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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转过身。
太后叫十四爷亲手捧着一面半人高的镜子,又叫敏敏过来,在旁替她拿着发油,慢慢给皇上梳着。
其实太后娘娘眼神越发不好,方才皇上跪在下头,她还看的清楚些,此时真把头发放在手里,倒是分不清黑白了,兼之手上也没有力气,所以慢慢梳完,费力给皇上重新编起来后,还不如原来。
但满屋人都说果然好。
太后也就笑了,又将陪伴她多年的犀角梳轻轻插在敏敏发间:“好孩子,这就如你大婚的时候,皇祖母给你梳了发一般。一梳梳到底……”
姜恒在侧殿听到暖阁内哭声骤起的时候,与皇后一样,不等出来正式通传的内监,就带着妃嫔们一并伏身送太后驾鹤西去。
雍正十九年正月,太后乌雅氏薨逝,礼部上谥孝恭仁皇后。
“皇额娘是高寿而走。”皇上虽是伤痛,但太后之前先是缠绵病榻,已经让所有人包括皇上做足了心理准备,且太后去的那夜如此安详,就像是太累了慢慢睡着了。
儿孙绕膝,了无遗憾,含笑而终。
于是不必群臣劝谏皇上节哀,中正殿的法师来以佛理劝说,皇上自己都私下对姜恒说了一句:“朕将来若得如此,也算圆满。”
因见姜恒怔怔看着他,就安慰道:“你放心,朕不过这样一说,必不能现在就抛下万事走了。何况,朕也放不下你们。”
“朕心知肚明,那几个在朝上提出要朕立皇贵妃,甚至影射废后的臣子,安得不是什么好心。不是蠢就是坏,偏把你与弘昑放到火上去烤。”
姜恒心知随着弘昑长大,朝上这样的暗流转为明着的浪花,会越来越多。
在太后去后,敏敏还悄悄给她说过:“额娘,皇玛姆病中有时会将我错认做温宪姑姑,拉着我说许多话。”
“皇玛姆说当年皇玛法晚年,皇子们为了储位斗生斗死,她就没有一夜能睡的踏实,生怕不知什么时候,就有宫人冲进来说儿子犯了忌讳被圈禁了。”
“但那时再担心,皇祖母也只盼着一件事,就是皇阿玛最后能做储君能登基。”别人的孩子跟自己的孩子,这选择还是很好做的。
但等做了祖母,下面一水儿都是亲孙子的时候,这选择就不是很好做了。
对太后来说,或许这会子离世,反而是更安心的。皇帝还未老,不用见孙辈们为了皇储之位争斗的不可转圜。
且说皇上一直没有给诸位皇子封爵。
朝臣们私下都猜测道皇上是在等六阿哥满十五岁一起封爵。可见皇上看好六阿哥,意在消弭六阿哥因年幼与几位兄长的差距。
毕竟哪怕上头几位阿哥已经大婚生子,甚至参与朝政好几年,但只要不封爵就不开府,就依旧住在阿哥所,在皇上眼皮底下,没有自己的朝臣班底,不是真正的当家。
姜恒看着女儿也有些瘦了的脸颊,便叫她不必多虑朝上之事:“给太后娘娘守孝这百日,也是你打出生来没经过的日子,自己身子别拖垮了。”
敏敏点头:“女儿一向身体好,倒是皇额娘的样子……我有些担心。”
姜恒腹内叹气,敏敏都看出来了,她这整日跟在皇后身边一起料理太后丧仪的贵妃怎么会看不出来。
皇后这回守孝,是全然不顾自己身体,根本不思以后的做法。按照祖宗家法率嫔妃内命妇们缟素居丧,大冬天里跪的是冰凉的草垫——这些大家都是一样吃苦,但皇后作为表率,不仅跪的比旁人都要标准,还几乎不吃不喝。
别说皇后这本来就是大半个病人,强健的男人也受不了这样啊。
因先帝爷早于太后娘娘驾崩,景陵已封,自不能再去动先帝爷的陵墓。皇上就按照当年孝庄太后、孝惠太后的例,另外给太后点了景东陵单独安葬。
直到太后葬入地宫,行过神位的点主礼,丧仪过去,皇后才卸了那口气,当即就回钟粹宫内养病去了。
敏敏很担心,觉得这回皇额娘病的与以往不同。
而且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记起当年皇额娘抱着自己说的那番话,敏敏就不免觉得,大哥哥有了过继之子,对皇额娘来说虽是一件顶好的事儿,却也带走了皇额娘的精神支柱。
于是她往皇后跟前走的就很勤。
甚至连皇后宫里的斑鸠都认识她了,还会飞到她手臂上吃点心。
那斑鸠就是敏敏从黄花山上弘晖墓园外捡回来的那一只,在皇后宫里养的很好,毛羽鲜亮,白日飞出去玩,按点儿回来用饭。
皇后甚至将它的鸟架挂在内间的窗前,就为了看这只斑鸠飞来飞去,看它飞到极高的云中去。
敏敏每回来,皇后都是很高兴的。
这日,皇后让敏敏给她画一画泰陵。
每位皇帝从登基起,都要干的一件事,就是给自己修坟。皇上也不例外,他点了清西陵的风水吉穴,修建了泰陵。
皇上曾在祭祀先帝后,多行了些路,带皇子们当然还有女儿去视察了自己的泰陵。
于是皇后就让敏敏画给她看。
敏敏踟蹰着落笔:皇额娘已经想到这样不祥的事儿了吗?
皇后看着不愿意落笔的敏敏,便屏退了宫人,连贡眉也不留道:“若是皇上百年后弘昑登基,敏敏帮皇额娘一个忙——新帝登基迁弘晖金棺之时,让他离皇额娘近一些。”这是皇后第一次跟敏敏明白提起储君之位。
她说的很直白,甚至不该是一位皇后说的话:“我这些年在宫里看着,比起弘历,皇上心里更属意一手带大教导的弘昑。所以皇额娘才这样托付你。”
然而储位的事儿不到最后登基的一刻是说不准的,皇后望着眼前她看着长大的公主,眷眷道:“其实你陪皇额娘的时间,比你大哥哥都要长。”
“你是个重感情的孩子,所以皇额娘要与你说的明白。将来若弘昑登基,你们姐弟情深,你替弘晖说句话也罢,但若是旁的阿哥登基,敏敏你就把这些话都忘了,好好护着自己。”不要觉得怕辜负她所托,就执意去做这件事,要先明哲保身。
太后驾崩,熹妃已然从圆明园回了紫禁城一起守孝。
如今的熹妃看着是格外内敛恭顺,跟齐妃一样,好似再也不敢多行一步路。
但皇后知道,要是熹妃做了太后,就不会这样了。
要真是这样,皇后情愿敏敏先保护自己,别做什么事儿送把柄给旁人。
继太后娘娘认不清人的含糊话语后,敏敏这是第二次,也是更深刻的察觉到,储位之争就像火烧眉毛,已经迫在眉睫。
因为弟弟长大了。
若不是太后娘娘薨逝,明年雍正二十年的选秀,就该给弘昑挑福晋了。就算不指婚,也不影响宗人府依旧会按例上书请皇上封爵。
与太后的年过古稀,病情缠绵日益加重让宫里所有人都有心理准备不同。皇后这病反复多年,哪怕一发作就要卧床休养,但这些年都是这样,各宫还以为她会像从前一样,休息一下就好起来。
然常去探望皇后的敏敏不这样觉得,敏敏把这份不安也传达给了皇上,皇上对女儿的话向来很重视,便多去探望皇后。
果见经过太后丧仪,皇后这回的病不同以往,只怕……
帝后二人的关系,这许多年来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是标准的皇帝与皇后,是放在这两个位置上的合宜的人。
从前皇上来到钟粹宫都是问候关怀皇后的健康状况,谈起宫务与祭祀等正事,私下并没有什么话说。然而这一年,皇上来钟粹宫,曾经几度将宫人都撵出去,与皇后私下密谈了几回。
皇上频繁的探望皇后,落在弘历眼里,却觉得不安。
皇后病的这些年,唯有四公主还肯多见些。
他们这些皇子至今全都是光秃秃的,没有封爵。而明年六弟就入朝了。若是四公主哄着皇额娘给六弟说些好话,皇阿玛本又偏心,会不会给弟弟的爵位反比他们强?
弘历唯一庆幸的就是国有大丧,明年弘昑倒不能被指婚,不会再添妻族助力。
雍正十九年初秋,皇后薨逝。
礼部上谥孝敬皇后。
宫中太后丧仪的余悲肃穆还未散去,接着又要重新铺陈,内外命妇再次入宫随祭。
这回则是贵妃主理丧仪。
皇上并没有让现在都在宫中的齐妃、熹妃、裕妃协理皇后丧仪,反而下旨令四公主协理。
三妃则负责照看宫中太妃与孙辈,并不能插手丧仪大事。
姜恒一应尽心而为。
皇后丧仪完后,皇上便往永和宫来:“皇后生前就留了手信,她所有之物尽数留给敏敏。”
皇后或是妃子过世,原住宫殿中一应陈设都要重新回到内务府。但头面首饰等女子的私房之物,自然不会充公,可按本人意愿留给儿女或是亲近之人。
皇上也没让内务府去收拾钟粹宫,而是就这样留着原貌。
贡眉雪芽等都皇后的贴身人,也都是年近半百,大半辈子都在宫里的人,皇后薨逝后都向贵妃求情想留守钟粹宫,并不愿再去过宫外的日子。
姜恒都允了,依旧按月给钟粹宫拨给佛香、蜡烛等物。
敏敏也常往钟粹宫去,或是送上院中新开的一瓶花,或是按季换上帷帐床褥,或是亲手拿了掸子与细布将皇额娘书案上积攒的灰尘拂去——皇后生前规矩严,书案只有她自己收拾,并不让宫人整理她写过字的纸张,于是贡眉等人至今也不去碰皇后娘娘的书案。
雍正十九年,就在这样一片白色肃穆中过去。
雍正二十年原是要选秀的年份,因太后皇后接连的薨逝,皇上早就定了停了此番选秀。
选秀虽停,但朝臣们对宫里的关注一点儿都没少——这一年,六阿哥弘昑满十五岁了。
第125章 弘昑
姜恒有过年长亲人过世的体会。
她的太奶奶,就是从旧社会走到新世纪,活了九十二岁的老人家。与许多吃过旧时代大苦的老人一样,她性情坚韧乐观,觉得老来的日子甜的不得了。老人家过世的那一天,还给自己煮了一碗打卤面,之后抱着儿孙买的大号收音机去睡午觉,就在睡梦中无疾而终。
没有病痛折磨,又是九十多的高龄,人人都安慰这是一世积德行善才能有的终老福气,是喜丧。
家里人也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然逝者含笑而终,留下来的人虽然抱着这样的安慰,却仍旧承受着失去的痛楚。
说不得什么时候就针扎似的来一下子,想起亲人已经不在了。
皇上就处于这样一种状态。
于是皇上花了越发多的时间在朝政上,自打雍正十九年正月太后薨逝后,一直到二十年正月这一年间,据可靠消息(消息来源是已进入军机处的观保),皇上的年度批折量惊人的翻了一番。
竟然还能翻番?!哪怕已经跟了皇上二十年的臣子,都是‘我和我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难道皇上之前那超人的工作量还是克制了?
只有姜恒能回答这个问题:确实是。
想来皇上因前世有过过劳死的体会,此生很注意可持续发展,开的一直是节能模式,这回才算调成了真正的工作狂模式。
自雍正十九年起,京城及各地有资格直接上折子给皇上的三千余官员,凡是超过两月未送折的,都亲切收到了来自紫禁城的催单:“数月竟无一事可奏?朕尚无垂衣拱手治天下之能,可见卿乃大才。”
心情抑郁的皇上,还顺带开启了嘲讽功能,‘体贴下问’官员:两月不给朕一封折子,治下没有需要朕决断的事儿,可见你们比朕强啊。
只要不是脑子有问题的官员,谁接了这种折子睡得着啊!还不得赶紧起来通宵达旦写奏章?!
好在有些踏实实办的官员,并不是无折可上,只是原想岔了,想着京中太后过世,不要紧的折子压一压再报。
此刻搞明白皇上的心意,就便连忙将所辖之地的粮食丰歉、人口民生等细务整理了报与京中万岁爷。
但有些官员寻思皇上应当无心理政,就借着国丧惫懒了起来,忽然被突击要求上交吏治折子,一时哪里交的出?只好绉一些乱账或者随意塞些当地奇闻异事,就硬着头皮送上折子。
结果当然不甚美妙。
许多官员痛失岗位,回归群众。
皇上再是工作狂状态,也不会分、身术,做不到也不会浪费时间去统计这么多官员里,有哪些两个月没上折子了。
但他有四个小打手。
四个皇子如今就是晌午上课,下午骑射,晚上还要在皇阿玛的黑心小作坊里上夜班。对着数量惊人的一柜柜折子,挨个去翻去统计,近一年来这几千官员的上折数量频率和质量。
其实从前臣子给皇上递折子,皇上批还回去,就到此为止了。
先帝爷时候折子最后都会留在臣子们自己手里,但到了皇上登基,改革的不只有大方向的吏治,还有各种细节管理模式:为了管理朱批不外流,也为了将来可查阅档函,臣子们收到带朱批的折子,自行抄录一本后,最后还要把原折再打包了送入皇城中存档。
弘时和弘昼都很是痛苦。
他们又不想要皇位,这活就纯属是苦役一般。
弘时早就找准了自己的定位:做禁烟大使,视察洋人船只,禁绝包括但不只限于阿芙蓉等药物或是生物入侵中华之地——前几年出过一事,洋人带进来的一种草种子,偶然流落了出去,害的福建好几个村子都只长这种草!要不是当地的县官是个有些见识的紧着杀灭,由着泛滥去,只怕一城田地庄稼都要被草占了去,闹灾荒也说不定。
这会子虽然没有物种入侵的概念,但利益永远是实在的,洋人的草居然能干掉本土所有庄稼和植物强悍生长,这还了得?
官员层层上报,到皇上这里也引起了重视,派熟悉农桑之事的官员下去体察了。于是海防稽查衙门的工作又加了很繁琐的一项,就是杜绝外洋的各种生物入境。作为稽查衙门的高级官员之一,弘时更适应这个身份,而不是在皇上跟前不敢喘气的皇子。
若不是太后和皇后先后薨逝,他作为晚辈必须回京守孝,他仍旧会跟着十二爷到处出差,不愿意回来。
这不,回来就被抓壮丁,过起了他最不喜欢的生活——给皇阿玛干活,没有外快收入,还要经常挨骂。
弘昼也是一样:他只是性情单纯些,但现在也是二十多岁做了阿玛的人了,心中自有一份对终身的思量。
他对储君之位跟弘时一样没有心思,就也开始寻摸自己将来能做的差事。他这几年奉皇上的命各部都轮转了些日子,现在颇感兴趣的有跟着十三爷学的兴修水利、再就是跟着九爷呆了一段时间的外事衙门(这属于被金钱击中了心灵)和新奇的造办衙门。
弘昼觉得这几项工作比较有意思,跟弘时这个感情不咋地的哥哥难得心有灵犀起来:在皇阿玛眼皮底下理折子的工作又艰难又痛苦,真不知啥时候是个头!
弘历只吃了一块琥珀核桃,喝了半盏酥酪,就走到一旁浣手漱口,然后只坐着喝清茶,等着其余几个兄弟用完点心。
琥珀核桃闪着蜜一样的光泽,清甜爽脆,酥酪也很细滑爽口,最妙的是口感,像是颤微微的嫩豆腐脑。
很美味,但弘历始终吃不太下去。
因这点心带着太强烈的永和宫的味道。
习惯是很可怕的。好多年前,苏公公就开始在皇上的默许下,从永和宫拿点心到养心殿来了。
现在这养心殿里更是处处是永和宫的痕迹,或许皇上都已经习惯了,但弘历心细还是能看出来的。
弘历吃不下去,其余皇子们都吃的很欢快。
一个时辰才一歇息,谁能不累?
弘昼隐约记得听额娘提过,贵妃娘娘宫里让识字的宫女算账,都是三刻歇一刻的,相比较皇阿玛这的待遇实在是还不如……
当然也只敢在心里想上这么一想,抗议是万万不敢的。
于是弘时弘昼极为珍惜这点心一刻,且也着实是压力大体力劳动又大,早已经饿了,弘时很快干掉了一整盘的琥珀核桃和一碟子摆了三层的芝麻卷。弘昼则在让内监给他拿第三碗酥酪。
而弘历既然不吃点心,目光就落在了六弟身上。
与被迫劳动的弘时弘昼不同,弘历心知肚明,他跟六弟都是很珍惜也很向往这项工作的——这可是了解朝政极难得的机会!
大清官员三万余人(正式官员,不算各地不入朝廷记载的吏目),拥有上折权的官员,就是其中最重要的十分之一。
对有野望的皇子来说,这是最好的了解要紧朝臣名姓的时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何况他们能看到的不只有官员的官职、名姓,还有折子的内容,可以就此分辨这些臣子里,谁是官位到了才拥有折子权的,谁是皇阿玛的看好的人,哪怕官职暂时低一点,却也可以额外获得上折权。
更别说折子里还涉及各地吏治、税收、军防等要务,可以从一本本折子里,看见他们向往的,想要拥有的大好河山。
兴趣和野心都是最好的老师,弘历和弘昑每日统计的折子,要比弘时弘昼多多了。
而皇上这回的要求也有些古怪,并不像原来一样,要求他们每个人交出来多少功课,而是要求总量,他们四个人拣选完多少折子就算完成任务,可以一起歇着了。
皇上显见不再强迫每个皇子都对折子和政务感兴趣。可见这是一次,甚至是最后一次平等的机会。
天下的折子都在你们面前。
证明给朕看,你们能为做将来的天下之主付出些什么。皇帝,起码雍正爷认定的合格的皇帝,绝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基本的打底工作量要是都完不成,何谈做的更多,做的更好?
所以弘历和弘昑都极用功——这是皇阿玛的一场大考。
弘历此时借着喝茶,继续打量这场大考里,自己唯一认定的竞争对手。
真快。
六弟竟然十五岁了。
皇子们日常生活排的满满当当,弘历觉得自己十五岁生日还没过去多久似的,六弟竟然就飞速长大了。
弘历从茶杯口上不动声色打量着弘昑。
六弟在专注的吃点心,他看起来总是心无旁骛,无论是读书还是看折子,还是吃点心。
弘昑正将酥酪边上配着的一小碗蜂蜜全部浇上去,拿着小银勺慢慢吃。
他们这些皇子都会双手写字和拉弓,当然一个手为主,但另一个手也并非用不惯。
此时六弟的另一只手,就在挟琥珀核桃仁,没有直接入口,而是往一盏甜奶油里蘸去。
弘历早发现了,六弟极爱吃甜食。
这也是姜恒对儿子关注最多的两件事:一来弘昑在工作狂这一点上,从小就随了皇上,姜恒要担心他小孩子家把眼睛累坏掉,于是很注意他的用眼;二来就是这吃甜食,弘昑从小就是个标准的甜食控,姜恒不免花了很多经历注意孩子的牙齿健康。
这真不知道是随了谁。
皇上是咸鲜口,姜恒与敏敏都是酸辣口,只有弘昑,端正标准甜食控。
他对甜食要求也很高:要香甜不腻,比如重阳节那种做出来好看上头再撒一层绵白糖的糖糕,他就不喜欢。
而没有甜食的话,弘昑的精神就会肉眼可见低落下去。
来皇阿玛这里统计折子,对弘昑来说一点儿都不觉得苦,一来这件事他很感兴趣,二来,这里甜食供应充足。
平日里额娘可是给他的甜食定量的。
阿哥所都是皇阿玛亲手安排的人,额娘很注意避嫌。小时候还教过他管人管账管事的小技巧,自他搬到阿哥所,就很少管他身边的人和事儿了。
但唯有一样,就是这甜食的量,额娘从来不放松。
哪怕心无旁骛的在享受甜食,弘昑还是感受到了四哥的目光,就抬起头来大大方方与弘历对视了一眼,然后举杯如敬酒,抬了一抬手里的一盏酥酪,对四哥露出了笑容。
弘历忽然与他对视,就也只好点头致意。
不免略有些尴尬,就搁下茶杯,将怀表拿出来对着钟表对时。
虽错开了目光,但眼前还闪着方才六弟的笑脸,心中不由道:上天对六弟也太眷顾了。
皇阿玛登基后第一个儿子,第一个接受的是完整的皇子教育的皇子,并非如他们一般,启蒙的时候都只是王府的清客先生照本宣科;额娘是宠冠六宫十多年的贵妃;母家是人才辈出的肃毅侯府,同胞姐姐亦是皇阿玛唯一的掌上明珠。
要说这些要都是外物,那弘昑自身,也不辜负这些光环加持。
哪怕是弘历从小就不喜欢弘昑,也不得不承认,六弟生的相貌极好。
其实小时候,弘历也去过永和宫拜访过数次。但毕竟过去久了,弘历对贵妃的相貌记忆难免有些模糊。
直到弘昑长大。
如果说四妹妹是像极了皇阿玛,那么弘昑无疑是像贵妃娘娘的,尤其是眉眼。兼之面容极俊秀,竟至难描。偏他一举一动却又与皇上仿佛,连蹙眉、端茶翻书折页等小动作都一样,因此身上是不带一丝脂粉气的,非要说是哪一种俊秀,倒是有句古话正合适:“见裴叔则,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长得好,总是占便宜的。
随着大清开国日久,宗亲繁衍加速膨胀起来。每年新岁大宴,都会有黄带子红带子带了新的子孙来露脸见世面。这些新生代宗室自然要来与他们这些皇子见礼问好。
他们几个皇子站在一处,这些稚嫩的刚能进宫见人的宗亲新人,都下意识觉得六阿哥更好相处。
弘历看得出来,他们并不是趋炎附势奔着六弟去,而是进了宫后胆战心惊,下意识想找更可亲可靠的人接近。
其实弘历最清楚,六弟既然是皇阿玛一手教的,他脾气根本就不怎么好!只是长得好!
可初入宫时紧张惊慌的少年人们,哪里能三言两语间分辨什么脾性,不过就跟着感官,奔着姿容最好就当是人最好的去了。
弘历虽不知道有句名言‘三观跟着五官走’,但他的感想差不离!累觉不爱,世人大都太过浅薄!
今日的统计折子任务完成,皇上又单独留下了弘昑。
弘历恭敬告退,余光还能看到被留下来的弘昑,神色并没有什么紧张,甚至看了看时辰钟后还取下荷包,含了一枚雪白的细辛盐丸。
这是太医院口齿科配的丸药,他们小时候都要吃,有预防牙齿龋坏的功效。
弘昑还有一点儿跟自己,跟其余阿哥不同,他并不是那样敬畏如仰神佛般远慕皇阿玛,两人相处起来,有一种自然而然的熟稔。比如现在,目光扫见弘昑按时辰在吃护齿药丸,皇上便抬手一指,苏培盛就明白,连忙亲手去端了一杯白水过来。
显见是熟悉彼此生活习惯的父子。
弘历再次看酸了:毕竟弘昑打小是皇阿玛看着长大的,贵妃在皇上跟前什么样弘历虽然不知,然只看四妹妹对皇阿玛的随意自在,就知弘昑的童年应当与他们不同。
待其余皇子都离开后,皇上先是问了弘昑几句整理折子的心得。
见弘昑答话时一直眉眼微弯,兴致盎然,皇上很满意:能将繁琐的朝政工作视为喜好,这才是为君的基本素质。
凡是个正经皇子基本都有一腔想做好帝王的热血,少有天生就摆烂非要青史留恶名做昏君的皇帝,但做一国之君,绝不是一时的热血上头就能做好的,需要强大的责任心和耐性。
皇上这近一年来考的就是儿子们的耐性儿。
当然耐性只是最基础的,要是一个人有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刻苦,但大方向是错的,更是完蛋。
皇上接下来还会考察他们对朝事的谋断,能否有一双发现纰漏的慧眼,又有解决纰漏的手腕。
他亲教了弘昑许多年,也到了验收成果的时候了。
皇上又随即抽查了几句弘昑的书,验他有无被折子耽误了夜里时辰,白日背书就偷懒。
见他都答得流畅,这才说起留他的正事:“顾先生的五年忌日快到了,你代朕出宫祭奠一番。”
弘昑一直有些微弯的眉眼迅速肃然起来,闪过凝重怀念与悲感的光:“是,儿臣原备好了私礼命人送出宫去,然既是代皇阿玛祭奠,想来有礼部备下的封礼。”
顾先生教他的时候,就已年过七十,五年前,八十余岁高寿而去。这些年每逢二月先生忌日,弘昑都会向皇上请旨出宫亲自祭拜。唯有十九年因是太后娘娘过世守孝,方才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