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想说对不起,但到底还是把这三个字又吞了回去,道,“她妈是原来我们下放山村里的一个姑娘,那个山村里,因为你母亲未婚先孕,就都对你母亲避之唯恐不及,又指指点点,只有她和她的家人,收容了她,对她释放了善意,一直都照顾她,你妈生产的时候,也是他们一家人照顾……她会些字,也都是以前你妈教的。”
他们说着话,那边中年妇人已经带着女儿过来,带了些小心但热诚地邀请颜欢和赵成锡留下来吃饭,道:“天气晚了,你们回去也不方便,不如今天就留下吃饭,在这里住上一晚好了。”
颜欢谢她,道:“不了,我们今天还有事,就不留在这里了,下次有机会,你们去西州城我招待你们。”
道完了“再见”,就和赵成锡一起离开了。
一直到车上,车越来越远,她似乎还都能感觉到那一家三口看着他们远去的目光。
赵成锡开着车。
她靠到他身上,突然道:“我开始有点难受,怎么办?”
从她身体那朵合欢花瓣印记出现,到各种意识苏醒,她从来都不难过的,遇到什么事情也不会难过。
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没心没肺也不为过。
但这会儿,却突然开始难过。
心像是被什么攫住,一开始还不明显,现在却越来越甚,然后大颗的眼泪突然就掉下来。
赵成锡察觉到她的异样,车子“嚓”一下紧急停下,转头就看到她在哭。
他们在一起这么久,她什么事情没遇到过呢?
从一开始他们相遇,她就是处处困境,可他看到的她,永远是笑盈盈的,他什么时候看到她哭过?
他伸手帮她擦了擦泪,可是她以前从来都不哭也就罢了,这一哭眼泪竟然止都止不住,他抹着,她的眼泪就更汹涌地涌出来。
哭得他心都绞到了一起。
伸手把她按到怀中,只他妈的把这些人都骂了个祖宗八代。


第75章 全心全意
颜欢哭了好一会儿。
赵成锡也不会说话,只是搂着她。
但是这已经足够,颜欢心道,她已经是异于常人,只是心里难过的时候有他抱着,才感觉安慰很多,那赵兰萱怀着一个孩子,背负着亲人的苛责和愤怒,背负着爱人家人的羞辱和逼迫,在山穷水尽的穷山村苦苦熬着时,怀抱着最后一丝自觉罪恶的期望,却怎么等也等不来自己的爱人,该是怎样的痛苦和绝望心情?
她哭够了,就从他怀里退出来,拿出了帕子胡乱抹了抹脸,然后就拿帕子遮住了自己的脸,好一会儿才道:“要是谁敢欺负我,我打死他们,你爸妈也不例外。”
可是打死之后呢?
到底形势不同。
赵兰萱不是她,没有她的大力气,大抵也没有她的狡猾。
她重重“哼”了声。
他便又伸手揽住她,道:“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这话说的又是让人心伤。
晚上两人就住在了附近县城的一个招待所里。
条件简陋,晚上的时候也没有电灯,颜欢就就着烛火一封一封地翻着那木匣子里的信。
先是赵和明和赵兰珍的。
赵和明的只有一封,只是关照她无论何时,都要好好照顾自己。
然后是赵兰珍的几封,每封都很简短,措辞也很小心但却极其严厉,说你二哥从读书时就加入地下工作,一心忠诚,却被奸人陷害,才会惨死,你是他的幼妹,从小就深受他的关爱和庇佑,如果不顾他的生死,不顾尊严,跟那样的宵小之家出来的子弟在一起,简直就不配姓赵,不配为赵家女。
再有就是乔振豫的一封又一封。
最后日期的一封是跟她说,他跟组织递交的结婚申请已经批了下来,但却在前线执行任务,短时间不能亲自回来接她,已经拜托了朋友送她去边境,到了他们就可以即刻结婚,又跟她说什么都不用担心,他知道她家人反对,但他们到底还是关心她的,只要她过得好,他们终究会原谅,至于他的家人,她完全可以不必顾忌,以后他们在部队上,几年都未必会见一面,根本不必理会他们是什么想法。
信纸多有模糊,显是泪迹。
但颜欢还是把内容都大致拼凑了出来。
颜欢心里沉甸甸的。
最后才拆开了那封“吾儿亲启,母兰萱留”,给自己的那份信。
“……阿妈很想陪着你长大,就像你阿婆曾经陪着阿妈长大一样,阿妈太知道,一个孩子,没有亲生母亲的陪伴,可能会遭受的艰辛和磨难,更何况你还背负着那样的身世,不为外人所祝福。可是每一个孩子都是上天赐给阿妈的礼物,不管外人怎么看待,你都是一个最美好的天使,阿妈多么想你能无忧无虑长大……”
“……我曾经寄希望于你父亲他能在我生下你之前能够回来,让他带你走,可是看来是不能够了,我只能把你拜托给你的大姨,她是一个骄傲严厉但其实十分心软之人,她至阿妈小时候就疼爱照顾阿妈至深,哪怕因为上一代的恩怨心里痛苦,但你是阿妈的骨肉,她也一定会好好对你的……”
“……我多么希望能看到你无忧无虑的长大,可是我知道这已经是不可能的,选择生你下来,却没办法好好抚养你,这真是一个自私的决定,但所有的自私都是阿妈的选择,跟你无关,我的孩子,你生下来,是没有任何罪的,还有你的父亲,不管外人是如何看待,也不管他们乔家跟赵家是如何的恩怨,但我的孩子,那些事情跟你无关,所有的一切都以阿妈的性命为终点结束吧,你记住,如果知道你的存在,他一定会爱你的,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不要把任何别人给你灌输的仇恨记到你的心中,阿妈只希望你能健康快乐,像所有别的孩子一样快快乐乐的长大……其实阿妈已经后悔了,不该跟你父亲隐瞒你的存在,不然他一定会回来接你的,是我的错,我到底还是因为那些罪孽做了一个伤害你的选择,对不起宝贝……”
字迹越到后面越是浮动潦草,后面更是满布泪痕。
颜欢下午的时候已经哭过一次,可是看到这里还是又忍不住,满面泪痕。
陆伽元说赵兰萱其实一直在等她的父亲。
是的,她的确抱着最后一丝期望在等她的父亲过来,可是她自己,根本就已经抱了必死之心,她说,就以她的性命为终点,结束横挂在她的孩子面前的恩怨,只希望她的孩子能够不在仇怨中成长,不必背负那些怨恨和愤怒,能够快快乐乐的成长,她等着他,只是希望他能过来,带走他们的孩子。
因为她根本就已经预知到,这个孩子,如果交到了别人手里,命运可能多舛。
她说这是自私的想法,罪恶的想法,但却是她最后的期待和奢望。
颜欢哭了出来。
好像把过去几十年的情绪都哭了出来一样。
她不知道有一个母亲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因为在颜桂芬那里,她只感受到了无底线的利用和榨取,每一个和蔼的笑下面都是贪婪丑陋的欲望,在赵兰珍那里,包括那苏醒过来的幼时的记忆,她对她是关心和照顾的,可是每一个关心照顾的动作背后,总会有一个复杂的眼神如影随形,就像一个隔膜,永远横亘在两人之间。
可是只是攥着这封信,她却仿佛看到了一个年轻的母亲所有的爱,痛苦和绝望。
对自己孩子未来担心的痛苦,无能为力的绝望,因为自觉做错了一个选择伤害了自己孩子,没有办法保障她未来成长的痛苦。
为了这个孩子,她愿意承受所有的指责和怨恨,以命为终结,只为给这个孩子换来一个自由自在快乐无忧不必背负任何恩怨的未来。
赵成锡搂着她,只任由她的情绪发泄。
颜欢却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侧了头,跟他道:“在这个世界上,我突然感觉到,原来除了你,还有一个人是那样深那样全心全意爱着我的……原先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做很多事情,但跟这个世界,都好像有些游离的,现在却像是落到了某地……原来,你也是全心全意爱着我的吧?”
赵成锡的心一抖,整个胸腔都像是溢满了某种情绪。
他们两个人的感情一直都是很浓烈的。
或者不应该说是感情,而是激情。
两人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尤其是每一次的亲密接触,燃烧的体温就像是要熔了彼此,热烈失控迷恋。
可开口说爱,却是第一次。
他当然是爱她的。
但他只会用行动表达,却不会说出口。
她就像她胸前的那朵合欢印记,悄然刻到了他的心上,越融越深,直至再也不可能拔除。
可是她呢?
他知道她当然是喜欢他的。
可就像她说的,她好像一直是游离的,所有的事情她都像是游刃有余,轻轻松松的,明明那么难那么沉重的事情,到了她那里,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得到什么明明很难,她却又好像很轻松,那丢弃起来好像也无所谓,包括那个铺子……还有他。
可是她说,原来这世上那样深那样全心全意爱着我的人,只有你。
因为她的母亲早已不在生。
她甚至没见过她。
他抱紧她,“嗯”了一声,道:“那你呢?”
他的心跳动着。
等待着她的回答。
可是她没有出声,他的心又慢慢沉稳下来,想开口岔过这个话去。
……她喜欢他,很浓烈的喜欢他,还依恋着他,一直在他身边就够了。
可是就在他准备开口时,她却笑了出来。
她抬头看他,长睫上还湿漉漉的,眼睛大概是因为刚刚的眼泪洗过,格外的清澈透亮。
她道:“爱呀,我要把我种在你的心上,这样我的本体就在你这里了,你要滋养她,我就越来越漂亮了。”
这是什么荒谬的话。
却是他听到过最动人的情话。
他“嗯”了一声,再忍不住,就压着她亲吻了起来。
第二天赵成锡带着颜欢没有再找陆伽元他们,而是去公社那边雇了一辆牛车,走了四五个小时的山路,去了她母亲曾经生活过的那个山村。
到了村里,原本他们并不抱什么希望,只是想着随便走走。
可是遇到一位中年大婶,赵成锡上前问了几句,知不知道二十来年前,一位被下放到这里名字叫赵兰萱的年轻姑娘。
那个大婶的目光转到颜欢身上,眼睛竟然亮了起来,用带着浓重乡音的西州土话热情道:“像,真像啊,小姑娘,你们是赵老师的亲人吗?”
颜欢一愣。
她记得陆伽元说过,当年她母亲在这个山村里的境遇并不好,因为她的资本家狗崽子的背景成分,也因为她怀了她,却没有男人,他们觉得她是未婚先孕,就对她很排斥轻视……可这位大婶听到他们问起她,却十分热情,看着她的眼睛也满怀亮光。
颜欢点了点头。
那位阿婶看了一眼颜欢手上捧着的一捧雏菊,就道:“知道,知道,唉,你们是想去她的坟上看看吗?我也没什么事,这就带你们去。”
坟有些远,大婶就带着他们一边往那个方向走,一边跟他们絮絮叨叨说着话,道:“唉,真是可惜了,赵老师多好的人啊,可惜命不好,那么艰难熬了七八个月,可走了两个月,孩子也没了,男人才找过来……原来都是我们误会了她,还以为她肚子里的孩子……咳,原来是她跟她男人才结婚,男人就去了部队上,我们要是知道她男人是个解放军同志,也肯定会对她多照顾些。其实她真是个好人,那时候我们村里人对她有误会,可是不少年轻的姑娘们小孩子喜欢她,他们去找她,她从来都不嫌弃,教他们算术读书认字,我们这村子里啊,能识数认几个字的,都是她教出来的……”
颜欢心里五味杂陈。
走了约莫半个多小时,才终于到了那个山头。
山头上有很多坟,多是一个土包,前面再立块碑,赵兰萱的也不例外。
不过她的坟墓却出乎颜欢的意料,并没有杂草丛生,而是修葺的很整齐,颜欢的目光落在那墓碑上,上面刻着的竟然是“爱妻赵氏兰萱之墓”。
她怔怔的,大婶就叹了口气,道:“当年赵老师的男人过来,原先是想迁走这坟的,还是别人劝了他,说这是她自己的念头,就在这片山坡上,望着外面,将来也说不定会有其他亲人来拜坟,那位首长后来才没有动这坟,但就是换了块碑,这墓碑啊,还是那位首长亲手刻的……这些年每隔上两年,那位首长也都会来看看,偶尔也有其他人过来的,但就不多了……也是赵老师的命真不好,要是她能再捱上几个月,顺顺利利把孩子生下来,后面不是就能过上好日子……”
大婶絮絮叨叨的,颜欢心里苦涩得不行,又堵得难受。
她把手上的雏菊放到了坟前,跪下,伸手摸上那块墓碑,一个字一个字摸过,眼泪就又掉了下来。
生前她背负得太多不能嫁给他。
也得不到亲人的谅解。
死后赵兰珍到底容忍了这块墓碑,想必是因为也不忍她死后仍受人贬低非议。
“阿妈,”
她轻声道,“我回来了,你能看到吗?我生活得很好,以前有一些不好过,但那其实也没什么,我到底还是回来了。你放心,那些旧的恩怨仇怨我并不在意,但你曾经受过的伤害,我一定会帮你一一清算回来,让你安息的……还有那些恩怨,其实你也没必要背负,有恩报恩,有仇抱仇,背负着折磨自己算什么?我回来了,你就也放下吧。”
那位大婶看到她这模样,听到她唤了一声“阿妈”,眼睛蓦地睁大,不可思议地瞪向了她。
然后像是感觉到后面山石的滚动,回头,竟然意外地看到又一个人走上了山来。
那是,一般每隔上两年,清明节后面两个星期,据说是赵老师生日才会过来的那位首长。
这一年,竟是提前了好些个月?


第76章 用剑把你劈成千百片
颜欢的感觉多敏锐,连大婶都察觉到有人过来,她当然也察觉到了。
她伸手擦了擦泪水,站起了身,转头看向了来人。
乔振豫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颜欢。
他从京市飞到了西州城。
他第一时间当然想去看看她,可是看看她又怎么样呢?
他已经从战友的调查结果里知道了她过去的二十一年。
她现在很好,嫁给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待她如珠似宝,为了她可以跟他的家庭决裂。
她还自己考上了大西北最好的大学,就在她母亲曾经的老师姚教授的名下,不像她母亲,深受成分困扰,她的爱人支持他,老师朋友也同样爱护支持她。
跟她母亲一样,她也是一个爱美的姑娘。她还曾经开过一个裁缝铺子,她的手艺深受大家的喜爱和追捧,在那个农场和方圆百里,大家以穿上用上她亲手做的,甚至只是设计的衣服手袋为荣,觉得好看,又能给她们带来好的运气福气。
可是这不能掩盖她曾经受过的苦难和苛待。
他跟兰萱的孩子,本来应该被他们疼在手心里的孩子,却在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被别人虐待。
一想到这些,他的心都像是被什么凌迟着。
他去了青州城,那个机械厂家属院。
他去找了那个一直帮着她教她裁缝手艺的邻居阿婶,跟她打听她小时候的事情。
那个邻居阿婶先是警惕地看他,后来听他说,他是她妈妈的朋友,听说她以前一直住在这里,就过来打听打听,想知道的更多点她小时候的事。
“她妈妈的朋友?”
阿婶怀疑的看他。
乔振豫身上穿了军装,虽然是不带军衔普通的军装,但阿婶看着他身上的军装还有一身正气,到底还是信任了他,絮絮叨叨地开始跟他说话,道,“那孩子可真是个可人疼的孩子,从小又懂事又乖巧,做事又伶俐,手巧得不得了,我们院子里的人谁不喜欢呢?可就那沈荣祖和颜桂芬两夫妻,就跟猪油蒙了心似的,一个劲的偏前头老婆和男人生的孩子,明明她是最小一个,家里的活却是都堆给她,另两个姑娘养得大户人家小姐一样,就剩下一张嘴……大冬天的,一大清早就出来院子里头顶着风洗衣服,谁家有姑娘是这么作践的?后来才知道原来不是亲生的……可真是作孽啊!”
“……也是老天有眼,让小欢离了他们,我跟你说,前一阵子她还给我寄来了不少的东西,衣服点心什么都有,我还听我们厂里总工程师家的孩子,叫唐骥的说,她现在过得可好,已经是西州大学的大学生了,还嫁了一个很好的男人,跟你一样,以前也是部队里的,现在也是个工程师呢……”
“……沈荣祖和颜桂芬那一家子,可不是遭了报应,家也散了,颜桂芬那缺德的跟她那女儿,再没回来,那沈家,过得乱七八糟的,哪里还有什么好日子过?最好笑的是那沈荣祖猪油蒙了心,后来竟然还让自己的亲生女儿跟那郭大为郭主任结了婚给人做后妈,哎哟,那郭主任和他爸郭厂长,现在可不是什么郭主任和郭厂长了,被人查出来以前犯了好多事,都已经送到监狱里去了,那沈美珠又要跟那姓郭的离婚,被郭家那老太婆追到家里来打,哎哟,可不是报应!”
……
阿婶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的事。
乔振豫本不是个喜欢听什么家常的人,那天却就坐在那里听她絮絮叨叨了一下午。
试图拼凑一个小姑娘从三岁到二十岁的人生。
可是每一个画面,都像是凌迟着他的心。
离开青州城之后,他又去了青木公社那个偏远的红星农场。
从红星农场回来才再次去了西州大学的校园,见过了很久没再见过的姚清苑。
姚清苑看到他有些意外,但好像又没那么意外。
“她是你的孩子?”
姚清苑问他。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说是吗?
可是他有什么资格说是?
姚清苑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了答案。
流言的事情闹得那么大,关于颜欢的身世背景她当然也都听了一个遍。
她道:“她是一个很有天赋的孩子,也是一个很豁达的孩子,只要你摆正你的心态,不要试图用父亲这个身份去绑架她什么,尊重她,爱护她,她也不会对你心怀怨恨的……这么多年过去,想必你也不必拘泥那层身份,最重要的,是她能自由自在的,过得好,不是吗?”
半点没有提过去的恩恩怨怨。
乔振豫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也已经清楚的意识到,她已经长大了,因为经历了太多艰辛磨难,已经成长成一个独立坚强的姑娘。
甚至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爱她的人。
不再需要一个无论何时都愿意替她遮风挡雨的父亲。
所以他在校园里坐了一段时间后,就决定去兰萱的坟山。
他想或许去到她母亲的坟上,他或许能得到答案。
然后猝不及防地,就这样看到了她。
像照片上一样漂亮。
不,比照片上还要漂亮。
只是她现在的她脸上眼睫湿漉,隐有泪迹……他一下子就明白,她知道了,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两人四目相对。
乔振豫怔怔地看着她,在炮灰纷飞中也从来镇定自如不会变色的他面对面前的小姑娘却一瞬间生出了惶恐的心情,他多么害怕她眼中露出嫌弃厌恶的神情,多么害怕她转身就走,不给他一点颜色……虽然他心里已有决定,但这一刻,却还是那么害怕那些会发生。
颜欢早在赵成锡给她的资料里就看到过乔振豫的照片。
所以一回头,就认出了来人。
事实上,即使没有看过照片,她看见来人,也还是一眼就能感觉到他是谁。
她感觉到了他的情绪。
她对他并没有恨。
虽然也没有爱,也觉得他和赵成锡相比……赵成锡应该是一个更好的爱人,可是这只是她觉得。
她看见他们那么多的过往和沉重的挣扎,赵成锡面对的,也没有对方心理和家庭的障碍,所以她心里还是同情他的。
她往旁边让了让,然后又转头看向了面前的坟墓,再回头看他,道:“你过来看阿妈吗?那你们说话吧。”
众人:……
旁边阿婶的眼睛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看看颜欢,再看看站在后面的首长,喃喃道:“唉,唉哟,阿妈,姑娘你叫赵老师阿妈,你……你是赵老师的孩子?哦,我的老天爷哟,当年那个孩子……”
颜欢转头看向阿婶,眼睫上还挂着泪,却是对她一笑,道:“是的阿婶,我就是那个孩子,当年我阿妈生下我,就把我送去给我大姨养了。”
旁边阿婶看她那一笑,犹如清晨带着露水的梨花绽开,美得让人炫目。
她差点看呆了去,然后举起手就“阿弥陀佛”,道:“哎哟,那可真是太好了,太好了,赵老师的孩子……唉,我就说姑娘你怎么长得跟赵老师那么像,唉,虽然赵老师那时候吃了许多的苦,没姑娘你这么水灵,可是眉眼却都是像的,唉……”
她说到这里却又偷眼去看后面的乔振豫。
唉,赵老师是这位首长的妻子,那这姑娘……可是她瞅着却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
这回她可不敢乱说话了。
颜欢却是让开,伸手拉了赵成锡,道:“赵大哥,我们先去那边站一会儿,让……乔军长跟阿妈说一会儿话。”
又转头跟那大婶道,“大婶,今天麻烦您了,刚刚过来时路我们都认识了,您不用再陪着我们了,谢谢您。”
想了想又从赵成锡帮她提着的手袋里拿出了一盒小点心,递给大婶,道:“大婶,这个点心您拿回去给你们家孩子吃吧,不是很甜,不伤牙的。”
大婶一面说“不用”,可是瞅着颜欢手里的点心实在玲珑可爱,又忍不住伸手接了,“哎哟”一声,道:“姑娘你可真是个好孩子,跟你阿妈一样,唉……”
大婶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颜欢在和大婶说话的时候,乔振豫的目光一直在她的身上。
心情难以言喻地看着她。
这是他的女儿,他和兰萱的女儿。
和兰萱一样善良热情。
……可是他连跟她多说一句话都会觉得奢侈和心怯。
颜欢察觉到他的目光,手拉着赵成锡,却是又回头看了他一样,冲他点了点头,就拉着赵成锡往一旁的山坡去了,离了远远的距离,就靠进了赵成锡的怀中,往乔振豫和赵兰萱的坟那边看着。
她跟他道:“看到我们,阿妈会开心吧?”
赵成锡“嗯”了一声。
颜欢转眼望向远处连绵的山脉,再远处可能是一道河流吧,还有荒原了。
她轻声道:“她应该还是会寂寞的吧,或者说不定她就是在等着我跟他一起回来,回头我们还是把她迁走,这样我们也能常常去看她。”
如果是她自己,大概是会怕寂寞的。
她轻声叹了口气。
然后她抓着他的手,突然就道:“赵大哥,我跟你说,如果我死了,你不可以娶别人,知道吗?”
赵成锡被她一句话吓得心头一惊,然后呵斥道:“胡说什么!”
“我跟你说真的!”
颜欢却是正色道,“以前我觉着,男女之间在一起的时候欢喜就好,碰到更好的,好聚好散换一换也没所谓,可是现在我改主意了,我觉得,我死了的话,意识肯定还是会存在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回来,所以你绝对不允许娶别人……想一想我孤零零地埋在一个山头上,你转眼娶了别人日日同吃同住,一起说话一起做最亲密的事,我就一点也不能容忍。”
她说着略侧了脑袋,皱了皱眉,道,“要是那样的话,我回来肯定拿剑把你劈成千百片。”
这话奇奇怪怪的。
可是她神色却是十分认真,没有半点说笑的意思。
赵成锡听得心里简直被揉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