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白经过食堂的时候,脚步停顿,又退回去进了后厨。
炊事班班长见他要炭火还觉得挺稀奇,给他弄了个烂木盆,往里垫了点灰:“团部冷啊?团长不是说抖两下就精神了用不着烧炭火吗?”
“是我自己要用的。”沈元白见他拿着工兵铲在炉灶里铲了红灰和炭火,语气温和道:“这些木炭麻烦你记一下账,从我津贴里扣。”
“嗨,参谋长你这说的啥话啊,你好不容易开口一次,再说这玩意又不值钱,你不要它都自己在炉子里灭了成灰了,放心,这些都不在炊事班账务上的。”
炊事班长说的是实话,炊事班做饭用的木柴,都是部队里战士们从后山砍的。
当兵的有力气,砍了还给你锯好送来,整整齐齐垒在炊事班外面院子里,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场加练而已。
“参谋长,你真要谢的话就谢陆长风吧,”炊事班长玩笑道:“就数他砍树最勤。”
兵王嘛,做什么都比别人更狠。
沈元白笑着点头。
炊事班长顺手在里面扔了两个红薯,“我估摸着这火煨半个小时也就熟了,”他又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根小棍子插木盆旁边的灰里:“要是没感觉什么火了就扒拉两下,我都给你捂里面了。”
“好,麻烦你了。”
“客气客气,这有啥的。”团长都经常跑这来扒拉炉子里的烤红薯顺生黄瓜吃呢。
东城军区空地多,炊事班自己种了不少,随便吃。
听到门外有动静,苏娉立马从床上下去开门。
很快和门外提着木盆的男人对上。
她侧身让路,“这么快就回来了呀?”
“团长批假了,”沈元白把炉子放到床边,回头看向还站在门边的小姑娘:“困不困?要睡会儿吗,现在还早。”
才三点多,离食堂开饭还有两个半小时。
“好。”苏娉关上房门,在他面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惦记着被窝里的温暖,不好意思地又爬上了床。
沈元白摘下军帽,拉开椅子坐下。
怕她尴尬,他背对着她,拿起钢笔翻开记事本。
有寒风顺着窗户缝隙悄悄爬上来,沈元白浑然未觉,脊背挺直,笔尖唰唰。
和苏娉翻书的声音节奏一致,听起来倒是很和谐。
写完明天上午军事会议大致内容,他合上记事本,锁在抽屉里。
揉了揉眉心,眸光落在桌上的纸袋上,男人眉眼温润,眼底染上笑意。
见身后没有动静了,他回身,胳膊搭在椅背上,侧眸看。
小姑娘已经睡着了,书籍摊开落在身侧,呼吸清浅。
他轻声笑了下。


第45章
苏娉醒来的时候闻到一阵香甜的味道,她揉揉眼睛,稍微起身。
沈元白坐在炭火旁边,红薯上的灰被他拍的干干净净,修长白皙的手指剥着红薯皮,露出里面焦黄的内瓤。
她看了一会儿,男人才抬头,笑着把红薯递过去:“睡的还好吗?”
小姑娘点点头,他手握着的是下面半截没剥皮的,上面剥了皮的红薯瓤流着糖汁。
“我怕弄到床上。”她想吃,但是不好意思接。
屋内的摆设虽然简单但是干净,哪怕是屋外溜进来的寒风,透过屋内也都是清爽的。
看得出来他平时作风朴素简洁。
“没关系。”他笑意从眸底开始扩散,手里的烤红薯到了小姑娘手里。
因为有炭火盆,屋子里很暖和。
手里的烤红薯香甜诱人,面对他轻柔的笑,她忍不住咬了一口。
清甜香润,一路暖到心底。
“好吃。”她不由自主喟叹。
沈元白无声而笑。他手里拿着细木棍,拨弄着炭火,触碰到另一个红薯,稍微用劲,红薯圆碌碌滚到旁边的灰里。
苏娉脑袋抵着坚硬的床板,腿上盖着墨绿色的棉被,右手翻阅翻译过的文本,左手拿着红薯细嚼慢咽。
屋内只有纸页翻动的簌簌声,沈元白看了一会儿,眸光柔和,安静地陪着她。
到了五点半,兄妹俩一起去陆军食堂。
沈元白是东城军区七一五野战集团军第七兵团参谋长,性格清润,为人温和,来食堂吃饭的战士们都主动跟他打招呼——
“参谋长,这是?”脸上是善意的笑。
“是啊,看着眼生,是来探亲的家属吗?”
“我妹妹。”沈元白跟他们说了几句话,带着苏娉找了个位置坐,“等我一下。”
苏娉点头,面对各种好奇的打量也坦然自若。
有人忍不住探头:“沈妹妹,你可是第一个来探沈参谋亲的家属。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我还是学生。”苏娉温声道:“在北城大学读书。”
“是工农兵大学生吧!特意来东城大学探亲的?你跟参谋长得可真像,特别是眼睛,一看就是兄妹。”
苏娉笑着颔首。
战士们都下了任务,食堂里人越来越多,逐渐没了位置。
门外又来了一个营,他们身上挂彩,缠着浸了血的纱布,脚步沉重。
本来坐下的战士们看到他们自动起身让座,端着铝饭盒随便找个地方或站或蹲。
苏娉还没回神,一道高大的阴影压下来,男人长腿一跨,坐在她对面,放下饭盒。
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男人脸上的油彩混合着血迹泥土,拿起筷子狼吞虎咽,没有注意到她。
他身上的军装到处是口子,像是被军刀划烂的,胳膊上的伤口也只是草草包扎。
苏娉软眸微怔。
沈元白打完饭回来,看到他有些讶异。
“刚下战场?”
“嗯。”男人随意应了一声,放下筷子,从他饭盒里摸了个馒头,含糊不清道:“饿死了,还有没?再去弄俩来。”
沈元白干脆把自己的饭盒给他,另外一个给妹妹,他温声解释:“这是陆长风,陆营长。”
“这鬼样子也就你还能认出我了。”陆长风五官全部被油彩血痕掩盖,脸部线条硬朗凌厉,只露出一双漆黑如鹰隼的眼。
边说边抬眸,看到对面有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他略微挑眉。
饿狠了,刚才以为对面是战友,也没太注意。
“吓到你了?”和沈元白温润的嗓音不同,因为长时间未进水粮,他声音微微沙哑,身上带着刚厮杀完的凶戾。
苏娉这才回神,轻轻摇头。
沈元白看了他一眼:“阿软,你坐外面。”
她没有拒绝,动作利落。
“你对象啊?”看着他们的举动,陆长风难得提起兴趣,目光在俩人脸上梭巡:“还挺有夫妻相。”
“谢谢。”沈元白笑了一下:“我和我妹妹长得是比较像。”
苏娉耳尖通红,小口吃着馒头没有说话,也不敢抬头看对面的男人,煞气太重了。
“哦,妹妹啊。”陆长风大失所望,又拿了个馒头,把他的饭盒推回去。
绷带不知道什么时候松了,男人叼着馒头,低头胡乱扯了一下。
“怎么不把伤口处理好再过来?”沈元白起身要去叫军医。
“别忙活了。”陆长风拽住他的胳膊,努努嘴,示意他看:“都在那儿呢。”
沈元白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跟去战场的军医满身血迹,军装破破烂烂。坐在桌前一手一个馒头,大口往嘴里塞。
“干粮吃完了,在深山老林到处打游击,也不敢生火做饭,这几个还算身体素质好的,剩下几个军医抬回来躺营房里了,现在还没醒。”
陆长风嚼着馒头,靠在身后的椅背上,看不清表情,但苏娉能察觉到他现在十分疲惫,已经是强弩之末。
沈元白见她没怎么吃,以为是闻不惯血腥味:“要换个地方吗?”
苏娉摇头,细嚼慢咽吃着馒头。
她只敢在男人没抬眼时悄悄看一下,过了一会儿又侧眸看另外一边东倒西歪直接趴在桌子上睡着的军医和战士们。
有人手里拿着只咬了一口的馒头,还有筷子落在地上浑然未觉打着呼噜的。
他们太累了。
苏娉收回视线,垂眸不语吃着饭。
半天没吭声的男人见沈元白没怎么动筷,脑袋抵在椅背上,略微仰头:“我记得你之前在战场弹尽粮绝的时候在敌军尸体上翻吃的,吃完就坐在尸体上睡着了。”
“我以前还觉得你们这些参谋不太行,特别是你,看起来弱不经风,也就玩玩笔杆子。”
“后来发现你挺行。”
“睡在旁边尸体上的是政委。”沈元白柔声道:“不行的是人,而不是职衔。”
“哦。”陆长风耷拉着眼皮子,脑袋一歪,彻底睡着了。
炊事班的班长来看了好几次,确认他没事后才走开。
还等着陆营长给他劈柴呢。
这一人能顶仨,蛮牛似的,用不完的劲。
吃完饭,沈元白去把饭盒洗了,看了眼腕表——
七点过五分。
他瞥了眼长腿岔开,仰面睡在椅子上的高大男人,让旁边的小战士把人弄回去,带着妹妹离开食堂。
苏娉从看到陆长风的时候就一直没怎么说话,沈元白见她沉默不语,笑着问:“在想什么?”
“你……也要上战场吗?”小姑娘眼底是显而易见的担心。
沈元白对上她雾霭朦胧的眸子,微微颔首:“是。”
苏娉点了点头,又陷入寂静。
过了会儿,她问:“野战军的军医对身体素质的要求很高吗?”
沈元白一眼看穿她的想法,“你想进部队当军医?”
“有这个想法,”她迟疑片刻,“我身体不是很好,不知道符不符合要求。”
“想做什么就试试。”沈元白笑容清朗,唇角缓缓上扬:“不过现在先完成好学业。”
“我们阿软的职业,以后不管进不进部队,都能治病救人,哥哥以你为荣。”
苏娉看着他,心底一片柔软。
沈元白把她送回东城大学,没有进校门。
苏娉咬唇,哥哥两个字在嘴边,最终也没有说出口,只留下一句:“两天后见。”
“好。”男人眼底的温柔浩瀚无边,仿佛能看透一切却又完全包容,他弯眸:“两天后我来接你。”
他站在校门口,目送妹妹的身影缓缓消失,才转身离开。
夏莹刚从食堂出来,就看到好友捧着书本过来,小跑过去,挽着她的胳膊:“你去哪儿啦阿娉。”
“探亲呀,”苏娉眉眼柔和,指尖触着书本,心里安稳踏实:“你要回宿舍吗?”
“我先不回,去看一下东城大学的图书馆是什么样的。”说着,她还不忘调侃:“在这应该看不到徐娇和苏蕊了吧。”
苏娉无奈轻笑:“是哎。”
第二天,午休时间,她又去了张轻舟办公室。
“张老师。”她叩门。
“进。”张轻舟头也没抬,手里在看一份资料。
苏娉坐在他对面,安静等着。
“这是关于针刺麻醉的研究。”他看完,直接扔她面前,自己起身去倒水。
苏娉过来本来就是一种答案,他不必再问。
目前看来,他们是走在相同的路上。
她指尖翻着纸页,一行一行细细看下来,在看到针刺镇痛时稍微停顿,又继续翻阅。
一杯水放在她手边,张轻舟端着搪瓷杯,翘着二郎腿看别的资料,随口问:“以后有什么打算,当了我的学生,还留在北城大学?”
她微愣,听出别的意思:“您是说我可以换学校吗?”
“你不知道?”这回换张轻舟惊讶了,他慢悠悠喝着水:“你们这批过来交流听课的本来就是北城大学输送过来品学兼优的学生,东城大学是为国家培养人才的地方,被挑中的学生可以直接把学籍转过来。”
“你是中医系的,我找于原签个字就能把你要过来。”
苏娉确实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之前就觉得这次交流听课可能没这么简单,不然学校不会大费周章,连野外拉练都用来筛选人品。
“想好没?”张轻舟说:“要不要当我的学生?”
“要!”她毫不犹豫。
“行,”张轻舟从抽屉找出她的学籍资料,签下自己的名字:“我去找于原,你把资料看完,等下跟我说说你的想法。”


第46章
苏娉学籍转的很顺利,于原不仅签了字,还给她评了全优,她的学籍资料重新归档到东城大学。
从过来交流听课,到成为东城大学中医系的学生,她只用了两天。
而其他人,例如夏莹徐香君她们,还在学校老师的考察名单中,暂时没有老师提出接收。
这天,她来食堂吃饭。
“阿娉!”得知苏娉转到东城大学,夏莹惊讶过后,打心底里为她高兴:“你真的太厉害啦!我这昨天在图书馆跟几个同学混熟了,才知道原来东城大学这么厉害!”
苏娉抿唇笑了笑,刚要说话,就听到有人问——
“苏同学,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来东城大学不只是交流听课,所以才故意讨好张老师,让他接收你?”
问话的男孩看起来很单纯,他比苏娉小一岁,眼底澄净,看不出丝毫挑事的样子,看起来仅是好奇。
夏莹皱眉:“你这什么意思?”
“只是想问问,”男孩立马认错:“如果有什么不该问的我道歉。不过来东城大学的有这么多人,只有苏同学成天往张老师办公室跑而且还被选中,难免让人多想,毕竟中医系优秀的不止苏同学。”
“夏同学和林同学也很优秀。”
北城大学过来的学生都坐在相邻的位置,他们这边说话徐香君赵弦歌她们都能听到。
外语系的杜黎开口:“苏同学在学校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就连不假辞色的徐老师都多番夸赞,这么优秀被选中也不稀奇吧。”
“是啊,”何忠嚼着咸菜帮子,含糊不清道:“我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徐香君她们一直没有说话,视线却时不时落在这边。
夏莹还想再开口,就听好友轻缓道——
“舒同学觉得我的名额是通过讨好老师得来的,可以去校领导处告发我,或者自己也去讨好外语系的老师,试试能不能被选中。”
“你刚才的话未经查证张口就来,不仅是污蔑张老师的师德,更是质疑东城大学的公正,舒同学,我希望你能向我和张老师道歉。”
她嗓音柔柔,像一阵清风,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说出来的话却让舒邰脸色骤变。
徐香君不仅对她刮目相看,苏娉在她眼里一向是娇娇软软的性子,说话总是带笑,和谁都好声好气的,非常好相处。
没想到这次却十分强硬。
夏莹暗自向她竖起大拇指:好样的!
苏娉轻轻摇头。
她不希望有人往张老师身上抹黑,现在毁掉一位老师的声誉太容易了,特别是像张老师这种本来在学校就是异类的众矢之的。
如果有人捕风捉影,北城大学扫走廊的李教授以及在传达室的中医系老师,就是前车之鉴。
他会被打上“有问题”的标签,每天的行为举止都在被观察。
而她,也会被退回原籍。
“对……对不起,”舒邰拳头紧攥,在众人奇怪的目光中,强压着心里的不快弯腰道歉:“苏同学,我不应该在不明真相的时候随便说话,我真心向你和张老师道歉。”
“希望你以后不要再犯这种无中生有的错误,”苏娉弯眸笑:“我接受你的道歉,舒同学。”
赵弦歌见舒邰脸色青红交加,不由多看了一眼若无其事和夏莹聊天吃饭的苏娉。
没想到她平时看起来温柔娇软,说话却这么不留情面。
原来不是个好欺负的啊。
这边的情况都落在角落吃饭的学校老师眼里,张轻舟刚来食堂,一屁股在钱老师身边坐下。
“耳朵竖这么尖干嘛?”他随口说:“不知道的还以为猫搁这儿蹲耗子呢。”
“是发现了那么几只耗子。”钱老师满脸福相,笑呵呵道:“有的学生啊,不想着怎么多学点知识,就知道盯着别人胡扯胡闹,以后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嗯?”张轻舟啃着麦麸馍馍,腮帮子鼓鼓囊囊:“耗子在哪儿呢?我看看。”
“喏,斜对面,你学生那儿。”
循声看过去,张轻舟见小姑娘说说笑笑,没什么大碍,收回目光:“那几个北城大学的因为我收了她当学生闹起来了?”
“嗯,有个外语系的,另外几个药理系的在看热闹。”钱老师喝着粥,发出吸溜吸溜的响声:“你那个学生收的不错,是个知道怎么找软肋捅刀子的。”
“中医系的嘛。”张轻舟掰开馍馍,夹了点咸菜,语气悠哉:“当我的学生,不知道怎么捅刀子就会被别人捅成筛子。”
不过他确实没想到小姑娘会这么干脆利落。
所以表情也颇为得意,像是在说:看,我眼光不错吧。
钱老师笑眯眯:“你啊,收敛点吧,在学校树敌无数也就算了,还能把自家老爷子也弄成敌方头子,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
对他走中西医结合路子反对声最大的不是别人,而是药学院院长张秀成,也就是他爹。
每次看到他就是横眉冷眼怒骂——
“逆子!”
“数典忘祖!!”
“医道叛徒!!!”
“随便怎么说,”张轻舟美滋滋吃着馍馍就咸菜,还喝了口热乎乎的白菜汤:“不是一条道上的,话不投机,我也不在意。”
说实话,不管他是不是异类,反正钱老师是挺佩服他这滚刀肉的心态。
苏娉没有受舒邰什么影响,学校里也没有任何流言。不过几所大学过来的听课学生的言行举止都被暗处的老师记录在案,只是他们自己不知情。
她每天除了去中医系上课,就是找张轻舟研究各种中西结合临床的可行性资料,午休时间陪夏莹一起去图书馆,晚上还要看哥哥翻译的新本草汉方医学。
一边看还要一边做笔记,这本汉方医学包含了针灸按摩两种传统中医手段,同时主张用草药主要治疗病症。
夏莹本身就是学传统中医的,看到她的笔记后忍不住问她借书看,然后俩人互相交流自己的看法。
苏娉会把自己的观点以及夏莹的观点记录下来,第二天和张轻舟讨论。
“终于抄完了。”夏莹打着哈欠,把她的笔记合上,还回去:“阿娉我去洗漱了,你也早点睡。”
“好。”苏娉放下笔,揉揉手腕,也开始收拾桌面。
赵弦歌和徐香君是好朋友,两人也同为药理系的学生,她们这两天有尝试问过带队来的于原,东城大学对于来交流听课的学生,有没有招收名额限定。
于原一摸脑袋,茫然道:“啥,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反正这事也没人再问了。
很快到了东城大学全体师生休假的时间,他们一个月休六天,月初两天,月中两天,月末两天。
来东城大学交流听课的学生自然也跟着休。
于原把学生们召到一起:“这是批假的条子,好不容易来了趟东城,大家可以敞开玩,劳逸结合嘛。”
北城干燥,东城因为临海,气候湿润。
现在是冬季,风一吹,寒入骨髓。所以还没真有几个人有闲情逸致出去玩。
在苏娉被中医系接收后,他们白天积极在课堂上回答问题,下了课泡图书馆,晚上也开始挑灯夜战。
只希望自己也能留在东城大学。
对于这个结果于原早有预料,不管他们出不出去,反正他是要出去的。
进不了东城大学当老师,还不能在东城逛逛么。
下次再来就得明年了。
而苏娉已经在宿舍换好衣服,围上自己织的浅色围巾,弯腰穿皮鞋——
“莹莹,我出去啦,译本和笔记在抽屉里,需要的话你自己拿呀。”围巾的流苏因为弓着身子垂在地上,穿好鞋子后她直起身来,抖了抖围巾上沾的灰。
“知道知道。”夏莹忍不住问:“你是有什么亲人在东城啊?”
“……”苏娉乌黑的瞳仁里闪过一丝怔然,随即,她柔声道:“我哥哥。”
……
她从校门口出来的时候,正好于原也跟传达室的人唠完嗑,俩人在门口碰上了。
“苏同学?”于原笑着问:“要出去?”
“是,老师您也要出去吗?”
“想出去转转,吹吹海风。”于原对她笑容比旁人要真诚:“你很不错啊,好好留在东城大学深造,也给咱们北城大学长长脸。”
“我会的,谢谢您。”
苏娉跟他说了几句话,转眸就看到不远处树下的颀长身影。
男人穿着黑色的羊绒大衣,里面是白衬衫,裤子和鞋跟大衣同色,见她出来了,笑着抬手打招呼。
衣袖下滑,露出半截清瘦的腕骨和银色钢表。
她眉眼一喜,小步跑了过去。
“阿软,”沈元白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袋子:“刚出炉的糖炒栗子,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
“啊,”苏娉赶紧接过,掌心除了栗子的温度,还有他身上余温,犹豫片刻,她说:“我喜欢的。”
不知道怎么回事,哥哥两个字到了嘴边明明呼之欲出了,却又不好意思喊出来。
对上他温柔含笑的眼,小姑娘有些懊恼。
“喜欢就好。”沈元白站在风吹来的那侧,高大身形挡住寒意,温声询问旁边剥板栗的妹妹:“有想去的地方吗?还是由我来安排。”
“我对东城不熟,你安排吧。”剥好的板栗捻在指尖,她轻声道:“可以伸一下手吗?”
沈元白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还是笑着照做,手心朝上。
男人的手骨节分明,指腹带有薄茧,隐隐能看到皮肤下交错的经络。
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他垂眸。
一颗黄澄澄圆滚滚的栗子安静地躺在手心里,小姑娘仰头看着他,隐隐期待道:“你也尝尝呀。”
“好。”沈元白笑声清浅,眼尾上扬,心情明显不错:“谢谢阿软。”


第47章
分享完一袋糖炒栗子,也到了沈元白选的地点——
新华书店。
苏娉有些诧异,偏头看向旁边的哥哥。
她确实没想到他会带自己来新华书店。
可能是因为靠近东城大学,这两天又是放假,新华书店人不少,营业员也很忙,搬着梯子到处找书。
书店里人多,又烧了炭火盆,很多人或坐或蹲靠着书架阅读,没有发出声音。
苏娉自幼畏寒,在外面冻了一阵进来了就不太想出去了。
“同志,”穿着军便装的营业员趴在木梯上,手在书架翻找,嘴也没停:“要什么书?借阅可以在书店看,看完了想买给你换一本新的。”
“你好,金匮折衷有吗?”她想了一下,报出书名。
“有啊,你是东城中医系的学生吧,因为你们我们还特意去省新华书店进书,黄帝内经、伤寒论这儿都有。”
她眼底有欣喜,语气不由雀跃:“那麻烦您帮我拿一下这三本!”
在北城的时候她也跟大哥二哥去过新华书店,但是中医类的书籍很少,这几种更是没有。
没想到竟然能在这儿找到。
“行,我找找。唉,今天你们东城大学放假吧,都过来看书,我有点忙不过来,你等一下。”
“好。”小姑娘语气柔和:“不着急。”
她目光扫过书架上排列整齐的书籍,发现种类很多,从历史到地理人文,应有尽有。
“你想在书店看吗?”沈元白眉眼温和,笑着问她。
“好呀。”苏娉求之不得。
阅读室人满为患,她不想去挤,转而看上了一处靠近炉火的风水宝地,见不断有人开门进来,赶紧拉着他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