懂!
算了,不说了。
总觉得越说越奇怪。


第60章 早被记上了
夜色卷卷而来。
与之相伴的,是层层的云,二更时分,京城飘起了雪花。
初雪来得急切,亦十分汹涌,下到晨起之时,积雪已至脚踝。
林繁起来,与老夫人简单问了安,就被赶去上朝。
雪重,不早些走,路上恐会耽搁。
他还未走出府门,迎面就有人小跑着来报,说“黄侍卫来访”。
林繁不免惊讶。
书房里,黄逸用力搓了把脸。
林繁看了他两眼,让方天去打盆温水来。
黄逸看起来精神尚可,却也透着几分疲乏,下颚上有青色胡渣,很显然,他昨夜当值、一夜未眠,这才刚换岗就来了定国公府。
“什么事,这么着急?”林繁问。
黄逸道:“我这不算什么,辅国公和世子这会儿还在御书房外跪着呢,颜述在牢里过的夜。”
林繁抬眉,意外极了。
颜述那破事,换作普通人,自是扔牢里等候发落。
可他姓颜,一来那姑娘不愿告,二来没成事,进了衙门也不痛不痒。
因此,林繁才把人送到慈宁宫里,好坏由皇太后处置。
在他的预想之中,骂一顿是肯定的,打一顿算很不错了,顶天也就是扔牢房里冷静冷静。
没想到,皇上罚得那么重。
能让辅国公父子两人至今还跪着,颜述面临的绝不是什么冷静冷静。
“辅国公那年纪,”林繁微微摇头,“这么大的雪,挨得住吗?”
水盆送来了。
黄逸拧帕子擦脸,道:“挨不住也得挨,他难道还能学永宁侯,说厥就厥?”
永宁侯彼时占着理,皇上再气他装模作样,也不能真发落他。
辅国公则相反,他敢装,无异于火上浇油,热油滋啦啦地就把颜述烧没了。
“颜述也是撞上了,”擦了脸,黄逸精神不少,“他们爷孙三个到御书房之前,太傅前脚刚走。”
毕竟是御前事情,黄逸不能说得太细致。
当然,只这么几句,林繁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皇上与太傅言语之间,定不痛快。
太傅是先帝给皇上选的先生,是辅政大臣,老师教育起学生来,可不含糊。
皇上挨了太傅训斥,发作不得,这脾气不就得冲着颜述去了。
何况,颜述强抢民女,比赵启私相授受可厉害多了。
皇上骂不通亲儿子,难道还办不了别人的儿子?
“皇上想怎么处置?”林繁问。
“我猜,照着律法办,一点情面都不给。”黄逸答。
林繁眉宇一紧。
杖一百、流三千里。
难怪辅国公父子跪了一宿。
“慈宁宫应是要保。”林繁道。
“我看保不住,”黄逸说完,又问,“你昨儿递到御书房那折子里没有提我?没有我火眼金睛的功劳,你们赤衣卫能逮着人?”
林繁睨了黄逸一眼。
原来如此。
这才是黄逸换岗后不赶紧回来睡觉,还来寻他的缘由了。
林繁确实没提黄逸。
这事儿估摸着会不了了之,即便得平知道是黄逸出手,等颜述全身而退了,他们主仆最多背后骂一骂,不会寻黄逸麻烦。
皇上不知情,慈宁宫、辅国公府要抱怨要责怪,只会算在他林繁和赤衣卫头上,不会算上黄逸。
没想到,事儿大了。
保不下颜述,颜家又恨又恼,就全冲着林繁了。
“急什么?”林繁呵的笑了声,“你想跟我一块倒霉,还怕没有机会?等辅国公有心思细问来龙去脉了,得平张口把你供了。”
黄逸就怕别人不供他,道:“我无所谓,本来我就不理亏,我祖父还能叫我吃亏了?”
原本,依着规矩,御书房状况是不该多提的。
连点到为止,都得谨慎万分。
可黄逸担心林繁不知道皇上对颜述的处置,万一早朝上议论起来,说了不合适的,就进退两难了。
“你应对小心些,当心慈宁宫真给你记一笔。”黄逸提醒道。
林繁笑了笑。
他其实,早被记上了。
别看林繁笑得漫不经心,黄逸知他听进去了,也不再多言。
上朝时辰已近,两人一块出了定国公府,林繁往宫城,黄逸回太师府。
抬脚踩下雪,黄逸倏地顿了下,扭头问:“前回你说送礼,送出去了吗?”
林繁没答,从方天手里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马儿撒腿就跑,扬起一片雪雾。
黄逸灵活地往边上闪,躲开了雪末子。
见方天在边上一个劲儿笑,黄逸一把勾住他肩膀,问:“你们爷是不是送礼失败了?一提就这么大脾气。”
方天连忙摇头,给林繁找场子:“没有失败,是还没送!爷还在斟酌送什么呢!”
黄逸啧了声。
前回他给了这么多建议,林繁都没有拿定主意?
看来,那位姑娘在林繁心目之中很不简单!
朝房里,文武大臣到得差不多了。
林繁入内,客客气气与众人互相问安,一抬眼,在角落里看到了永宁侯。
自打那天被抬回府,老侯爷一直在“养病”,今儿是头一天上朝。
林繁暗暗想,永宁侯的病好得不是时候。
若是早些知道皇上要办了颜述,就该提醒永宁侯再躺两天,免得让皇上从颜述与辅国公府,再联想到赵启与永宁侯府,平白被迁怒。
而秦胤,确实不知情。
直到站到金銮殿,皇上对皇亲国戚知法犯法破口大骂、深恶痛绝之时,秦胤与一众大臣才知道,颜述要完了。
当然,在这当口上,朝中亦无人替颜述说情。
人赃并获,颜述自己也认下的罪,又有什么好开脱的?
所谓八议,本就是皇上来“议”。
皇上要依法办事,做臣子的,难道要说“法”不行吗?
大殿之内,一声声的,皆是“皇上圣明”。
这让皇上气闷的情绪缓解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