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这些,估计都是冲着柳公子来的。”
藤黄其实也纳闷,不是说柳盛锦容貌尽毁吗?
这事传的京城沸沸扬扬,说是柳主君恨极了柳盛锦,将簪子拔掉划烂了他的脸。
不过柳公子绝世容颜,说不定毁了一边脸的相貌,另一边还是好的。
谭橙单手搭在身后,抬眸看这私塾,好一会儿才抬脚往里走。
藤黄跟在她后面,能清楚看见谭橙因为紧张而握紧的拳头。
书院里零散的学生看见谭橙后都很好奇,谭橙穿着一身浅紫色长袍,腰带束出劲瘦的腰肢,将姣好纤长的身形完美展现出来,满头长发用白玉簪挽着,部分垂在身后。
她容貌极好,气质不俗,根本不像是这小地方的人。这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像极了柳盛锦。
好像她们是长腿的天鹅,陡然飞下来,站在了鸡窝里,对比过于鲜明。
所以谭橙刚抬脚进来,就有人好奇地问她,“是来找沈公子的吗?”
柳盛锦改了姓氏一事,基本大家都知道。只是有人习惯性喊他柳公子,有人想起来会叫他沈公子。
谭橙顿了顿,点头承认,“是。”
“我就知道,您这么好看的人,来这里一定是找沈公子的。”那学生也是热情,伸手给她指路。
“往后面走,那边是夫子们的住所,东边有一处小篱笆院,门上挂着牌子,你到了就能看见。”
谭橙朝对方拱手,“多谢。”
那学生不好意思起来,反手挠着后颈,“不用不用,随手指路而已。”
她也是看谭橙气质不俗,看起来跟柳盛锦格外登对,存了点好奇的心思,这才帮她引路。
她们这些学生对柳盛锦印象都极好,但因为对方过于好看,导致她们只敢远远看着,没一个敢上去搭讪追求的。
对于她们来说,柳盛锦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高山顶尖的一捧雪,带着疏离感,无论怎么接近都始终隔着天堑。
且柳盛锦人也格外有分寸,从没给过人半分希望,所以大家谁也不自讨没趣。
她们之所以不愿意走,一是想看好看的人,二是书院里就这么几个人了,她们要是再走了,这“无涯”书院可就真没了。
她们想着等自己考上功名,到时候说不定能给书院带来点新生,也算是她们对于柳老太太的一点孝心,毕竟是从小长到大的地方,怎么可能真没感情。
再说谭橙,顺着学生指的路往前,最后停在一处篱笆小院门口。
也是巧了,柳盛锦正好在晾晒衣服。
那个京中人公认的京中第一公子,清冷疏离到不容人冒犯的第一公子,此时袖筒挽过手肘,两手提起一件灰色长衫用力抖落,抖平之后动作利落地将它搭在晾衣杆上。
他身上穿着的是青色的粗布衣服,腰上用白色丝绦系着,轻轻勒出一截纤细腰肢,部分长发挽着支木簪束在脑后,其余瀑布般乌黑的发丝垂在身后,遮住清瘦单薄的肩背,
柳盛锦背对着谭橙主仆,一时间看不清别的,只能看见他干错利落拧干衣服甩开晾晒的动作,像是做惯了这些。
谭橙搭在腰后的手越发收紧,怔怔看着面前的柳盛锦,这像是他的另一面,她从未见过的另一面。
不是高高在上的小公子,不是京中第一美人,而是一个寻常的,有烟火气的,小公子。
谭橙抿了抿唇,轻声唤,“阿锦。”
柳盛锦闻言微怔,拎着衣服背对着主仆两人顿了顿,才迟疑惊诧地回过头,看向站在篱笆院外面的她们,视线怔怔落在谭橙脸上。
也是转过身来,藤黄才看清柳盛锦的脸,完好无损,依旧是那张清冷绝尘的脸蛋。
当年——
“柳盛锦转身回船舱里。
他走的毫不犹豫,走的半点也不拖泥带水,好似这个京城跟岸边的人,都被他留在了船尾,没有半分留恋不舍。”
当时风从脸上吹过,将柳盛锦那个挂在耳上的黑色面巾堪堪吹落。
柳盛锦垂眸转身,才没将自己的脸露在岸上众人面前。
黑色面巾下的那张脸,依旧美的让人抽气,没有半分损伤。
翠微轻声提醒,“公子,面巾掉了。”
“我知道。”
翠微又道:“谭学士来送您了!”
“……我也知道。”
翠微疑惑,询问说:“那需要等等她吗?”
柳盛锦抬手勾起黑色面巾,重新挂回耳后,浓密纤长的眼睫垂下来,轻声道:“不了,她来了,我便更该走了。”
否则定会舍不得。


第90章 谭柳
柳盛锦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神, 他眼睫煽动,脸上没有多余表情,只弯腰将刚才因过于惊诧而掉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 放在一旁的空盆里。
他把手上的水痕在腰上擦了擦, 放下袖筒,走过来落落大方地打开小木门,让到一边请谭橙进来坐。
家里没有什么上好的茶叶, 只有热水冲泡金银花茶, 也就是忍冬,晾凉之后喝。如今茶壶温热,茶水正好入口。
柳盛锦说, “秋季干燥, 喝点清热去火。”
谭橙双手接过,颔首道谢。
屋里老爷子听见动静, 出声问,“小锦, 是谁啊?”
一个简单的问题, 问沉默了两个人。
谭橙端着茶坐得笔直, 柳盛锦站在一旁犹豫瞬间, 嘴巴张张合合,最后只找到一个词来形容两人关系。
他道:“爷爷,是个故人。”
一个他曾喜欢了很多年的旧友。
谭橙眼睫落下, 端着茶的双手放低,搭在桌面上。
忍冬晒干冲泡,气味清香, 味淡略甜, 只是柳盛锦放的可能有些多, 喝起来有些微苦感。
谭橙不挑食,但她向来用的东西都是极好的,喝的也都是好茶叶,如今这点苦味留在舌尖,久久不散。
祖父又问,“哪里来的,京城吗?”
柳盛锦嗯了声。
他本以为就到这儿了,结果祖父却说,“谭橙吧。”
陈述的语气,像是极其肯定来的人是谁。
柳盛锦十一岁之前一直在京中生活,前几年又回去过半年,按理来说应该是有朋友的,可祖父就是笃定,来的是谭橙。
柳盛锦堪堪维持冷静的眸子一下子慌乱起来,手指无措的捻在一起,想否认,可谭橙就坐在这里。
他僵在原地,是谭橙站起来出声解围,“祖父,是我,谭橙。”
她道:“我来这边办差,刚好过来看看阿锦,头回上门忘带礼物,是我失礼叨扰了。”
祖父笑起来,声音慈祥和蔼,“不碍事不碍事,我最近偶然风寒,轻易不出门喝风,你未带礼物,我不出门相迎,咱俩算是扯平了。”
他道:“你跟小锦说话,不用管我。小锦,问问谭大人可留下用午饭。”
谭橙还没来得及说话,柳盛锦就已经开口,他甚至看都没看谭橙,就说,“爷爷,谭大人待会儿应该还有事情,不留下吃饭了。”
“那好,那你们说话吧,我歇着了。”祖父不再出声,堂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谭橙看向柳盛锦,柳盛锦仰头看房梁。
她过来送银子,连顿饭都吃不上。
谭橙坐下,手指摩挲茶杯杯壁,眼睛无意识看向柳盛锦。
几年没见,他好像变了很多,又好像没变。
以前那个见着她会笑的柳盛Www.52GGd.Com锦好像被他留在京城了,现在这个柳盛锦,才是平时大家见到的柳公子。
疏离,清冷,淡漠,生疏。
他坐在谭橙对面,两个隔了整张桌子,生怕跟她有半点牵扯跟失礼的地方。
谭橙主动找话题,“京中都在说你容貌被柳主君毁了。”
柳盛锦道:“假的,他冲过来的时候,殿下安插在柳府的人帮我拦了下来。”
他见谭橙不知道这里面的事情,便仔细说给她听。
“你欠我的,已经还了。”
他用当年腿上的一条旧疤,为自己换来自由,太值了。
柳盛锦低头看着杯中茶水,声音有些轻,“其实,当年救你时我心思也不纯,说到底,你不欠我半分恩情。”
因为喜欢谭橙,这些年柳盛锦都在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变成配得上她的人。
如今两人虽没有可能,但柳盛锦喜欢现在的自己,也感谢谭橙曾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谭橙呐呐道:“对不起阿锦,我之前不知道你喜……”
柳盛锦突然轻咳两声,打断谭橙的话,“谭大人来这里应该是有公事要办,如果没别的事情,就请回去吧,我还有衣服没晾完。”
他道:“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无须再提。”
柳盛锦抬眸看谭橙,从进门到现在,朝她扯出第一个浅笑,像是雪莲绽放,像是冰雪消融,“谢谢你来看我。”
他知足了,不想奢求更多,所以,就到这里吧。
谭橙被柳盛锦客气疏离的请了出去,前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将尺寸跟时间拿捏的刚刚好,是个不会被人传闲话的界限。
谭橙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柳盛锦。
柳盛锦背对着她挽起袖筒,弯腰打水将衣服重新涮洗一遍,拧干水痕,搭在晾衣架上。
柳盛锦端着盆进屋,身影消失在谭橙的视野里。
谭橙眼睫煽动落下,垂眸站了好一会儿,才抬脚离开。
柳盛锦躲在窗子后面,眼睛从窗户朝外看,直到看见那身淡紫色的身影消失,才慢慢把头低下来。
他背靠着墙,手里拿着盆,低头看着瓷盆里的花,眼泪像是雨水,滴打在花瓣上。
柳盛锦不想死死攥着谭橙无意识给他的那点念想,然后不愿意放手缠谭橙一辈子。
那样的他,像个乞丐,一生都在乞讨她的垂爱。
祖父听见外头的动静,在里间柔声问,“她走了?”
柳盛锦抹干净眼泪,“嗯。”
“还会再回来吗?”
柳盛锦擦眼泪的手一顿,“不会了吧。”
应该是不会了。
这次算是好好告别了,她也看到如今他生活的很好,自给自足日子充实,没什么好留恋愧疚的。
他也看到了她,一如既往地优秀。
祖父笑,“应该会来。”
柳盛锦吸了吸鼻子,将盆放下,选择转移话题,“中午吃什么?”
他吃完饭还要出去。
书院如今没什么学生愿意入学,这么下去会关门的。
可“无涯”是祖母毕生心血,柳盛锦不舍得。
柳盛锦挨家挨户询问,询问孩子们如今都有书院读书了吗。
打听之下才知道,别的大书院束脩费高,很多家长拿不出这份钱,索性不让孩子继续上了。
至于为何不去无涯,则是觉得柳老太太没了,这书院也快没了,何必浪费银子呢,还不如把孩子留在家里帮忙干点农活。
柳盛锦站在路边一户人家门口,看院子里那四岁的小女童帮家里泡豆子磨豆子。
他走了一下午,累了就坐在青石板上歇歇,然后继续走。
他手里攥着个名单,上面是去年还来书院里念书的孩子姓名。
他走多久,谭橙就跟了多久。
藤黄也是没想到,她家端端正正出身名门的谭大人,会尾随人男子一下午。
“主子,这事好办啊,让周县令帮忙招呼一声,这些人肯定都把孩子送到无涯书院,柳公子的心愿不就完成了吗。”
谭橙微微摇头,“他在乎的不是书院能不能维持下去,而是这些孩子没了无涯,还能不能上学。”
跟别的地方比,无涯束脩费很低,甚至是不要都行,所以之前才有那么多孩子。
现在老夫子不在了,家长既觉得无涯没夫子,又不舍得昂贵的束脩费,最后就把孩子留在家里。
谭橙说,“明日再去一趟无涯书院。”
翌日,她再过来的时候,柳盛锦刚准备出门。
名单上还有些学生,他今日准备去看看。
瞧见谭橙站在篱笆院外,柳盛锦顿住,没再往前走。
“走吧,我今日无事,陪你一起去问问。”谭橙主动开口。
柳盛锦张了张嘴,随后又把薄唇抿紧。
他跟在谭橙身后,等发现谭橙有意识放慢脚步等他后,柳盛锦这才开口,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声音清冷,“谭大人,君子持身以正,绝不会尾随男子。”
他比谭柚还像个老古板。
谭橙被他说的耳廓微红,毕竟也是头回干这事,不由认真道歉,“对不起。”
柳盛锦这才作罢。
只是路上,柳盛锦不停侧眸看谭橙,像是头回认识她。谭橙心虚地别开视线,单手搭在身后。她也是头回认识这样的自己。
不过今天跟昨天相比,两人关系进步很多。
至少柳盛锦会主动询问谭橙,“谭大人认识路吗?”
谭橙当然不认识路,别说这陌生地方的路,就是熟悉的地方,她也容易迷路。
柳盛锦好笑,“既然谭大人不认识路,为何主动往这边拐?”
谭橙一顿,“你刚才朝这边看,不是想朝这边走?”
柳盛锦,“……不是。”
谭橙疑惑,“那你是在看什么?”
看你。
谁知道还被你看见了。
柳盛锦耳廓微红,伸手指另一条,“从这边走。”
这才换谭橙跟着他。
两人走了一上午,中午随意在街上凑合一顿,饭钱还是柳盛锦付的,因为地方小面馆,只收零散银钱,找不开谭橙的银锭子,而藤黄今日又没跟着来。
看柳盛锦掏出小荷包往外掏铜板,谭橙头回觉得这么丢人害臊,等面吃完了,脸上的热意还没散完。
为表谢意,谭橙跟柳盛锦提议,“不如你来当夫子,教她们读书。”
柳盛锦好歹是熟读诗书的,别的不说,单单启蒙还是能做到。
谭橙很认真,“至少让她们学会识字。”
不说以后能有多大成就,至少先学会识字。
柳盛锦愣住,随后眼睫煽动落下,抿了抿唇,说,“那我,试试?”
他没说自己不行,因为柳盛锦知道,他可以。他之前甚至有这个想法,只是因为没人肯定,他便没说出来。
谭橙这才露出笑意,“好。”
无涯书院有了夫子,家长们才会让孩子再过来,才会有学生。
回去的路上,柳盛锦难得问起别的事情,比如长皇子有身孕了吗,老太傅在京中可还好,她有没有说亲。
谭橙一一耐心回答,“未有身孕,还在养身体。祖母一切都好,一日一猪肘子。朝中事多,还没说亲。”
柳盛锦抬手将落在脸颊边的头发挽起来挂在耳后,顺势用手臂遮住嘴角的清浅笑意。
他收敛表情,怂了怂肩,佯装看风景,走慢半步,跟谭橙并肩。
书院的问题其实很小,小到谭橙利用权势一句话就能彻底解决。可书院的问题又很大,大到柳盛锦能为此忧愁奔波好些天。
谭橙最优秀的地方,便是她没有高高在上的低头看问题,而是选择站在跟柳盛锦同样的高度,想着如何解决问题,并提出可行的方法。
她不会嘲笑他的奔波,不会疑惑他为何挨门挨户问孩子可去了别的书院,她像是懂他,这便是谭橙最令人心动的地方。
柳盛锦看谭橙,她好像变了些,变得会站在别人角度思考别人的困境了。
以前的谭橙,打马游街高高在上,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意中人,是完美无瑕的谭家嫡长孙女,所以在发现她路痴之后,柳盛锦才会那么高兴。
原来她也是有缺点的。
如今的谭橙,不再是那么完美的形象,她会当街纵马,会尾随男子,会因他一个眼神走错路,会因为他付饭钱而羞臊脸红。
更多样,更鲜活,也更令人心动。
柳盛锦感觉自己可能没救了,来来回回跌在一个人身上三次。
初见时一次,渡口相送是第二次,今日,是第三次。
柳盛锦有了想法后,找掌院说了说,两人决定试试。
柳盛锦试讲那天,谭橙就站在远处看,看他身上散发着的光芒,这份自信独立远远超出他的容貌,让他成为焦点。
柳盛锦并非除了美貌一无是处,他有韧劲,很清醒,知道自己的每一步应该怎么走。
谭橙今日就该离开了。
走之前,她将那五百两银子交到周县令手里。
周县令激动坏了,“使不得使不得,大人这可使不得。”
她都没送银子呢,怎么谭橙还反过来给她送银子了?
这是不是在暗示她什么?
周县令又开始多想。
“不是给你的,”谭橙无情说道:“让你以县令的名义,捐赠给县里贫困的私塾,祝孩子们免费读书。”
她道:“我回去后,会将这事报给朝廷,尽量争取以后由官府资助贫苦百姓的子女们念书,至少学个五年,能够识文断句,会写会读。”
周县令愣住,然后朝谭橙行了个大礼,“下官替这些孩子们,感激大人!”
谭橙抬手扶她,“为官者,本该如此,当不得大礼。”
她走的时候,柳盛锦来送她。
谭橙的银子已经送出去了,也没有别的东西能留给柳盛锦。
她看着他,说道:“等你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带爷爷来京城吧。”
柳盛锦只抿着唇,不说话,眼尾微微泛红。
谭橙笑,“我到时候有礼物送你。”
柳盛锦这才开口,“什么礼物。”
“我。”
·
新皇登基前两日,谭橙在宴上喝了杯“梦前世”,醒来后在床上枯坐了许久。她起身下床,提灯去看了看熟睡的祖母,坐在她床边,给老太太把被角小心掖好。
回来的时候,看着墨院里微弱的光亮,站在院中逗留许久,甚至帮谭柚把她养的那棵桃树裹了层棉袍,生怕它冻死。
这棵树老早就开花结果了,只是树小,桃子结的少,而且……不甜。
谭橙摸着树叶子,眼眶微红。
她披着大氅,提着灯笼,沿着谭府走了一圈。
她好像什么都看了一遍,唯独只剩一人。
柳盛锦说好前两年回来的,但书院需要人,于是他又留在那边逗留了一段时间,这期间,两人只靠书信往来。
谭橙坐在谭府门口,胸口情绪翻涌,冲动到想骑马去见柳盛锦,告诉他,她后悔了。
她那时候很后悔,可又没办法。
她亲手把他推出去,等明白过来自己的心意之后,已经是国破家亡。
远方天色渐白,手中的灯笼光亮熄灭,谭橙坐了大半夜,起身抬脚往府里走。
只是前脚才跨过门槛,后脚就听见远处的马车声响。
马车停在府门口,一清冷绝尘的男子扶着位老人从车上下来,含笑唤她,“谭姐姐。”
他道:“我回来了。”
赶在京城门开,迎着清晨曦光,跑着回来见你。
——谭柳——


第91章 谭柳
谭橙提着灯笼怔怔回头, 视线跟柳盛锦对上。
那双清凌凌的眸子中露出熟悉的笑意,整个人披着冬季清晨薄雾,像是穿过前世今生, 站在她面前。
谭橙提着灯笼的手一颤,手指松开, 灯笼掉在地上。
胸口翻涌的情绪像是找到泄口,眼睛直直看着柳盛锦,哑声喊, “阿锦?”
柳盛锦愣了一下, 他所熟悉的谭橙不是这么情绪外漏的人,是京中出了什么事情吗?
他跟祖父对视一眼, 眸中露出浓浓的担忧。祖父松开柳盛锦的手, 示意他过去。
柳盛锦提着衣摆往前, 脚尖还没踩到台阶, 就被一身冷意的谭橙抱了个满怀。
她身上好凉,双手跟脸颊连着脖子都是冷的, 身上大氅的狐领带着清晨独有的露水湿意,像是在门口坐了一夜。
柳盛锦缓慢伸手, 紧紧抱住谭橙的后背, 轻声问, “怎么了, 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吗?”
谭橙闭上酸涩的眼睛,只是道:“没事, 应该是太想你了。”
两辈子的思念交织在一起,谭橙坐在门口的时候, 心脏钝痛到难以呼吸。
柳盛锦愣了愣, 耳朵慢慢红起来, 清冷的脸蛋染上热意,手指攥着谭橙背后的衣服,声音更轻了,“我也是。”
两人都不是习惯将情绪外漏的人,就算在来往的书信中都极少将爱意宣泄出口,感情向来表达的含蓄隐晦,今天柳盛锦还是头回听谭橙说这种话,心脏跳动的有些快。
谭橙也仅失态了那么一瞬,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也有点不好意思。
只是她依旧抱着柳盛锦,有些贪图他身上的温度跟气息,舍不得松手。
还是柳盛锦伸手轻轻推她,小声提醒,“爷爷看着呢。”
谭橙一抬头,就对上老爷子笑盈盈的眸子。
他道:“不碍事不碍事,年纪大了,就爱看这些。”
谭橙,“……”
谭橙松开柳盛锦,手脚僵硬,走到老爷子面前,朝他行礼,“祖父,是我失态了。”
老爷子摆手,“年轻人情难自禁的事情,怎么能算失态呢。”
他看着谭橙的眼睛,柔声问,“当真没出别的事情?”
柳盛锦也看过来。
谭橙白净的皮肤慢慢红起来,微微摇头,“没,就是做噩梦了,才出来走走。”
她说完这话都不敢看对面爷孙俩的表情,眼睫煽动,眼神盯着地看。
老爷子只是笑。
“别在门口站着了,”他被翠微扶着走在前头,“也没写书信就突然登门拜访,是有些唐突,待会儿先去见见你祖母。”
谭橙跟柳盛锦跟在后头。
柳盛锦和谭橙并肩走,借着衣袖的遮掩,柳盛锦的食指轻轻勾住了谭橙垂在身侧那只手的小拇指。
谭橙眸光晃动,心脏陡然漏跳一拍,呼吸发紧,缓慢将柳盛锦的手指握在掌心里。
他手上温热,慢慢暖着她冰凉麻木的掌心。
柳盛锦侧眸看过来,用眼睛询问:
‘真没事?’
谭橙握紧柳盛锦温热柔软的手,朝他摇头。
两人还是头回牵手,眼神对视完,彼此都有些不好意思。
柳盛锦朝左看,谭橙朝右看,只是手依旧牵在一起。
上台阶的时候,谭橙余光扫了眼柳盛锦,微微捏他手背,示意他抬脚。
见柳盛锦照做,谭橙眼里不由露出笑意。
她发现,原来两个人在一起心情可以这般轻松愉快,好像简简单单的一个小动作,心情就会得到满足。
怪不得司牧有事没事就喜欢挨着阿柚,这种感觉,跟互通书信不同,更为亲昵直接。
直到老爷子忽然扭头问,“你祖母起了吗?”
两人一惊,柳盛锦瞬间将手从谭橙手心里抽出来,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背在身后,“我不知道。”
老爷子笑他,“你怎么能知道,我又不是问你。”
柳盛锦脸瞬间红个彻底,但面上还是端着那副清冷的模样,唯有脸蛋一层红过一层。
谭橙虚攥着陡然变空的掌心,掩饰性地将手背在身后,也是摇头,“应该没起,先进去看看。”
老太太平时能吃能睡,的确没起。
谭橙派人去喊她,同时着人倒茶准备糕点。
“我想着赶在四邦来朝的时候带祖父回京,让他看看这盛世之举。”柳盛锦坐在下首。
谭橙站在他身侧,手背在身后,有些紧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听老爷子跟柳盛锦说话。
“京城是繁华,还是清晨街上便张灯结彩。”老爷子说,“没白来这一趟。”
柳盛锦笑,“爷爷喜欢就好。”
他话音落下就听见外面老太太的声音。
“亲家,”老太太笑呵呵说,“可算把你盼来了。”
两家相互见礼,老太太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什么话题都能聊。老爷子熟读诗书又不是固执古板的老头,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根本不会把场子冷下来。
原本老太太是打算让柳盛锦跟他祖父住在府里,奈何柳盛锦起身谢过,进退有礼的婉拒了。
他手里存有银钱,想在街上租个小庭院暂时落脚。一是行动方便,能随时出门观景。二是两人还未成亲,他带着老人家直接住进来不合适。
柳盛锦有自己的坚持,老太太颇为欣赏他不卑不亢大大方方的气质,便没强求,只是帮忙找了合适的院子,不过今晚可能要暂住这儿。
晚上谭柚司牧带着两个孩子回来,一家子围在一起吃饭。