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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敏敏自己到临窗炕上去玩的时候,母女俩只坐在床沿上看着。
姜恒便问起:“额娘这回进宫是有事吗?”
觉尔察氏还未开口,余光就见秋雪秋霜两个一并退了下去,且从明瓦窗上看到,一个身影就在门口,一个却去廊下守着进出的月洞门了。
觉尔察氏就将公主周岁宴上,觉罗氏口中的话与姜恒说了。
“牵扯上孝献皇后,一向是宫里的忌讳。觉罗氏母家辅国公府,一向是跟咱们家不合的,有机会说这样的闲话当然不会放过。但你阿玛是觉得,这事儿打头起就不对,礼部给你拟的封妃册文里怎么会夹上当年世祖写给孝献皇后的箴语。”
在观保看来,礼部这事儿应当是有人安排的。
埋的伏笔也深,先留下一点根子。到时候新人入宫若是都不得宠,就把这事儿发酵起来。牵扯上顺治爷和董鄂妃,便是暗示皇上宠妾灭妻,会重蹈顺治爷覆辙。皇上为了自己的名声,或信妃为了自己的名声,都要做个贤良的样子避一避宠,那不就是新人的出头机会了吗?
于是观保是觉得这事儿挺棘手的:不动作不辩驳由着人说,传到皇上耳朵里不好,真有了动作拦一拦留言,倒是把不相干的事儿往自家身上揽了。
而姜恒在听说皇上知道这件事,甚至亲自让礼部改了册文后,就放松多了,还安慰显然把这当成了大事的觉尔察氏:“额娘不必多虑了……”
觉尔察氏闻言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娘娘都进宫这么久了,难道还不知人心可怖,不知人言可畏?”
“一旦此事传开,尤其是传到宫里,皇上为了名声,只怕就要先冷落你一段时日。正巧新人再入宫——世上有巧合,但哪有这么多不利的巧合都卡着这会子对你来?”
姜恒:皇上还真不会。
皇上是那种你们要骂就骂我,别骂臣子的人。何况让妻女背锅,自己倒屈服于闲言碎语,那必不可能。
这事儿是巧合也罢了,若是人设计的,只能说明这人还不了解皇上。
姜恒叫门口的秋雪去后头的景阳宫,将今年宫里新印的《诗经》拿来一套。
待书拿回来后,姜恒翻给觉尔察氏看:“这是今年新印的书,之前的序言被皇上改了。”
汉人为诗经做大序,里头有一句:“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
皇上极不喜这句,什么言者无罪,世上魏征这种当真秉公直谏说到点子上的重臣才有几个?多的是前朝东林党那般空谈误国只图自身清流名声的腐儒。
许多朝臣为了博一个耿于直谏的名声,就用‘我本心是好的,就算说错了也没罪过,皇上你应该大度包容我的忠臣直谏’来当挡箭牌,乱说话不负责,还要求皇上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这放在一些忍气吞声要名声的皇帝身上或许行得通,但放在雍正爷身上,完全是做梦!’
想过那种平时拿朕的俸禄贪朕的国库,闲了还要没事儿骂骂朕出出名,骂错了还要求朕无则加勉的日子?重新投胎看能不能找个好朝代去过吧。
这pua是找错了对象了。
姜恒还提起一件觉尔察氏知道的事儿,与她笑说:“之前还有人上书皇上,觉得如今二哥在的那外事衙门很没必要。只道‘西洋人浅薄鄙陋,不过奇淫巧技尔,商户与之往来尚堕中华礼仪之风,何至圣上亲设外事衙门?’”反正就是他觉得外事衙门不太合适,皇上你看看,要不撤了吧。
最后还加了一句滑头的话自保:臣禀忠心上谏,若有一词半句错失,万望皇上看在臣忠心的份上宽宏不纠。
皇上见了这折子,朱笔立刻一顿狂批。
朱批骂完不算,接着就是罢官、清查在任账目等一条龙:用皇上的话说,并非不许臣子弹劾朕,朕只是要瞧瞧,这等伸着脖子管不相干事儿的官员,自己的官儿做的如何?
结果当然是不如何,如今这位请皇上看在他一片忠心份上的官员,已经走上流放之路,为边境的牧羊或是采石事业做出自己忠心的贡献。
御史台现在都精乖着呢,眼睛只看同行,几乎没人敢去弹一下皇帝。
当秋雪来请用膳的时候,姜恒就把手上的《诗经》装回原本的成套木匣中去:“额娘,这件事咱们家不用理会,玛法、阿玛和哥哥们该怎么当差就怎么当就是了。鬼鬼祟祟的人,不再动也罢了,再动皇上就要恼了。”
觉尔察氏看着女儿,不由感慨道:“娘娘入宫三年,真是长大了。”
姜恒起身挽着觉尔察氏的胳膊,边走边道:“其实我还有一事,想让阿玛费心,又怕阿玛不愿意。”
左近无人,觉尔察氏就笑道:“你这孩子,要什么就直说,还拐着弯先激你额娘不成?你只管说,家里还能不上心?”
姜恒便道:“还请阿玛找两个妥帖的,亲手给人中过痘的老大夫。”
觉尔察氏一听这话,惊得脚步都停下了,连声问:“是宫里太医有什么不妥吗?要说种痘,只怕外头大夫都不如宫里太医拿手。”又道:“公主便是长大了要种痘,也得七八岁上了。娘娘现在就要找老大夫做什么?”
皇子们种痘多是六岁。
年龄再小的话,怕孩子体弱撑不过去,但要是到了十岁以上,一旦发热就易烧傻烧出毛病来:这会子大夫们已经发现,高热对大人来说,似乎更加凶险。
譬如水痘等在孩童时较容易好的痘疹,成人得了却更险,甚至多有为此高热惊厥而死的。
孩子在某些方面,具有比大人更强悍的恢复力和生命力。
于是经过几十年的摸索,宫中种痘的年纪,就定在了六七岁上。
公主一向被认为较皇子更体弱,若要种痘更要晚两年,有的就索性报了体弱不种痘怕破损颜面。
而姜恒是一定要给敏敏种痘的,天花这东西,一旦染上就是九死一生,能提前预防当然要预防。
但如今宫里种的还是人痘,多是用得过天花且幸存下来的人身上取下一点豆痂,再经太医院秘法制成熟痘,再进行种痘。
呵护备至的宫廷中,皇子种痘,十中能活九——在这个时代的天花防疫中,自然是了不起的成就了。这会子世界各国还都在学大清呢,比如先帝二十七年,沙俄就派人来专门学痘医,之前法兰西的国王路易十四,也特意写信跟康熙爷讨教这方面的经验。
但十分之一的出事率,在姜恒看来,还是太高了。
她明明知道更安全的牛痘。
且牛痘并不需要她有多么强大的医学知识,牛痘更像是大自然的馈赠。
牛会生一种牛痘疮,还多是在奶牛的乳腺处,若是挤奶工感染了牛痘疮,虽也会又很轻的症状,但并不会危及生命,基本几天就没事了。但从此后,却可以免疫天花!
这还是在未来英吉利偶尔发现的,之后英吉利就由人痘改为广种牛痘了,天花的传播率就此大大降低。
姜恒想:英吉利的阿芙蓉不能进大清,但牛痘很该进来。
只是她在宫里,除了餐桌上,根本见不到牛。
于是只好提前几年就拜托阿玛额娘去给她找点生痘疮的牛。
她还是假托西洋书上看到的,说种牛痘跟人痘一样能预防天花,但看着觉尔察氏惊诧的脸,姜恒就苦笑道:“额娘知道我为什么怕阿玛不肯应了吧。只怕他觉得我胡闹呢。”
觉尔察氏心想,把牛生的痘种在人身上,可不是胡闹吗!
但看着女儿的脸,她又有些说不出,唉,刚当娘的心就是这样吧。什么稀奇古怪的偏方,只要对孩子好,都想着试一试。
横竖时间还长,就先顺着女儿的话,去找两个老大夫,再去找点什么痘牛看看。
哪怕觉尔察氏心里这事儿根本不可能行,但想着女儿在宫里憋闷,也就心软了,就当哄哄她也好。
姜恒看着觉尔察氏的脸,就知道额娘的心思。
但也不急着辩解,只要家里能替她找到人和牛就好。
过了正月初五迎财神的日子,宫里的宴席也就渐渐少了起来。
每回过年,真是从宫里到各王府,都是人倦力疲。
姜恒也就知道为何不出正月都是年了——起码于宫中和王公贵族府上来说,要趁着年后瘫着歇一歇才好。
据说正月里,民间是连讨债都不讨的。
十三爷也只有这几天能在府里多待一会儿。
平素十三爷在宫里的时间,绝对比在王府里长,基本上一年里有小半年,连夜里都要歇着宫里。
但十三福晋从不抱怨。她是个知足的人。
经过先帝爷时府里的低潮,这会子怡亲王府的忙就是甘之如饴的,是被人尊重着被人看得见的。
十三福晋至今还记得,先帝四十九年的时候,内务府送来十三阿哥府(那时十三爷没有爵位只好这么浑叫)的绸缎、炭火都次于外头官用的。
最恼人的还是送来的金子,都只是粗炼过的,一点儿也不纯。
国库的金银,可是要经过七八道工序,最终将铅金银或是汞金银的杂质再敲炼了去,最后才将成色的好的金银入库。
可内务府当时就敢送掺杂着铅汞的半成品金银到十三爷这里凑数!
重量是一样,其中少了的金子自然就到了内务府的腰包里,这样的金子再送去相熟的铺上倾金银锞子,别说什么分量少了的话,根本就拿不出手去,只怕让人背后笑话死!
那时候十三福晋还得遮遮掩掩地将成色极差的金银送出府去,假托奴才的名儿重新花费炼了,才好使用。
这种零零碎碎受得气,说起来都说不完。
故而皇上登基整顿内务府的时候,十三福晋听了是很趁愿的。
然就算痛恨那段日子的十三福晋,也不得不说,没有那段磋磨,或许就没有现在的夫君。
皇上如今待怡亲王府实在是好的没有边儿,旁人说一句‘当今隆恩浩荡,千古之未有’是虚言捧皇上,但在怡亲王府看来,却是一句实话。
但就算这样,十三福晋私下里看着,自家爷真是没有一点作威作福的样子,就是那么从心里捧出来,一切为着皇上想。
有一等官员,将国家的银库看做是自己的,想掏就掏昧起来没个够,但十三爷又是另一种意义将国家的银库看做自己的,打心底里用心充实,变着法挣钱,比对真正的自家库房还上心。
于是十三爷谨慎,她比十三爷还谨慎,轻易不肯应人的恳求的。
正好这两日十三爷在家多,福晋就跟他说起年节下府中家务事——借着过年正经的走亲访友拜会之时,来怡亲王府套交情求情求事儿的简直不要太多。
这回夫妻对坐,十三福晋就先挑最要紧的说。
“辅国公府上门了好几回,想从爷这儿求情。”
这辅国公府,正是说闲话的觉罗氏的母家。
第95章 信任
这一年刚过了正月初五,礼部尚书石而哈就接到调任,二月里便往贵州任布政使。
从京中一部的从一品尚书,调任贵州降为二品布政使,圣心不喜可见一斑。
圣旨一出,石而哈所属的钮祜禄氏族中也好,他本人也好都被这道圣旨打蒙了。自然都要奔走些关系——哪怕圣旨已下不可回转,也得弄明白皇上为什么忽然恼了自家,好赶紧改正啊。
石而哈尚书奔走了一日,才被人亲近人吞吞吐吐告知:要不您回家问问自家夫人呢?
石而哈:??
再问旁人就不肯说了:亲不间疏,这自家人的事儿,让人自家说去吧。
石而哈回府先提了后宅的丫鬟来质问,近来夫人可做了些什么。贴身的丫鬟熬不住老爷的问,只好说了。石而哈这才知道,自己叫妻子背刺了。
他再去逼问觉罗氏:“我不曾将公务说与你听,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儿的?”他能做尚书也不是个蠢的,皇上自行改了册文,要冷处理这件事,自是不愿起流言蜚语的圣意。
石而哈当日没审出这员外郎的册文疏漏来,本就负个领导责任,他怎么会把这件事特意说给夫人听,错上加错。
觉罗氏被逼问不过,只好说了实话:“原是腊月里有几日,我见老爷总是发愁叹气,坐卧不安的,就逼问了跟着老爷的小厮,知道老爷是在写请罪的折子……”
石而哈简直不可置信:“你竟然敢去前头书房翻我呈给圣上的折子?”
觉罗氏只好道:“老爷的折子就放在桌上,又不曾上锁。我……带人去给老爷送书房的铺盖,路过就瞧了一眼。”
要不是冬天天冷,气温令人冷静,石而哈险些就被气的头顶冒烟。
既然说到这份上,觉罗氏反而直接委屈哭道:“那宫里的瓜尔佳氏,简直是跟咱们家犯冲!我妹妹,原本好生做着年家的一等公夫人,有个做贵妃的小姑子。可自打三年前这信妃进宫,先是贵妃娘娘降位失宠,接着就是年家出事,连我妹妹都只能和离归家,日日以泪洗面。我娘家辅国公府在京中也抬不起头来,老爷这正经女婿都不肯多上门走动。”
“如今她又来害老爷了!那多寻常的几个字,礼部员外郎拟就拟了,皇上偏就偏心,挑出来不许用,免得这几个字刻在册文上,将来牵连他的信妃!还得老爷胆战心惊上请罪折子。咱们一家都叫她害死算了!”
石而哈是个标准士大夫,夫人又是宗亲贵女,这么多年来,两人虽不算情投意合也算相敬如宾,但现在他实在忍不住了厉声恼道:“害我的哪里是宫里的娘娘,分明是你!”然后也懒得跟糊涂的夫人解释什么朝中局势与自身为官的艰难,只觉得心灰意冷:“行了,你收拾东西吧。”
觉罗氏不明所以,还准备大哭:“老爷难道要休了我不成?”
石而哈则淡淡道:“夫妻多年,又有子女,怎至于休妻?是圣命已下,二月里我就要往贵州任布政使了,夫人自然是要随行的。”
觉罗氏懵了。
别说一向以艰苦著称的西北或是云贵,在觉罗氏眼里,只要离了京城就算让她去江南等地,都是吃苦!
于是从初五到初十,觉罗氏拜访了怡亲王府好几次,就是想从怡亲王这里求情。
十三福晋道:“我也听闻过她在四公主周岁时说的胡话,本不想见她,可她偏不肯走——到底是觉罗氏,便只得见了见,但爷放心,我没有应承什么。”
十三爷一笑:“我自是放心的。”
又感慨道:“石而哈也是可怜。据我看着,他还算个本分的官儿,偏生没管好内宅。”
石而哈是年羹尧正经的连襟。可就算这样近的亲戚关系,年羹尧倒台皇上都没加以连坐,依旧用着还于去岁提了礼部尚书,可见石而哈做官是称职的,实没想到最大的跟头就栽在他不在意的内宅身上。
想到这里,怡亲王起手亲自给福晋倒了一杯酒,敬福晋道:“自打皇兄登基,我在府里的日子越发少了,里外都是福晋照管着,这些年宫里诰命们的应酬周旋,全累了你了。”正是家宅无忧,十三爷才能全心扑在朝政上。
十三福晋从十三爷给她倒酒的时候,就有些害羞,等十三爷敬她的时候,更是脸都红透了。
彼此相濡以沫同甘共苦十来年,福晋自是知道十三爷对她的信任和情分,原也以为这些话不必说出口。可直到真听在耳朵里,听到这最重要的人对自己多年辛苦操持的肯定,才知道并不是彼此心领神会就够了。
其实她心里一直期盼着,深刻的渴望着来自夫君这样坚定的肯定。
与此同时,在永和宫的皇上是类似的心境。
他是正月十一才腾出空来,消消停停往永和宫用一顿膳。
过年这会儿,是宗亲们给皇上请安的最好机会:京中这么多宗亲府邸,多得是家里孩子没有差事,亲事没有着落的。
工作和结婚,现代年轻人的两大问题,在古代所有家长眼里也是这样:非得看着孩子定了亲事谋了差事,才觉得自己父母责任尽到了,在这个孩子身上的心算是可以放下了。
宗亲们大半没有实权——皇上的性情,跟任人唯亲四个字正好反着,他不喜欢用这些出身好的宗亲,倒更愿意用李卫等新提拔上来的能干能吃苦的草根阶级。
因没有实权,这些宗亲平时面圣的缘故就不多。
这会子终于到了过年,宗亲们赶紧趁机走起了这天下独一无二的亲戚,边给皇上请安,边说起自家艰难,请皇上照顾。
大清开国已历几代皇帝,这宗亲也呈指数增长。
饶是皇上,都应付的一个头两个大:他严厉的名声在外,等闲宗亲也不敢来撞金钟,这也就代表,来的都是‘实在亲戚’。
比如今日来御前求见的恭亲王府海善:恭亲王常宁是康熙爷的弟弟,袭爵的海善贝勒是皇上正经的堂兄弟,他还比皇上出生早两年,打小也是上书房一起念过书的拉过弓挨过罚的同窗情分,这样的亲戚跑来求情,卑微表示要给儿孙讨个小差事,哪怕是皇上也没法一口回绝。
刚送走了海善,镇国公满都护又来了,这位跟海善是同父异母兄弟俩。康熙爷倒是大方,给亲弟弟的儿子们分了好几个爵位,这会子都要落在皇上这里照应。
恭亲王常宁留下六个儿子,这六个儿子如今都是皇上差不多的岁数,还都比皇上能生,各自有七八个子嗣,甚至有了孙子辈——管中窥豹,如今京中宗亲到底有多少就可知了。
狼多肉少,各个指望着皇上照应施恩。
于是自打大年初一开始,皇上就开始接见各路亲戚——真觉得比正常上朝还累。正经朝事还有张廷玉等人帮着料理,如今连张廷玉都放假了,只剩皇上被宗亲们包围着。
皇上这也是提前几百年体会到了现代人过年,硬着头皮跟不太熟的亲戚们相处的感觉。
于是到了永和宫门口,看着熟悉的灯笼和院落,皇上不自觉就松了口气。
身边跟着的苏培盛就觉得,皇上连脚步都轻松了。
才进门,皇上就觉得腮上微凉,竟是下雪了,心中更喜:刚得到敏敏出生消息的时候,天上就是这样忽然落起了绵绵细雪。
姜恒早得了内监的通传,也见天一直阴着,就提前撑了一把伞在正殿门口等着皇上。
皇上近前,她还未屈膝皇上便免了。
接着皇上便伸手接过伞来,一手执伞,一手就自然牵了她的手。
这一握,倒是扫过一片毛绒感。
皇上略有疑惑将手举起来看,只见她的大袖处镶着跟脖领处一般的风毛,毛茸茸一大圈。配上头上卧兔,脖间毛领,倒是非常和谐的一身。
皇上点头:“不错。”
姜恒一笑:果然皇上觉得不错,这位是个犬控也是个毛绒控。
两人进了正殿,宫人上前先为皇上脱下大氅,奉上一杯热茶。
“皇上闻见烤肉的味道了吗?”
听她这么问,皇上就搁下茶杯,茶也不喝了:“终于用上西侧间的烤肉架子了?”
姜恒笑吟吟点头:“是啊,当时备的时候,原想着那个冬日就用的。”随后却因身孕,生女等事,一直到现在都还没用过。
她伸手做请的姿势:“皇上请移步,臣妾请您吃烤肉。”
皇上起身往后殿去,也没披大氅,步履抖擞。
心累了好几日,这会子望着扯絮般的雪,想着火红的炭火,香气四溢的烤肉,皇上就觉得这心都定下来了。
走过回廊的时候,却忽然想起前世最后一个宫中年节:那时太后是早就不在了的,连十三弟、皇后等许多旧人亦都不在人世间了,皇上甚至预感到自己的身体或许也支撑不了多久了,纯靠各种丹药吊着精神头,但每一日手足都是麻而冷的。
于是养心殿炭火总是烧的格外足。可就算这样,皇上也得裹着厚厚的貂裘,来抵御体内的寒气。
正月初一大宴已毕群臣山呼万岁后,他回到养心殿依旧是孤身一人。也无事可做,就继续拿弘历写的节略来看。偶尔抬眼看一看外头璀璨的年灯,也会感到一种异常凄清之感。
当时他就想着,就这样罢,只要他这十几年的皇帝做下来,治下能多些百姓过个好年,在这样的年节下,能家人团坐,桌上多几道肉菜,一家子过个欢喜全乎有滋味的年,就是他多年心血没有白费了。
至于他自己,倒是习惯了一个人。
可如今,他也有了这样的年,亲人皆在,雪夜里有人撑着伞等他过来,带着年节下的欢喜,备下红火火的烤肉,等着他来吃……
皇上的唏嘘心绪被打断。
只听后殿正屋的南窗下,传来嘹亮的童音:“阿玛!阿玛!放我出去!”
皇上不免错愕,转身看姜恒:“敏敏这是怎么了?”也等不及姜恒回答,就改了方向,大步进了正殿。
只见敏敏正在炕上扶着窗站着,小脸上都是着急,还在拿手拍窗。
而床沿上被围了一圈毫无缝隙的软屏风,她根本出不来,见了皇上就忙道:“阿玛抱!出去!”
“你们就是这样带公主的?公主要出来,你们竟敢拦着?”
皇上声音和目光所及之处,几个乳母和保嬷嬷如北风下的小草似的,连忙跪了:“皇上恕罪。”
姜恒已经跟进来,手搭在皇上要去抱女儿的胳膊上:“皇上,是臣妾不让乳母们抱敏敏出来的。”
地上跪着的乳母们跟见了菩萨下凡似的,心想信妃娘娘虽然主意正,不让她们多管公主,但有一桩天大的好处,就是有事儿是真的上啊。
否则今日她们必要背一个照顾公主不周的锅了。
皇上看姜恒:“怎么?”
“皇上抱她出来,她必缠着要去吃烤肉。”姜恒无奈跟皇上解释了一番。
自打晌午苏培盛过来传话,晚上皇上要过来,姜恒就在策划吃烤肉了。只是烤肉架和东西都尽有,但这屋子还没用过,架子也都是新的未过油生怕涩。
于是姜恒就做主,让小陆子和秋露中午先烤了许多五花肉,用烤肉的油润一润烤肉架子,顺便试了试这屋子通烟的效果。
至于烤过的五花肉,姜恒从不是个浪费的人,就让宫人们分着吃了。这算不上僭越,因这些猪肉原就是皇上不会用的膳食——这会子宫中大宴除了烤小乳猪等特殊菜,是极少用猪肉的。
正如东坡先生所说:“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自早几朝起,猪肉就被人视作上不得台面的肉。尤其是满人还是多以牛羊为主。
猪肉一般都拿来炼油了。
宫人们却不管什么肉,只要是肉就好吃啊,何况烤五花肉已然刷了油和酱,滋味丰足,是他们平时少吃到的佳肴,可以说永和宫的宫人,觉得今儿又过了一次年,吃的比年夜饭还好呢。
然而这飘香的烤肉味,就引得敏敏很感兴趣。
她说了有史以来最长的一句话:“额娘,你们吃什么,我也要吃。”
只是敏敏还不能吃油这么大的烤肉,姜恒就跟她费劲许诺半天,甚至给她多吃了半个她最喜欢往日严格限量的红豆沙酥,又许她喝了半盏奶酪,最要紧的是外头烤肉的香气也散光了,敏敏就暂时忘记了烤肉这回事。
结果晚上炉子重新支起来,这孩子又想起来了!
甚至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开始拍窗子摇人了。
主要她摇来这人来头实在大,皇上往这里一戳,除了姜恒还在细声解释,乳母们都怕的发晕。
打敏敏出生起,皇上就没见过女儿这么严肃的小脸——皇上也是照镜子的,觉得别说,这神色跟自己还真是像啊。
姜恒就看皇上隔着软屏风把敏敏抱出来,然后对自己低声道:“那就把敏敏送到皇额娘那里去吧。”
太后娘娘过午都不大吃东西,敏敏过去玩一会儿估计也就把烤肉忘了。
乳母们听了这一句忙跑出去让人准备轿子。
而皇上则亲自给女儿裹上小披风,带上兜帽,再抱着敏敏走出去,指着灯笼下的雪花:“敏敏,看,下雪了。”
大约是出生在雪夜的关系,敏敏见到雪也很开心,甚至暂时忘记了烤肉,跟皇上一起伸出手来接雪,每一片雪花落在她掌心,都会激起她初识这世界的快活惊诧笑声,小孩子的笑无忧无虑,洒在皇上心上,只觉烦恼也都似女儿掌心雪花一般消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