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林家的儿子,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儿子。
他想给秦鸾送礼,也不是存了那种念头。
他,仅仅,只是想表达谢意。
见黄逸一副用心良苦模样,林繁想解释,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这事儿,根本解释不了。
他为何要道谢,他怎么认识的秦鸾。
他与秦鸾的往来自是正大光明,可他们调查、推动的事,不能说给他人听。
即便是好友如黄逸,林繁也不能说。
根本,无从解释起。
那就只能顺水推舟般,默认了。
林繁又添了酒,抿了一口,下意识地,瞥了眼窗口方向。
黄逸扬了扬眉。
目光回避、若有所思,看来,林繁是听进去了。
道理说通后,那股子好奇劲儿又泛了上来。
已是酒足菜饱,再来盘好菜都勾不起他的兴致,胃口全在探究上头了。
“哪家姑娘?”黄逸问,“我认不认得?”
林繁依旧不答。
黄逸又道:“我不认得不要紧,许是我家妹妹认识,哪怕她也不认识,她那么多手帕交,总有一个能套着些关系,她们姑娘家好说话,让她给你探个口风、敲敲边鼓?”
黄逸叨叨了好一会儿,见林繁根本不上当,只能往椅背上一倒:“不说就不说吧,你抓紧些就行,来年给兄弟吃上酒席。”
林繁无奈地摇了摇头。
让黄逸这么“口无遮拦”下去,前一刻酒席,下一刻就是满月酒,日子如流水,上下嘴皮子一碰,哗啦啦三五十年。
他自认磊落坦荡,都听不下去。
即便无人捧场,黄逸依旧兴致勃勃。
许是吃了酒的缘故,思路格外跳跃,刚说着“老夫老妻”,突然惊坐起,压着声问:“你闻到过她用什么香露吗?
哎,别瞪我啊,不是说你挨她挨得近,而是你鼻子灵,隔着张桌子你都能闻得到。
我真不是乱问。
就那礼物,她若惯用兰花香露,你送个兰花模样的摆件,喜好栀子,也一个道理。
用材讲究与否,你自己琢磨,可以是玉的,也可以是木刻。
这叫投其所好,准没错。”
林繁抿唇。
听起来,是比先前给符灵的那些,像那么回事。
只是,他真的没有留意过秦鸾用何种香露。
或者说,秦鸾似是不用的。
那次夜探安国公府,他揽着秦鸾的腰身翻的墙,那么近的距离,若有花露味道,自该感觉到……
黄逸将林繁的反应看在眼中。
不用说了,林繁与那位姑娘,定是颇有交集。
假设场景、构建画面,把人的思绪往里头引。
只要是他曾经历过,那么,下意识地,就会露出端倪来。
显然,林繁与她,在近处说过话。
黄逸还要观察,可林繁很快回过神来。
“啧啧!”黄逸有那么点遗憾,也对自己的发现颇为得意。
林繁起身,从架子上取下披风,不跟黄逸多废话。
言多必失。
言少,偶尔也没有那么周全。
别看黄逸喝了不少,思路反倒比平时活跃,一个不小心,容易着了道。
黄逸胜利在握,一面与自己斟酒,一面乐呵呵与林繁道别。
看吧,回回都是林繁给他挖坑套话。
他今日就是学以致用,以彼之计、还施彼身。
不得不说,很好用。
林繁一走,黄逸的小厮得令,进来收拾桌面。
见黄逸兴高采烈念叨“他林繁也有今天”,小厮都乐得不行。
“爷,要不要打听打听,是哪家姑娘让国公爷上心了?”
“别、千万别!”黄逸的笑容消失,板起脸来,“他好不容易才开窍,你胡乱打听,把人家姑娘给吓跑了,我把你赔给他吗?把你赔给他、他也看不上!”
性别就不对!
“嘴巴严实些,”黄逸叮嘱道,“出了这个门,谁都不许提,吃喜酒时,还能少了你的赏钱?”


第54章 签文
夜重了。
客栈酒肆陆续散席,街上的热闹也随之散去,余下的,是冬夜浓浓的寒意。
林繁回到定国公府。
走到主院,正屋里的灯恰好被吹灭了。
林繁顿住了脚步,转身便要走。
厢房里的巧玉听见动静,撩了帘子出来看,见是林繁,忙行礼。
“奴婢去禀一声?”巧玉问。
林繁止了她,道:“母亲既歇了,就莫吵她。”
“老夫人白日去山上,一切都很顺利,”巧玉道,“老夫人知您约了黄公子用饭,就让奴婢们早早摆桌,说是略有些疲乏,也不知道您何时回府,就早些睡了。”
“无妨的,”林繁轻声说,“明日一早,我再来请安。”
巧玉颔首:“老夫人在观中求了签,签文颇有些意思,还说要给国公爷也看一看。”
对母亲身边的丫鬟嬷嬷们,林繁素来和善。
又因猜出巧玉的身份,他自是从不怠慢。
听巧玉这么一说,林繁便道:“那我明日定仔细看。”
巧玉莞尔。
人与人相处,是很玄妙的。
如她与老夫人,明明是天差地别的身份,她万般幸运入府做事,但主仆情谊,一下子就亲和起来。
老夫人寡居府中,每天对着她们这几个身边人,自然而然的,她们更明白老夫人的情绪。
而国公爷与老夫人,母子有点疏离。
这也不稀奇。
嬷嬷们都说,儿子长大了,与母亲之间,自然不及幼时亲密。
再者,国公爷公务忙碌,事情很多,连休沐时都常去衙门里。
除了晨昏问安,母子两人日常很少能好好说会儿话。
生活里的细碎乐子,得说的人欢喜,听的人也捧场才好。
今日求签,老夫人乐在其中,兴致勃勃,之后定会与国公爷提及。
国公爷若没有领会,随口几句,恐会叫老夫人失望。
倒也并非国公爷没有耐心应对老夫人,巧玉看得出来,国公爷对老夫人十分孝顺,只是他太忙了,未必能一下子反应过来,只当是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提前透个底,国公爷心里有数了,与老夫人谈论此事时,定能母子尽兴。
她们这些府里做事的,不就是盼着老夫人高兴,国公爷母子能其乐融融嘛!
看了眼只点着淡淡夜灯的正屋,林繁转身要走。
一脚迈过门槛,倏地一顿,迈出去的那脚,又收了回来。
同时姑娘家,巧玉的答案,许是比黄逸合适。
“巧玉,”林繁叫住她,问,“若给姑娘家送礼,什么样的,不显唐突?”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问题,巧玉意外极了。
想了想,她道:“坠子簪花、胭脂花露,都不好随便送,若国公爷不晓得对方喜好,奴婢想,文房四宝,应是不会出错。”
林繁点了点头。
从后院往前头书房去,需穿过常常游廊。
园子笼在浓重的夜色里,影影绰绰,似是打翻了、化开了的墨,又浓又浅。
灵光一闪,林繁想到了,秦鸾身上没有姑娘家们用的香露味道,他只察觉到一种很淡的、若有似无的,墨的气味。
巧玉提议文房四宝。
他刚刚盘下了生花阁。
那日,急着与秦鸾定下一个地方,他顾不上多加思量,匆匆说了生花阁。
因为笔墨铺子这样的,无论男女老幼,进出都不打眼。
生花阁的东家又有出手的念头,正好合意。
这会儿想来,倒是很巧。
他不知秦鸾喜好,但秦鸾自己,肯定会有偏好。
等秦鸾到了生花阁,她目光多停驻的物什,就是她有兴趣的了。
他只要多留心,就不会错。
翌日。
林繁赶早去与老夫人请安。
“听说,昨夜你过来时,我正好歇下,”老夫人柔柔笑着,“早知道,我再等一等。”
林繁问:“歇得好吗?”
“不错,”老夫人颔首,又道,“昨儿求了签,你也看看这签文。”
林繁接过纸条,从头到尾念了一遍。
签文并不复杂,只说明年柳暗,转迎花明,而且是交替着来,似江南逛园子,一步一景,再一步、又是一景。
如此说法,也难怪会让老夫人觉得有趣。
林繁问观中是如何解签的,母亲是怎么看的……
母子两人,围绕着短短的签文,说了快一刻钟。
巧玉与曹嬷嬷一块做事,不时交换眼神偷笑。
老夫人果真很高兴呢。
真好。
到了林繁必须离开的时辰,老夫人才依依不舍地让曹嬷嬷送他出去。
林繁道:“儿子又不是出了门就不回来。”
“公事多,应酬也多。”老夫人说着,自己也笑了。
待林繁走了,巧玉轻着声,笑盈盈道:“昨晚上,国公爷问奴婢,他想给一位姑娘送礼,送什么才合适、不唐突。”
老夫人闻声抬头:“真的?他还说了什么?”
巧玉把问答都一一复述,而后,她在老夫人的眼中看到了欢喜。
“文房四宝,这主意不错的,”老夫人沉吟,“就是不知,是寻常礼节,还是……”
巧玉柔声道:“若是遇着心仪的姑娘,就好了呢。”
“是啊,”老夫人笑叹,“我原想着他许是不开窍,又想,哪有真的不会开窍的人,等遇着了对的人,自己就明白了。我不能够给他胡乱安排。现在这样也好,我当不知,等他来与我提。”
老夫人的笑容让巧玉也欢喜极了。
只是,巧玉在笑容的后面,品到了几缕难过。
巧玉想,这可能就是嬷嬷们说的,待儿子长大娶亲、与别的姑娘成了夫妻,寡母都会有的失落吧。
另一厢,林繁在衙门里忙到了中午。
用饭时候,几个下属在议论赵启婚事。
“明天迎娶,这也太急了。”
“肚子不等人,可不就着急。”
“还有谁不知道那肚子里揣了一个,欲盖弥彰。”
“咱们是千步廊当差,都知道,但京城老百姓不知道,外地的官员也不知道,能盖一点是一点。”
“哎,我听说,皇太后召秦姑娘下午进宫。”
林繁循声抬眼,蹙起眉头。
皇太后找秦鸾,能有什么事?
或者说,能有什么好事?


第55章 态度
西宫门外,秦鸾从马车上下来,由嬷嬷引着,入了慈宁宫。
皇太后盘着腿坐在罗汉床上,笑容慈祥:“过来,让哀家好好看看。”
秦鸾迈步上前,至跟前行了礼,抬起头,迎着皇太后。
“真是标致,”皇太后扶住了她,“乍一看,哀家还当是看到了阿矜。”
秦鸾露出讶异来,问:“您见过我母亲?”
“不止见过,还很熟悉,”皇太后笑出了声,拉着秦鸾在身边坐下,握着她的手,道,“平阳身边那几个丫头,哀家都熟悉,一晃这么多年了,当年的小丫头的孩子,都长大了。”
似是回忆起了从前,皇太后的眉宇之中透出了无限的怀念之情。
秦鸾乖巧顺从坐在她身边,听皇太后絮絮讲些旧年故事。
慈宁宫中有不少老嬷嬷,都是伺候了几十年的,掌握着分寸,你一言、我一语,陪着皇太后回忆。
秦鸾听得很认真,亦观察得很认真。
如皇太后打量她一般。
她也在打量这位大周朝的第一位皇太后。
皇太后颜氏润茗,年近六十了,鬓角有许多白发,脸上亦有岁月痕迹,只那双眼睛,依然炯炯。
她看起来十分和蔼,让人不由自主便亲近几分。
秦鸾对她,心里却做足了防备。
因为林繁。
那年,是皇太后先对林繁的身世起疑。
许是她先入为主,先听了林繁的讲述,便自然而然站在了林繁这一边。
但秦鸾也信自己的直觉。
祖父讲到林繁身世的那几句话,让秦鸾感觉到,皇太后与皇上在此事上并不占理。
“哎,”皇太后叹了一声,“哀家真是年纪大了,一想起以前就絮絮叨叨停不下来,你听得无趣了吧?”
“很有趣的,”秦鸾浅浅一笑,“我对我母亲的了解很少,能听您说些她从前的事儿,我觉得很是亲切。”
“是了,”皇太后恍然,“阿矜走的时候,你才两三岁吧,可怜孩子。”
秦鸾佯装难过,垂下了眼帘。
“哀家今儿叫你来,”皇太后连连摇头,叹息道,“哀家心里不舒坦。好好一桩婚事,最后弄得这幅样子。启儿是真的太胡闹了!”
秦鸾道:“是我与二殿下没有缘分。”
“哀家是真想要你做孙媳妇,”皇太后缓缓说道,“源儿身体不好,病怏怏,哀家想让他成亲,都怕耽误了姑娘家。
原本,启儿与你是年纪最合适的,他倒好,哀家提起来就生气!
逞儿又比你小,这可真是!
哀家为着这事儿……”
说着,皇太后似是嗓子不适,轻轻咳了两声。
夏嬷嬷与皇太后端了茶盏,又与秦鸾道:“娘娘这几日歇得都不太好,叫二殿下气的。”
皇太后抬起眼皮子,淡淡睨夏嬷嬷。
夏嬷嬷忙闭了嘴,退开了。
秦鸾心里透亮。
慈宁宫的嬷嬷,岂会不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这一来一回,都是特特说给她听的罢了。
“您身体要紧,”秦鸾顿了顿,又道,“师父说,事无大小、皆是修行,我想,这次变故,也一定是我的修行。”
皇太后眼中,精光一闪,快到根本抓不住,而后她重新笑了起来:“与哀家说说你的事吧,在观中都做些什么?”
秦鸾应了,不疾不徐地说。
皇太后时不时问上几个问题。
待日头偏西,皇太后才算尽了谈兴。
“哀家喜欢与你说话,”拍了拍秦鸾的手,皇太后道,“哀家很喜欢孩子。
早年未建朝时,没有那么多规矩,平阳、文定与阿矜她们几次,围着哀家叽叽喳喳能说半天。
后来,哀家成了皇后、皇太后,宫里这一套一套的,都没有小姑娘能放松着与哀家说话了。
连哀家几个亲孙女,都战战兢兢,就怕说错话,更不用说其他召进宫来的孩子。
你不一样,能坐得住,又不拘着,这很好。
往后啊,想来就来,多来陪陪哀家。”
秦鸾笑着道:“您不嫌弃我长在京外,只知观中念经,不懂京中风雅就好。”
皇太后皱眉。
这种话,姑娘家哪会自己说自己?
定是赵启口无遮拦。
“哀家与你说,不用管他们爷们那些事!”皇太后哼道,“爷们主意大过天,想好了之后十头牛都拉不住。
以前哀家也气皇上,对哀家说的话阳奉阴违。
这次见他为了启儿气得不行,哀家啊,哼,有那么一点幸灾乐祸。
这下知道养儿子的滋味了吧!
你来慈宁宫陪哀家,是我们两人的事,别管皇上,也别管启儿。”
秦鸾行了礼,跟着夏嬷嬷出了慈宁宫。
冬日的夜来得快,宫人们忙着把甬道两边的油灯点亮。
见夏嬷嬷经过,纷纷问安,亦有几个,好奇地打量秦鸾。
宫里有宫里的消息,都知道慈宁宫召见了秦大姑娘。
原来,秦大姑娘长这模样。
秦鸾走出宫门,回身看了眼渐渐笼上夜色的宫城。
皇太后召见,聊的是家常,称的是喜欢,摆的是态度。
二殿下伤了永宁侯府的颜面,皇上大抵还在为祖父装昏而恼,且一国之君,也不适合与臣子说多少软话,所以才由皇太后出面,表达对秦家的重视。
因为,大周不能少了永宁侯。
失地未收、边疆未定。
行军打仗,需要勇敢机智的年轻一代,也需要经验丰富的老将。
朝廷还需要永宁侯披挂上阵。
身后传来马车动静。
秦鸾回头看了眼,便退至一旁,让出路来。
马车在她身侧停下,帘子撩起,车内女子定定看她。
那女子生得明艳,朱唇含笑。
秦鸾虽没有见过她,却能猜到她的身份。
能坐自己的车架随意出入宫廷的,只有先帝在世时最疼爱的女儿、平阳长公主。
秦鸾自报家门,行了一礼。
“阿矜的女儿?”长公主凤眼一抬,“长得真好看,跟阿矜一样好看。”
帘子放下。
马车驶入宫门,沿着长长的甬道,越行越远。
车里,平阳长公主闭上眼养神,很轻很轻地,喃了声:“一看就是个好姑娘,是不能便宜赵启。”


第56章 过命的交情
御书房里,皇上靠着椅背,疲惫得揉着眉心。
徐公公从外头进来,见状,道:“刚才,顺妃娘娘使人送了一盅甜汤,还温着,您要不要……”
皇上没有睁开眼,淡淡道:“不用,退出去吧。”
里头无需伺候,徐公公只能依言退下。
才出了门,就见远处行来一人身影,定睛一看,正是邓国师。
走到近前,邓国师道:“我有事禀皇上。”
徐公公压着声:“太傅刚走,皇上心情不太好。”
闻言,邓国师扯了个无比嘲讽的笑容,道:“那老东西!皇上总有一天砍了他!”
徐公公深以为然:“是该砍!”
两人嘀咕了一番,徐公公入内通传,而后请了邓国师进去。
“什么事这么要紧?”皇上问。
邓国师上前一步,道:“贫道听说了一些事。”
“说吧。”
“太医院头一次去安国公府看诊时,廖大人并未诊出喜脉。”邓国师道。
皇上道:“朕知道这事,日子浅,诊不出来也难免。”
邓国师又道:“那日,安国公府来请诊的人刚走,定国公就进了太医院,寻廖大人说了会话。”
听到“定国公”三个字,皇上的眼睛睁开了:“念之?”
邓国师继续道:“二殿下在您询问后,出宫与忠勤伯府的几位公子一块,在贵香楼吃酒,散席时,正好遇上定国公与黄侍卫,定国公劝了殿下几句。”
皇上的眉头皱着:“他劝什么了?”
邓国师向翁二公子打听了,一五一十说完。
随着他的复述,皇上的脸色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劝?朕听着全是挑拨!也就启儿蠢!”
邓国师垂下脑袋,不接这句。
“皇上,”徐公公恭谨劝道,“定国公怎会知道安国公府何时要请大夫?兴许就是赶巧了,并未有牵连……再说,他插手二殿下的婚事做什么?他与安国公府不熟,与永宁侯的关系也很普通。”
“巧不巧,再查查不就知道了?”皇上冲邓国师抬了抬下颚。
邓国师应下,又道:“贫道倒是觉得,他和永宁侯的关系不太对。”
“哦?”皇上示意他说下去。
“以侯爷与两位先定国公的交情,他对定国公该更关心才是。”邓国师道。
皇上摸着胡子的手,顿住了。
同是先帝麾下的大将,秦胤和林翰情同手足。
林宣有神童之名,才兼文武,因着林翰的缘故,十几岁就对排兵布阵发表看法,时常受采纳。
秦胤总说,林翰养了个好儿子。
先帝建隆二年,林翰战死,林宣承爵,统帅大军。
彼时大周初立,朝中亦有缩减兵力、以内政为主、收复为辅的声音,是秦胤拉拢了几位主战派、一起支持林宣,在之后的几年里又将国土拓了三分之一。
秦胤与这两父子,是过命的交情。
人走茶凉这这个字,不符合耿直的秦胤的性子。
他该对林繁多一份关注与支持才是。
可照这几年来看,两人就是朝上遇见,互相问个安而已。
原本,皇上不觉得不对,此时听邓国师一提,不由上了心。
邓国师说完了想说的,恭谨告退。
皇上打发了徐公公,一人坐在大椅上,沉默不语。
油灯暗了,视线有些模糊。
恍惚间,眼前闪过许多人的面容,年老的、年轻的;意气奋发的、鲜血淋漓的……
淑宁宫中,顺妃放下了筷子。
赵启却未有察觉,依旧用得很香。
顺妃抚着指套,心中一股无名火,烧得滚烫。
以前,就算她自己毫无胃口,只要儿子吃得好、吃得多,她就舒坦了。
今日相反,简直越看越气。
皇上做主了婚事,按说,就如她那日与袁嬷嬷说的那样,审时度势,看着眼前的好处就是了,其他的,再想也无用。
可她这两天,明里暗里,挨了不少笑话。
“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在其中都算好听的了。
如今婚礼在即,顺妃实在气不顺。
坐在对面的赵启总算有了反应,知母妃脾气,道:“她们就是酸您,等您抱得了皇长孙,她们更酸。”
顺妃忿忿道:“就她能生?你娶秦鸾,秦鸾难道不能生?”
赵启撇嘴:“一只土鸡,还能给您下只金凤凰?”
“你出去问问,这满天下,还有哪个是凤凰命?”顺妃气不打一处来,“土鸡?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傻儿子!”
“长成那副德行,可不就是土鸡……”赵启嘀咕完,见顺妃气得不行,到底还是住了口,没有继续说。
顺妃起身退席,不想对着这糟心儿子。
赵启告退,留顺妃清净。
出了大殿,廊下几个宫女凑在一块说话。
赵启听了几句,听到“秦姑娘”几字,问:“你们说,皇太后下午召她了?”
宫女点头。
“你们见过她了吗?”
一个小宫女被推了出来,怯生生点头:“秦姑娘出宫时,奴婢见到了。”
赵启嫌弃极了:“那你好好去跟母妃说说,灰扑扑的道袍,难看死了,那是不是一只土鸡?”
小宫女壮着胆子,道:“秦姑娘今日没有穿道袍,穿的是藕荷袄裙,系了绛色披风,她、她很好看啊……”
眼瞅着赵启的神色越来越不对劲,小宫女缩着脖子低下了头,不敢再说一个字。
赵启倒是没有为难她,一摔袖子走了。
没眼光!
鄙夷了一路,冷风也吹了一路。
宫门近在眼前,赵启的脑子也静了下来。
宫中最不缺的就是美。
宫女们再没有见识,也不会分不清美丑。
当然,他赵启也绝不会看走眼,定是那衣裳的缘由。
人靠衣装。
土鸡裹上金羽毛,假装是只凤凰。
有什么用?
拔了金羽,还不是灰扑扑的?
三天后,赵启迎娶晋舒儿。
安国公府红灯高挂,门窗贴喜,但世子夫人的笑容极其勉强,长女没有回来冠礼,幼子被奶娘拘在屋里,而安国公夫人,更是从头至尾,绷着脸,毫无欢喜之意。
唯一高兴的,只有晋舒儿。
她是真的高兴。
华美的嫁衣与花轿,满意的郎君。
双手按在肚子上,她笑得很是得意。


第57章 没成事
迎亲的仪仗穿过大街,引了无数热闹。
不管是知内情的,还是毫不知情的,谁不喜欢沾个喜气?
只那喜娘们抛出来的铜板、饴糖,若能抢得两个,也是极好的。
未免拥挤伤人,京兆衙门、京卫指挥使司出了不少人手,一路维持状况。
黄逸作为御前侍卫,被皇上点了兵,与其他同僚一块,前后护卫花轿。
兄弟几个凑一块,私下嘀咕过。
别看皇上气二殿下气得要命,对安国公府的这位姑娘也很不满意,但对她的肚子,还是很看重。
这也是人之常情。
再是万万人之上的帝王,也会想要得孙儿、曾孙儿。
黄逸回头,看了眼行得稳稳当当的花轿,呵的笑了声。
与抬轿如此大巫相比,护卫而已,不算难差。
一家茶楼上,沿街的窗户开得大大的。
秦鸳靠在窗边,眉头紧锁。
桌边,秦渺捧着一本书,读得津津有味。
秦鸳看着那花轿越来越近,眉头也越皱越紧:“我听母亲说过,刚怀上时胎不稳,要多休养、少颠簸,晋舒儿胆子真大,也不怕晃。”
秦渺从书册后探出头来,一脸惊奇:“母亲竟然还与你说过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