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她本来就是活泼运动型的姑娘,看着书本子就头晕。而且她觉得听嬷嬷讲规矩还特别容易让人发饿,往往一上午的课,她只能用心一半,另一半就飞到午膳吃什么上去了。
一听要考试,搞得她也着急上火,中午回去也睡不着,翻出宫规册子想强迫自己复习一会儿,然而书本上佶屈聱牙的用词,让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这才发觉,原本认为嬷嬷的讲解枯燥无味,照本宣科真是冤枉了嬷嬷们,她们明明已经很努力了,起码讲的她们能听懂。
作为隔壁桌的同学,郭氏是眼见着姜恒手下不停记录的。她当时还觉得没必要:等各人分了宫室,按她们的份例,都有至少两个二十岁左右的大宫女,许多宫里事儿慢慢就知道了,何苦现在死记硬背。
到了今日郭氏才发现,那不先死记硬背都出不了储秀宫的大门!她是个急性子,直接就来寻姜恒了,心里还想着,见了信贵人得先赔个不是。
只是真见了人,郭氏年轻脸嫩,又有些窘迫。
姜恒很快接收到她的意图:这是来借学习笔记的。
这事儿她熟悉,高中的时候谁没借过同学的笔记,有的人整理的笔记硬是漂亮简明,班里都排着队等着抄。
见郭氏不好意思,姜恒就笑道:“这不是什么大事儿,你晚上闲了只管来抄一份就是了。”
说来她们并不上晚上加班加点学宫规,而是非常符合劳动法要求,一天只工作八个小时。
郭氏一愣:“我夜里过你这里抄?岂不是打搅你?我拿回去慢慢抄就是了。”
两人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已经并肩而行,开始往前头正殿走去。姜恒闻言不由侧脸看了她一眼道:“还是来我这里稳妥些,若是我的书本子在你屋里搁着忽然‘不翼而飞’,解释不清,只怕咱们从此后再没法说话了。”
郭氏恍然大悟,确实是这个理。
之后却又有些黯然自嘲的意味,似乎在对姜恒说,又似乎是自言自语:“我总是记不清,这会子不是我自家府里,而是这紫禁城了。”
这点防人之心都没有,还要旁人替自己点出来周全,郭氏有点生自己的气。
“慢慢就好了。我也是现在才学着凡事多想两遍再开口。”姜恒安慰她。
于是这两夜,郭氏就都在姜恒的屋里抄笔记,为此她还送了姜恒一支她带进宫来的珊瑚明珠钗。
虽说宫里不许她们带自己丫鬟进来,但衣裳首饰之类的金银细软没有禁止,只是限了箱笼数目。
像她们这些家里疼女儿的府邸,又都是拿的出的,恨不得把箱子都塞满硬通货,让女儿入宫后用钱也能砸出一条安稳路来,退一步说,也别缺了银钱连口热汤热饭也用不上。
姜恒看她坚决的样子,就知道郭氏的为人,是那种欠了别人人情就难受的。于是收了下来。
两人还顺便一起复习:郭氏抄旁人手写的笔记,当然有看不懂的地方,就来问她,而姜恒则在一旁重啃书本。
郭氏停下来喝茶的时候,就对她感慨道:“难为你还看的下这两本书,我是一看就头疼的要命。”还特意强调,是生理性头疼,都不是心理上厌学。
姜恒也不轻松:古人的排版习惯跟现代人差距很大,她看着竖列也费劲。但是……她也劝郭氏:“我这的笔记,不过是帮着好记罢了,你白日也多看看书,贵妃娘娘的题面必然离不了这里头的原话。”
贵妃是得宠而霸道的人,但决计不是个蠢人。
她要出题,哪怕刁难人,也必然按照宫规册子原话来,有理有据为难人,绝不会漫天出题刁难新人以至于落人话柄。
郭氏越听越想哭:“原来我都没发现,嬷嬷们说话慢吞吞的,但其实说了这么些个话!”
宫里服侍的宫人,咬字都讲究吐字清晰,也不能急躁的跟狗撵兔子似的,所以嬷嬷们都是慢条斯理的。
可瞧着说话慢,句句都是有用的。
郭氏临时抱了两天佛脚,在小考前一晚就生出一股子伸头缩头都是一刀的勇气来:“罢了今晚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儿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总不能关我一辈子!”
姜恒起身送她出去,郭氏把她往门里推:“行了外头起夜风了,快回去吧。”然而郭氏也没有立刻走,她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跟与平时的高阔神色不同,哼哼了两句:“我跟吴常在那几个人说了,以后不要当面背后的酸了吧唧议论你。”
说完都没抬头看姜恒一眼,就提裙子走的飞快。
倒是姜恒在门口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郭氏必然又听见吴常在等人酸她来着。说来郭氏算是汉军旗这边的领头羊,郭氏大概是怕自己误会,一边向她借笔记,一边背后还说她坏话吧。
真是……真是怀念啊。
姜恒看着郭氏,就像看到了刚刚毕业不甚通人情世故的自己,那时候真是脸上嫩,叫人给一句刺儿就气的半日吃不下饭去,要是被人冤枉了一事儿,那真是宁愿豁出去极大的代价证一个本就不应该被证实的清白。
她关上了门,对着镜子拆头发——如今这小两把头,她已经拆的很熟练了。
心里想着方才的郭氏,不由一笑:同事间白日里寒暄两句,彼此在日常上帮扶一把,总比当面刺儿你背后伸腿拌人的工作环境要强。
若是多些郭氏这样的姑娘就好了。
这一夜,养心殿的灯烛却亮到很晚。
就在储秀宫小考前夕,往河南去的怡亲王和恂郡王回京了。
他们的车队到京城时已然是下午四点。向来若无急事,没有黄昏面圣的道理。因此两王爷虽然在离京门三十里地时,就命亲随快马加鞭入城向宫里递了请安折子,但都没想到皇上居然立刻召他们入宫,都不等第二日早晨。
两人都有些纳闷,然圣谕如此,他们也就下了马换了马车,趁着进宫前的时候,擦了脸收拾了发辫衣裳,免得烟尘满面满身,面圣失仪。
苏培盛更早早亲自就在养心殿大门外的长街口候着。
他的小徒弟在一旁提着灯,心道:也就十三爷十四爷进宫,有这个排场了。
虽说皇上登基后,十三爷封了怡亲王,十四爷封了恂郡王,各有封号。但先帝爷时按着排序称呼这些爷,早就是宫里的惯例了。说句不要命的话,在没有真龙出海前,这些爷在他们心里都一样,那些个封号当面敬称,可背后说起话来,就觉得还是三爷五爷叫起来分明清楚。
连皇上,原本也只是他们口里的四爷。
且说早早戳在风里做迎宾的苏培盛也脸都有些僵了,也不敢回去。
这些日子,皇上颠来倒去念叨十三爷,今日一听两位爷回了京城,更是难得露出了喜色。
方才就问苏培盛马车进城门了吗,苏培盛哪里知道,于是索性请命在外头候着。
出来前,还听皇上在吩咐御茶房的值守太监,备下大红袍,甚至提起来十三爷过了午不用绿茶或浓茶这种细节。苏培盛连忙溜了,决定自己一会儿见了怡亲王要比以往还恭敬。
只是站的久了,苏培盛难免有点走神和胡思乱想:说来,十四爷才是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可打小皇上就跟十三爷更投缘。正如九爷,跟自家亲哥哥五爷,似乎都没有跟八爷关系好。
这兄弟之间处的亲不亲厚,还真是难说。
胡思乱想起来,时间就过得快了。很快,苏培盛就看到宫道处拐过来提着雪亮明瓦灯笼的太监,为了配合两位爷的大步,小太监们不得不一溜小碎步小跑起来。
苏培盛连忙迎上去。
“奴才见过怡亲王、恂郡王!”他扎扎实实行下礼去。


第13章 瓜尔佳观保
皇上罕见有些紧张起来。
听见外头苏培盛通报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甚至产生了久违且陌生的畏惧。
一个皇帝,能叫他畏惧的,也就只有所谓的天命了。
换了一个大清,十三弟,还会是那个十三弟吗?
但当怡亲王与恂郡王行礼后起身,两人眼神一碰上,皇上的一颗心就重新落回了腔子,这样对着自己关怀、坦然、忠诚、信任的目光,这就是十三弟!
为了不露出瞬间的失神,皇上先颔首,令他们两人坐下,然后侧身也入座。
借着这会子调稳了心态,皇上才开口。
先问起的也是正事,火耗归公与摊丁入亩是他当年登基初期,最大的改革,也是时隔多年后,他回头再看也自信绝不会错的一项改动。只是这两项都是碰了官宦士绅的财权根子,各地官员偷着给他拆台的事儿不少,当地豪族望门反扑的力道也不小。这回重来,皇上自信推行改革的弯路能更少走一些。
十三爷与十四爷虽都去了河南,但在当地分开了几日,各往不同城镇去了,此时分别向皇上陈了当地的民生状态。
正事说尽,皇上有意关心十三弟的身体,只恐失态,于是索性先看十四。
说来,方才一对眼神,他就认定,十三弟就是那个十三弟,但同时也发现,十四弟却不再是后来那个与他生疏敌对的十四弟,反而有点像小时候,带着点莽气和天真的十四。
皇上还记得,先帝骤然驾崩后,十四从边关赶回来奔丧,那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见他不肯执臣子礼,而对太后的骤然过世更是怨恨至深,最后兄弟俩闹得那叫一个崩,他就把十四赶去给先帝爷守灵去了,至死再未相见。
可在这儿,十四却被封了恂郡王,还跟着十三,去河南给他跑腿干活。
看他的眼神,没有冰冷敌意,就是正常兄弟一样坦荡荡的。甚至坐着也比较放松,不等他说话就自己开始吃案上的糕饼,边吃边听十三爷说话,到了他该说话的时候,还先喝了口茶顺顺喉咙这才开口。
雍正帝看着他的举动,再结合之前的记忆,就知道,这个大清,他与额娘,与十四,竟然都是寻常人家的母子兄弟关系。
有过对太后的复杂心情转换,面对十四,做兄长和皇帝做惯了的雍正帝,就更好进入角色了,先就把脸一肃:“从外头顶着风进门,气儿都没喘匀就先吃半盘子点心,也不怕腹中受不住?”
十四叫他给说蒙了,手上捏着点心不可置信看着他。
怎么回事啊?自己是哪里差事没办好?皇兄咋连点心也不让吃一口了?
如今恂郡王才二十五岁,正是青年人最壮实身体最好的时候,别说从外头进来吃半盘子点心,就算给他一只羊腿他也能吃了,根本不怕什么肚子受不住。
从前他在养心殿吃果子点心,皇上也不管他,甚至还让苏培盛给他多上些,此时忽然被训了,十四忍不住问道:“皇兄摆这些不是给我们吃的啊?”
皇上反而被他问住了。
还是十三爷在旁笑眯眯道:“皇兄是让你慢点吃,你一进门就饿虎扑食似的,皇兄只怕是惦记你这些日子在外头受了屈。”
十四这才笑了,还抬头对皇上埋怨了一句,甚至带出了原本的称呼:“那四哥你就直说呗,从小就这样,说话说一半让我们猜,猜不准你还不高兴——那谁都不是玉皇观外算卦的啊,回回能猜个差不离。”
皇上见惯了满身剑锋伤人,跟他对着干的十四,见了这个二十五岁的直截了当,连抱怨都带着一股子亲近劲儿的十四,颇为无语。
他词穷了片刻,在十四‘你怎么这么别扭’的目光注视下,只好板着脸道:“话也回了,点心也吃了,快去慈宁宫给皇额娘请安,这一走大半个月,皇额娘口中不说,心里极惦记的。”
十四这才起身,又换回了正经称呼行礼:“臣告退。”
屋内只剩了皇上和怡亲王。
苏培盛借着送恂郡王又溜了,他总觉得皇上似有要事要单独叮嘱十三爷似的。
雍正帝一时也不知怎么开口,反而是十三爷先关怀道:“臣弟们一去近两个月,可是京中出了事?瞧着皇兄似乎有些……”他原想说疲倦,可又不是,十三爷想了想,觉得好像皇上忽然间就更有帝王气势,与原来相较不太一样了。
见皇上摇头说无大事,十三爷就笑了:“皇兄素日多保养,臣弟回京了,必尽心给皇兄分忧。”
一句寻常话险些把雍正帝眼泪给招出来。
雍正八年,怡亲王过世的时候,他亦是吐血重病。心里除了伤痛更有许多愧疚之意:十三弟这几年身子骨越发弱了,然而朝事操劳片刻未停。
他做皇帝的为天下熬干了心血是应该的,可十三弟,其实本可以像七弟十二弟等人一样做个富贵王爷。
他死的时候才是四十出头的年纪。
四爷总觉得,十三弟的病逝,他的寿数不足,都是替了他。十三弟在拿自己的寿命帮他,像是一捧烧着的炭火一样,直到最后熄灭前都一直在尽力为他暖哪怕一点。
来了这个大清十日有余,这里似乎是他曾经世界里期盼过得样子,爱护自己的生母,把自己当亲哥哥一样的十四弟。
但最好的,让他都有些不敢直面,生怕失望的,还是记忆中年轻健康犹如旭日东升般意气风发的十三弟。
这些日子,每晚他睡的都不甚踏实,总觉得一觉醒来,自己仍旧是天地间一缕帝王孤家寡人魂魄。
直到见了十三这一日,他才觉得心思凝实了,彻底踏实了。
这个大清,还是他的大清,但这回他不会重蹈从前的遗憾!
尤其是……皇上把目光专注到怡亲王的腿上:“你起来再走两步朕看看,来,走两步。”
这回换准备拿点心填一填肚子的怡亲王懵了:???
四哥这是怎么了,怎么跟自个儿在府里哄小儿子似的。怡亲王府有个侍妾一年多前刚给他添了个小阿哥,这些日子正在学着走路,怡亲王就成天蹲在地上拍手:“来,走两步。”
皇上不管十三的诧异,非常坚持。而十三也是个习惯听四哥话的弟弟,再不解的指令都先坚决执行,还超标准执行,不但起来走了一圈,甚至还跳了两下,看样子皇上要是不叫停,他能再打一套师傅们教的伏虎拳。
好在皇上叫停了:“朕……前几日连着做噩梦,梦见你腿上生了碗口大小的疮,连带着高热惊悸,十分凶险,只怕于性命有碍。”
这会子十三弟的腿应该是出了毛病的。
就是这腿上的伤痛,让骑射奇佳的十三弟没法上阵杀敌,还时不时疼得他无法行走或是高热危病,最后成了不治的骨疮骨痨,壮年而逝。
怡亲王心里很是动容,怪道今日见了四哥,就觉得他看自己格外上心似的,原来是有噩梦侵扰龙体。
于是十三很乖很体贴地保证,自己明儿就先去太医院,让擅长跌打骨科的太医们集体给看看腿脚,请皇兄放心。
皇上经过方才‘走两步’事件,也有点尴尬。
于是兄弟二人坐下来,又开始说政事。说到朝堂之事,皇上还真有一事想问十三爷。
“现今镶红旗满军旗都统,瓜尔佳观保此人,你与朕详细说说。”
雍正帝自打过来后,十天的功夫早就对朝堂洞若观火了,前世今生的官员们也都对了个大概。基本得些重用体面的官员,都与他前世大差不差,唯有一人,位居镶红旗都统这样要紧的官位,他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他细查了这人的履历,发现此人从出身到个人能力都很是出色,升官也很快,可见颇得先帝看好。但其中更让皇上在意的一点是,怡亲王与这个观保私交不错。最近一桩八旗整顿屯田的差事,还是怡亲王提议,交给瓜尔佳观保的。
十三爷见皇兄忽然问起此人,倒也不甚奇怪:从前皇阿玛在的时候,为了夺嫡兄弟们都红了眼了,皇阿玛也心里狠起来。四哥当时要做孤臣,对朝上位高的臣子们当然不能多来往。这瓜尔佳观保与自己有过些渊源,皇兄若要重用他前,多问问也是应该的。
十几年前,皇上带着几个儿子御驾亲征噶尔丹的时候,当时才三十岁的观保曾经负责护卫过十三爷,是从那时起就有的交情。
而三年前,先帝爷废太子,十三受到牵连,很是失了先帝爷的心,落寞的很,外头官员看着皇上眼风落井下石的不少,倒是这观保多次暗中周全了些。
听怡亲王说完,皇上便先对这人心里有了些好感:原来是帮过朕的十三弟啊。
十三说完正经话后,忽然带了点好奇悄悄道:“皇兄忽然问起观保,是不是因为新的……”他指了指心口,带了点兄弟间特有的调笑意味道:“心上人啊——臣弟虽然不在京中,但也知一月前的选秀,皇兄将观保之女瓜尔佳氏定为了唯一一个贵人。”
皇上一怔,实在少见这样自然洒脱开玩笑的十三弟。
十三爷经历了四年前,康熙四十七年的废太子之事,确实是失宠被冷落了几年,但皇上登基后就一直很受重用了。故而并没有如雍正帝曾亲历的时间线一般,十三弟消沉十多年,屡屡被皇阿玛冷落训斥,以至于年轻时候的潇洒写意全然变成了有些过分的小心,言谈十分谨慎。
皇上也就放松了跟十三摇头笑道:“朕这些日子忙的很,连瓜尔佳氏的面儿还没见过呢,你倒是会胡猜。”
听到这儿十三爷有点诧异了:京中跟河南一直有书信来往,福晋的最新一封家书里也提过,新的秀女十日前就入宫了。按说信贵人应该是新人里头一份,怎么会皇兄都没见过。
只是事关小嫂子们侍寝问题,那真是不能再玩笑了,太过轻薄。十三虽有疑惑,却也先把这事儿记在心里,准备回府去问问自家福晋。
此时慈宁宫中,太后正守着十四爷,带笑听他讲去河南一路的见闻。
然后不免嘱咐他道:“从前为你皇阿玛怎么办差,日后为你皇兄也要如何。还得更仔细才是!不要自为是皇上的同胞兄弟,就自傲起来,若是耽误了差事,叫你皇兄拿着你做了筏子惩戒了警人,我可不管你!”
十四不听还好,一听就不由道:“额娘还说我,我瞧着皇兄待十三哥总比待我亲近。”
太后一听他这种有抱怨君王嫌疑的话也往外蹦,就恼道:“从外头回来,还没吃上团圆饺子就吃起醋来!你膝下也是儿子女儿好几个的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说话不防头,就你这张嘴,别说皇上了,我都不敢差使你做点正事。”
说到这儿太后真有点急了:十四打小就皮实,或者说莽,别人都不敢言语顶撞先帝爷,他就敢,有一回还气的先帝爷差点抽刀砍他。
这会子皇上登基他辈分涨了,看着更莽了,万一真惹恼了皇上,兄弟翻了脸,她这做亲娘的,下半辈子还有什么意思?
此为一处糟心,二则太后看着幼子,就想起比皇上小十岁的十四,都已经膝下四个儿子了,如今府里还有一个侧福晋一个侍妾怀着身孕,然而皇上那里却连后宫都不进了!
太后不免更焦虑了,对着小儿子就又训了几句才罢休。
于是十四爷罕见在太后这里混了个灰头土脸,纳闷回家去了。


第14章 直面后宫
这一晚,怡亲王府和恂郡王府的福晋都收到了丈夫同样的询问:这一个月来,京中尤其是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尤其是十四爷,直接道:“额娘看着似乎是满肚子邪火,莫不是我碰了热灶去?”他打小是被太后抚养长大的,对额娘的脾气很了解。按说他从外地回来,一个多月不见,便是说错一句半句话,太后应当也不舍得训斥的,今儿却急赤白脸的。
恂郡王妃就抿嘴直乐:“爷可不是赶着热灶去了吗?”
十四福晋作为太后的亲儿媳,入宫多些,与太后说话也多,对宫里这些日子的官司门儿清。
夫妻枕边话也随意,恂郡王妃就伏在十四爷耳边,将十日前新人如何入宫,贵妃年氏如何神机妙算以学规矩的方式将新人拦在储秀宫,太后如何被贵妃摆了一道说不出的苦,皇上偏又十日没有翻牌子等事儿都说了一遍。
给十四爷听得在帐子里不停的捶软枕:“果然呢,今儿我先在养心殿吃了皇兄两句训,连吃口点心都成了错。过后又在额娘处平白落了些冷言冷语,竟然是年氏的祸!”
说着更生气了:“她竟然还敢暗地里坑额娘?这宫规是额娘挂名新编的不错,可她一个贵妃,倒是僭越到借着鸡毛当令箭,就用这新宫规将秀女们都关了?”
“真是跟她那个跋扈的兄长一般!”
年羹尧是个眼睛朝天看的人,皇上未登基前,十四爷也就是个贝子,属于不差但也不算第一等的皇子,年羹尧见了他那真是跟看风景一样,神色没有一点恭敬。
在年羹尧看来,皇子一大把,他这个川陕总督可是只有一个。
甚至整个朝上总督级别封疆大吏就九个,他比皇子可珍贵。年羹尧甚至想,他行大礼,除了皇上也有人敢受?也不怕折了福气?在年羹尧眼里,应该别人给自己行礼才对。
以十四的脾气,心里早就顶烦年羹尧,这会子听说贵妃之事,十四爷更要炸。
恂郡王妃连忙摁住他:“这是内廷事,爷若是出去说一句,就是先叫我不得好下场!”这才止住了十四爷。
而怡亲王府就平淡多了,怡亲王妃是安稳稳的性情,这些日子闻了些宫闱不安的风声(来自于丈夫一起出差的好妯娌十四福晋),就压根不进宫去趟浑水。
跟怡亲王说的时候,也只说了些众人都知道的消息,然后体贴道:“我知道爷念着瓜尔佳都统的情分,只是这会子我若多问一句,只怕信贵人才要成了旁人的眼中钉。爷放心,我逢年节总要入宫,若是信贵人真的受了什么磋磨,为着爷,我能帮的也必然帮一把。”
十三爷点头,表示对福晋的放心。
怡亲王妃又说起,因皇上这十日整治了不少中下层官员,就有不少求情的帖子辗转送到了怡亲王府,福晋当然都不管,但这会子也说给十三爷听。
十三爷果然也只摇头:“理他们作甚,这是皇兄的大清了,那些个不合时宜的蠹虫,早剔除了才好呢!还指望爷给他们求情,一百年也不能够!”
之后又唏嘘了一句:“原来是家事不宁。家和万事兴这句话再没错的。你不知,皇兄看上去性子最刚硬,实则心里很在意情分——我说呢,皇兄今儿瞧着有些不对头,我才离京这一月多,竟似沧桑了些。”
对,就是沧桑,他终于想出了合适的词儿。
虽然在怡亲王眼里,皇上相貌未改气色看着也好,但他就是觉得四哥沧桑了,唉,皇帝也得受夹板气啊。
想来是内廷不合,皇上在心尖宠妃和太后亲娘之间左右为难焦头烂额,这才把劲儿都用到朝堂上去了吧。
明儿进宫,必要再安慰一番四哥。
雍正帝沉思起来。
今日十三爷到养心殿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两个太医,特来向皇上说明自己的腿脚无碍,好安慰皇兄的噩梦之悸。皇上认真听完太医的回禀,然后指着其中一位专擅骨科的毛太医道:“朕就将怡亲王的身子骨交给你们了,自己思量去吧。”
给毛太医吓得一身冷汗,连连磕头保证:只要他的腿还在,就保证怡亲王的腿好好的。
怡亲王心道:四哥打小对佛家真言就比旁的兄弟们信些,怪道对于一噩梦这样在意。
想想皇兄这些日子在太后和贵妃中为难,还要惦记自己,十三爷心里更是盈满了感激和动容。
皇上关心他,他自然也全心记挂着皇上。太医退下后,怡亲王还留了下来开导了一番皇兄,小心翼翼劝着皇兄给太后娘娘低个头。
且说怡亲王这一劝慰,倒把皇上劝的沉思起来。
十三弟对年贵妃在后宫一手遮天的行为,似乎一点也不奇怪。一个贵妃,暗坑了太后一把,越过皇后,直接给所有新人秀女关了禁闭,这在雍正帝看来,明显是僭越行为。只是他暂时还整顿不到后宫,才先置之不理,押后处置。
可是在十三口中,这样的僭越事儿因为是年贵妃做的,似乎就很正常。
十三甚至以为他是迫于太后的压力,这十日才不能去看贵妃的。
雍正帝是真的有点惊讶了:‘自己’之前竟然偏宠年氏至此吗?
待十三走后,皇上起身:事情到了眼前,再嫌烦乱也得做,他得去后宫见一见皇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