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莹跟苏娉都是由张老师带队的,她俩走在一起。
京墨是助教,不算东城大学的人,一个星期来学校两次就算多的了,平时也要坐诊,所以没有跟过来。
“这天可真冷啊。”夏莹耳朵都快冻得没知觉了,她缩着脖子,双手揣在兜里,在雪地里一踩一个深坑。
苏娉外套里面穿了两件毛衣,她也像只鹌鹑,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似水眉眼:“快过年了,气温降得厉害,你带老姜了吗?”
“带了带了,药箱里呢,这可是驱寒的好东西,我怎么能忘。”
夏莹叹气:“我怎么觉得这次比野外拉练还苦。”
“野外拉练是秋天,气候好,于老师又是个脾气性格好的人,十几天不知不觉就过去了。”苏娉温声道。
她也想念于原了,带她们抄近道,叉鱼、挖药材、摘野果,虽然个个疲惫不堪,但也没有觉得有多苦。
“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你年底回北城还可以去学校探望一下他,东城大学比北城大学提前一个星期放假。我就不行了,我得回老家。”
她老家远得很,现在去北城也不方便,没在那边读书,还得找学校开介绍信。
苏娉点头:“我会去的。”
“好了,打起精神来。”张轻舟拍拍肩上的雪,“还有十里路就到附近的生产队了,别一个个蔫了吧唧的,知道的晓得你们是来坐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过来看诊。”
“好——”又是一阵有气无力的声音。
之前坐牛车就已经把骨头颠散了,现在又冷又饿又困。
他们原本是两个大队,后来又各自分成十个小队,分别跟那二十五个老师走了。
张轻舟带的这队只有八个人。
“醒醒神!”见他们蔫头耷脑,他大声喝道:“困了是不是?背背伤寒杂病论就不困了。”
“苏娉,来起个头!”
小姑娘揉揉通红的鼻子,嗓音温软清澈:“伤寒一日,太阳受之。脉若静者……”
同学们精神一振,跟着大声背诵:“脉若静者,为不传。”
“颇欲吐,若烦躁,脉数急者……”
张轻舟其实也有些扛不住了,他从兜里摸出一瓶百草油,倒了点在指尖,往人中那儿抹了点。
瓶底还剩一点,他特意落后两步,悄悄把百草油塞苏娉手里。
苏娉愣了一下,弯眸笑。
生产队的大队长早就收到公社的通知,东城大学中医系的老师要过来坐诊。
他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的破棉袄,揣着手在村口转来转去。
等了大半个小时,打了个喷嚏,就听旁边的党支书说:“来了来了。”
放眼看过去,稀稀拉拉几个人,背着药箱,深一脚浅一脚往这边走。
快到生产队的时候,张轻舟提醒他们:“你们看病要把病症全部记下来,药方先给我看过才能开药,自己多长点心,稍用错药就是天大的事。”
“听明白没?!”
“听明白了!”看到前方的村子,他们也回了血,精神抖擞。
现在别的都不指望了,有口热水喝,能睡上一觉,就已经是人间美事。
“张老师,”生产队的大队长认识他,张轻舟以前也带过学生来:“辛苦你们了!快快快咱们回屋说,卫生所那里有几间屋子都腾出来了,你们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麻烦你了大队长。”张轻舟招手,让身后的学生都跟上,“快一点。”
他走在最后,问苏娉:“小鬼,没哪里不舒服吧?”这个后辈打小身体就不好,家里老爷子和老太太再三嘱咐,一定要照顾好她,不然就仔细这身皮。


第51章
苏娉摇头,“没有,谢谢老师关心。”就是有点冷。
她脸色向来苍白,看起来没什么血色,张轻舟还是有些担心,“你要是有哪里不舒服就说,我备了药。”
“好。”
大队长是个健谈的,和学生们一路聊了起来,也差不多把他们的底子摸清了。
天南海北的都有。
大队长心疼这群学生天寒地冻的还要出来帮生产队的社员们看病,到了卫生所安置好他们,让自己媳妇熬了满满一锅姜汤送过来。
每个人灌了一大碗姜汤暖暖身子,回了屋子倒头就睡。
卫生所原先是村部的老房子,占地不小,村里的赤脚医生把自己的房间腾出来给张轻舟,自己回家睡了。
还有四个房间,正好两人一间。
夏莹毫无疑问跟着苏娉。
生产队安排十分妥当,每个屋子都烧了炭火,苏娉也睡得十分酣畅。
浅眠的习惯被劳累治好了。
等他们醒来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大队送了饭菜过来。
学生老师的伙食住宿都是学校拨钱给公社,公社下发到生产队,不用生产队垫钱。
张轻舟坐在卫生所看诊的屋子里,中间是一个地炉,上面挂着一个水壶。
柴火旺盛,水“咕嘟咕嘟”顶着盖,冒着白色热气。
生产队的大队长徒手把水壶提起来,灌到暖壶里,又在卫生所后面的小厨房水缸里加了水,重新把水壶挂回炉子上。
“张老师,你们自己做饭能行吗?要不还是我们每天把饭菜做好送过来吧。”
不是他看不起这群学生以及张老师,而是怕他们太累了。
现在天气严寒,正是感冒多发季节,生产队每天感冒发烧的人可不少,还有一些别的症状的。
赤脚医生从天亮转到天黑也看不了几个人。
幸好现在不用出工,不然真是耽误事。
“能行。”张轻舟往炉子里扔了个土豆,见苏娉出来了,又扔了一个:“就是今晚的伙食又麻烦你们了。”
“不碍事。”大队长也看到苏娉了,他又搬了个小板凳过来:“闺女,你坐这儿烤会儿火。”
苏娉看了眼老师,在他旁边坐下,对大队长道谢:“谢谢您。”
“谢啥谢啊,我得谢谢你们,过来帮社员们看病。”大队长又去给她倒水。
苏娉刚睡醒,吃了饭过来。眼神还有些朦胧,像是笼了一层烟雾。
张轻舟往炉子里加了根柴:“紧张吗?”他问的是明天坐诊的事。
“还好。”她接过大队长递来的搪瓷杯,又道了声谢:“有您在,没什么好担心的。”
“是,张轻舟的徒弟,确实没必要紧张。”男人侧身靠着旁边的土墙,语气张狂。
火焰在墙上跳动,他说:“你就按照平时学的来,我看过你整理的笔记,对各种病例都有记载,想必是归功于容叔叔和你妈妈吧。”
苏娉点头:“小时候辨认药材,外公见我对中医感兴趣,会把他在医院里一些经典病例和用药告诉我,还有一些疑难杂症,我就顺手记下来了。”
到了北城,容岚也会跟她说这些。
进了北城大学,她放假回去会把课堂笔记给妈妈看,她会亲手标注修正。
“你基础扎实,只是欠缺实践。”
大队长等水开,又给他们灌了一壶才离开。
其他人吃完饭又回屋睡回笼觉了,外面白雪皑皑,寒气森森。
苏娉坐在火堆旁边,剥着土豆,跟老师说上次关于急腹症,西医诊断中医治疗的事。
“像是骨折这些也能做到中西医结合。”她若有所思。
指尖被土豆烫了一下,她迅速收回。
过了一会儿,又试探地开始剥皮。
“对,你可以按照这个方向去研究。当然了,不能应用到临床上的都是空谈。”张轻舟打了个哈欠,他拨了拨火,起身:“早点睡,明天见真章。”
苏娉微微点头,等他走了,一个人坐在炉火前发呆。
搪瓷杯里的水温温热热,从掌心一路暖到心里,她在思索明天该做的事。
炉子里的柴火彻底燃尽,苏娉也慢悠悠起身。
翌日,得知东城大学的老师过来坐诊,村民们吃完早饭就过来了。
村里的赤脚医生也支了张桌子,给人看诊。
村民们对他还是颇为信任的。
张轻舟桌前排着长队,学生们这边门可罗雀。
有人干脆去给老师打下手。
他们也能理解,自己平时去医馆,第一件事就是看大夫年纪,头发白不白。
像是尤老先生和张老爷子那样的,就可以闭眼伸手。
完全放心。
不然面白无须,谁搭理你。
苏娉坐在桌前,虽然没有人找她看诊,但是她也没闲着,把去赤脚医生和张老师那儿问诊的病人情况记录下来,还有老师开的药。
夏莹凑过来,“阿娉,你这写的什么啊?”
仔细一看,她惊了,随即叹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啊。”一心就期待给人看诊。
“小姑娘。”有个老妇人看两边都排满长队,而学生们因为没病人去老师旁边听课帮着抓药,只有她在这儿端端正正坐着,犹豫片刻,在她面前坐下:“我有点头疼发热,而且流清鼻涕水,能麻烦你帮我看看吗?”
“好。”苏娉点头,温和道:“您伸手,我切个脉。”
老妇人依言照做,嘴里嘟嘟囔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前感冒捂两天发身汗就好了,这次怎么捂都没用,手脚冰凉,而且还头晕犯困。”
苏娉耐心听着。
脉象不浮反沉,她又握了下老妇人的手,果然冰凉,没有温热。
她心里已经有数,“您这是少阴伤寒,我开服药,您吃两剂就会痊愈。”
这是故意说给张轻舟听的,第一个接诊的病人,她也没有十足把握,需要老师肯定。
张轻舟听到她的话,看了眼昏昏欲睡的老妇人,微微点头。
老妇人像是忽然惊醒,“小姑娘,什么药,你开吧。”反正她什么都不懂,只会听医生的。
苏娉见老师点头,松了口气:“附子十二克,炙甘草十克,干姜十克。”
“共吃两剂,附子有毒性,您千万记得要用文火慢煎一个小时,降低毒性。”
“好,谢谢你啊小姑娘。”
苏娉抿唇一笑,看到老师赞赏地对她点头,打开药箱配药。
其他村民见她头头是道,想了一下,东城大学出来的学生能差到哪去?再说了人家老师还在这坐镇呢,于是很快,她桌前又多了一堆人。
苏娉有些手足无措,但还是很快冷静下来,给他们把脉。
夏莹抄完刚才的笔记,赶紧过来帮她配药。
看诊一直从上午八点持续到中午十二点,会做饭的学生去厨房,剩下的休息一阵。
张轻舟从自己的私藏里,拔了根人参须须扔在搪瓷杯里,拿起暖壶泡了杯参茶,给苏娉:“不错啊小鬼。”
“谢谢老师。”苏娉毫不客气,对着杯沿吹了吹,小口小口把参茶喝完。
“你今天这些诊断都没错,用药剂量也对。”张轻舟倚着桌边,看着她:“等回了学校,放假的时候你就去妙仁堂跟诊。”
“好。”苏娉犹豫了一下,点头应了。
昨天来的老妇人提着家里自留地种的青菜过来了,她看到苏娉,赶紧过去:“小姑娘,我按照你说的吃了两剂药,第一剂吃完精神头好了也没再犯困,今天早上又吃了一剂,现在手脚热热的,你摸摸!”
苏娉哭笑不得,摸她手的时候顺带把脉,果然,四逆汤回了少阴之阳气。
“您已经痊愈不用再喝药了,不过平时还是要多注意保暖,冬季容易感寒。”
老妇人连连点头:“都听你的都听你的。”她硬要把菜塞给苏娉,小姑娘没办法,只能求助张轻舟。
最后还是张轻舟说大队长送了很多菜过来,他们不能收村民的东西,不然回了学校要受处分,老妇人这才作罢。
跟苏娉又千恩万谢,出了卫生所的门,老妇人见人就说:“坐在门口那个长得最好看的小姑娘,医术可不得了,以前感冒就算吃了丸子,我们这些老东西也得拖个十天半个月才好,昨天她给开了药,煎了两服喝完就好了。”
“真有这么厉害?婶子,您头不疼啦?”
“不疼了不疼了,你们要看就去她那儿看,这就是灵丹妙药啊!”
在生产队看诊的这些天苏娉很少有休息的时候,因为有老妇人的竭力推荐,她也是忙个不停。
张轻舟倒是开心,学生分担了自己的压力,他乐得轻松。
苏娉把这些天看到的病症都记下来,然后写上老师以及赤脚医生还有自己开的药方。
同学们也被她带动,试着看诊,因为苏娉的年纪和本事,村民们也没有小瞧他们,学生们都收获匪浅。
十天后,张轻舟宣布义务出诊结束。
这些天吃饭都是有一口没一口,来了人就得看诊,今天终于能吃口饱饭,同学们都一脸满足。
以前从来没发现,快乐这么简单。
大队长对他们再三感谢,张轻舟摇摇头说:“这不算什么。”
同学们收拾好行李,把屋子打扫干净,在雪停这天,跟着老师踏上回学校的路。
现在是十二月底,腊月初八。
他们晚上赶到学校,喝了暖呼呼的腊八粥,安心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苏娉把这些天的心得汇总,去了张轻舟办公室。
因为他们去了乡下,月底假没休,一月初前两天,他们开始休假。
1974年,一月一号。
农历腊月初九。
苏娉提着连环画,去裁缝店取了之前没空来拿的一件黑色长风衣,又买了份糖炒栗子,去了东城军区。
通报核实身份后,她顺利进了军区。
一个战士带她走过军属大院,到了野战军的宿舍。
“同志,沈参谋长让你在这等他。”
“好。”苏娉点头:“谢谢你。”
战士敬了个礼,转身往岗哨那边走。
她在门口等了五分钟,身穿军装的男人大步走来,眉眼间蕴藏风雪,看到她时冰雪消融,露出温柔暖意——
“阿软。”他笑着站在她面前。
“……”苏娉仰头看他,过了一会儿,说:“我还有一个星期放假,你要跟我一起回北城军区吗?”
“嗯,”他伸手,拂去她发梢的雪,温声道:“我五天后开始休假,为期半个月。”
苏娉唇角不自觉上扬,想到什么,她抬手:“我给你带了礼物,要看看吗?”
“好,”男人摸出钥匙开门,侧身道:“你先进去,我去食堂提个炭火炉子过来。”
苏娉没有拒绝。
等她进去后,肩膀抵着门框的男人稍微缓神片刻,才转身离开。
门缝被延开,寒风阵阵。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看了眼屋内摆设,还是和之前一样,简洁朴素。
坐在床边,她晃着脚,等他回来。
沈元白没有让她久等,进来的时候把门关上,炭火炉子放在床边,去开了点窗缝。
怕她冷,又拉上半边窗帘,寒风带动窗帘晃荡。
拉过椅子在她对面坐下,目光落在桌上的纸袋上,他笑:“给哥哥带了糖炒栗子?”
“是呀。”小姑娘眉眼生动,眸光潋滟:“还有哦。”
沈元白看向她时眼底带着宠溺,弯眸:“好,哥哥看看。”
拿过纸袋放在膝盖上,看到里面的衣服,他稍微挑眉。
“这是?”
“跟你送我的那件同款,就是颜色不同。”苏娉解释道。
沈元白眼底笑意浓郁,他拿出衣服,反复看:“谢谢阿软,我很喜欢。”
“还有呢!”苏娉把牛皮纸包着的东西也递给他,微抬下巴,示意道:“你拆开看看。”
沈元白照做,拆开后看到封面,他微怔片刻,低笑出声。
男人笑声清浅悦耳,如玉击磐。
“我家阿软有心了,哥哥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爱不释手,垂眸认真翻阅。
苏娉也很开心,她捞过一边的油纸袋,准备剥板栗。
炉火温暖,糖炒栗子香甜。
刚剥开壳,鼻尖忽然萦绕淡淡的血腥味。
她脸上笑意收敛,黑如点漆的眸子一瞬不眨看向男人。


第52章
沈元白疑惑:“怎么了?阿软。”
“你受伤了?!”是肯定的语气。
男人怔了一下,对上她温软的黑眸,小姑娘眼底关心急切,隐隐有丝害怕。
“不怕,哥哥没事。”他微不可察叹了口气,“只是子弹擦伤,军医已经处理过了。”
“我看看。”她语气坚决,不肯妥协半分。
沈元白看她许久,点点头,手指开始解军装扣子。
外面的军装外套看不出痕迹,一旦脱下,肩膀衬衣上染着的血迹份外刺眼。
她唇角绷直,看着他的肩,一言不发。
男人起身把军装挂在衣架上,顺着她的目光垂眸看了眼肩膀,无奈笑:“应该是崩开了。”
见他若无其事在椅子上坐下,苏娉忍不住了,走到他旁边,手指在要触上衬衣时,犹豫不决。
见男人依旧笑意盈盈,仿佛一点都不觉得痛。她泄了气:“你们团部卫生所在哪儿?”
“军医正在给刚下战场的战士们处理伤口,我晚点……”
“哥哥。”她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隐隐还有哭腔。
“……”沈元白上扬的桃花眼凝滞片刻,仿若不敢置信。
过了许久,他站起来取军装,穿上:“不哭,我们去卫生所。”
团部卫生所忙得焦头烂额,前方战事吃紧,下来一批又顶上一批,送来的伤兵就没断过。
沈元白在旁边温声解释:“留守的军医不多,大部分都上了战场,我是轻伤,已经处理过了,不碍事。”
苏娉抿唇,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上的战场。她过来的时候,他应该刚好从卫生所处理完伤口回来,所以眉眼间才有寒凉风霜。
卫生所里能站住的几乎没有几个人,不是躺在担架上就是靠在椅子上,军装已经看不出颜色,血迹斑斑。
“参谋长。”军医匆匆打了个招呼就继续给伤兵处理伤口。
沈元白颔首,拉着她站到一边,柔声道:“别担心,我只是被流弹击中。”
军医听到这话,下意识转头看他,沈元白摇摇头。
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又拿了纱布给伤兵止血。
苏娉担忧地仰头看他,沈元白抬手拂了下她发端,轻笑:“哥哥不骗你。”
她咬着唇,点头。
见卫生所里哀嚎一片,她鼓起勇气,去问军医:“你好同志,我是东城大学中医系的学生,我能帮你什么忙吗?”
说出这话的时候,心里轻松许多,她对眼前的情况做不到视而不见。
转头看了眼身后高大的男人,沈元白微笑颔首。
“东城大学中医系的?”军医眼前一亮,直接把她推到药架前,给了张方子:“现在最怕的就是发炎感染,小同志,你帮我抓药煎药,然后分发下去可以吗?”
“可以。”苏娉重重点头,看了沈元白一眼,按照药方开始抓药。
男人面对她时笑意不减,等她转过头过,脸上的笑停顿片刻,找了个地方坐下。
肩膀钻心的痛。
脊背抵着身后的墙,他长出一口浊气。
战场上。
陈焰胸口中弹,被眼疾手快的陆长风拖到一边,躲在掩体后面。
刚才的地方又多了个弹壳。
“这里就我们俩,没军医。”陆长风检查他的伤口:“你小子命大,再往下一寸老子也没办法。”
说完,他握着匕首,看了眼陈焰,随手从旁边的尸体上扯了块破布塞他嘴里:“咬着!”
挖出子弹,陈焰额角和脖子上的青筋毕露,发间汗如雨下。
他愣是没有吭一声。
“有种。”陆长风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再忍忍。”
从子弹里弄出火药倒在他伤口上,男人又从兜里摸出火柴,点燃。
这是万不得已才用的法子,止血防感染。
听到枪声渐退,陆长风又摸出盒烟,倒了根出来,扯掉陈焰嘴里的破布,塞了根烟,帮他点燃。
随后,他也浑身脱力,躺在旁边,嘴里叼着根烟,仰头看天。
缓缓吐出口白雾,他指尖衔着烟,疲倦道:“沈元白说的没错,你们北城军区出来的都是硬骨头。”
陈焰咬着烟,没有出声。
……
“让让,有伤员!”
下午三点多,大部队回营,军医们也跟了回来。
苏娉留在团部卫生所帮忙,沈元白缓了一阵,交待军医看顾一下妹妹,回了团部。
这次的军事行动他要做战后复盘,汇总交去司令部。
“沈妹妹?”陆长风看到药架前那道熟悉的身影,又确认了一遍。
“……陆营长。”苏娉抬眸,看到他也颇为讶异,特别是他身上全部破烂不堪,袖口还在往下淌血。
“真是你啊。”陆长风扫了眼旁边或坐或躺的伤员,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来看你哥的?”
苏娉点头:“卫生所忙不过来,我是中医系的,就想帮点忙。”
“挺好。”他下意识又要摸烟,对上小姑娘湿漉漉的眸子,鬼使神差放下手。
而苏娉,看到了刚推进手术室的人,她眸色微怔。
陆长风跟着看了眼,是那硬茬子。
“放心,没伤到要害。”
见她脸上有些担心,他挑眉:“青梅竹马?”
跟沈元白一个大院长大的,那跟这个小姑娘也应该是一起长大的。
苏娉摇摇头,“陆营长,你赶紧去处理伤口吧。”
陆长风“嗯”了一声,看着她去煎药。
休假这两天苏娉都在军区卫生所帮忙,晚上七点多才回学校。
团部的人跟她基本上也打了个照面,得知她是参谋长的妹妹更是直接当成自己人。
二号下午,沈元白带她在食堂吃完饭,一看时间,六点十五。
外面天色渐沉,他盖上铝饭盒,看着妹妹说:“我送你回去。”
苏娉点头,吃饭的速度不自觉快了一些。
沈元白轻笑:“不着急。”
……
“参谋长。”经过岗哨的时候,哨兵立正敬礼,沈元白停下脚步,回以军礼。
他没穿常服,是笔挺的军装,但是周身没有凌人的杀气和压迫感,温润无声。
“买票的事交给我,你把行李收拾好,我到时候过去接你。”
“好。”苏娉侧眸,看他肩头:“你还疼吗?”
“不疼。”沈元白眼也不眨,笑意吟吟道:“已经好了。”
苏娉眼睫颤动,她从伤兵的口中知道他肩膀上中了弹,他却只说是流弹擦伤。
哥哥不想她担心,她就装不知道吧。
兄妹俩一路无话,到了东城大学门口。
京墨恰好从校内出来,看到她身边高大清隽的男人,挪开视线,望向她:“师妹。”
“师兄。”苏娉讶异:“今天中医系不上课,你怎么会来学校?”
“师爷让我给你送样东西。”他把木盒递过去。
苏娉脑子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口里的师爷是谁。
没有接木盒,她试探道:“可是简老爷子不是把老师逐出师门了吗?”
“那是他们之间的事。”京墨对沈元白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师爷说他和张主任以及他和你,各论各的。”
“他只认你这个徒孙。”
“……”苏娉茫然,没想到还有这种认法。
沈元白听完也忍俊不禁,笑容清朗。
不过对于眼前月白色长衫的少年,还是多打量了两眼。
很快到了放假的时候。
夏莹把东西收拾好,迫不及待:“大半年了!我终于要回去啦!北城好,东城也不错,可我老家才是最好的。”
“阿娉,等我回去了给你寄地瓜干,又香又甜,放在火上烤一下特别好吃!”
苏娉忍不住弯眸,揶揄道:“等你寄到北城假期就已经结束了。”
“对哦。”夏莹一拍脑袋:“我差点忘了,就半个月的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