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兰萱提议过,她有了孩子,他愿意跟她结婚,以后一定会对她和孩子好,这样也免于她被村里人排斥说是非。
她却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不管别人说什么,对她做什么,却是死咬着牙,一切都是自己硬扛着。
可是最后也没有扛过去。
或者说她早就存了死意,只是撑着最后一口气,只是想把那个孩子生下来。
但是到最后也没能生下来。
朋友说到最后呜咽出声,道:“你算是什么男人?你是不知道,她最后都成什么样子了,她家里是怎么养大的她啊,这些日子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她所有的念想都是生下这个孩子,她说她总要给这个世界留下点什么,那就是她的一切了……可是最后产婆说孩子没了,我看到她眼里的光慢慢暗下去,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你知道吗?乔振豫,你他妈的真不是人!”
他以后那就是一个终点。
因为朋友的那番话,他根本没有怀疑,没有怀疑那个孩子还活着。
当然,他跟父母还有家人的关系也彻底冷了下去……其实在他上一次回部队之前,他们反对他跟兰萱结婚,他跟他们的关系就已经冷淡了下去。
这之后,很多年午夜梦回,他都活在冰冷的痛苦中。
他常常不可抑制地想,如果当时他能够不顾父母的反对,不顾兰萱家人的反对,坚持带她去领了证,然后带她随军,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虽然那时候他的级别还不具备让家属随军前线的资格,可是不顾一切,总能有办法解决的。
可是他却没有想到,当时痛苦后悔中的他,会错过了一个这么重要的信息。
……他只觉得心像是被重锤击过,几乎喘不过气来。
乔振兴一家人到达京市的时候,乔振豫正处理了手头的公事,准备飞一趟西州城。
不过这日周五,乔老太太却是打了一个电话过来,说是乔振兴一家过来了,让闵素华叫上乔振豫和韩延安第二天一起去吃晚饭。
说到韩延安时着重了一下,道:“咱们一家子很长时间也没团聚了,这是一家人的团圆饭,可一定要叫上延安,你不是说真真和延安相处得少吗?那就带过来让他们好好相处相处。说起来,就是我很久都没见过延安了,一年除了几个大节的时候,根本见不得他的影子,说出去,我都不好意思说他是我孙子。”
就算闵素华心里已经做了决定,听了乔老太太这话还是不是滋味。
晚上等乔振豫回来,她把这事告诉他,就等他的回话。
乔振豫因着这一场旧事,想着自己妻子惨死,那个可能是自己女儿的孩子,过去二十年受了多少磨难,可罪魁祸首那一家人正和乐融融,一边还在继续害着他的女儿,一边还逼迫着把他们的女儿或者孙女塞给他的继子。
他看了一眼闵素华,道:“叫上延安,跟他说实话。另外乔家那边,”
他突然笑了一下,笑得闵素华有些惊悚。
他道:“你知道我跟他们的关系为什么那么冷淡吗?因为当年,是他们一手逼死了我的妻子和女儿。”
闵素华的面色一下子白了起来。
她当然知道乔振豫口中说的“他的妻子”是谁。
还很年轻的时候,她男人跟乔振豫就是很好的朋友。
那时他们就知道他有一个喜欢的姑娘。
也就是后来外面人说的他为了她多年不娶的结发妻子。
她男人还在世的时候,他们一起喝酒,她还听他男人拿这事说笑过。
有一次她记得她晚上就好奇问过她男人,听他说起过,那姑娘是乔振豫从小到大都喜欢的姑娘,藏在手心里,说都不让人说的。
可是没想到后来发生了变故。
结婚申请都下来了,什么手续都办好了,人却没接过来,听她丈夫说,人死了。
再后来她男人在前线身亡。
她带着孩子回了老家,婆母因为意外瘫痪在床,被大堂伯母唆使,逼迫她嫁给丧妻的堂兄,她不肯,然后婆母病逝,大堂伯母叫了满村的人,说她毒死了婆母,把她关了起来,要把她送到公安执法,儿子也被他们带走。
那时她是那个大山方圆几十里唯二的小学老师之一,也幸亏了这个,她被几个学生偷偷放走,带着孩子一路找回了部队。
走出了那个大山,那个山村的人当然再拿她没有什么办法。
可是她跟她的孩子要怎么生活?
抚恤金原本是可以一直拿的,却因为婆母的意外,全部都拿了出来,婆母疗伤剩下的,也都被大堂伯母一家拿走,没能带出来。
部队倒是照顾他们母子,就让她在边境小学继续教书。
可是她的户籍,孩子的户籍都是问题。
孩子连上部队学校都是不合常规,要特殊照顾的。
那几年,很多事情都是乔振豫帮忙的。
当然那时候她从来没起过嫁给他的心思,她知道自己的条件,怎么会起那种心思?
却没想到,在一次他又受伤,医院里一个护士,据说是某个领导的女儿看上他的时候,他提出了跟她结婚。
他跟她说:“因为我妻子,不想再给任何人结婚。所以,只是请你帮忙,挂着一个结婚的名头,这对你来说可能是不公平的,抱歉。”
那时他已经是团级的职称。
哪怕只是一个名头,对她和延安来说,境遇就会有多大的不同?
而且这些年如果没有他的照顾,他们母子早不知落到什么境地了,所以她当然是毫不犹豫的同意了。
因为对他的感恩,所以也力所能及的做着自己能做的事。
包括圆着和乔家人那边的关系。
每次她给乔家人准备这准备那的时候,她都看到他表情有些奇怪,眼神甚至有些厌恶。
……她想着,乔家人是有些不讨喜,他原则性很强,跟那样的家人合不来也是正常的。
还有,他的前妻在乔家就像是一个禁忌,从来也没任何人提起过,她也猜着以前乔家人可能对那姑娘不太好过。
但到底是父母,面子上该做的总还要做。
再说,她跟他又不是真夫妻,他没有孩子,那乔家大哥的孩子也就是他最近的血缘关系的人了。
她知道乔家人一直不满,延安并不是他的骨血,却占了他所有的资源和关系。
这事就是她心里都有所愧疚。
因此,她也就尽力把乔家大哥的孩子当成亲生的孩子来看。
……可她哪里想得到,乔家人害死了他的妻子和女儿?!
第二天到了乔老爷子和老太太那边吃晚饭。
一大家子人,有乔振兴一家的刻意欢笑圆场,看起来倒也热热闹闹。
可乔振豫闵素华韩延安这边却是全部不怎么出声。
乔振豫的脸比往常还要冷。
韩延安同样冷着脸,说起来他跟乔振豫不是亲父子,这些年那神情倒是越来越像。
就是闵素华,往常这个时候一般都是她各种照顾一家大小,十分得体圆滑的,今天那面色都有些古怪。
也不怎么说话,就是冯秀青乔璐乔真特意找她说话,她也是有些淡淡的,心事重重一般。
乔老太太看了一阵脸就冷了下来。
就是冯秀青心里也十分的不高兴,看女儿上杆子去找韩延安说话,韩延安却数次冷待她,心里就更是各种不满,火气“腾腾”升了。
这时乔老太太就突然道:“素华,我跟老爷子商量了,真真转学这事,就让我们这把老骨头帮她折腾折腾,也就不麻烦你了。不过我们年纪一大把了,身边却没个儿孙陪伴服侍,睡梦里都担心我跟老爷子出了什么事,身边却一个人都没有,死在家里好几天都没人知道。”
这话可真是。
满桌子的人都静了下来。
当然也没人反驳她话里的逻辑。
看大家都静了下来,乔老太太转头抓住身边乔真的手,摸了摸,再抬头,目光从韩延安身上转到闵素华身上,紧紧盯着她,笑道:“所以这次真真为了我连大学都不读,到京市来,我是打算一直把她留在身边了,可她是姑娘家,嫁出去就只能是别人家的人了……好在我们家还有延安,只要她跟延安结了婚,我也就没了这层忧虑,素华,我看,不如先就把他们两人的婚事定下来,振兴他们也不能留在京市太久,我看就下周,我们请相熟的人家一起来吃个饭,算是订下了他们的婚事,商量一下婚期,等到年底就把婚事办了吧。”
闵素华抿着唇没有出声。
韩延安也没有出声。
全屋子的人目光都盯在了他们身上,咄咄逼人。
这时乔振豫突然冷笑了一下。
他冷漠道:“恐怕不行,我明天要回西州城一趟,所以给延安订婚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众人听到他这话就是一愣。
乔振兴心头更是突然就“咯噔”一下。
乔老太太大怒。
不过还是迅速把怒气压了压,道:“回西州城?好端端的回西州城做什么?你大哥大嫂璐璐和真真他们刚来,”
说着想到二儿子的事都是部队上的事,那都是大事,是不能说不去就不去的,她便顿了顿,就又缓了语气道,“是因为公事吗?那是要过去多久?要是时间长,要不咱们就赶紧点,就明天中午吧,我们一会儿就给一些故交打个电话,虽然仓促了些,但振兴他们不能在京市久留,想来大家也都是能谅解的。”
“我是说,这婚事,还是算了吧,”
乔振豫一字一字道,语气也越来越冷下来,到最后,已经是十足的森冷,还带着一点渗人的讥笑。
就在乔老太太差点跳起来,乔老爷子也沉下脸准备说话时,他已经看向乔振兴,道,“至于我为什么要去西州城,你不知道吗?”
乔振兴的面色陡地大变,喃喃道:“振豫……”
他的话音还没落,乔振豫却是抬手就从桌上操起一个杯子直接砸到了他的脸上,“砰”得一声,碎裂的瓷片,茶水还有茶叶飞溅,血和着茶水一起从乔振兴的脸上流下来。
尖叫声四起,众人都被吓傻了。
“二叔,二叔你这是干什么啊?”
冯秀青扑过去自己男人身边,尖叫道。
乔老爷子跺着拐杖就骂:“你疯了吗,疯了吗?就为了个外人,对自己的亲大哥这样……”
“疯了,外人?”
乔振豫冷笑。
他的目光从乔老爷子的身上转到乔振兴身上,森冷道:“怎么,逼死了我的妻子,让我跟我的女儿失散二十年,让她饱尝各种艰辛,你做你的纺织厂厂长做得是不是很得意?现在欺压我的女儿没欺压上,鬼鬼祟祟的跑到京市,还想坑蒙拐骗逼迫着让我儿子娶你的女儿……你真当你是个什么东西?是不是真以为占了这个大哥的身份,就能为所欲为了?你等着,后面的账我还会找你慢慢算。”
他说完转身就走。
屋子里的人惊得惊,悚得悚。
“振豫,你胡说什么?”
乔振豫从军多年,手上力气大,那一茶杯的力气绝不含糊。
乔振兴的血从鼻子和嘴巴里涌出来,只觉得半个脸颊上的骨头都裂了,可是相比较脸上的痛,乔振豫说的话更让他惊恐,犹如一道暴雷劈到了他的头顶,不,全身。
他捂着一脸的血,根本顾不上满头满脸的遽痛,用已经含糊了的声音急急道,“振豫,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当年赵兰萱下了乡就跟别人在一起,后来难产死了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那个颜欢也不是你的孩子,她是赵兰珍和颜东河的孩子……振豫,你是听谁胡说了这些?”
乔振豫听到他提起旧事更是心火更炽。
可是半点不想再理会他,转身径直就往门口去了。
闵素华也被乔振豫砸出去的这一茶杯和说出来的话震了好半天……他的女儿还活着?颜欢,他说的颜欢……
但看乔振豫离开,也顾不上再想太多,立即也跟韩延安跟着走了出去。
后面传来乔老爷子的怒吼声,还有乔老太太的嚎哭声,但走出去的人哪里还会再理他们?
乔璐和乔真还有乔卫东的那个儿子都吓得哭了起来。
乔真更是五雷轰顶。
她对她二叔和她父亲口中的话的惊恐,还要远胜于她二叔砸她爸的那一茶杯。
他们是什么意思?
颜欢是二叔的女儿?
不,颜欢怎么能是她二叔的女儿?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她已经逃离了西州城,原本以为好不容易可以吐气扬眉,她能有比颜欢更好的婚事,就是赵家的权势也比不上他们乔家,因为赵老将军早退下了,赵家想要前程,还要看她二叔的面色,凭什么,颜欢怎么能是她二叔的女儿?!
不行,绝对不行的!


第74章 心疼了
在乔振豫查着陈年旧事的时候,赵成锡也在查着赵家和乔家当年的纠葛,还有赵兰萱当年死的真相。
这其中绕不开的一个人就是当年跟赵兰萱一起下乡的男人,陆伽元。
因为时间太久,有的东西早已经尘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感情和立场,也各有各的说法。
而陆伽元,他是乔振豫和颜欢二舅赵和明的同学,也是两个人共同的朋友。
当年赵兰萱被下放去那偏远的山区时,陆伽元就是跟她一起的。
想必很多事情他应该是最清楚的。
查到陆伽元的信息并不难。
他虽然离开了那个山村,但并没有离得很远,就留在了那个山村所属的公社那边,现在是那个公社中学的校长。
赵成锡陪着颜欢去见了他。
到了那个公社,一路问人寻过去,在一家青砖小院门口停下。
是一个十六七岁梳着两个麻花辫的姑娘开的门,看到站在院子门口的颜欢和赵成锡十分惊讶,问道:“你们,找人吗?”
“请问陆校长在吗?”
颜欢问她。
“在咧,”
姑娘听说面前这两个人竟然是寻她父亲的,十分高兴,道,“我爸就在家,你们快进来。”
说完转头就冲里面喊,道,“爸,有人找你呢。”
“喊啥喊,有客人还不快招呼进来。”
一个跟姑娘长得有些像的中年妇人走了出来,手上还拿着一个毛巾,显然之前应该是在做着家事,可她抬头一看到颜欢和赵成锡却是愣住了,应该说,是一看到颜欢就愣住了,眼睛紧紧盯着颜欢,不敢置信似的。
然后手狠狠地擦了擦身上的围裙,转头就冲里面喊,“唉,雪冬她爸,快出来,有人找你。”
一面又慌张地邀请颜欢和赵成锡,道:“快进来,你们快进来坐。”
颜欢和赵成锡进了屋子,就看到了从房里出来的陆伽元。
陆伽元原先手上还拿着报纸,看到颜欢,那报纸就“哗”得一声从手上掉下来,掉到了地上。
“你是?”
他道。
颜欢冲他笑了一下,道:“我姓颜,叫颜欢。”
看见颜欢脸上的笑容,他的脸又剧烈地抖了一下。
“你是,赵兰珍和颜东河的女儿?”
他请了颜欢和赵成锡坐下,那中年妇人带着好奇的小姑娘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了他们三个,就再次开口问道,“赵兰珍已经告诉你你的身世了吗?”
“是也不是吧,”
颜欢看着他笑道,“我从来都不是赵兰珍和颜东河的女儿。当年归主任把我从山村里抱出去,赵兰珍对我感情复杂,同时她也不希望我亲生父亲找上门来,正好颜东河的妹妹难产,缺个孩子维系她的婚姻,就把我送给了颜东河的妹妹……我在那个家里被盘剥了十七年,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给他们洗衣做饭,很小的时候就拿着针线给他们做衣服,吃剩下的饭菜,受他们一家前头几个孩子的打……后来他们想把我卖了,卖给一个老男人换好处,我就跑了,跑回当年赵兰珍和颜东河下放的那个农场,这才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真相。”
颜欢并不怨恨任何人。
她自从身体异于常人的意识苏醒之后,她的人的情感好像也有些异于常人。
所以她并没有怨恨过赵兰珍或者颜东河。
可是她只是在陈述事实。
她也并不替他们掩盖事实,美好什么。
这就是她的过去。
她来找陆伽元,寻求她生母的真相。
而当年她还是个婴儿。
赵成锡查到过,就在她出生,被抱走的两个月之后,她的生父乔振豫来过那个山村,可是所有人都说她母亲是难产死了,一尸两命。
她生父找过陆伽元,后来也去见过赵兰珍。
他完全没有怀疑她还活着,这其中关键应该就是陆伽元和赵兰珍。
……以赵成锡查到的关于她生父的事和性格来说,如果他知道她的存在,他不可能对她不闻不问,那么“她”的人生肯定会很不一样,或者说那个没有特别意识苏醒的“颜欢”的人生肯定很不一样。
如果她的意识从来都没有苏醒呢?
那她的人生肯定是彻头彻尾的一个悲剧。
不管上一辈的恩恩怨怨,那个意识没苏醒的颜欢的人生本来其实可以有另一个人生的。
一个婴儿,旁人对她可以没有任何责任。
但父母却是有责任抚养这个婴儿到成人的。
不管那个父亲和她母亲的情况是怎样一个悲剧。
父亲如果知道她的存在,肯好好抚养她,那只对于“她”来说,就是一个好的父亲。
可是当年她还是一个婴儿。
就是这些人,因为他们自己的情绪,感情,厌恨和各种恩怨,他们替那个婴儿剥夺了回到她自己亲生父亲身边的机会。
替她选择了她这一辈子,沈颜欢的那一个悲剧的人生。
……他们做事情的出发点,考虑的从来都不是她,而是出于他们自己的感情和怨恨或者愤怒。
颜欢很豁达。
她不会怪他们,但她也不会替任何人美化。
不会替任何人掩盖事实的真相。
陆伽元无比震惊地看着她。
脸色渐渐发白。
颜欢还是在微笑着,可是她的平淡几句话却说出了那惊心动魄的人生。
他乍一看到她,看到她惊人的美貌,那样娇妍的气质和精致的容貌,让人觉着,肯定是娇养出来的一朵精致花朵,过去二十一年,她肯定过得很好……可是她告诉他,并没有。
赵兰珍和颜东河把她送给了别人。
被人苛待近二十年。
要不是她自己挣脱,她就是被彻底毁了。
他颤颤巍巍地,从自己房间里捧出了一个木匣子。
那里面,有她母亲所有的遗物,几件衣服,一个银镯子一个金锁片,还有一沓书信。
颜欢慢慢摸着那些遗物,再去翻看那些书信,其中有她二舅赵和明,还有大姨赵兰珍跟她母亲来往的书信,但更多的是,乔振豫给赵兰萱的书信,看得出曾经开过口,但后来又全部用蜡封住了。
她的手在最下面的一封信上顿住。
那是一封给她的信,封面上写着“吾儿亲启,母兰萱留”。
所有其他的信上都有开启过再蜡封的痕迹,唯有这一封,信口光洁,蜡印虽泛黄,却是从没有开封过的。
“这些是你母亲临终前让我等你长大之后交给你的。”
陆伽元的眼神在那些遗物上划过,转头看向外面,道,“当年你妈她很艰难,赵家人死的死亡的亡,有赵家本身成分和当时形势的原因,但也离不开乔家人的手笔,因为你二舅的死,你大姨对乔家人恨之入骨,也因为你二舅的死,也彻底斩断了你妈和振豫的可能性……你妈她写了一封绝交信给振豫,尽管那时她已经有了你。”
“你大姨曾经来过一次我们山村,她带来了药,逼你妈把你堕掉,可是你妈以死相逼,她不肯,”
陆伽元的眼睛红了,道,“她说,你就是她的命,她已经答应你大姨,跟振豫断绝关系,但这个孩子,是她自己的孩子,她要这个孩子,其实她当时的情形已经很不好,说形销骨立也不为过,你大姨逼她把孩子堕掉,也是为了她好,可是她却一直坚持着。”
他说到这里顿住,像是有些承受不住,红着眼睛低下了头。
颜欢原本一直慢慢摩挲着手上那封信,静静听他说着。
听他顿住,就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突然道:“我大姨因为二舅的死,我乔家人和我父亲恨之入骨,后面更可能因为我母亲的死,仇恨更添上一层,她曾经带着药逼着我妈堕胎……但就这样,你们还是把我交给了她?”
她现在倒是完全理解为什么赵兰珍会把她交给颜桂芬带走。
后面那么些年一边寄着东西,一边又不闻不问的原因了。
寄东西是为了心安,因为她是她妹妹用命生下来的孩子,以死求着她,照管她长大的。
可不闻不问仍然是为了心安,因为想起她,看到她,就会想起那一系列的惨死,到底心难平。
其他的,什么成分问题不能离开农场……那只是一层掩饰着心底最深痛苦的布而已。
要不然,就算当年不能离开农场,可她下乡之前,他们半年前就已经离开农场,去了西州农业学院做教授,写了信给颜桂芬,没有得到回音,不会觉得奇怪,直接去看一看?
到底还是心结堵住了想去看的心而已。
不过站在她的立场,又有什么错?
陆伽元被颜欢的话一梗。
他极快地抬起头看向颜欢,对上她清澈的眼睛又像是受不住似的避开了。
“对不起,”
好一会儿他才像是又寻回了先前的话头,继续道,“其实我知道,我知道,她虽然写信给你父亲,跟他断绝了关系,但她还是在期待着,还是在期待着他的。她说她小时候,不管是什么时候,他从来都不会让她失望,他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她是恨乔家人,但却从来都没有恨过他。但等到最后也是失望,他一直没有出现过,她从决定跟你父亲断绝关系之后,就再也没有提过他一句,可是在临死的时候却在喃喃说,他为什么不来,他说过他会一直在我身边的,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会回到我身边的,可他为什么不来……”
说到这里,他的眼睛肿胀,感觉有什么要暴出来。
其实他喜欢她并不比乔振豫喜欢她少。
认识的时间也并不比乔振豫短。
他们都是赵和明的同学死党,经常出入赵家,明明他的性格跟她更合拍,她小时候也更喜欢跟他说话……可是最后她却跟乔振豫在一起了。
如果他们好好的,他也会祝福他们。
可是后面却发生了那么多事。
所以他恨乔振豫。
明明她是那样一个热烈美好的人,最后却那样的惨死。
他没有办法原谅他。
“所以他回来的时候,我照着原先商量好的,也是外面人都以为的,说你母亲难产,告诉他你已经死了。”
他的声音已经哽咽,几乎说不下去。
他想说,他不配。
他辜负了兰萱,不配带走兰萱用命生下的孩子,不配父慈女孝,乔家人更不配让兰萱唤他们一声爷爷奶奶,因为他们都是杀死兰萱的杀人凶手……他只配一辈子生活在痛苦和悔恨之中,就这样也偿还不了兰萱的一条命和曾经遭受的苦难。
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容貌酷似兰萱的姑娘,眼神清淡地问他“所以你明知道赵兰珍恨乔家人恨我的生父入骨,在我妈怀着我的时候就逼着我母亲堕了我,但还是把我交给了她”的时候,突然又发现自己的愤恨和痛苦说不出口,他的愤恨很多,可是在她的面前说出来,又好像那么自私,那么自我。
“谢谢,”
颜欢对人类的情感情绪感知多么敏锐,她感觉到了陆伽元的痛苦,跟他道谢道,“谢谢在我母亲最困难的时候一直陪在她身边,照顾她,给她最后一点慰藉。”
不管陆伽元曾经怎么替婴儿的她做过什么样的选择,但他对她母亲,他是仁至义尽的。
颜欢跟陆伽元谈完话就告辞了。
离开前,她看了一眼院子里原本正在摘着菜,看到她要走,探头过来欲言又止的小姑娘,轻笑了一下,道:“你女儿很可爱。”
陆伽元听到她的话一愣,随即心头又是一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