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辈们说话,小辈们吃饭。
谭柚给司牧夹菜,司牧忽然想起什么,问谭橙,“阿姐,你昨夜可曾做噩梦?”
他小脸皱巴起来,“今天接见大臣时,她们看起来都怪怪的。苏虞苏婉跟吴嘉悦还特意相约进宫了一趟,什么话都不说,就坐在殿外台阶上听阿柚给瑞瑞读书。”
奇奇怪怪。
谭橙拿筷子的手一顿,下意识看向柳盛锦。
司牧跟谭柚也顺势看过去。
谭瑞瑞正扯着柳盛锦的衣袖昂脸看他,奶声奶气问,“你是姨母书信里的那个夫郎吗?”
柳盛锦,“?”
谭瑞瑞说,“姨母书信里住了个夫郎,所以她每次收到信的时候,都会笑。你长得这么好看,一定是姨母书信里的那个夫郎吧。”
谭橙,“……”
这小外甥是不能要了,别的不行,揭短第一名。
谭橙轻咳两声,示意谭瑞瑞,“坐回去好好吃饭。”
司悠悠闻言朝谭瑞瑞招手,说,“瑞瑞快回来,姨母护短了,不让你摸。”
司悠悠说,“她自己的夫郎,只能她自己摸。”
谭橙,“…………”
她自己也没摸好吗?
柳盛锦闹了个脸红,清冷美人的脸红,更好看了。
谭瑞瑞说,“悠悠,你要好好读书。书中有美人,你努力读个美人出来。”
“那是书中自有颜如玉。”谭柚伸手摸谭瑞瑞脑袋,朝柳盛锦歉意地颔首。
司牧笑,“她俩时常住在谭府,对你很是好奇,一直说想见见她们姨母信里的夫郎是什么模样。”
谭瑞瑞接话,“瑞瑞今天见到了,好美的模样。”
司悠悠跟着点头,以示赞同。
柳盛锦红着脸看向谭橙,谭橙以手抵唇轻咳两声,垂眸用公筷给柳盛锦夹菜。
夹的都是刚才柳盛锦动过筷子的菜。
老太太看见了,微微挑眉,“悠悠瑞瑞这是帮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这个年纪还没娶夫郎,不是更应该不好意思吗。”
“小锦啊,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你,你别看阿橙一副老成沉稳的模样,每次收到你书信的那几日,她脸上都带着笑意,但凡长了眼睛都能看见。”
谭橙,“……”
给她留件衣服吧……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让柳盛锦融入进来,慢慢熟悉他不在时谭橙是何模样。
整个饭局,除了谭橙全程闷头吃饭,其余人听得都很快乐。
饭后老太太跟老爷子谈两个孩子成亲的事情,两人坐在屋里翻黄历选吉日,年轻人坐在庭院里喝热茶。
话题重新回到饭桌上那个话题,“梦前世,当真能梦前世。”
司牧挨着谭柚坐,手指被她攥在掌心里暖着,闻言甚是好奇,“我也喝了些,倒是没做什么噩梦。”
他眉眼弯弯,侧眸看谭柚,软声说,“反而做了个好梦。”
后半夜谭柚甚是热情,司牧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面红耳热。幸好宫里的床又大又结实,这才没折腾散架。
谭柚道:“我倒是梦见很多,有苏虞她们,有阿姐你们。”
谭橙朝不远处看去,柳盛锦领着谭瑞瑞过来,她哑声说,“我也梦到了。”
听她这语气,应该不是什么好梦。
司牧探究地看过来,谭柚微微朝他摇头。
柳盛锦坐过来,见她们在说梦前世,不由好奇。
“对了,宫里还有十余坛,你要不要尝尝?”司牧探头问。
柳盛锦笑着摇头,他虽好奇,但却不打算喝。
司牧饶有兴趣问他,“为何?”
柳盛锦捧着热茶,轻声道:“今生已经诸多不易,何必再把前世的遗憾跟痛苦累积在身上?”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再梦一遍想起来,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
人活一世,把眼下这世过好就行,不管前世如何,都跟他今生无关。
跟谭橙比起来,柳盛锦这辈子经历过起伏,经历过悲喜,有失去,也有所得,如今能坐在谭橙旁边听她跟她家人聊天,柳盛锦已经很满足了。
对于柳盛锦来说,他不想去看前世,也不肖想来世再聚,今生能相守,足矣。
谭橙看着柳盛锦,心头因为前世淤积的情绪像是被风吹散,心中一片澄净明朗。
也是,如果今生依旧只记得前世的遗憾跟痛苦,那还怎么能叫今生呢。
尤其是有一点谭橙很肯定,她在看见前世之前,便喜欢柳盛锦。她对他的爱意出自日积月累后知后觉,而不是因为一场满怀愧疚跟遗憾的梦。
司牧忽然弯起眼睛笑了,端起手中茶盏跟柳盛锦相碰,“阿锦活的通透,我很喜欢。”
“跟阿锦比起来,阿姐大事沉稳,政事得心顺手,但生活方面的见解远远不如你。”司牧小声跟柳盛锦说,“不过,阿姐在改了。”
他像个小公子,没有半分长皇子的架子,甚至探头八卦兮兮地跟柳盛锦说,“阿姐会好奇男子喜欢的事情,走在街上会留意男子的首饰跟衣服。这些东西,她以前从没在意过。”
谭橙微顿,惊诧地看向司牧,然后目光移向谭柚,“阿柚……”
原来你也这样!
谭柚战术性喝茶。
司牧跟柳盛锦道:“阿姐迟钝,很多事情才开始学,但她学的每一点,都是因为你。”
柳盛锦微微一怔,抬眸看谭橙。
谭橙双手搭在腿面上,有些不自然得跟他对视,轻声问,“冷吗?”
柳盛锦清凌凌的眸子被杯中热气氤氲出暖融融的笑意,缓缓摇头。
见两人气氛极好,且又好久没见,司牧跟谭柚起身准备回墨院,把地方让给她们。
司牧招呼上在花园里玩躲猫猫的司悠悠跟谭瑞瑞,唤两个调皮鬼回去睡觉。
两个孩子疯跑过来,张开双臂,想要谭柚抱。
司牧嘿嘿一笑,先她们一步攀着谭柚的肩膀,跳到她怀里。
谭柚顺势将人接住。
两人动作一气呵成,默契顺滑极了,显然没少做。
司牧毫不心虚,跟两个孩子炫耀,“我比较快。”
谭瑞瑞跺脚,“怎么又是爹爹比较快!”
司悠悠接话,“因为爹爹耍赖,每次都是他离娘更近。”
司牧伸手,食指戳司悠悠额头,“愿赌服输,自己走回去。”
司牧下巴搭在谭柚肩上,看身后两个小胖墩。
司悠悠牵着谭瑞瑞,眼神幽怨地盯着司牧看。
司牧小声问谭柚,“我是不是有点欺负人了呢?”
谭柚侧眸看他,温声道:“小孩子精力旺盛,让她们多走走不是坏事。”
司牧好奇,“那我呢?”
谭柚笑,“你是珍宝,自然该捧着。”
她又喝了酒。
司牧开心起来,亲了下谭柚的下巴。
谭瑞瑞看见了,立马指着司牧说,“我看见了,爹爹亲娘!”
司悠悠说,“哼,怪不得娘老抱他!”
都怪爹爹会撒娇!
她们一家四口走远,庭院里只剩谭橙跟柳盛锦。
今日柳盛锦还没谈好住的地方,晚上暂住谭府。
“谭姐姐。”柳盛锦看谭橙,他现在多多少少猜到谭橙今早失态的原因了。
许是想哄她,许是自己也想这么做,柳盛锦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眨巴眼睛问,“我的礼物呢?”
她那时答应他,只要他回京,就送他礼物。
谭橙眼里露出笑意,抬手,将手搭在他掌心里。
两只手掌心相贴,交握在一起,像是心脏贴着心脏。
谭橙道:“在这儿。”
我把我自己作为礼物,赠与你。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真没了——


第92章 猫柚糖
(一)
司悠悠跟谭瑞瑞是对龙凤胎, 当时怀上的时候,沈御医就说估计是双生,因为就是不把司牧的脉, 也能看出来他小腹明显隆起的弧度比较大。
司牧呆愣愣坐着,“双生?”
他皱眉, “会不会比较难生啊。”
谭柚眉头也拧了起来。
沈御医笑,“倒也不至于,孕期注意运动跟饮食, 莫要贪嘴。还有, 戒糖。”
“怀两个,是因为我平时吃糖都吃两颗吗?”司牧顿时后悔起来, 他宁愿一颗一颗吃, 一个一个怀。
沈御医沉默, “……不是, 让你戒糖是你最近糖吃的太多了,对胎儿不好。”
沈御医觉得这事跟司牧说没用, 于是她看向谭柚,语重心长, “你不能太惯着他。”
谭柚颔首, “好。”
她这边刚应下, 那边司牧就说, “阿柚,我想吃荔枝糕。”
谭柚将糕点盘子递过去。
沈御医, “……”
沈御医眼皮抽动,指着那糕点盘子说, “我刚才怎么说的, 让你不要太惯着他。”
谭柚微微顿住, 温声道:“抱歉,习惯了。”
她伸手去端司牧面前的荔枝糕,正要抽走,一扭头对上司牧眼巴巴的眼神,他委屈唧唧地说,“我饿了,两个孩子也饿。”
谭柚,“……”
谭柚夹在沈御医跟司牧之间,头回感受到家庭伦理剧里左右为难的滋味。
最后,谭柚还是让司牧吃一块,再多就没了。
沈御医离开后,司牧便开始处理政事。
好在两个孩子还算乖,司牧的孕期反应不是很明显,唯一让司牧觉得不适应的,就是不能吃糖。
他习惯了没事嘴里含着颗糖,补充体力补充糖分,提神又醒脑。
这会儿勤政殿上下戒糖,别说糖块了,就连饭菜糕点中,都很少看见糖的影子。
晚上谭柚回来的时候,司牧抱着枕头在殿内焦急地走来走去。
谭柚疑惑,“怎么了?不舒服?”
司牧走过来,站在她面前,一头扎进她怀里,嘤嘤着,“想吃点甜的,一口都行。”
他指着自己嘴巴,“里面都没有味道。”
谭柚自然知道司牧平时无糖不欢,这会儿陡然一下子戒掉,肯定不适应。
大道理什么的这会儿肯定不适合讲,尤其是司牧怀着孩子,听不得“都是为了孩子好”的话。
谭柚示意司牧坐着等自己一会儿,她出去一趟,等再回来的时候,她手里拿着个糖罐子,里面装着司牧平时喜欢吃的糖块。
司牧坐在床上,眼睛噌的下亮起来,就跟猫看见鱼一样,差点馋的喵喵喵叫。
他跪坐起来,开心地朝谭柚招手,示意她快点过来。
谭柚眼里露出笑意,先是洗干净手,才打开糖罐子,捏了颗糖递到他嘴边。
司牧凤眼往上看着谭柚温柔的眉眼,张嘴把糖含进去。
一同用嘴唇抿住的还有谭柚的手指。
司牧手搭在谭柚手腕上,眼睛看着谭柚的眼睛,嘴上将她指尖的糖霜都舔干净。
谭柚呼吸微窒,另只手揽住司牧的腰,垂眸吻上他的唇。
两人共同化完这块糖,交换了一个甜甜的吻。
谭柚给司牧倒了杯温热的白开水,坐在床边问他,“还想吃吗?”
司牧眉眼弯弯地摇头,“满足了。”
他盘腿坐在床上,脑袋靠着谭柚手臂,含含糊糊问,“沈御医不是说不让吃糖吗,你怎么还惯着我?”
“戒断也不是一下子戒断的,”谭柚侧头温声说,“再说了,你有分寸,我何必过于约束。”
他今天忍了一天没吃糖,便说明他心里有分寸。
晚上是看见她了,才忍不住委屈的撒娇。
司牧拿脑袋蹭谭柚手臂,“我好喜欢吃糖,可现在又不能吃。”
他昂脸问谭柚,“我是不是一个不合格的父亲?我连为孩子戒糖都做不到。”
谭柚伸手抚他脸,柔声说,“司牧,你首先得是你自己,才能是孩子的父亲。你该想的是怎么满足自己,而不是为了孩子放弃自己的嗜好。”
“糖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戒掉的,你若是想吃,每次回来我陪你吃。只要不过量吃糖,有个度就行。”
司牧昂脸看谭柚,脸蛋在她掌心里蹭了蹭。他敢说,整个大司,唯有谭柚会让他先紧着自己再去想别人,哪怕是亲生骨肉。
司牧眼睛有些热,扁着嘴说,“你这话好甜,比糖还要甜。”
他揉着自己心窝,闷闷地哼,“都甜到了这里。”
甜的发热,甜的发酸。
谭柚笑着低头吻他唇瓣,“甜吗?”
司牧砸吧嘴,嘿笑,“甜。”
谭柚便多吻了他一会儿。
司牧揽着谭柚的脖子,“阿柚,我会听御医跟你的话,因为我想好好活着,顺利生产。”
他说,“我想跟你白头到老。”
谭柚坐在床上,手撑着身后床板,亲吻司牧额头,声音一如既往地不疾不徐让人心安,“别担心,有我跟御医在呢。”
司牧是有些焦虑,因为双生子会比较难生,他一焦虑不高兴就吃糖缓解一下,可所有人都盯着他戒糖,以至于司牧感觉到很难受。
他好像一下子从最重要的人变成第二重要的人。
第一重要的成了他的肚子。
直到谭柚回来,司牧整个人才慢慢放松下来。他还是谭柚心里最尖尖的人,谁都替代不了。
他不需要为了孩子委屈自己,他依旧是很重要的人,他的需求谭柚看得到,并会满足他,而不是让他为了谁谁谁先忍着。
司牧想要的不是糖,而是这份独一无二的偏爱。
是被人捧在手心上优先考虑的偏爱。
司牧磨蹭着谭柚的脖子,问她今日太学院里有没有比较好玩的事情。
谭柚想了想,“熊思婕的占卜越来越灵,说今日太学院饭堂吃排骨,果然吃了排骨。”
司牧笑,“她那不是占卜灵,是鼻子灵。”
不过熊思婕在这方面确实有天赋。
谭柚揽着司牧,两人头挨着头,“阿姐今日收到柳公子的信,估计明日会请我喝酒。”
谭橙社交不多,平时没事时会来太学院里看看谭柚,然后顺便跟学生们讲一节课再走。
两姐妹见面,偶尔会喝一杯。有时候在太学院,有时候在谭府,有时候两个人,有时候加老太太三个人,偶尔苏虞她们也会去。
司牧一听说喝酒,眼睛亮起来,凤眼巴巴看着她。
谭柚有些无奈,“殿下若是想听情话,臣不喝酒也可以说。”
“不要,我要听你喝完酒再说。”
谭柚微顿,“酒后吐真言?”
司牧笑,“不是,是酒后说的言语更炙热一些。”
他嘿嘿道:“烫耳朵。”
谭柚,“……”
这次之后,沈御医再来请脉的时候,发现司牧气色比之前更好了,笑着说,“殿下戒糖成功了?”
司牧摇头,“也不算。”
他偶尔会从谭柚嘴里品到甜味,所以不算戒糖成功。
沈御医纳闷,“那您是作息更好了?”
司牧笑,“也不是。”
他道:“是更开心了~”
他对孩子不再焦虑跟排斥,慢慢开始接受,所以整个人的状态特别好。
也是这份好心态,以及健康的饮食跟运动,司牧生产时并没遭什么罪,前后两个时辰,便生出一对龙凤胎。
先出生的女儿起名司悠,悠是柚的谐音,没什么大俗大雅的讲究,全凭司牧高兴。
司悠,思柚。
儿子叫谭瑞瑞,吉祥瑞气。
从此,大司第二第三尊贵的两个人,诞生了。
(二)
司悠五岁之前,都觉得自己跟弟弟谭瑞是最幸福的小孩子,因为她们爹爹虽然是摄政王,但依旧会抽空给她们讲睡前故事。
一同讲故事的自然还有硃砂叔叔。
直到司悠跟谭瑞认识更多的小朋友,才发现别人家的睡前故事跟自己家的不太一样。
别人家的故事听起来都好正经好有学问。
苏婉的女儿苏小婉说:“我娘会讲大禹治水。”
另一个说,“我爹爹也说过,三过家门而不入。”
轮到司悠悠了,她茫然一瞬,“这些不是夫子上课讲的吗?”
谭瑞瑞点头,“我们夜里不听这些的。”
其余小孩子问,“那你们听什么啊?”
谭瑞瑞得意,“听我娘跟我爹相遇相爱的故事,硃砂叔叔还会给我们演绎一遍,可像了。”
众小孩愣住。
她们身边的大人也愣住。
她们以为摄政王会跟孩子们讲圣贤故事,亦或是讲讲她们自己的功绩。毕竟摄政王的功绩,史书都记录在册,还有谭掌院,桃李满朝堂。
这要是讲起来,能讲许久。
可听司悠悠跟谭瑞瑞的话,摄政王讲的不是这些啊。
晚上,小朋友各回各家。
司悠悠跟谭瑞瑞两人坐在勤政殿的床上,等听完故事再去睡觉。
司牧喊硃砂过来,“唔,今天就讲讲荔枝的故事叭!”
司悠悠眼睛亮起来,两只小拳头激动地攥紧,终于有新故事了!
谭瑞瑞问,“荔枝甜吗?”
司牧笑,“特别甜,不信你听故事。”
硃砂缓缓道来,“这事,要从几年前说起,那时候长皇子跟驸马——”
司悠悠,“……”
白激动了,还是老故事,只不过换了个“荔枝”的新名字。
谭瑞瑞倒是听的津津有味,口水都流出来了,“嘶溜,荔枝~”
司悠悠拿起巾帕给弟弟擦口水,“不是听过了吗。”
谭瑞瑞说,“但是里面有荔枝啊。”
司悠悠,“……”
你上次也这么说。
司悠悠举起小手,申请换个故事。
正坐在旁边由胭脂帮忙擦头发的司牧无情将这申请驳回,他是硃砂最忠实的听众,催促道:“快说快说。”
他跟谭柚的故事,司牧听到老都不会听够。
后来有人问司牧,“摄政王,您一生功绩无数,哪一件事情最让您骄傲?”
司牧笑,侧眸看向旁边的谭柚,柔声说,“嫁给阿柚。”
“只有这件?”
“仅有这件。”
嫁给谭柚,是他此生最幸运的事情,没有之一。
与君相遇,此生之幸。往后余生,承蒙偏爱。


第93章 四人组
新皇登基第三年。
仲夏, 大雨,申时。
“大人,咱们当真要去找苏学士吗?”下人撑着伞,疾步跟在轿子边, 脸上全是愁容。
轿子里撩开帘子的陈大人比她还愁, “除了她, 没别人了。”
这事从翰林院过, 想要悄无声息的平息下来, 只能求苏婉, 也就是如今的苏学士。
苏婉当年是以一甲状元的名次直接进的翰林院, 因做事认真备受赏识, 后来又跟陈大学士家里结亲, 在翰林院几步平步青云。
吴思圆几年前告老还乡离京后,差事基本分散下去, 其中就数苏家两姐妹被分的差事最重。
明眼人都知道, 苏虞接的是吴思圆在翰林院里的职,可苏婉接的是陈大学士的职。
只是她年纪轻,还在熬资历罢了。
而苏家这两姐妹, 大苏是苏虞,跟当年的吴思圆不遑多让,狡猾圆润,妥妥一只小狐狸。这事本该去求她,只可惜苏虞近日不在京城。
陈大人觉得,她许是去江南查私盐案了。若真是她去的查案, 还好办了。
陈大人可没少在苏虞身上花银子, 以前陈大人跟着吴思圆, 后来吴思圆辞官离京, 她就转投苏虞。
如果这次是苏虞领的差事,她倒是可以花钱疏通疏通。
陈大人在京中怎么也算三品官,寻常事情是不会慌成这样,可这次不同,这次是私盐。
说来也是点背,她这事背地里都干十余年了,一直以来都没什么事情,只是不知为何,最近她在江南参与买卖私盐的事情被人捅了出来。
走-私私盐是重罪,陈大人当时想的是分一杯羹,只暗地里帮忙,让她夫郎的妹妹去办这事,她不插手。到时候既能捞钱又能把事情摘干净,两全其美。
而且这十来年期间,的确没出事。
谁成想今年奇了怪了,她夫郎的妹妹因强抢男子霸占人家田地的事情被告发,其中还掺杂了人命。
陈大人当时虽斥责对方做事不仔细,但依旧觉得是小事,而且地方上的事情而已,她找人压一压也就过去了。
可谁知道,新上任的知州是白妔。
白妔啊!
真是倒霉她爹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白妔是谭柚的学生跟好友,当今摄政王是她师公,新皇司悠悠算是她小外甥女。
这样的人,陈大人怎么压?拿脸压?
白妔顺着这事往下查,不仅查出陈大人夫郎妹妹多年来的各种罪行,还摸到了私盐一事上。
私盐干的都是提着脑袋赚钱的活儿,当时也派人去刺杀白妔,奈何白妔跟一般文弱文臣不同,她拳脚功夫并不差,特别能打。
陈大人,“……”
反正刺杀一事没干成,还变成了上赶着给人送罪行和线索。
白妔也不蠢,知道这事可能牵扯到了京城中的高官,于是上了折子。
算算时间,折子也该到了翰林院。
如今折子都是从翰林院过一遍,由翰林院整理分类完,按着由急到缓的顺序,交由摄政王审批。
陈大人摸不准白妔有没有给京中几人寄书信,但目前来看苏虞不在京城,想来还是寄了。
陈大人现在的想法就是,来探探白妔折子里的内容,看看她夫郎妹妹那个不争气的,到底招供到了哪一步。
如果牵扯到了她,那她只能找关系把罪行全推下去,至少将自己摘出来。
要是没有,这事她也不会再插手,而是直接将线索断在京城,让罪名由她夫郎妹妹一人扛下来。
没办法,坐在这个位子上,最该学会的便是心狠跟冷血。
大家一起赚钱时,你可以是妹妹她也可以是妹妹,彼此关系好到仿佛是同胞姐妹。可一旦发现不对劲,那这个妹妹做的所有事情她都不知情,跟她没有半分关系。
说到亲戚,陈大人跟陈大学士多少也沾点表亲,今日就是用这份亲,求见苏婉,从她这里问问消息。
夏季的雨,向来是不讲道理。人越是心烦,它下的越大。
陈大人从轿子里出来再站在门口,这么一转脸的功夫,几步的距离,衣摆就湿了。
水混着泥土打湿她新做的鞋,让人看了忍不住皱眉。
下人最会察言观色,立马扯着袖筒蹲下来给陈大人擦鞋。
“行了行了,现在哪里是在乎这个的时候,快去敲门。”
陈大人觉得晦气烦躁,心想要是这次事情能平息过去,她定要出京拜拜,今年怎么这么倒霉,莫不是到了四十八岁的本命年?
陈府下人敲门递帖子。
陈大人双手揣袖站在门口等,雨水顺着风朝这边刮过来,下人连忙撑开伞帮陈大人挡住。
“您以前哪里受过这个罪,”下人见苏府开门晚了,不由小声嘀咕,“如今连苏府都开始摆起了架子。”
陈大人呵笑,“是啊,要说以前……”
她斜眼睨了下这座新建没几年的府邸,眼底露出不屑跟轻蔑。
要说以前,苏婉这样的连给她打伞擦鞋的资格都没有。
十年前的苏婉,就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或者说,连人物都不算。吴嘉悦那样的,家世好的还能说是京中纨绔,苏婉跟苏虞还有白妔这三人,最多是废物。
是陈大人走在街上不会瞧第二眼的废物。
这三人的母亲,在京中见着她都是卑躬屈膝点头哈腰的小官,是她一句话对方就能抖三抖的芝麻官,何况她们家里那没出息的女儿呢。
这样的人,是不会引到陈大人面前的,甚至没资格站在陈府门口。
别说她了,就是陈府的下人,都能随意呵斥苏婉等人。
可谁能想到,一朝王八翻身变锦鲤,真就跃过了那龙门。
现在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轮到她站在苏府门口等苏婉接见,轮到她看这些小辈的脸色行事了。
陈大人心头哪能不憋屈,想当年她在朝上做高官收受富商孝敬的时候,苏虞跟苏婉还是混迹勾栏瓦肆不入流的小孩子呢。
如今,也都高高在上成了大人。
陈大人的心情就跟今日这天气一般,阴沉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